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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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元璟的心骤然一沉,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在期待程瑜瑾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应,但绝对不该是现在这样,用恭喜的声音对他说,祝九叔前程似锦。

程元璟难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行为几乎完全被情绪主宰,这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程瑜瑾的祝福可谓诚心诚意,她说完后还打算说些其他场面话,但是一抬头,被程元璟的眼神吓了一跳。

程元璟的眼神幽深,危险,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被他盯着的地方仿佛要着起火来。程瑜瑾在这样的眼神中很不自在,本能地后退一步:“九叔?”

程元璟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行为非常反常,如果说最开始告诉程瑜瑾还可以说一时不察,那现在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气,横冲直撞,久久无法释怀,就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程元璟明白自己现在很不对劲,可是他完全不想克制,甚至仅是看着程瑜瑾疑惑不解又隐含戒备的神情,他就觉得不可抑制。

程元璟声音克制,问:“若我走了,你要如何?”

程瑜瑾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她莫名其妙,回道:“九叔没回来之前,我不也是一样在府里生活么。九叔不必担心我,您已经帮了我许多,剩下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程元璟眼神还是冷冷的,这确实是程瑜瑾的行事风格,但并不是他期待的答案。其实按照程元璟的性子,若是有人哭哭啼啼缠着他,和他说他走了自己什么都做不来,程元璟必然会觉得不耐烦。别人死活,干他什么事?

但是现在,程瑜瑾明明说出了最懂事的答案,程元璟依然觉得不舒服。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从树梢上兴起的风也带上水气。显然,要下雨了。

程元璟看了程瑜瑾许久,终于转过视线,负手走到台阶前。湿润的风迎面而来,他的声音仿佛也变得缥缈:“我此次一走,归期遥遥。”

无论他成功还是失败,恐怕,都很难再见面了。

程瑜瑾怔了一下,她看着程元璟的背影,无端觉得沉重。她心里叹息,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不得不隐姓埋名,以不见光的外室子的名义借住在程家。现在,连程家也待不下去了。

程元璟这一走是要去恢复身份,程瑜瑾知道上一辈子太子成功了,所以觉得这是好事。但是程元璟却不知道结果,即将奔赴一个生死未知的赌局。难怪他今日情绪不对劲,如果换成程瑜瑾,她也很难轻松起来。

程瑜瑾有心想劝慰程元璟,所以故意笑着说:“九叔要做自己的大事,侄女虽无缘亲眼见到,可是一想到九叔正在为天下人谋福祉,我亦是天下人之一,便觉得十分荣幸。九叔尽可放心,您是天生的英才,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程元璟讶然,回头看她。大雨将至,清风四起,在昏暗的光线中,程瑜瑾眉眼弯弯地对他笑了:“小女的心和祖父一样,虽然遗憾自己无缘参与,但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始终惦念着九叔,等待着九叔早日实现壮志。”

不知道是程瑜瑾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那句“会始终惦念着九叔”,程元璟的脸色终于好些了。程瑜瑾见程元璟身上的气势略有收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九叔,认识您委实是小女毕生之幸,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九叔了。”

程元璟眉梢一动,不动声色问:“你很想再见到我?”

“当然。”程瑜瑾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用他们俩人才知道的暗示说,“我当然有幸再见到九叔啊。只是我身份低微,不过一个侯门闺秀。现在外人看在祖父和父亲的品级上,还会称我一生宜春侯府大小姐,等以后嫁人,我便要依靠夫婿的品级了。唉,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去面见九叔的妻女呢。”

程元璟眼中隐约的暖意打了个旋,很快消失不见。程瑜瑾沉浸在连篇鬼话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她还装作很遗憾不舍的样子,说:“如果夫婿不争气,那我就只能等着儿子为我请封诰命,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等到。要是我夫婿官位高一点就好了…”

程瑜瑾暗示的太明显,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她佯装咳嗽了一声,抬头期待地看着程元璟:“九叔,您说是吗?”

程元璟居高临下,眼如冰雪,冷冷地说:“那你等着吧。”

说完,就大步朝前走了。

程瑜瑾脸上的笑都没有收回来,她惊讶地挑了挑眉,眼睛追随着程元璟的背影,十分不解。

明明说的好好的,她只是让程元璟适当关照一下她的夫婿,又没有直接要官职,他为什么又翻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浪里小白雷、?思思思思思思思思思、予我欢颜、陆x2、24453059、Isa__C、锦瑟流年、木木、全糖主義、永不消失的电波x2、??Misan??、taixian、春华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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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小酒酿 的火箭炮

☆、心意

程瑜瑾悠悠叹了口气, 程元璟为什么又生气了,这真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莫非,程元璟是一个极其正直, 完全不通融人情世故的大清官?水至清则无鱼, 程元璟不至于这样古板吧。

程瑜瑾表情复杂,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将下人打发远, 现在程元璟离开, 杜若才小心翼翼追过来, 问:“大姑娘, 您和九爷说了什么, 九爷看着不太高兴。”

程瑜瑾轻哼了一声,心道她也想知道。程瑜瑾摇摇头, 说:“兴许这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吧, 反正我是永远猜不到。”

杜若应了一声, 大姑娘都猜不到,她们更不必说。杜若安分地跟着程瑜瑾往回走, 程瑜瑾一边走路,一边琢磨另一件事。

现在程元璟还在守孝, 按理来说父母亡故, 士子三年内不得做官。不过程元璟又不是普通人,想来他很快就会被夺情。从调令下来再到动身,怎么也要一两个月,等程元璟走后,林清远就没有缘由来程家了。

