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亦舒作品承欢记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她一声不响到房中,翻出缝衣机,做起窗帘来。

    承欢跟进去。

    缝衣机叫无敌牌,车身上有金漆蝴蝶标志,由母亲二十余年前自上环某拍卖行内以三十元购得,旧货,可是一直用到今日。

    承欢把手按在母亲肩上,“放心,妈妈,我不会嫁不出去。”

    麦太太落下泪来。

    “缘何担足心事?”

    “不知怎地,近日我中门大开,凡事伤感,时时悲从中来。”

    或许是更年期内分泌失常影响情绪,要看医生。

    “我约了毛咏欣。”

    “你去散散心。”

    在门口,承欢发觉人影一闪。

    “谁?”

    那人影缓缓现形。

    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化着浓妆,眉描得太深胭脂搽得太红,可是脂粉贴脸上显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难看。

    承欢辨认半晌,冲口而出:“娄小慧。”

    “是,麦姐,正是我。”

    承欢笑问:“参加什么舞会?”

    小慧忸怩,“我上训练班。”

    “什么班?”

    “香江小姐选举的训练班。”

    啊,承欢悚然动容,陋室多明娟,又一个不安于室的美貌少女将脱颖而出了。

    承欢细细打量她,“我听你母亲说,你想出外读书。”

    小慧笑,“将来吧,先赚点钱再说。”

    “你想清楚了?”

    “只得这条路罢了,先赚点名气,以后出来走,无论做事嫁人也有些什么傍身。”

    “那不是坏事。”承欢颔首。

    “我妈叫我来问你拿些忠告。”

    承欢讪笑,“我有的也不过是馊主意。”

    小慧一直在笑。

    “你今年几岁?”

    “十八了。”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十八岁就得出来靠自己双手双脚站稳,前辈父兄叔伯阿姨婶婶爱怎么嘲笑揶揄践踏都可以。

    穷家女嘛,谁会来替她出头,再欺侮她也无后顾之忧。

    承欢想到此处,牵牵嘴角,“事事要自己争气。”

    “是,麦姐。”

    “气馁了,哭一场,从头再来。”

    “是,麦姐。”

    “总有十万八万个人要趁你不得意之际愚弄你。”

    小慧骇然,“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乃最佳报复。”

    小慧握住麦承欢的手,“麦姐,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承欢想一想,“要是你真够虚荣,并且愿意努力争取,你的报应会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娄小慧笑得弯腰。

    承欢叹口气,“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但求生存,不问手段,但是我相信你我本性善良,凡事不会过火。”

    小慧说声时间已到,匆匆而去。

    承欢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个美丽的V字,肩宽、腰细、丰臀、长腿。

    这是一个十分重功利美色的都会,长得好,且年轻,已是最佳本钱。

    这自然是一条凶险的路,可是,你不是要图出身吗,既然如此,豺狼虎豹,利箭穿心,也只得冒死上路。

    承欢见到了毛咏欣,不禁叹一声,“你我已年老色衰。”

    毛毛嗤一声笑,“过了十八二十二,自然面无人色。”

    “要利用青春,真不该在大学堂里浪费时日。”

    毛毛点头,“一进学堂,如入酱缸,许多事碍于教条,做不出来,难以启齿,是以缚手缚脚,一事无成。”

    “可不是,动辄想到寒窗数载,吃尽咸苦,如不守住自己,既对不起那一打打抄的笔记,又亏欠了学问,充满悲恸,日日自怜,高不成低不就。”

    毛咏欣笑,“结果一辈子下来,退休金还不够有办法的女子置一套首饰。”

    “有没有后悔?”

    毛咏欣吁出一口气,“没有,我脾气欠佳,只得一条路可走。”

    “这一条路说法刚才也有人讲过。”

    “谁,谁同我一般聪明智慧?”

    承欢笑笑。

    咖啡桌旁有外籍男子朝她们使眼色。

    承欢惋惜,“已经秃了头顶,还如此不甘心。”

    毛毛笑笑,“太无自知之明。”

    “我喜欢男子有胸毛,你呢?”

    毛咏欣骇笑,“我不会对这种猥琐的话题发表任何遥远的意见。”

    承欢却肆无忌惮地讲下去:“浓稠的毛发至吸引我,所以他们的头发现在也越留越长,还有,一双闪烁会笑的眼睛也很重要,强壮、年轻的身体,加上一张会得说甜言蜜语的嘴巴,懂得接吻……”

    毛毛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好友。

    承欢抗议:“我养得活我自己,我有权对异性有所要求。”

    “你说的可不是辛家亮。”

    “我知道。”

    “承欢,婚约可是取消了?”

    承欢点点头,“我与他都心知肚明。”

    毛咏欣并没有追问详情,她抬头随意浏览,

    “让我们贪婪地用目光狩猎。”

    “你一直不大喜欢辛家亮吧?”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资质实在普通,而且看情形会一直平凡下去,而我同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还急急闷上加闷。”

    承欢忽然问:“你有无见过真正俊男?”

