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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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个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每个都经验丰富,行军风格迥异,谁都不肯服谁。唯独谢玄辰,这几日接触下来,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别人说,他们不信,但如果是这个人是谢玄辰,他们就信。

徐七郎和常将军的副将争吵的时候,谢玄辰就静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拨弄沙盘中的旗帜。现在两方争执不下,都看向谢玄辰:“王爷,你看该如何?”

徐七郎的话音落后,帐营里其他人的视线也落到谢玄辰身上,他们都等着谢玄辰表态。谢玄辰似乎终于听够了,不紧不慢说:“深入北戎的土地兴许会中埋伏,那去我们自己的呢?”

在场人齐齐一怔:“王爷…”

谢玄辰忽然拿起代表着目的地的红旗,随手一掷,深深插入涿州之后的大片土地:“幽云十六州沦丧外人之手近三十年,早该物归原主了。”

徐七郎狠狠愣住了,过了许久,他仿佛才反应过来,浑身血液一瞬间炸裂:“王爷,你是说,攻占幽云十六州?”

“不是攻占。”谢玄辰纠正道,“是收复。”

这才是谢玄辰的真正目的。区区一个耶律焱,谢玄辰靠自己四万人就能把他收拾回老家,何必大费周折把徐家军、常家军一起叫来?他集结北方兵力,一开始,目的就是幽云十六州。

幽云十六州自从被割出去后,广晋、后晋、周等几个朝代都想收回,却一直没有成功。谢毅继位后,头一件事就是将收复幽云十六州列上日程。那时候谢玄辰在南方平定各个小朝廷,他们原本打算,平定大后方后,修生养息、厉兵秣马几年,就着手收复幽云十六州。

算算时间,今年,已经到了谢毅计划的年份。

谢玄辰从小惹谢毅生气,长大了连谢毅最后一程都没送到。为人子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孝,就让他,为父亲完成最后一项遗愿吧。

东京,垂拱殿。

皇帝看着前方传回来的邸报,脸色阴沉。

“河间、中山三十万大军,是谁发了文书,允许他们调兵的?”

站在下首的宋宰相、蒋鸿浩等人屏气敛息:“是安王。”

“谢玄辰?”皇帝脸色越发不善,“他不是已经解了军权,他哪里来的权力,调动戍边大军?”

宋宰相和蒋鸿浩低头,谁都没有说话。皇帝早就下令解除了谢玄辰职务,最开始是收耶律焱胁迫,后来陪着北戎人去中山城交割的钦差回来,说谢玄辰拒不交割,似乎还对朝廷有所不敬。那时候皇帝便是真的起了猜忌之心,随后下发的调令,都是当真要解除谢玄辰的兵权。

就算退一步讲,谢玄辰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那现在东京的危机已经解除,耶律焱也回到了北戎,一切都已经回归正轨,谢玄辰还抗旨不准,是何用意?

他非但握着真定府兵权不放,甚至还调动中山、河间的三十万守军,在边境蠢蠢欲动。武将只有练兵权却没有发兵权,没有中央的调令,没有文官随军监督,他们是不可以出兵的。

但是现在,在朝廷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北镇三十万大军在边境调动频繁,甚至往境外走去。如此无视纪法,莫不是要造反?

前几日围城的时候宋宰相、蒋鸿浩等人吓得要死,后来听说谢玄辰抓来了耶律机,不惜激怒北戎人来逼迫耶律焱退兵。东京的王公大臣们本来就抱怨谢玄辰太过冒失,后来还听说,谢玄辰对耶律焱放话尽可大开杀戒,大不了重建都城,反正他绝不会交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谈判桌上互相放狠话是常事,轻易不可暴露自己底线。但是这些话落在宋宰相等人耳朵里,还是把京城的高官们得罪了。

越是高官越怕死,谢玄辰一次得罪了京城许多官员,还指望宰执们在皇帝面前有什么好话。宋宰相心里不太痛快,拱手说:“圣上,听说前几日安王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当着钦差和众将士的面。圣上,臣知道您对安王给予厚望,可是虎大噬母,狼大杀父,圣上您不可不防啊。”

蒋鸿浩一直拢着袖子不表态,听到宋宰相的话,他和谢玄济对视一眼,翁婿两人一起出列道:“宋宰相所言甚是。安王狼子野心暴露无遗,陛下不可不防。”