也就是说, 程瑜瑾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搞定林清远。

程瑜瑾的眼睛不由看向程元璟离去的方向,物尽其用,人尽其责,看来,这段时间她还是要借太子殿下一用。

程元璟一路走回院子,身周寒冰凛凛。院子里的人见了战战兢兢,隔着老远就躬身退开。

刘义一路小跑着追上来,他跟着程元璟走近屋宇,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径直去了书房,铺开纸练字。

刘义抄着手看了一会,内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洞亮。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冷静克制,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像今天这样脸色冰冷、气势全放的样子,实在少之又少。一旦殿下心里不平静,便会练字,往往一页纸练完,太子也恢复了冷静内敛的模样。

方才程元璟和程瑜瑾说话的时候他们都避在一边,刘义并没有听到太子殿下和程家大姑娘说了什么。但是结合程元璟听到大姑娘的丫鬟来禀报就立刻出门,以及现在怒气冲冲,说不好是生气还是嫉妒的表现,刘义大概能猜到,程大姑娘和殿下说了什么。

啧,这就有点难办了。刘义斟酌片刻,眼瞅着程元璟笔走龙蛇,一张大字已经写完,但身上气势丝毫不见收敛,刘义便知道,这老虎口前夺食的钉子板,他是势必要滚一遍了。

刘义眼睛耷拉着,上前给程元璟换了盏茶,然后不经意说:“殿下今日和程大小姐说了什么,奴才走的时候,程大小姐还特意过来问,说她年轻不知事,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无意间冒犯了殿下,请殿下看在她是个小辈的份上,不要计较。”

程元璟心中明了,程瑜瑾到底问没问这话不好说,但是“小辈”却实实在在是刘义想说的。程元璟收了笔,在砚台上缓慢地洗笔:“她姓程,算我什么晚辈?”

刘义一听就知道糟了,他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太子殿下根本不避讳,可见,是真的动这方面的心思了。

原来刘义还能想方设法打擦边球,现在程元璟直接承认,刘义反倒不敢说了。主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哪有他们插嘴的份,程家大小姐容貌出众,年龄正好,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喜欢多看几眼。太子殿下虽然端方,但毕竟也是男人。

何况,若不是出了这些事,殿下本来就该娶妃了。他这个年纪尚无家室,已经算很晚了。

因为心里有顾忌,刘义在出口时就不敢硬劝,而是委婉说:“殿下,按理奴才没有资格过问您的私事,但是未来的娘娘不仅是您的正妻,同时还是整个天下的太子妃,当为天下女子垂范。您若是娶妻,怕是陛下那关不好过。”

“东宫合不合格看的是太子,又不是太子妃。”程元璟口吻淡淡,“太子妃是她的荣耀,不是她的责任。我若是有担当,她便只需要高冠华服,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若是无能,太子之位本便不必做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了所谓太子妃职责选人,实在可笑。”

程元璟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她能当好一个正妻所以娶她”的说法,在他看来,振兴后宫、王府或者侯府,本来就该是男人的责任,指望娶一门能干的妻子回来替自己赡养父母、管理下人,更甚者教养子女、照顾妾室,都是男子无能的表现。他们在逃避自己的责任,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责备妻子不贤惠,程元璟十分看不上这种行为。

刘义应诺,他想到钟皇后的事,更加不敢多说。刘义心里叹气,这样看来,太子殿下心意已决,是一定要将程家大姑娘收为己有了。刘义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只要殿下喜欢,什么都不要紧,何况程大姑娘本人也不是草包美人。就是不知,皇上那里怎么安排,陛下这一关过得过不得。

刘义拼着逾越,又多说了两句:“难得殿下喜欢,奴才也为您高兴。但是殿下和程家毕竟有收养之名,和程大姑娘更是隔辈叔侄,若是日后…恐怕会对殿下名声有碍。陛下一心指望着殿下拨乱反正,匡扶正统,兴许不会同意殿下的做法。”

“我知道。”程元璟蘸好了墨,在宣纸上缓慢又坚决地写了一个字,“我自有打算,你不必说了,下去吧。”

刘义知道自己再说就越界了,躬身打了个千,后退着出去了。合上门后,程元璟手上力道不减,笔下宛如有千军万马,遒然写了一行大字。

刘义都能想到的事情,程元璟怎么会想不到呢?皇帝一辈子生活在杨家那对姐弟的操控下,就连皇后也娶了杨家的女儿,还生下一双儿女。皇帝倚仗杨家也忌惮杨家,遂将全部希望都压在程元璟身上。依皇帝的想法,程元璟未来的正妻即便不是重臣之女,也该是肱骨之臣,宜春侯府这样的败落勋贵,是无论如何都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的。

但是那又如何,属于他的地位权势,程元璟自己会拿,他的太子妃,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

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直到今天,他从程瑜瑾口中听到她毫不留恋地和他告别,听到她欣然畅想自己和未来夫婿的生活,程元璟终于知道,他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是什么。

他不是她的叔叔,他也不是她的任何长辈。他所要的,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让程瑜瑾跟在他身边,给他送荷包,为他准备糕点。

程元璟看着程瑜瑾对别的男人殷勤备至,十分扎眼,霍长渊文武才艺都不如他,她那个表兄更不过一个脂粉子弟,程瑜瑾为什么对他们痴心不改?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故意向程瑜瑾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来程瑜瑾对他的态度确实变了,可惜,依然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程瑜瑾始终把他当一个符号,一个能让自己未来夫婿升官加爵的工具。程元璟有时候恨不得将程瑜瑾的脑袋敲开看一看,既然想嫁有钱有权的夫婿,算计徐之羡、林清远,何如算计他?他身为太子,钱财权势地位都不缺,还占了程家九子的身份,这样便利的条件,程瑜瑾不懂得利用,还整天在他面前为自己未来的夫婿讨前程?

