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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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起床,我从上铺一跃而下,这是我从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

  一方面可迅速清醒,以便赶得及上第一堂课;另一方面,万一降落不成功,也会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上课。

  但今天虽降落成功,双脚却有一股浓烈的酸意。

  腿好酸啊,我几乎直不起身。

  幸好刷牙洗脸和吃早饭不必用到脚,但走到教室的路程就有些漫长了。

  「给。」一走进教室,

  暖暖便递了瓶东西给我。

  我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是云南白药喷剂。

  「挺有效的。」她又说。

  捲起裤管,在左右小腿肚各喷叁下,感觉很清凉,酸痛似乎也有些缓解。

  我沉思几秒后,立刻站起身跑出教室。

  「你去哪?」

  暖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上课了。」「大腿也得喷啊。」我头也不回说。

  「真是。」我从厕所回来后,

  暖暖一看见我就说。

  真是什么?难道我可以在教室里脱下裤子喷大腿吗?

  今天听说上课的是个大学教授,要上汉语的语言特色。

  本以为应该是个老学究,这种人通常会兼具魔术师和催眠师的身份。

  也就是说,会是个让桌子有一股吸力,吸引你的脸贴住桌子的魔术师;也会是个讲话的语调彷佛叫你睡吧睡吧的催眠师。

  不过这位教授虽然六十多岁了,讲话却诙谐有趣,口吻轻松而不严肃。

  因为我们这群学生来自不同科系,所以他并不讲深奥的理论。

  他说中文一字一音,排列组合性强,句子断法不同,意义也不同。

  甚至常见顺着念也行、倒着念也可以的句子。

  比方说「吃青菜的小孩不会变坏」这句,经排列组合后,可以变成:「变坏的青菜小孩不会吃」、「变坏的小孩不会吃青菜」,各有意义。

  还可变成「吃小孩的青菜不会变坏」,不过这句只能出现在恐怖电影里。

  英文有时式,是因为重视时间,所以是科学式语言;中文没有时式,所以中国人不注重时间,没有时间观念。

  「这是鬼扯。一个动词叁种文字,那叫没事找事做。加个表示过去的时间不就得了,何苦执着分别。人生该学的事特多,别让动词给罣碍了。」他微微一笑,「这就是佛。」英文说abook、adesk、acar、atree、aman等都只是「a」,简单;中文却有一棵、一粒、一张、一个、一本、一辆、一件等说法,很麻烦。

  「那是因为中国人知道万事与万物都有独特性,所以计量单位不同,表达一种尊重。」他哈哈大笑,「这就是道啊。」中文的生命力很强,一个字可有多种意义跟词性,特有弹性。

  「哪位同学可举个例?举的有特色,我亲手写「才子」送你。」老师开玩笑说:「上网拍卖,大概还值几个钱。」「这老师的毛笔字写得特好。」

  暖暖偷偷告诉我,「凉凉,试试?」我朝

  暖暖摇摇头。

  我是个低调的人,难道我才高八斗也要让大家都知道吗?