谢玄济也说:“儿臣知道父皇向来看重二哥,但是如今二哥利欲熏心,执迷不悟,已入歧途。请父皇早下决心,将二哥拉回正道,让他悬崖勒马。”

皇帝在众人的劝说下,终于十分沉痛般说道:“朕对他寄予厚望,多年来耗费心血,一直有意让他来继承大统。没想到,他却做出这等事,实在让朕失望至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已经做错这么多,朕若是再不惩罚他,恐怕会让天下人齿寒。”

案下其他人齐齐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沉了脸,说道:“来人,立刻传旨,安王屡次抗旨不准,藐视皇威,有违人臣本分,这次还无诏调动戍边大军,私出边境,已犯了大忌。朕看着他年少无知的情况下一忍再忍,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不知悔改。即刻起罢除安王一切权利,召其独自回京,不然以谋反论处。中山、河间守将明知故犯,知情不报,即刻起卸职解权,等待朝廷发落。”

宋宰相、蒋鸿浩等人垂着长袖,躬身作揖:“陛下圣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投雷,比心~

☆、造反

朝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祝家。祝杨宏听到圣旨, 当众什么都没说,等回到书房关上门后,却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曾是驻守一方的主将, 但是现在调回中央,担任文职, 仿佛猛虎折翼, 盘龙入缸,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施展不开。前段时间东京受困,他几次三番向朝廷进言, 朝廷都置之不理,最后, 祝杨宏眼睁睁看着禁卫军一而再再而三失利, 错过了所有机会。

祝杨宏唉声叹气, 一度陷入深深的绝望。是他对战局判断失误,或者是他贪生怕死吗?都不是。他做了所有一切他能做的努力,但是真正做主的文官不听,他还能怎么办?

祝杨宏都打算以血肉之躯和北戎人决一死战了, 没想到突然听到北方的消息。谢玄辰把已经出关的东丹王捉了回来,以东丹王来威胁耶律焱退兵。祝杨宏听到谢玄辰谈判时放下的那些狠话, 虽然知道谢玄辰这样做是对的,也实在替谢玄辰捏一把冷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救世的英雄, 未必能得以善终啊。

后来耶律焱果然退兵了, 祝杨宏松了口气,对谢玄辰那边更加提心吊胆了。

果真, 祝杨宏听到今天传来的消息,心里立刻咯噔一声。他的预感,成真了。

明明谢玄辰已经带着人攻下涿州,距离幽州不过咫尺,这是三十年来,距离收复幽云十六州最近的一次。可是皇帝却在这种关头召谢玄辰回京,还将其他领军之人一一降职。

祝杨宏听着无比悔恨,三十年啊,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就这样错失了。

祝杨宏闷闷不乐,祝雨青见了,偷偷问母亲:“娘,爹这几天怎么了,为什么脸色一直这么难看?”

祝太太嘘了一声,赶紧左右看看,捂住祝雨青的嘴:“你一个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这几日你爹心情不好,你安生些,不要往上凑。”

祝太太说完,也悠悠吁了口气:“多少替他省些心吧。”

祝雨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东京城安全了,为什么父母亲看着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想不懂就不再想,还和小女儿一样靠在母亲身上撒娇:“娘,听说朝廷要调安王回来。安王回来,安王妃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祝太太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叹息更甚。其实只是四个月而已,但是回想慕明棠还在东京的日子,恍如隔世。

祝太太摇头,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过了一会,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都四个月了。她一路跟着北上,不知道路上辛苦不辛苦,现在过得好不好。”

祝太太念叨慕明棠的时候,慕明棠也倚在坐塌上,听丫鬟们说最近的消息。

“王妃,听说王爷如今已经打到了幽州。幽州百姓听说王爷来了,都争相传诵,奔走相告。可是京城那边却不满王爷自作主张,皇帝连发了十二道金令牌,召王爷回京。”

慕明棠听到皱眉,问:“竟然这么急?他现在怎么样了?”丫鬟摇头:“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奴婢也是听守卫说的。”

谢玄辰走前,把自己手下最精锐、最可靠的人都留在了慕明棠身边,如今真定府衙外围了三层守卫,日夜换岗,出入盘查,生面孔一概不许入府。丫鬟也不能随意离府,她们听到的消息,都是门口守卫漏进来的。