她能讨到才是怪事。她凑得越近,程元璟就越能感到欢愉和占有欲,就越发忍受不了从她口中冒出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若是娶了程瑜瑾,自己恢复身份之路会艰难许多,他当然也知道,若是娶了程瑜瑾,他不会从宜春侯府获得任何助力,反而还会因为曾经的叔侄名声,落入被世人指点的局面。

这对于他这个本来便岌岌可危的太子来说,无异于自找死路。

可是那又如何,他知道自己前路多艰险,然而正因为未来艰难,仅有的这点快乐才显得尤为可贵。他要克服的东西有很多,可是能让他快乐的,却少之又少。

程瑜瑾,是他的人生被命运肆意摆弄后,仅遇到的欢愉。他这些年算计不止,汲汲营利,可是唯有程瑜瑾,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程元璟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浑身一轻,困扰了他许久的烦躁似乎也终于找到源头。反正程瑜瑾这一年不能嫁人,他有足够的时间筹谋。若是一年后他站稳了跟脚,为自己选一个中意的太子妃根本不是难事,若是一年后他失败了…那也谈不上娶太子妃。

所以,程元璟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程瑜瑾自己。程元璟想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的这位侄女可不是个省心的,他不担心程家乱点鸳鸯,他更担心程瑜瑾自己把自己嫁出去。

改日,他把林清远叫来,另外提点一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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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程元璟当着众人的面,清点好三分之一的财物后,庆福郡主和阮氏就彻底闹翻了。他们谁都想占便宜,谁都觉得对方不是好东西,而现在程瑜墨出嫁在即,因为嫁妆的事,又牵扯起许多糊涂账。

原来阮氏想从程瑜瑾的嫁妆中捞点给程瑜墨,庆福郡主见不是自己的钱,才懒得出面当恶人。但如果阮氏想私吞侯府公中的三分之一财产,那就不成了。程老侯爷死了,爵位就该归程元贤,公中的钱原本是大家的,掏空公中财产无所谓,但是现在,这都是庆福的!庆福郡主岂能容忍这种事情,新仇旧恨叠加在一块,立刻和阮氏吵了起来。

宜春侯府这几日尤其热闹,程瑜瑾抛出了一块诱饵,然后她这个本来的当事人反倒解脱出来,抱着茶,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戏。

婚礼前几天,连翘悄悄和程瑜瑾说:“大姑娘,听说大太太怎么都不肯用公中的财产给二小姐加嫁妆,二太太气的不轻,成天在老夫人面前哭。听说今天晚上又哭了很久,说两位少爷正是读书的时候,开销大,大房是成心不让两位少爷成材。二太太哭得时候没避讳人,许多丫鬟婆子都撞到了,二小姐实在心疼,就松口说把她嫁妆留两千两,留给阮氏补贴家用。”

程瑜瑾听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由衷感叹道:“愚蠢。像她这样蠢的人也不多了,女子下辈子全指望着嫁妆过活,她倒好,还主动留了两千两给家里人。”

其实程瑜瑾隐约也能猜到程瑜墨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和霍长渊夫妻感情好,以后夫家会给她花钱,而且还一心觉得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宠爱她,她补贴娘家银钱,娘家一定会加倍回馈给她。

程瑜瑾对这种想法不置可否,毕竟是别人的事,程瑜瑾不会多管。她只能祝福程瑜墨,希望她的丈夫会在母亲和媳妇之间向着她,希望程瑜墨不要遇到管家亏空,希望程瑜墨的两个弟弟日后发达后,当真会回报姐姐。

毕竟,霍家花了大手笔下聘礼,程瑜墨嫁妆只带回去一点,任哪一个婆家都会在心里说道。而霍薛氏,还是尤其顽固难缠的那种。

眨眼间,程瑜墨的婚礼便到了。程瑜瑾作为唯一的姐妹,必须得去新房陪新娘梳妆。程瑜瑾穿着一身白底红阑衣衫,踏入披红挂彩的新房那一瞬间,眼前狠狠恍惚了一下。

那一刻程瑜瑾仿佛站在前世,她还是前世的程瑜瑾,这是她自己的婚礼。她一身大红,即将嫁给自己在雪夜救下来的夫婿,霍长渊。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在路上,只能用手机写,码的尤其艰难。等安顿下来我,我尽快调整作息,恢复18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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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程瑜瑾站在门口, 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些事情她明明没有经历过,可是这一刻,她看着眼前满目大红, 恍惚间仿佛站在前世。那时也是一样的喧闹, 众人在她耳边调笑:“大姑娘今日真好看。”

转瞬间场景又转到靖勇侯府,霍长渊挑起她的盖头, 两边的丫鬟婆子们立刻不要钱一样说吉祥话:“祝夫人和侯爷早生贵子, 白头偕老。”

这些事情程瑜瑾明明没有经历过, 可是这一刻, 回忆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一帧帧画面宛如皮影戏, 热闹的,繁华的, 红火的, 最后定格成一幅没有声音的黑白画面, 婆子沾着满手血,跑出来说:“老夫人, 少夫人胎位不正,难产了, 恐怕只能保一个。”

她看见霍薛氏板着脸, 嘴唇毫无犹豫地开合:“保小。”

最后的画面还是刚才那个婆子,她抱着一个襁褓走上前,递到霍薛氏身边,满脸笑意地说:“回禀老夫人,是个男孩儿。”

“夫人呢?”