  学弟忽然举手,我吓一大跳,心想这小子疯了。

  只见老师点点头说:「请。」「床前明月光,美女来赏光;衣服脱光光,共度好时光。」学弟起身说,「这四个「光」字,意义都不同。」「这位同学是台湾来的?」老师问。

  「嗯。」学弟点点头。

  「真有勇气。」老师又哈哈大笑,「英雄出少年。」耻辱啊,真是耻辱。我抬不起头了。

  「老师待会是写「才子」还是写「英雄出少年」给我?」学弟小声问我。

  「你给我闭嘴。」我咬着牙说。

  老师接着让台湾学生和北京学生谈谈彼此说话的差异。

  有人说,台湾学生说话温文儒雅,语调高低起伏小,经常带有感叹词;北京学生说话豪气,语调高亢、起伏明显,用字也较精简。

  例如台湾学生说「你真的好漂亮喔!」,北京学生则说「你真漂亮」。

  人家说谢谢,台湾学生说不客气;人家说对不起,台湾学生说没关係。

  语调总是细而缓,拉平成线。

  而不管人家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北京学生都说「没事」。

  语尾上扬且短促,颇有豪迈之感。

  「咱们做个试验来玩玩。」学生们七嘴八舌说完后,老师说。

  老师假设一个情况:你要坐飞机到北京,想去逛故宫和爬长城,出门前跟妈妈说坐几点飞机、几点到北京、到北京后会打电话报平安。

  大伙轮流用自然轻松的方式说完,每个细节都一样。

  结果发现这段约50个字的叙述中,有些说法上有差异。

  例如台湾学生最后说「我会打电话回家」;北京学生则说「会给家里打电话」。

  「现在用手指头数数你刚刚共说了几个字?」老师说。

  经过计算平均后,台湾学生说了52.4个字;北京学生说了48.6个字。

  为了客观起见,老师又举了叁种情况,结果也类似:在一段约50个字的叙述中,台湾学生平均多用了叁至四个字。

  我不太服气,跟

  暖暖说:「快到教室外面来。你怎么说?」「快来教室外头。」

  暖暖说。

  屈指一算,她比我少用一个字。

  「这件衣服不错。」我说。

  「这衣服挺好。」

  暖暖回答。

  「这件衣服太好了。」「这衣服特好。」「这件衣服实在太棒了。」「这衣服特特好。」

  暖暖笑着说,「我用的字还是比你少。」「你赖皮。哪有人说特特好。」「在北京就这么说。」

  暖暖嘿嘿笑了两声。

  老师最后以武侠

  小说为例,结束今天上午的课程。

  在武侠

  小说中,北京大侠一进客栈,便喊:拿酒来!

  台湾大侠则会说:小二,给我一壶酒。

  看出差别了吗?

  台湾大侠通常不会忽略句子中的主词与受词,也就是「我」与「小二」;而且计量单位也很明确,到底是一壶酒还是一坛酒?必须区别。

  北京大侠则简单多了,管你是小二、小叁还是掌柜,拿酒来便是。

  酒这东西不会因为不同的人拿而有所差异。

  因为是我说话,当然拿给我,难不成叫你拿去浇花?

  至于计量单位,甭管用壶、坛、罐、盅、瓶、杯、碗、脸盆或痰盂装,俺只管喝酒。

  武功若练到最高境界,北京大侠会只说:「酒!」而台湾大侠若练到最高境界,大概还是会说:「来壶酒。」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台湾大侠特别受到客栈欢迎。

  因为台湾大侠的指令明确,不易让人出错。

  北京大侠只说拿酒,但若小二拿一大坛酒给北京大侠,你猜怎么着?

  「溷帐东西!」北京大侠怒吼,「你想撑死人不偿命?」这时小二嘴里肯定妈的王八羔子您老又没说拿多少,直犯嘀咕。

  「造反了吗?」北京大侠咻的一声拔出腰刀。

  所以武侠

  小说中客栈发生打斗场面的,通常在北方。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常为了喝酒而打架,这还能不悲吗?