谢玄辰现在远在幽州,恐怕皇帝都不知道幽州的状况,慕明棠这里怎么能听到。

慕明棠脸色沉重,手不由放到小腹上。丫鬟们抱怨道:“朝廷也真是的,以前多少人想收复幽州,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王爷带人打进了幽州城里,说不定这一次就能收复幽云十六州,朝廷不派人来支援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召王爷回去。”

丫鬟说完,被同伴拽了拽衣袖,她一转头看到慕明棠的表情,也不敢说了。慕明棠心里沉甸甸的,她当然知道,谢玄辰征讨幽云十六州并非随意为之,皇帝这么着急召谢玄辰回京,也非无中生有。

正是因为慕明棠知道,所以她才更担心了。幽云地理位置重要,无异于咽喉,北戎一直很重视这个地方。幽云毕竟被北戎占据了三十年,现在谢玄辰深入北戎境内,稍有不慎就会被北戎人反扑。外面有北戎,谢玄辰队伍里面也不安生。徐老将军、常将军毕竟是朝廷的人,一旦皇帝把谢玄辰打成谋反,让徐老将军就地将谢玄辰逮捕,谢玄辰岂不是腹背受敌?

丫鬟见慕明棠表情不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干巴巴劝道:“王妃,或许是我听岔了。王爷那么厉害,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慕明棠摇摇头,说:“我知道了。今日这些话说过就罢了,以后不许再说。传令下去,让府中下人谨言慎行,不得在背后讨论朝事。若是有人明知故犯,被我知道决不轻饶。”

“是。”

慕明棠突然沉下脸,丫鬟们都被吓到,不敢再乱说。她们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从王府带来的丫鬟见慕明棠起身,连忙过来扶住她:“王妃,李道长叮嘱您要缓慢活动一二,奴婢扶着您在屋里走走?”

慕明棠点头:“好。”

她现在有孕在身,每日专注养胎,尽量少思少虑。幸好慕明棠孕吐不算严重,胃口也好,没有很受折腾。

现在府里只剩她一个人,由不得她不小心。

慕明棠那日呵斥过下人后,果然府中一连安稳了好几日。一天早晨,小道士来给慕明棠诊脉,点头道:“胎像稳固,安胎药可以停了。毕竟是药三分毒,接下来食补就可以了。”

慕明棠当然是毫无二话。小道士看着不着调,其实医术很靠谱,慕明棠无比庆幸他们离京时,把小道士带来了。

要不然,她突然怀孕,去哪儿找信得过的郎中来?

慕明棠对小道士很满意,小道士也对自己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他跟着新东家混,不受风吹雨打不用在外面跑外诊,吃住全包,俸禄丰厚,逢年过节还有丰厚的打赏。一个月只需要诊少数几次平安脉,其余时间都在混吃等死。这样毫无追求的日子,实在太美好了。

慕明棠连忙让小丫鬟拿纸笔过来,小道士挥笔写了几个食补方子,顺便说一些食补要注意的事项。这些本来是丫鬟该留心的,但慕明棠也一并听着,仔细记下小道士话中的重点。

“王妃如今饮食以清淡、精熟为主,不要食用辛臊之物,静心养气,勿忧勿劳。可以用乌雌鸡汤温补,捉乌雌鸡一只,用茯苓、阿胶、人参和鸡汁一起煮,另外辅以白术、芍药…”

慕明棠正在逐项记,这时候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丫鬟,停在隔间门口,有些急切地看着她:“王妃。”

慕明棠脸色一敛,知道恐怕有大事了。她脸上不动声色,说:“有劳小道长了。你们跟着道长去抓药,道长若有嘱咐,你们先行记下,回来转述我。暗香,你亲自送道长出门。”

暗香明白,为小道士包了红包,亲自引着小道士出门。等人走后,慕明棠才变了脸色,问:“怎么了?”

“王妃,最新传来的消息,皇上说王爷私自调兵,抗旨不准,意图造反,现在已经褫夺安王封号,召天下兵马共讨伐之。”

慕明棠听到叹口气,终于还是来了呀。她问:“外面怎么样了?”

“守卫在墙外牢牢护着呢,一只苍蝇都别想靠近。王妃尽管放心。”

慕明棠多少安了心,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皇帝何时下令剥夺封号?”