“夫人她......夫人血崩, 恐怕救不回来了。”

程瑜瑾站在门口恍惚了一瞬,这个时候屋里人已经看到程瑜瑾,都笑着迎出来:“大姑娘来了!”

程瑜瑾游游荡荡的神思立刻归位,喧闹的声音重新传入她耳中。程瑜瑾有些惊讶,刚才她怎么了,就像灵魂出窍,被魇了一样。

她方才看到的那些,大概是前世的画面。她没有经历过,即使里面的人是自己也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这些画面闪得飞快又断断续续,程瑜瑾竟然觉得心底一阵悸然。

里面的丫鬟见程瑜瑾许久不说话,有些奇怪地看向她。程瑜瑾很快收敛起杂思,用她惯常的,端庄得体又略有些收着的微笑对里面的人点头:“我来看二妹妹。二妹一切可准备好了?”

“还差些呢,二姑娘正在上妆。”

程瑜瑾笑着走进来,神态间是自然而然的温和:“今日是妹妹的大日子,妆容画的再细致都不为过。”

程瑜墨听到程瑜瑾来了,就要站起身,被程瑜瑾和身后的丫鬟们拦住:“二妹不必动了,先上妆要紧。”

程瑜墨点了下头,继续坐在绣墩前,任由众人在她脸上涂涂画画。透过镜面,程瑜墨能清晰地看到程瑜瑾站在她身后。程瑜瑾今日穿了一身白,虽然膝阑和花纹都用了红,但总体来看还是十分素淡。站在红彤彤的新房里,程瑜瑾出奇地显眼。

几乎比真正的主角,程瑜墨都显眼。

程瑜墨心里生出一种难堪感。因为怕弄脏嫁衣,程瑜墨现在只穿了一件里衣,身边围了许多丫鬟,在她脸上涂涂画画,程瑜墨自己毫无话语权可言。因为新娘妆面都夸张,程瑜墨脸上被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眉毛被挑的又黑又细,配上死白的脸色,简直像个女鬼一样。而程瑜瑾却浅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眼角眉间细细地画过,精致美貌又不显妆容重,一身红白相间的裙子衬得程瑜瑾高挑白皙,跟被捣鼓得根本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程瑜墨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效果惨烈。

程瑜墨有些尴尬,一会怨恨化妆繁琐,一会又怨恨妆娘手粗苯,最后,程瑜墨幽怨地想,她的姐姐为什么这样心机重呢,即便是程瑜墨新婚这一天,程瑜瑾也不肯放过,一定要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她隔着镜面盯着背后的程瑜瑾,不知不觉走神。前世程瑜瑾出嫁的时候,也是这样宛如女鬼吗?程瑜墨记不清了,那时候她大受打击,病重不起,整日连清醒的时间都少,哪里还记得程瑜瑾画了什么样的妆。但是回门的时候,程瑜瑾的脸色是很好的,白里透红,眉目宛然,整个人如明珠般,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少女的光彩。

那个时候程瑜墨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经历了人事,和霍长渊做过夫妻,哪能不明白这其中因由。

程瑜墨心里有点酸,又有点苦,在她没有找到霍长渊之前,霍长渊和姐姐夫妻感情很好,霍长渊自己可能不觉得,可是在外人眼睛里,当霍长渊看向程瑜瑾时,眉眼明显得柔和下来。程瑜墨甚至觉得,霍长渊是不希望得知真相的。没有真相,他就能一直自欺欺人地,那样和姐姐恩爱下去。

即使,代价是程瑜墨这个真正的救人者。

程瑜墨想起前世自己嫁过去后那些事,越发糟心。怪不得过来人都说继室难为,程瑜墨和霍长渊明明有感情,程瑜瑾明明才是那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可是等程瑜墨嫁给霍长渊后,还是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前一任的阴影下。就连霍长渊,其实也忘不了程瑜瑾。

他能骗得过别人,骗得过霍薛氏,甚至骗得过自己,却唯独骗不过枕边人。程瑜墨十分憋闷,这一世重生,她头一件事便是捅破真相,她宁愿背上抢姐姐婚事的骂名,宁愿热孝成婚被人指指点点,也再不做程瑜瑾光环下的影子。

程瑜墨以为,她马上就要成婚,前世的阴影都结束了,一切将真正回到正轨。然而这一刻她看着镜子里的倒影,百般挑剔,却不得不承认程瑜瑾还是这样美丽大方,还是这样完美无缺。明明这一世程瑜瑾被退婚了,程瑜瑾再也不会有前世的风光,她理应一蹶不振,如程瑜墨上辈子一般阴沉消瘦下去。她怎么能依然这样镇定自若,这样坦然地收割着众人的视线呢?