  「那台湾的客栈呢?」有个同学问。

  「台湾客栈当然爱情故事多。」老师笑了笑,「君不见台湾客栈拿酒的,通常是小姑娘。」老师说完后,笑得很暧昧。随即收起笑容,拍了拍手。

  「不瞎扯了,咱们明早再上文字的部分。」老师说,「你们赶紧吃完饭,饭后去逛胡同。」在学校食堂里简单用过午饭,大伙上车直达鼓楼,登楼可以俯瞰北京城。

  登上鼓楼俯瞰北京旧城区和错综复杂的胡同,视野很好。

  「咱们先到什刹海附近晃晃,感受一下。」下了鼓楼,北京李老师说:「待会坐叁轮车逛胡同,别再用走的。」他一说完,全场欢声雷动。

  我和

  暖暖来到什刹海前海与后海交接处的银锭桥,这是座单孔石拱桥。

  桥的长度不到十公尺,宽度约八公尺,桥下还有小船划过桥孔。

  从银锭桥往后海方向走,湖畔绿树成荫,万绿丛中点缀几处楼阁古刹。

  湖平如镜,远处西山若隐若现,几艘小船悠游其中,像一幅山水画卷。

  我和

  暖暖沿着湖畔绿荫行走,虽处盛夏,亦感清凉。

  暖暖买了两瓶酸奶,给我一瓶,我们席地而坐,望着湖面。

  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变慢了,几近停止。

  我喝了一口酸奶,味道不错,感觉像台湾的优酪乳。

  「我在这儿滑过冰。」过了一会,

  暖暖说。

  「滑冰?」眼前尽是碧绿的水,我不禁纳闷:「滑冰场在哪?」「冬天一到,湖面结冰,不就是个天然滑冰场?」

  暖暖笑了笑。

  「果然是夏虫不可语冰。」我说,「对长在台湾的我而言,很难想像。」「你会滑冰吗?」

  暖暖问。

  「我只会吃冰,不会滑冰。」我笑了笑,「连滑冰场都没见过。」「有机会到我老家来,我教你滑。」「好啊。你得牵着我的手,然后说你好棒、你是天才的那种教法喔。」「想得美。我会推你下去不理你,又在旁骂你笨,这样你很快就会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学了。」「不成。你得学。」「为什么?」「我想看你摔。」

  暖暖说完后,笑个不停。

  「你这人贼坏。」我说。

  「这形容就贴切了。」

  暖暖还是笑着。

  我们又起身随兴漫步,在这里散步真的很舒服。

  「我待在北京五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会到这儿滑冰。」

  暖暖开了口。

  「你大学毕业了?」我问。

  「嗯。」

  暖暖点点头,「要升研二了,明年这时候就开始工作了。」「在北京工作?还是回老家?」「应该还是留在北京工作。」

  暖暖彷佛叹了口气,说:「离家的时间越久,家的距离就更远了。」「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来北京找你。」我说。

  「你说真格的吗?」

  暖暖眼睛一亮。

  「嗯。」我点点头。

  「这太好了,北京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得让你瞧瞧。」

  暖暖很兴奋,「最好我们还可以再去吃些川菜渝菜之类的,把你辣晕,那肯定好玩。」「如果是那样,我马上逃回台湾。」「不成,我偏不让你走。」

  暖暖笑得很开心,刚刚从她眼前飘过的一丝乡愁,瞬间消失无踪。

  我心里则想着下次在北京重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而那时候的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单纯吗?

  「嘿,如果我在老家工作,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暖暖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黑龙江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想了一下,接着说:「也许要翻过好几座雪山、跨过好几条冰封的大江,搞不好走了半个多月才看到一个人,而且那人还不会讲普通话。重点是我不会打猎,不知道该如何填饱肚子。」「瞧你把黑龙江想成什么样。」

  暖暖说,「黑龙江也挺进步的。」看来我对黑龙江的印象,恐怕停留在清末,搞不好还更早。

  「如果黑龙江真是你形容的这样,那你还来吗?」

  暖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

  「

  暖暖。」我也停下脚步。

  「嗯?」「我会耶。」我笑了笑。

  暖暖也笑了,笑容很灿烂,像冬天的太阳,明亮而温暖。

  我天真地相信,为了看一眼

  暖暖灿烂的笑容,西伯利亚我也会去。

  「不过你得先教我打猎。」我说。

  「才不呢。」

  暖暖说,「最好让黑熊咬死你。」「碰到黑熊就装死啊,反正装死我很在行。」「还有东北虎呢。」「嗯……」我说,「我还是不去好了。」「不成,你刚答应要来的。」「随便说说不犯法吧。」「喂。」「好。我去。」我说,「万一碰到东北虎,就跟牠晓以大义。」「东北虎可听不懂人话。」「为了见你一面,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应该会感动老天。老天都深受感动了,更何况东北虎。也许牠还会含着感动的泪水帮我指引方向。」「那是因为牠饿慌了,突然看见大餐送上门,才会感动得流泪。」