丫鬟想了想,说:“奴婢记得,传话人说的是十五。”

“十五。”慕明棠悠悠道,“八天前的事情。想来,他那里也收到消息了吧。”

慕明棠料到最近外面不会平静,没想到一切来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月底时,慕明棠突然接到消息,说谢玄辰一心收复故土,朝廷却将他视为造反,十分心寒。他被逼无奈,只能举了反旗,征讨失德的天子。

同时,不知道从何处传出的言论,说谢玄辰前些年生病,并非真的病了,而是被人谋害。

包括建始二年谢玄辰带兵班师回朝,路上突然发疯,也是被奸人所害。当时谢玄辰的主帐里血流成河,除了谢玄辰无一活口,众人自然而然觉得是谢玄辰动手杀人。但是现在突然找到当初的目击者,说谢玄辰当时陷入失控不假,杀人的却不是他。

主帐里的人,是被其他人灭口的。外人赶来时满目鲜血,唯有谢玄辰昏迷在血泊中,外面的人先入为主,觉得一切都是谢玄辰做的。而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谢玄辰又昏迷不醒,无人能指认真凶,真相就这样被掩埋起来。

同时,还有人传出,先帝突然暴毙,就是因为查到谢玄辰一事有猫腻。先帝发现事有蹊跷,召弟弟谢瑞进宫商议,让谢瑞查灭口背后的人是谁。结果当天,先帝就去世了。

话说到这一步,这一切指向谁,已经一目了然。天下大哗,被这个反转惊得反应不过来。自古天地君臣父子,这是三纲五常,礼法正统,谢玄辰即便是被逼造反,那也是造反,要被天下人唾骂。但如果谢瑞继位不正,涉嫌谋害先帝,那谋逆之人就变成了谢瑞。

皇帝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怒斥“无稽之谈”,但是谢玄辰步步紧逼,紧接着就抛出诸多证据,比如皇帝谋害给谢玄辰治病的神医,多年来不断迫害谢玄辰的亲信,最重要的是谢毅暴毙当天,曾有人听到宫殿里有呼叫声,随后谢瑞仓皇出宫,衣服上沾有血迹。

一切虽然没有明确指向皇帝,可是能引人遐想就够了。谢玄辰正式揭了反旗,打出拨乱反正、为先帝报仇的旗帜,和东京分庭礼抗。

他的旗帜一亮出来,立刻有人不远万里来投奔。皇帝多年来防贼一样防着谢玄辰,自然不可能把谢玄辰的旧部放在机要之地。马崇等人都四处分散着,谢玄辰带兵北上时,他们有任务在身,不能擅离驻守之地。现在谢玄辰正式自立门户,旧部纷纷带兵投奔。

皇帝听闻一个又一个武将叛变,气得大骂谢玄辰颠倒黑白,为了造反混淆视听,其心当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帝昭告天下声讨谢玄辰,敢支援谢玄辰的,或者继续和他往来的,一律以逆贼同党论处。

然而朝廷的斥责一日比一日严厉,偷渡到北方的人却越来越多,最后朝廷没法,只能凿船,不让民间之人渡河。然而这种事情越禁越严重,百姓一看要封河了,越发拖家带口偷渡到黄河之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不维护百姓的朝廷,也不会得到百姓的承认。皇帝说谢玄辰造反,谢玄辰说皇帝继位不正,在百姓看来这两人半斤八两,谁都有点问题。然而这两人在战争期间的表现,却大相径庭。

谢玄辰从无败绩,一路领着人把侵略者赶了出去,分毫必争寸土不让。而皇帝呢,却屡屡委曲求全,割地赔款,等谢玄辰带人把失地打了回来后,他又害怕谢玄辰权力太大,不顾家国大局急召谢玄辰回京。

弄权到这个程度,是个人都要心寒了。

就连徐老将军等人,骑虎难下,也只能顺势归顺了谢玄辰。他们算是知道,他们全被谢玄辰算计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就算徐老将军想划清界限,外面人也不信了。

他们与谢玄辰一同攻打幽云十六州,无论他们怎么想,在朝廷和天下人眼里,他们和谢玄辰就是一伙的。如果徐老将军突然划清界限,狠狠得罪了谢玄辰不说,朝廷那边也未必领他们的情,既然如此,还不如跟着谢玄辰搏一把。