程瑜墨不知不觉咬住唇,因为用力太大,甚至不留神咬出了血丝。妆娘惊呼了一声,连忙道:“二姑娘不可,您今日是新娘,妆容万万乱不得。”

程瑜墨这才惊觉,连忙松开牙齿,神情中划过慌乱。丫鬟中顿时乱糟糟的,一个个慌得六神无主,还是程瑜瑾上前一步,瞧了瞧程瑜墨嘴上的伤口,说:“不碍事,一个小伤口而已,止血了就看不出来了。给她换这个颜色的口脂,涂得厚些,就看不出来了。”

妆娘试着换了颜色,发现果真有用。妆娘长长松了口气,连声称道:“多亏了大姑娘有主意,要不然,今日婚礼就不好收场了。”

程瑜瑾笑笑,没有应承妆娘的话,静静退到一边看着。程瑜墨听到妆娘的话更不痛快,而这是妆娘像是嫌弃一般,一叠声说:“哎呦我的二姑娘,您今日是新娘,万万不能皱眉。快笑一笑,刚刚才花了唇妆,可不能再把脸上的妆花了。”

程瑜墨被说的极尴尬,她看着镜子里倒映的一切,越发气闷。又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嫌弃,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被丫鬟以轻飘飘一句“这是大姑娘说的”打回来。就连今日她的婚礼,也是如此。

程瑜墨心里动了气,越发绷着劲。有眼无珠,她倒是要让这些人看看,谁才是姐妹中真正有贵气的人。

因为程瑜墨咬破嘴的缘故,妆娘和丫鬟们紧急新画了一个唇妆,全福太太来给程瑜墨梳头的时候,妆容还没画完。屋里人七手八脚地给程瑜墨换衣服,还没收拾好,外面就响起巨大的鞭炮声。

“迎亲队伍来了,靖勇侯来了!”

屋里女眷们一听,更加慌乱。程瑜墨脸上也露出急色,她现在衣冠不整,要是被人看到,她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屋里一派人仰马翻,程瑜瑾看着实在不像样子,说:“你们赶紧给二姑娘换衣服,我让外面多挡一挡。”

新婚三天无大小,而新婿想要娶到新娘,少不得要被娘家女眷们捉弄。托了程家男子一个比一个不学无术的福,霍长渊闯进来的时候,比预计时辰还要早。程瑜瑾想起闺房里乱糟糟的模样,顿时头都要大了。她只能亲自上阵,好歹多给里面争取些时间。

郎君们本来闹得很,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程家男子那一关轻轻松松就被破了。郎君们得意非凡,更不把女眷这一关放在眼里。丫鬟们如何拦得住这些青壮少年,眼看就要被冲过去,突然被一个声音拦住:“且慢。”

程瑜瑾从屏风后转过来,她一出场,屋里明显静了静。内外有别,外男很少有机会见到未出阁的女眷。程瑜瑾声名在外,可是见过她真人的也不过程家几个亲表兄弟。现在程瑜瑾从后面走出来,方才还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噤了声,就连靖勇侯府请来的傧相也忍不住悄悄问:“这位是?”

霍长渊今天一整天都有些恍神,他骑在马上,时常产生一种错乱感,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要娶的人到底是谁。可是现在,他看到眼前的人,眸中光芒骤亮,几乎脱口就要说:“她是我的妻子。”

可惜在霍长渊说话之前,程瑜瑾已经笑着开口了:“我是程家大姑娘,新娘子的姐姐。我们家将二妹养到这么大不容易,断没有霍侯爷说娶走就娶走的道理。霍侯爷,你说是不是?”

霍长渊的神志归位,才醒悟过来,哦,她不是他的妻子了。

他们解除婚约了。

霍长渊看着程瑜瑾不说话,眼前这一幕给他一种错乱感,他分明觉得,程瑜瑾不该站在这里,她甚至不该穿着一身素淡的白底裙子。她明明应当凤冠霞帔,画着最盛大的妆容,垂首坐在婚床上等他。而绝不是站在门外,站在众多男人的视线里,笑着说:“我是新娘子的姐姐。”

霍长渊久久没有回话,程瑜瑾没等到霍长渊的反应,心里恨恨骂了句“死渣男”。这个混账,退婚就不说了,现在她当着众人的面和他说话,他竟然不理她?

好,好得很。程瑜瑾越生气,脸上的笑反而越明艳。她也不管霍长渊有没有接茬,直接说:“想娶我程家的女儿不是这样容易的,我身为长姐,另有几个问题要问。不知靖勇侯府可接?”

傧相们立刻起哄道:“当然。”

程瑜瑾站在这里,根本没人敢上前动手动脚,全规规矩矩站在屋子后面,程瑜瑾问什么答什么。程瑜瑾提的问题刁钻又生僻,好几次都难到了人。男子们聚在一堆,热烈讨论,其中一个人撞了撞徐之羡,说:“你刚才不是闹得很欢么,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徐之羡连忙摆手:“这可不行,那是我…表妹,我可不能拆她的台。”

“二小姐一样是你的表妹,你方才怎么不这样说?”

徐之羡瞄了程瑜瑾一眼,红着脸辩道:“那怎么能一样,二表妹已经是霍侯爷的人了,和瑾姐姐不一样。”

他没留意,称呼又换回了瑾姐姐。

男子们哄笑,林清远被人拉着来看热闹,听到这些话,他也忍俊不禁。

身边的同僚饶有兴味地瞧着屋里,他们站在外面,看得不清楚,不过即使如此,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听得到的。同僚拍了拍林清远的袖子,说:“林状元,这些问题难不倒你,你不去帮个忙?”