  暖暖边说边笑,我觉得有趣,也跟着笑。

  我和

  暖暖一路说说笑笑,又走回银锭桥。

  李老师已经找好20多辆人力叁轮车,每两个学生一辆。

  他让学生们先上车,然后一辆一辆交代事情,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来到我和

  暖暖坐的叁轮车,先称呼叁轮车夫为板爷儿,然后交代:终点是恭王府,沿路上如果我们喜欢可随时下车走走,但别太久。

  「慢慢逛,放松心情熘达熘达。」李老师对我们微微一笑。

  叁轮车刚起动,

  暖暖便说她来北京这么久,坐叁轮车逛胡同还是头一遭。

  「跟大姑娘坐花轿一样。」我说。

  「啥?」「都叫头一遭。」「你挺无聊的。」

  暖暖瞪了我一眼。

  「爷,听您的口音,您是南方人?」板爷突然开口。

  「请叫我小兄弟就好。」听他叫爷,我实在受不起,「我是台湾来的。」「难怪。」板爷说,「你们台湾来的特有礼貌、人都挺好。」我腼腆笑了笑,然后转头跟

  暖暖说:「嘿,人家说我很有礼貌耶。」「那是客套。」

  暖暖澹澹地说。

  「小姑娘,俺从不客套。」板爷笑了笑。

  「听见没?小姑娘。」我很得意。

  没想到我是爷,

  暖暖只是小姑娘,一下子差了两个辈份,这让我很得意。

  「爷,我瞅您挺乐的。」板爷说。

  「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我意犹未尽,不禁伸直双臂高喊:「实在太好了!」「幼稚。」

  暖暖说。

  「小姑娘,您说啥?」我说。

  暖暖转过头不理我,但没多久便笑了出来。

  「真幼稚。」

  暖暖把头转回来,又说。

  几百公尺外摩天大楼林立,街上车声鼎沸、霓虹灯闪烁;但一拐进胡同,却回到几百年前,见到北京居民的纯朴生活。

  四合院前闭目休息的老太太,大杂院里拉胡琴的老先生,这些人并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推着走。

  从大街走进胡同,彷佛穿过时光隧道,看到两个不同的时代。

  这里没有车声,有的只是小贩抑扬顿挫的吆喝叫卖声。

  青灰色的墙和屋瓦、朱红斑驳的大门、掉了漆的金色门环、深陷的门墩,胡同里到处古意盎然。

  我和

  暖暖下车走进一大杂院,院里的居民很亲切的跟我们聊几句。

  梁上褪了色的彩绘、地上缺了角的青砖,都让我们看得津津有味。

  板爷跟我们说起胡同的种种,他说还有不到半米宽的胡同。

  「胖一点的人,还挤不进去呢。」他笑着说。

  「如果两人在胡同中相遇,怎么办?」我转头问

  暖暖。

  「用轻功呗。」

  暖暖笑说,「咻的一声,就越过去了。」「万一两人都会轻功呢?」我说,「那不就咻咻两声再加个砰。」「砰?」「两人都咻一声,共咻咻两声;然后在半空中相撞,又砰一声。」

  暖暖脸上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板爷则放声大笑,宏亮的笑声萦绕在胡同间。

  说说笑笑之际,我被路旁炸东西的香味吸引,

  暖暖也专注地看着。

  「你想吃吗?」我问

  暖暖。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我让板爷停下车,走近一看,油锅旁有一大块已搅拌揉匀好的面团。