毕竟谢玄辰是先帝嫡子,先帝嫡子造反能叫造反吗,那叫维护正统。

造反一事闹得轰轰烈烈,谢玄辰趁着这股劲儿,一举攻下新州。至今,幽云十六州中已有九州在他们手中,只要收回最西边的云州、朔州,幽云十六州就又回归中原。

新州收复,参与攻城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虽然他们现在还顶着造反军的名头,可是功过自在人心,仅凭谢玄辰重挫北戎、收服幽云的功劳,就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卖命了。

远方那个懦弱又畸形的朝廷,才是真正不值得。

当夜,众人喜气洋洋,就地举办了一个庆功宴,谢玄辰身为主帅,也被拉了过来。宴席上有人献舞,为首的女子身姿窈窕,花容月貌,一露面就让许多男人看直了眼。

可是美人心中却只有谢玄辰,一支舞间,不断向最高处抛媚眼。

众人了然,识趣地散开,再不打这个女子的主意。

谢玄辰坐在上首,忽的“哦”了一声。

他终于知道,慕明棠为什么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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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

徐七郎这段时间跟着谢玄辰厮混, 越来越喜欢往谢玄辰眼前凑,而且谢玄辰越不理他,他越起劲。徐七郎本来还在忧愁若是父亲不同意归顺谢玄辰, 以后他们再见面岂不是成了仇敌?没想到父亲和几个兄长商议许久,最终还是默认了。

这实在再好不过,今日又收复一城, 徐七郎高兴, 硬是不顾冷脸挤到谢玄辰身边。他见谢玄辰看着献舞的女子若有所思, 觉得自己懂了:“这个女子姿色不错,岐阳王要收用吗?”

自从皇帝褫夺谢玄辰封号后, 众人不好再称安王,仍以岐阳王相称。这样反而正好, 下面人叫着顺口,谢玄辰听着也顺耳。

谢玄辰冷冷扫了他一眼:“我已有王妃。”

徐七郎着实被噎了一下,男人道德感都低, 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更是如此。将士们出征在外, 每到一个城池总要结伴去当地烟花之巷。胜利后庆功宴更是默认的传统,庆功宴上会有请女子助兴, 若有看中的, 按战功排序拉去享用。一夜露水情缘,天一亮便再无关系。

众人习以为常,徐七郎有时候撞见几个哥哥幸女子, 他们兄弟心照不宣互不打扰, 等回家后, 谁也不会向嫂嫂们提起。

现在听到谢玄辰说他已有王妃, 徐七郎都怔了一下。他似懂非懂,有点匪夷所思又有点不可置信:“王爷, 莫非王妃管得这么紧?别的人惧内,不敢碰外面的女人,你也如此?”

“不是她管的紧不紧的问题。”谢玄辰抬高眼睛,望着夜幕中不甚明亮的星子,说,“是我不愿意。”

徐七郎一时都接不上话。他停了停,才找回舌头:“那…下面这个女子?”

谢玄辰冷冷淡淡,语气中是毫不作假的嫌弃:“我不要,你喜欢你带走。”

徐七郎试图辨别他的脸色:“你说真的?”

“这有什么可作假的。”谢玄辰不太在意,说,“她快跳完了,你想要的话赶快。”

谢玄辰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徐七郎知道这是真的完全没兴趣了。徐七郎突然觉得好奇:“为何?这个女子姿色当然比不上王妃,但也是个当之无愧的美人。王爷看不上她,是因为眼光太高吗?”

“与对方无关,这个女子就算长成西施,对我来说也是其他女人。异地处之,如果王妃在我出征期间和别的男人走得近,我必然亲手斩了那个男人。所以我觉得,换成我,她也一样吧。”

徐七郎无话可说,甚至生出片刻的茫然来。还不等徐七郎想清楚,谢玄辰忽然转过头来,目光不善:“我王妃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徐七郎若有若无的感触就这样噎死在腹中,他认输般拱了拱手,站起来说:“既然王爷不愿意碰别的女人,那我就不陪你干坐着了,我先走一步。”