林清远笑着摆手,还不等说话,人群中的程瑜瑾像是听到什么一般,准确地看过来。她见到林清远,像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展颜而笑,一瞬间宛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林状元高才,小女班门弄斧,状元务必手下留情。”

林清远本来是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可是这一刻,他看着程瑜瑾的笑容,仿佛身边的喧闹顿时消音,眼前唯有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对他颔首笑道:“状元手下留情。”

林清远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倏地闪过一阵难言的悸动。

☆、情敌

林清远一瞬间觉得仿佛人群离他远去, 耳边的喧闹声、叫嚷声都没有了,唯有不远处的那个姑娘,对着他轻轻微笑。

林清远眼神恍惚了一下, 两边的人见状, 闹哄哄地回头叫林清远:“状元郎都在这里,还怕比文?林编修, 快来助阵!”

林清远回过神, 暗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压住心底的悸动, 但还是很坚决地摆摆手:“不成, 程大小姐都这样说了, 我岂能造次?”

众人起哄:“林状元出口成章,文才一流, 以前和人辩论的时候没松过手, 今日怎么这样谦让?”

林清远脸颊有点红, 好在挤在人群里看不出来,他说:“我也是有妹妹的人, 程大小姐护妹心切,我感同身受, 不敢逾越。”

见林清远不肯帮忙, 众人失望,又闹哄哄地去找别人。林清远见众人移开注意力,悄悄松了口气,然而他刚刚放松下来,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颤, 沿着脊背窜上一阵寒意。他连忙回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周身和喜庆的场合格格不入,此刻无喜无怒,正沉沉地看着他。

林清远见是来人,本来该松一口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被危险盯上的紧绷感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越发明显。林清远笑了笑,对着来人招手:“景行,你怎么来了?”

院子里其他人忙着接新娘,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程元璟来了。程元璟慢慢从回廊上走下来,静静看了林清远一眼,说:“这是程家,我如何来不得?”

林清远一怔,程元璟这是怎么了?他虽然冷淡,但并不是一个盛气凌人的性子,反而距离感把握得很好。照常理来说,程元璟不会说这种不客气的话才是。

林清远没有多想,他以为程元璟不喜欢人多,所以说话的语气才直了些。林清远阔朗大方地笑笑,说:“景行,你刚才没去拦门实在是可惜了。如果有你在,这群人哪里能这么快破门。”

男子迎亲时,照例要被娘家戏弄,而且女婿还不能恼。若是女方叔伯哥哥多,少不得要一个一个讨好,然而过了男子这一关还不止,女眷没有顾忌,刁难起新女婿来更凶狠,拿扫帚擀面杖打都是有的,区区提问刁难,着实是小意思。

程元璟并没有掺和弄婿,他甚至连露面都没兴致。可是刚才下人禀报迎亲队伍往二小姐新房去了,现在正在那里闹。程元璟知道以程瑜瑾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和众人说闹,但是万一男子闹腾起来没轻没重,冲撞了她,那就不好了。

程元璟不放心程瑜瑾,只好来迎亲的院子走一趟。谁能想到,他刚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程瑜瑾在人群中,准确地回头对林清远笑,说话时甚至带上了亲昵的请求。程元璟看得很清楚,林清远恍神了。

程元璟在那一瞬间十分确定,林清远心动了。程瑜瑾本来就想嫁给林清远,而现在,林清远也渐渐深陷。郎有情妾有意,任谁都要称赞一声佳偶天成,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缔结婚约?

程元璟宛如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王,周身的冷气几乎要化为实质。而新房内,程瑜瑾忙着为屋里争取时间,并没有注意到程元璟来了。

霍家和宜春侯府毕竟不一样,霍长渊本人武艺好,请来的傧相也是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但是程家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所以刚才前门那一关,很轻松就被霍长渊等人闯过了。迎亲队伍见程家的男子如此不堪一击,群情激动,都觉得迎亲已经得手了。谁想,却在最后一关,在新娘子的闺房门口,遇到了新娘的姐姐,程家大姑娘。

程瑜瑾施施然站在屏风前,仪态万千,落落大方,其实她的内心并不想表现的那样平静。她视线扫过众人,霍长渊一身大红站在最中央,和她记忆中那一天一模一样。然而这能代表什么,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嫁给他,霍长渊是死是活,是人是鬼,都和她没关系。

程瑜瑾看到霍长渊时心情毫无波动,甚至还很厌烦。可是她如今任务在身,少不得要装装样子。她瞥了霍长渊一眼就不想再看,反倒对着霍长渊身边的两个人若有所思。

婚丧嫁娶是大事,聘礼、嫁妆甚至在这一日能请来的宾客,无疑都象征着这个家族的颜面。霍长渊请来迎亲的人便十分有脸面,一个是建武十九年的两榜进士,和霍家有表亲,另一个人选十分意外,竟然是蔡国公翟延霖。

这在前世是完全没有的事情,程瑜瑾好奇又警惕,霍长渊做了什么,竟然能请动堂堂国公帮他迎亲?程瑜瑾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暂时记下,以后再好生打探。

程瑜瑾知道自己声名虽大,可是毕竟没有正统学过四书五经,她只能凭聪明和语言官司打个漏洞。然而这一招糊弄徐之羡这样的人便罢了,放在真正功底扎实的人面前,是绝对蒙哄不过去的。

她暂时安稳住林清远,又不动声色地看向翟延霖。翟延霖嘴角含笑,似乎对眼前这一幕十分有兴味,并不着急打破。程瑜瑾悄悄松了口气,林清远和翟延霖不插手,她便能撑上几个回合。