  问起这东西,大婶说是炸奶糕,然后捏下一小块面团,用手摁成圆饼,下油锅后当饼膨胀如球状并呈金黄色时捞出,再滚上白糖。

  我买了一些回车上,跟

  暖暖分着吃。

  炸奶糕外脆里嫩,柔而细滑,咬了一口,散发浓郁奶香。

  板爷维持规律的节奏踩着车,偶尔嘴里哼唱小曲。

  我和

  暖暖边吃边聊,边聊边看。

  在这样的角落,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心情容易沉淀。

  「恭王府到了。」板爷停下车。

  李老师在恭王府前清点人数,发现还少两个人。

  过了一会,一辆叁轮车载着学弟和王克,板爷以最快的速度踩过来。

  我走过去敲了一下学弟的头,他苦着脸说他并非忘了时间,只是迷了路。

  原来他和王克下车走进胡同闲晃时,越走越远、越远越杂、越杂越乱,结果让穿梭复杂的胡同给困住,王克还急哭了。

  幸好后来有个好心的老先生带领他们走出来。

  恭王府虽因咸丰将其赐于恭亲王奕訢而得名,但真正让它声名大噪的,是因为它曾是干隆宠臣和珅的宅邸。

  「王府文化是宫廷文化的延伸,恭王府又是现今保存最完整的一座王府。

  因此有「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之称。」李老师笑着说:「同学们,慢慢逛。有兴趣听点故事的,待会跟着我。」一听李老师这样说,所有学生都跟在他屁股后头。

  一路走来,幽静秀雅、春色盎然,府外明明温度高,里头却清凉无比。李老师说起各建筑的种种,像花园门口欧式建筑拱门,当时北京只有叁座;全用木头建的大戏楼,一个铆钉都没用,多年来没漏过雨,戏台下淘空且放置几口大缸,增大共鸣空间并达到扩音的作用,因此不需音响设备;屋簷上满是佛教的「卍」和蝙蝠图桉(卍蝠的谐音,即为万福),连外观形状都像蝙蝠展开双翼的蝠厅;和珅与文人雅士饮酒的流杯亭,亭子下有弯弯曲曲的窄沟,杯子在水面漂,停在谁面前谁就得作诗,不作诗便罚酒;假山上的邀月台,取李白诗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叁人」的意境;通往邀月台两条坡度很陡的斜坡走廊叫「升官路」,和珅常走升官路,于是步步高升。最后走到秘云洞口,李老师说:「接下来是福字碑。仔细瞧那福字,试试能看出几个字。」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走进洞,在我前头的

  暖暖突然躲到我后面,说:「你先走。」「为什么?」我说。

  「里头暗,我怕摔。」

  暖暖笑说。

  「我也怕啊。」「别罗唆了。」

  暖暖轻轻推了推我,「快走便是。」秘云洞在假山下,虽有些灯光,但还是昏暗。

  洞内最亮的地方就是那块福字碑,因为下头打了黄色的灯光。

  我*近一看,碑用块玻璃保护住,很多人摸不到碑就摸玻璃解解馋。

  记得玻璃好像可以指臀部,所以我没摸玻璃只凝视福字一会,便走出来。

  「你看出几个字?」我问

  暖暖。

  「我慧根浅,就一福字。」

  暖暖问:「你呢?」「嘿嘿。」「你少装神秘,你也只看出福而已。」

  暖暖说。

  「被你猜中了。」我笑了笑。

  李老师看大伙都出来了,让大家围在一起后,说:福字碑有叁百多年历史,为康熙御笔亲题,上头还盖了康熙印玺。北京城内,康熙只题了叁个字,另两个字是紫禁城交泰殿的「无为」匾额,但无为并未加盖康熙印玺。康熙祖母孝庄太后,在六十大寿前突然得了重病,太医束手无策,康熙便写了这个福字为祖母请福续寿。孝庄得到这福字后,病果真好了。这块碑是大清国宝,一直在紫禁城中,干隆时却神秘失踪,没想到竟出现在和珅的后花园里。和珅咋弄到手的,是悬桉,没人知道。但嘉庆抄和珅家时,肯定会发现这失落的国宝,咋不弄走呢?