徐七郎说完就溜了,不知道他避嫌还是为什么,并没有动舞台上的女子。一曲结束,众多伴舞的、伴奏的女子被人纷纷拉走,好几个人对领舞女子发出邀请,领舞发现自己最想跟随的那个男子并不在其中,甚至依然端坐高台,熟视无睹。

领舞不甘心,拎着裙子跑下舞台,跪在谢玄辰的座位下:“岐阳王,小女久慕王爷大名,如今王爷收复小女家乡,小女感激不尽,愿意以此身报答王爷,终生侍奉王爷身侧。”

领舞说完十分羞涩,越发低地垂下头,眉眼娇美柔弱,我见犹怜。谢玄辰坐在上面看着,忽然想见自己家宝贝了。

两个月不见,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有没有想他。

领舞最开始跑向谢玄辰的时候,其他军士就都懂了,纷纷露出暧昧的眼神。如今领舞大胆表白,身后起哄声顿起。领舞在这样的声音中越发羞赧,她满怀期待地等着谢玄辰带她离开,可是等了好一会,起哄声都散下去了,也不见任何动静。

领舞惊讶,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发现谢玄辰毫无意动之意,甚至看着还有些走神。

领舞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入地缝里。美人难堪,其他男人看着也不忍了,低低唤了声谢玄辰:“岐阳王,您艳福不浅,美人还等着您呢。”

谢玄辰终于想起来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他看着羞红了脸的领舞,眼睛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我无意于你,你自去找其他人吧。”

拒绝的如此不留余地,别说女子,就是其他男人听着也看不过去了:“王爷,女子脸皮薄…”

“她脸皮薄,关我什么事?”谢玄辰觉得这些人的逻辑非常奇怪,“她已经知道我有王妃,被我拒绝,不是早该预料到的事情吗?”

一时间众人皆静。跳舞的其他女子见了,纷纷下来拉领舞走。没想到领舞走出两步,依然不甘心,她挣脱众人,回过身问:“王爷,为何?”

“您为何不肯收用我?是我不够貌美,还是不够柔顺?”

“都没有关系。”谢玄辰极轻地叹了口气,“你不是她,你此刻愿意追随我,只因为我是岐阳王,手握大权罢了。她对我的重要性,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区别。除了她,天底下所有女子在我眼里,都是其他人。”

谢玄辰这些话不光是说给领舞的女子听,更多的是说给四周这些军官将士。和徐七郎抱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谢玄辰索性当着众人面一次说开,不知者无罪,第一次谢玄辰忍了,等下次若他们还敢,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慕明棠本来就和他闹别扭呢,若是再被这些人掺和一脚,慕明棠彻底不理他了,谢玄辰找谁伸冤去?

果然谢玄辰说完后,周围人一听谢玄辰的语气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全都识趣地散去了。此后,又有庆功宴,果真再没人给他献女人。

谢玄辰这一仗直打到七月,他带着人,攻下最后一座城池,云州城。

至此,幽云十六州尽入邺朝之手。

准确说,是尽入谢玄辰之手。

谢玄辰光明正大地自立门户,过了这么久朝廷都只是写诏书骂一骂,至今没派大军来征讨他,一方面是没人敢来打谢玄辰,另一方面,是朝廷现在自顾都不暇。

皇帝去年身体就不太好了,今年先是被耶律焱围城狠狠吓了一跳,后面又有谢玄辰独立,抛出谢毅的事公开指责皇帝继位不正。皇帝大受刺激,自五月后身体一落千丈。东京几个皇子忙着争储,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谢玄辰。谢玄辰从从容容打完了幽云十六州,满载而归。

如今谢玄辰自立,许多人来投奔他,其中便有许多文人谋士。既然仗已经打完,开朝立国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有谋士和谢玄辰提起定都的事,谢玄辰听完后想了想,说:“幽州便不错。不过,我得先回一趟真定府。”

谋臣听到不解:“王爷,如今东京皇子争储,北戎萧太后和耶律焱内斗,都腾不出手打压我们,正是我们站稳跟脚的大好机会。此等时机千载难逢,王爷正该趁着势头收服人心,王妃那里,自可派稳妥的人去迎接。王妃深明大义,她会理解的。”

谢玄辰摇摇头:“她深明大义,但我不是。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她,我不放心。”

谋士还想再劝,谢玄辰却抬起手,说:“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谋士见状,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闭嘴。