程瑜瑾不紧不慢地提问,她的问题都出自典籍,然而问题千奇百怪,答案也十分刁钻,并不是正统试题,更像是脑筋急转弯。

翟延霖饶有兴味地看着程瑜瑾。自从上次和翟老夫人提起过娶程瑜瑾为继室的消息后,他突然对程家大姑娘燃起巨大的兴趣。他只消稍稍一打听,便得知了许多她的事迹。知道的越多,翟延霖对这个人就越好奇,所以听说霍长渊要请人亲迎时,翟延霖主动应承了过来。

蔡国公主动请缨,霍家哪有不应的份。其实翟延霖并不太关心霍长渊和他即将进门的侯夫人,更不是什么所谓赏识、给颜面等事,他单纯,就是对新娘子的姐姐感兴趣。

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果然没错。

翟延霖含笑看着程瑜瑾。他之前就知道程瑜瑾漂亮,今日才知原来程瑜瑾精心打扮起来,美的超乎想象。她今天穿了白底茜红福纹上衫和织金葫芦膝阑马面裙,因为还在守孝,所以颜色很清淡,可是精细的花纹和绣花却将整个人的精致度都提升了好几级。

她的对襟衣衫收在腰际,衣角、袖口都用金线收边,下面是一条光滑水亮、一丝皱纹都没有的马面裙,膝盖的位置绣了红色的全福葫芦,边缘用金粉描边,远远看着清新亮丽,娉娉袅袅。而她说话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如同礼仪规范,交握着双手站在屏风前,还真让人心生惊艳,不敢上前打扰。

天不怕地不怕的郎君们面对叔伯老子都敢起哄,可是站在画一样的程瑜瑾面前,一个个规矩的很,说话都收敛了许多,哪里有刚才的粗狂。

霍长渊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只是一步的距离,却仿佛是天涯。霍长渊自从进屋后就没有说话,一旁的傧相猜了一个又一个,眼看程瑜瑾还是没有放行的打算,不由急了。

那位进士傧相悄悄暗暗捅了霍长渊一下,示意吉时快到了,然而霍长渊仿佛没听到一般,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傧相没等到霍长渊的反应,越发焦急,忍不住说:“程大小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即便心疼妹妹,也不能一直守着门不让妹妹出来吧?”

这时候,连翘从里面出来,附在程瑜瑾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程瑜瑾听到暗暗皱眉,方才人多手杂,东西被人随意摆放,程瑜墨的盖头竟然找不到了。程瑜瑾觉得棘手至极,她都已经出面了,总不能将人半路放进去,可是再拖延时间,这些男子恐怕就彻底没耐心了。

程瑜瑾转瞬间就将情绪掩饰起来,落落大方地笑了:“我当然不是不放妹妹出来,而是想娶程家的女儿,总是要拿出诚意来。霍侯爷,你说是不是?”

明明知道程瑜瑾是用激将法,可是谁让男人就吃这套呢。霍长渊有些迷幻,他其实知道程瑜瑾说这些话就是随口一提,她最会说场面话了。可是听到她主动询问自己,霍长渊竟然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高兴。

或许,她今日故意刁难,就是不忿他退亲另娶,所以才刻意不让他进门呢?这样想,霍长渊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他刻意忽略掉旁边傧相催促“吉时快到了”的眼神,依然眸色深深地看着前方,仿佛他唯一要注意的便是眼前的程瑜瑾,进去接程瑜墨也变得不要紧了。

傧相不知道霍长渊的心情,他着急赶迎亲吉时,说话语气越来越快,破题时也不再留情面。程瑜瑾心里其实也急,她迟迟不见里面来人通知她,只能硬着头皮拖了一会,才说出方才那题的答案。

进士傧相听到顿时皱眉,说:“程大小姐,你这是存心刁难。”

程瑜瑾故意说:“谈何刁难。靖勇侯乃一府之主,他请来的傧相想来也能文能武,才艺双全,莫非诸位郎君纵横朝堂,却连我一个闺阁女子的谜题都猜不出来?”

翟延霖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笑毕,他眼中光华大盛,看向程瑜瑾的目光再无遮挡:“程大姑娘好文采。大姑娘,请。”

程瑜瑾捏把冷汗,完了,翟延霖要下场了。她暗暗埋怨,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才丫鬟来说话时翟延霖等人也看到了,翟延霖多少能猜到程瑜瑾这样拖延必事出有因。他一直观战不说话,一方面是不和年轻人争夺,一方面是卖程瑜瑾颜面。为什么现在,翟延霖也要插一脚了呢?

程瑜瑾内心叹气,只能搜肠刮肚,挑了一个最刁钻的,若不是看了答案,她也没法猜中的问题。然而话说完后,翟延霖沉吟些许,连着说了三个答案,第三次竟然当真猜中了。

程瑜瑾眉梢一动,另一个傧相见状,立刻就要往里面冲:“程大姑娘,我们已经猜中了,这次你再没有理由拦着人了吧?”

傧相倏地冲到前面,众男子起哄着跟上来,程瑜瑾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倒。她踉跄退了两步,后腰一空,眼看着就要往后倒。程瑜瑾大吃一惊,正要惊呼,手臂突然被一个力道拽住。对方手掌温热,有力的不可思议,程瑜瑾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扑到上面,可是他的手晃都没晃,稳稳地将她扶好。

光影迭代中,程瑜瑾抬头,看到身后的人,又惊又讶:“九叔?”

程元璟低头看程瑜瑾,极快地将她打量一遍:“没事吧?”