  李老师指着假山,让大家仔细看看假山的模样,接着说:传说京城有两条龙脉,一条是紫禁城的中轴线、另一条是护城河,恭王府的位置就是两条龙脉交接处,因此动碑可能会动龙脉。再看这假山,你们看出龙的形状了吗?假山上有两口缸,有管子把水引进缸内,但缸是漏的。水从缸底漏到假山,山石长年湿润便长满青苔,龙成了青龙,青龙即是清龙。福字碑位于山底洞中,碑高虽只一米多,长却近八米,几乎贯穿整座假山;若把碑弄走,假山便塌了,清龙也毁了。嘉庆会冒险弄断大清龙脉并毁了清龙吗?所以嘉庆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用乱石封住秘云洞口。1962年重修恭王府时,考古人员才意外在洞内发现这失踪已久的福字碑。

  「到故宫要沾沾王气,到长城要沾沾霸气,到恭王府就一定要沾沾福气。

  希望同学们都能沾满一身福气。」李老师笑说,「至于这福字里包含了多少字?回去慢慢琢磨。现在自个儿逛去,半个钟后,大门口集合。」大伙各自散开,我和

  暖暖往宁静偏僻的地方走,来到垂花门内的牡丹院。

  院子正中有个小池,我们便在水池边的石头上坐着歇息。

  「我们都只看出一个福字,这样能沾上福吗?」

  暖暖说。

  「嗯……」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耶。」而且我连玻璃都没摸,搞不好那块玻璃已吸取了福字碑的福气。

  「

  暖暖。」我抬起左脸*近她,「来吧,我不介意。」「啥?」「想必你刚刚一定摸过那块玻璃,就用你的手摸摸我的脸吧。」「你想得美。」

  暖暖说,「况且玻璃我也没摸上。」「学长。」学弟走过来,说:「让我来为你效劳吧。」学弟说完便嘟起嘴,凑过来。

  「干嘛?」我推开他。

  「我在洞里滑了一跤,嘴巴刚好碰到玻璃。让我把这福气过给你吧。」他又嘟起嘴凑过来。

  「找死啊。」我转过他身,踹了他屁股一脚。

  学弟哈哈大笑,边笑边跑到王克身边。

  「多多少少还是会沾上点福气。」

  暖暖说。

  「其实……」

  暖暖打断我,说:「你可别说些奇怪的话,把沾上的福气给吓跑了。」「喔。」我闭上嘴。

  暖暖见我不再说话,便说:「有话就说呗。」「我怕讲出奇怪的话。」「如果真是奇怪的话,我也认了。」

  暖暖笑了笑。

  「我刚刚是想说,其实到不到恭王府无所谓,因为来北京这趟能认识你,就是很大的福气了。」

  暖暖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慢慢的,慢慢的将视线转到池子。

  我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开口,视线也慢慢转到池子。

  「池里头有小鱼。」过了许久,

  暖暖终于开口。

  池子里有五六条叁公分左右的小鱼正在岸边游动,

  暖暖将右手伸进池子,跟在鱼后头游动。

  我右手也伸进池子,有时跟在鱼后头,有时跑到前头拦截。

  「唉呀,你别这样,会吓着鱼的。」

  暖暖笑着说。

  「那你吓着了吗?」我问。

  暖暖没答话,轻轻点了点头。

  「嗯……这个……」我有些侷促不安,「我只是说些感受,你别介意。」「没事。」

  暖暖说。

  我和

  暖暖的右手依然泡在水里且静止不动,好像空气中有种纯粹的气氛,只要轻轻搅动水面或是收回右手便会打乱这种纯粹。

  「咋今天的嘴特甜?」

  暖暖说,「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吃了炸奶糕?」「也许吧。」我说。

  「吃了炸奶糕后,我到现在还口齿留香呢。」

  暖暖笑了笑。

  「我也是。」我说,「不过即使我吃了一大盘臭豆腐,嘴变臭了,还是会这么说。因为这话是从心里出来的,不是从嘴里。」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了看錶,决定打破沉默,说:「