果然空穴不会来风,之前坊间盛传岐阳王沉迷女色,昏聩到脑子里不想其他事情。他原来还以为是朝廷那边故意抹黑岐阳王,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啧,人不可貌相。

谢玄辰决定要回去接慕明棠后,忽然一刻都不能等,硬是创下最快行军速度,过来接自己的夫人。

此刻真定府衙内,丫鬟们围在慕明棠身边,连墙外传来的风都生怕太大了,不小心冲撞了王妃。

慕明棠十分无奈:“我不至于娇气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随便走走,不会有问题的。”

丫鬟们却不肯,一个个如临大敌。慕明棠无可奈何,正好今天的活动差不多够了,她正打算回屋,突然见打回廊外走来一个人。他大步流星,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飞快地朝慕明棠走来。

谢玄辰远远看到慕明棠,心里的思念简直漫滥成河。他大步向前,根本不听后面人追着他说什么,走到慕明棠跟前就要用力抱住她。

结果往常对他避之不及的丫鬟齐齐扑上来:“王爷不可!”

谢玄辰被吓了一跳,他脚步猛地一顿,看着眼前这堆胆大包天的丫鬟,眼神简直能杀人:“你们做什么?我不过三个月不在,你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丫鬟们被骂的低头,她们面面相觑,最终默契地决定让王妃做这个报喜的人。她们低头无言,慕明棠看到好笑,对下面人挥挥手,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王爷有话要说。”

丫鬟们欲言又止,最后提着心地走了。谢玄辰看见这些丫鬟走的一步三回头,连出门都不情不愿,仿佛不放心他一样。谢玄辰很不高兴,上前揽住慕明棠的肩膀,带着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骂:“她们那是什么眼神?你是我的王妃,莫非还防着我碰到你?”

慕明棠对此只是挑眉一笑:“先进屋,我有话和你说。”

等两人进屋后,谢玄辰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心里又有些躁动了。没想到这次他才刚有动作,就被慕明棠一把按住:“别动。我有话和你说。”

“我也有话和你说。”谢玄辰一看心想她怎么还别扭着呢,谢玄辰经验丰富,立刻截在慕明棠之前,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

慕明棠悄然挑眉:“你知道?”

“当然。”谢玄辰说的不假思索。他太懂了,不用猜,他就知道慕明棠要提纳妾的事。

慕明棠静静看着他,突然笑了:“好,你先说。”

作者有话要说:慕明棠:我让你先跑99米。

☆、起誓

谢玄辰一边想着他可太有经验了, 一边信心满满说:“我知道,你在别扭纳妾的事。走的时候我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

慕明棠听到谢玄辰提起纳妾, 明显怔了一下。谢玄辰一见她的表现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握住慕明棠的手,慕明棠想要抽出, 他却不让:“棠棠,你看着我的眼睛。”

慕明棠被蛊惑了一般,看向他的眼眸。

谢玄辰眼睛长得好看, 线条优美, 光芒璀璨。尤其那颗泪痣,长得恰到好处, 多之一分则柔, 少之一分则淡:“她们追随我, 不过是因为如今我爬了起来,可是最开始,我险些死在王府, 险些担负着疯子的名声终结一生,险些活不下去的时候, 是你一直在和我说,活下去。我这条命在绥和三年就结束了,现在我每一天, 每一年,都在为你而活。”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你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我在深渊时, 能看到的唯有你。少年时我曾钟情权势,野心勃勃, 可是现在我已经死了一回,天下,兵马,权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今生唯一的执念,只有你。”

慕明棠被这些话惊住了,她没有想过,谢玄辰对她的感情竟然这么深沉复杂。谢玄辰深深看着眼前人,她眉眼的一笔一画,一颦一笑,都让他求之若狂、近成痴念,他甚至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这样,就再也不会失去她。

谢玄辰忽然伸手抱住她,仿佛唯有真实地碰到她,他才能确定自己确实拥有她。谢玄辰恨不得让时间一瞬间老去,让他和慕明棠就此白首,这样他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担心余生出现波折。

在他最黑暗的日子,一个少女带着满身星光走到他身边,对他轻轻说:“王爷,我是慕明棠。”

后来,也是她从万人中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抱住他,说:“他只是生病了,又不是什么罪人。”

再后来,她满眼星光,信任又坚定地看着他:“我当然相信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盖世英雄。”