程瑜瑾摇头,借着程元璟的力,她已经站稳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站稳后,程元璟的手依然箍在她的小臂上,并没有松开。此刻所有人都在,程瑜瑾尴尬,悄悄挣了挣,只换来那只手掌更强势的束缚。他的力道大而克制,程瑜瑾能感受到他使了很大的力,然而她的胳膊一点都没有被捏痛。

程元璟将程瑜瑾拉起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无端让人觉得沉重压抑,说话时,满堂吵闹不由便静了。

程元璟看向翟延霖,淡淡笑了笑,可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温和:“蔡国公和她一个小姑娘较劲有什么意思。我亦久仰蔡国公大名,有些学问,想讨教一二。”

翟延霖看着程元璟将人护在身后,一派这是他的所有物的架势,也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部分唐代婚俗。

☆、主权

程瑜瑾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显然是非常意外的。程元璟出面,当然比她这个半吊子强太多,但是, 先前在外门的时候, 程元璟并没参与,为什么在女眷这一关, 他反倒起兴致要参加了呢?

程瑜瑾抬头, 眼神不断地在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间来回, 想从中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无论是程元璟还是翟延霖, 两个人各有声名, 养气功夫都极好,仅凭程瑜瑾是万万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翟延霖瞧见程元璟握在程瑜瑾胳膊上的手, 以及他将程瑜瑾纳入保护的姿势, 莫名觉得碍眼。翟延霖飞快地皱了皱眉, 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烦躁,笑着说:“好。早听说程景行文武双全, 可惜一直无缘讨教,今日正好让本国公开开眼。”

程瑜瑾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为什么觉得, 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间战火味很浓呢?这两人有过节?

不应该呀,之前程老侯爷七七,程元璟还能客气地带着翟延霖逛园子,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有过节的样子。莫非,这几日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程瑜瑾越想越迷惑。程元璟没理会翟延霖的挑衅, 而是握住程瑜瑾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淡淡低头瞥了她一眼:“站好。”

程瑜瑾乖巧地点头,其实她并不是一个走路会摔跤的人,只不过刚才人群涌得急,程瑜瑾尚未出阁,和外男靠太近对名声不利,着急之下才险些被绊倒。现在有程元璟挡在身前,冒失的少年郎们一个个如见了鹰的兔子,再不敢造次,程瑜瑾才不会摔倒。

程元璟见程瑜瑾十分听话,满意地回过头。一转过身,他眼底的温和迅速稀释到无,又恢复成冷淡但隐含压迫的模样:“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翟延霖抬了下手,说:“请。”

行家一出手果然不同,程元璟说出来的问题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远超程瑜瑾,在场的郎君们顿时感到压力扑面而来。这种压力,比学堂里夫子考校更甚。程瑜瑾原本还打算看情况帮忙,她听了两个,彻底死了心,乖乖站在一边当壁花。

林清远不知不觉间也挪到门口,他听到程元璟的问题苦笑,摇头道:“唉,我想和他探讨典义,磨破了嘴皮他都不肯,谁知道在侄女婚礼上,他倒一点都不觉得烦。”

同僚也跟上来,见势咋舌:“林清远,你乃是这一榜的状元,程元璟名次并不及你。你竟然还需要和他讨教学问?”

林清远摇头,说:“差得远了。我这状元有运气成分,若比起真才实学来,建武十九年这一榜进士,无人及得过程元璟。”

同僚不太信林清远的话,然而不过三轮过去,翟延霖明显落了下风,再也接不上。另一个傧相和程元璟是同一年的进士,他见程元璟出面,心里就已经叫起苦来,知道今日必得不了好。果然,他勉强接了两个,就不行了。

程元璟一人独战群雄,而对方还毫无还手之力,程瑜瑾嘴唇悄悄翘起,这时候连翘上前,悄悄揪了揪程瑜瑾衣摆。

程瑜瑾明白了,她轻咳了一声,抓住程元璟的衣袖,小心拽了拽。程元璟低头,程瑜瑾对他使眼色,说:“九叔,您才学出众,诸位郎君也个个身怀绝技,我看着实在心服口服。霍侯爷的诚心明鉴天地,我们娘家再无什么不放心的,不妨便放霍侯爷过去吧,免得耽误了吉时。”

程元璟明白,里面这是终于准备好了。程元璟出面本来也不是为了程瑜墨,既然程瑜瑾都这样说了,他当然无有不应。他退后一步,十分君子地比了个手势:“家侄女护妹心切,望靖勇侯理解。”

程瑜瑾听到连忙接话道:“是呢,九叔也是为了验证霍侯爷对妹妹的诚心。方才小女若有得罪之处,请靖勇侯不要放在心上。吉时已至,霍侯爷快进去吧,二妹已经等了许久了。”

霍长渊眼睁睁看着程瑜瑾被人潮冲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然而还不等他上前,程瑜瑾就被另一个男人扶起来了。霍长渊刚刚伸出去的手握成拳,紧紧背在身后,因为太过用力,青筋都一根根鼓起。霍长渊亲眼看着程瑜瑾站在另一个男子身后,用紧张、期待、惊喜地目光看着另一个人,为他喝彩,还为他说场面话转圜。尤其是刚才程瑜瑾悄悄拉程元璟衣袖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熟若无睹地交换眼神,其中默契仿佛是经年的夫妻。

霍长渊的拳头攥的死紧,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妻子是墨儿,温柔可意、天真无邪的墨儿,真正救了他的雪山神女,而并非程瑜瑾这个蛇蝎女子。然而饶是如此,霍长渊看到程瑜瑾和程元璟莫名合拍的动作,还是扎得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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