  暖暖,时间差不多了。」「嗯。」

  暖暖收回右手,站起身。

  我也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抒解一下刚刚久坐不动的僵硬。

  暖暖左手正从口袋掏出面纸,我突然说:「等等。」「嗯?」

  暖暖停止动作,看着我。

  「你看,」我指着水池,「这水池像什么?」

  暖暖转头仔细端详水池,然后低叫一声:「是蝙蝠。」「我们最终还是沾上了福气。」我笑了笑,「手就别擦干了。」走了几步,

  暖暖右手手指突然朝我脸上一弹,笑着说:「让你的脸也沾点福气。」水珠把我的眼镜弄花了,拿下眼镜擦干再戴上后,

  暖暖已经跑远了。

  等我走到恭王府大门看见

  暖暖准备要报仇时,右手也干了。

  李老师带领大家到一僻静的胡同区,晚饭吃的是北京家常菜。

  不算大的店被我们这群学生挤得满满的。

  老板知道我们之中有一半是台湾来的,便一桌一桌问:「还吃得惯吗?」「是不是吃不惯不用给钱?」我转头问

  暖暖。

  「小点声。」

  暖暖用手肘推了推我。

  「是不是吃不惯……」我抬高音量。

  「喂!」

  暖暖急了,勐拉我衣袖,力道所及,桌上筷子掉落到地,发出清脆声响。

  老板走过来,问我和

  暖暖:「吃不惯吗?」「挺惯、特惯、惯得很。」

  暖暖急忙回答。

  「确实是吃不惯。」我说,「我吃不惯这么好吃的菜,总觉得不太真实,像作梦似的。」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说:「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你非得瞎说才吃得下饭吗?」

  暖暖的语气有些无奈。

  「挺惯、特惯、惯得很。」我笑说:「好厉害,叁惯合一,所向无敌。」

  暖暖扒了一口饭,自己也觉得好笑,便忍不住笑出来。

  这顿饭很丰盛,有熬白菜、炒麻豆腐、油焖虾、蒜香肘子、京酱肉丝等,每一样都是味道鲜美而且很下饭,让我一口气吃了叁碗白饭。

  李老师走来我们这桌,微笑说:「老板刚跟我说今天烤鸭特价,来点?」大家立刻放下筷子,拍起手来。拍手声一桌接着一桌响起。

  看来我们这些学生果真沾上了福气。

  吃完饭离开饭馆时,老板到门口跟我们说再见。

  我对老板说:「欢迎以后常到北京玩。」老板又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子挺妙。」我吃得太饱,一上车便摊坐在椅子上。

  暖暖骂了声:「贪吃。」下车时还得让学弟拉一把才能站起身。

  学生们好像养成了习惯,结束一天行程回学校洗个澡后,便聚在教室里。

  学弟买了件印上福字的t恤,把它摊在桌上,大伙七嘴八舌研究这个字。

  t恤上的图桉长这样:「琢磨出来了吗?」李老师走进教室说。

  「还没。」大伙异口同声。

  「右半部是王羲之兰亭序中「寿」字的写法。」李老师手指边描字边说,「左半部像「子」还有「才」,右上角笔划像「多」,右下角是「田」,但田未封口,暗指无边之福。」大伙频频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这字包含子、才、多、田、福、寿,即多子、多才、多田、多福、多寿的意思。」李老师笑了笑,「明白了吗?」「康熙的心机真重。」我说。

  「别又瞎说。」

  暖暖说。

  「和珅才称得上是工于心计、聪明绝顶。只可惜他求福有方、享福有道,却不懂惜福。因此虽然荣华一生且是个万福之人,最终还是落了个自尽抄家的下场。」李老师顿了顿,说:「福的真谛,其实是惜福。」李老师说完后,交代大家早点休息,便走出教室。

  大伙又闲聊一阵,才各自回房。

  学弟回房后,立刻把福字t恤穿上。徐驰还过去摸了一圈。

  「好舒服喔。」学弟说,「学长,你也来摸吧。」我不想理他。

  「学长,我还穿上福字内裤喔。」学弟又说,「真的不摸吗?」「变态!」我抓起枕头往他头上敲了几下。

  学弟哈哈大笑,徐驰和高亮也笑了。

  我躺在床上,仔细思考李老师所说:福的真谛,其实是惜福。

  如果说认识

  暖暖真的是我的福气,那又该如何惜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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