谢玄辰为了慕明棠,活到年底陪她过新年,活到来年春天陪她看海棠,后来他越来越贪婪,想要期许长长久久,想要和她生儿育女,此生再不分开。

谢玄辰抱着怀中的人,手臂越收越紧,越用力越克制。他用力是怕他一松开,她就会消失,克制是怕自己力气太大,伤到了她。

这样娇气的存在啊,谢玄辰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我以性命向你起誓,此生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甚至生生世世,我都要找到你,霸占着你。你若是未婚,我就去和你们家提亲,如果你订婚,我就在成亲当天抢婚,如果你已经成婚了…那我也要将你从另一个男人手里抢过来。”

慕明棠听着,肩膀慢慢放松。她轻轻回抱谢玄辰,说:“我当然相信你啊。我永远相信你,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盖世英雄。”

慕明棠说着,险些落泪。谢玄辰害怕失去她,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年少时不能见过太惊艳的人,她十二那年懵懵懂懂,尚不知情为何物时,就见到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她的少年英雄好看,强大,顶天立地,穿着铠甲骑在白马上,仿佛就是此后余生的样子。

从那一眼后,她再也无法对别人动心。和谢玄济订婚一年,其他人都赞谢玄济风度翩翩,君子优雅,可是慕明棠看着他,始终无法投入感情。

谢玄济再好,与她何干?

慕明棠完全没想到,今生她还能再见谢玄辰。第一眼她从此沦陷,第二眼,她就成了谢玄辰的妻子。

苍天对她,何其厚待。年少的喜欢是你,往后的余生也是你。

谢玄辰听到慕明棠哭了,心疼地放开她,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好了,是我错了,你别哭。”

慕明棠听到破涕为笑,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错哪儿了,你就着急认错?”

她眼中含泪,此刻带着笑睨他,眼中的光似在拒绝又似在勾人。谢玄辰想都不想,说:“你哭了,自然便是我做错了。你有丝毫不高兴,都是我的错。”

花言巧语,慕明棠笑着瞪他,自己擦了泪,有些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想哭的,只是最近情绪波动大,我忍不住。”

“嗯?”谢玄辰不解,问,“为什么情绪波动大?有人惹你了吗?”

谢玄辰说完后,发现慕明棠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谢玄辰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本能觉得,自己又算漏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慕明棠就说:“我刚才有话要对你说,可是你非要抢在我面前,还说知道我要说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谢玄辰皱起眉毛,还是想不懂他忽略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哄慕明棠:“到底怎么了?”

慕明棠端坐着,垂着眼睛高冷地瞥他一眼,道:“我刚刚其实要说,我怀孕了。”

谢玄辰愣住了,整个人从脑子到肢体全部懵掉。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自己慢慢活过来,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还环在慕明棠肩膀上,顿时连胳膊都不敢动了:“你怀孕了?那我刚才还抱你,我力气是不是太大了?你现在有不舒服吗?”

谢玄辰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回来的时候,丫鬟们看到他宛如在看一个危险分子。谢玄辰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破坏力,想到自己没轻没重的力道,他自己也觉得他应该被隔开。

慕明棠眼睁睁看着谢玄辰从完全呆住,到变得欣喜,最后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伤到她。慕明棠好笑地推了谢玄辰一下,说:“没那么夸张。”

结果谢玄辰却慌忙捧住慕明棠的手,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我皮糙肉厚,你要动手和我说,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的手。”

慕明棠无奈,她以为丫鬟们就够一惊一乍了,没想到谢玄辰更甚。她不想搭理这个失去理智的人,自己站起身:“别犯傻了,我又不是瓷做的,哪有那么严重?”

谢玄辰看她站起身,连忙上前扶住他。他甚至不放心慕明棠自己站在地上:“你站在地上累吗?要不我抱你?”

慕明棠恼怒地瞪他一眼:“你有完没完?都说了没事,不要过来烦我。”

谢玄辰得知慕明棠怀孕后,顿时如临大敌,比王府里的下人还要咋咋呼呼。

马崇和谋臣们在幽州收纳户籍,重分土地,从一睁眼到睡觉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在这里累死累活,想着再坚持几天,等谢玄辰来了就好了。

结果他们等啊等,足足等了一个月都没等到谢玄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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