    “有,一次在温哥华笠臣街买鞋,那售货员出来与我一照脸,我忽然涨红面孔,他就有那么英俊。”

    咏欣诧异,“为何脸红?”

    “因为想约他喝咖啡。”

    “结果呢?”

    “买了三双爬山靴,一双都用不着。”

    “他有学问吗?”

    “你真的认为学识很重要?”

    承欢愕然,“不然,谈什么?”

    “可是你看看进修学问的男人年过四十行为举止都开始似老妇人,五短身材面黄无须,共处一室,你真受得了?”

    承欢不语。

    毛咏欣笑,“想说话,找姐妹淘好了。”

    对座那洋人过来搭讪,“请问两位小姐——”

    承欢答:“这空位已经有人,我们已经约好朋友。”

    那人只得退下。

    她俩付帐离去。

    两人又在地铁车站絮絮不休谈了半晌才分手。

    已经深夜,家里却还开亮着灯。

    麦来添一见女儿,“好了好了,回来了。”

    “什么事找我?”

    莫非辛家又有意外?

    麦来添说:“你明日告一天假去看祖母。”

    啊,承欢心知肚明,毕竟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开头是伤风,随即转为肺炎,指名要见你。”

    “明早来得及吗?”

    “医院说没问题。”

    “那就明早吧。”

    承早问:“我可需去?”

    麦太太答:“没人提到你的名字。”

    承早扮个鬼脸,“我乐得轻松。”

    承欢也笑,“可不是,那又不是真的祖母,与我们并无血缘,且又不见得对我们亲厚。”

    麦太太接上去:“是你爸这种憨人,动辄热面孔去贴人冷屁股,数十年如一日,好此不疲。”

    麦来添不语。

    承欢自冰箱取出啤酒,与父亲分一瓶喝,“爸,想些什么?”

    麦来添说:“她进门那日,我记得很清楚。”

    承欢不语。

    “听说是一个舞女,穿件大红旗袍,那时女子的装束真是奇异,袍叉内另加粉红长绸裤,喏,像越南人那样的装束,父亲极喜欢她,她从来正眼都不看我。”

    麦太太在旁加一句:“她并吞了麦家所有财产。”

    承早比较实际,“财产到底有多少?”

    没人回答他。

    麦来添说:“奇怪,半个世纪就那样过去了。”

    他搔着芝麻白的平顶头。

    承欢问:“她有什么话同我说?”

    “不知道。”

    麦太太说:“恐怕是要我们承担殓葬之事吧。”

    “那可是一笔费用。”

    “而且是极之腌[月赞]可怕的一件事。”

    “可是,”麦来添叹口气,“总要有人来做吧。”

    麦太太摇头叹息,“真不公平。”

    第二天早上,承欢五点正就起来了。

    梳洗完毕,喝杯热茶,天蒙亮,就出门去。

    麦太太在门前送她。

    “妈,自小学起你每早都送我出门。”

    “多看一眼是一眼,妈妈有一日会先你而去。”

    “那时我都八十岁。”承欢补一句。

    麦太太微笑,“你打算活那么久?”

    “咄,我自给自足,又不是谁的负累,上帝让我活多久我都受之无愧。”

    “早去早回。”

    “记得叫承早替我告假。”

    麦太太颔首。

    承欢还未完全睡醒,仗着年轻,撑着上路,她用的是公共交通工具。

    即使那么早,车上也已经有七成搭客,都是辛辛学子,穿着蓝白二色校服,背着沉重书包上学。

    承欢窃笑,如果他们知道前路不过如此,恐怕就没有那么起劲了吧。

    承欢记得她小时候,风雨不改上学的情形,一晃眼,十多个寒暑过去。

    承欢看着火车窗外风景,一路上统统是高楼大厦,已无郊外风味。

    下了车,她叫部计程车,“长庚医院。”

    看看表,已近七点。

    车子在山上停下,承欢伸一伸懒腰,走进接待处,表示要探访麦陈好。

    接待员说;“探病时间还没有到。”

    可是有看护说:“她有预约,麦陈好己进入弥留状况,请跟我来。”

    承欢缄默镇定地跟着看护走。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祖母并没有躺着,她舒舒服服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双腿搁在矮几,正在吸橘子汁。

    承欢缓缓走近。

    祖母抬起头来,承欢看清楚她的面孔,才知道医生判断正确。

    她的脸浮肿灰暗,双目无光,显然生命已到尽头,所谓油尽灯枯,就是这个意思。

    “谁?”

    面对面,她知道有人,可是已经看不清楚。

    承欢心一酸,坐在她身边,“是我,承欢。”

    “呵,承欢,你终于来了。”

    “祖母,你要见我?”

    “是,”她思维似仍然清晰,“我有事同你说。”

    “我就在这里,你请说吧。”

    祖母微微笑,“你的脸,长得十足似你祖父。”

    承欢十分意外,这是祖母喜欢她的原因吗?

    “你父亲就不像他,一生赌气,从不给人好脸色看,完全不识好歹。”

    承欢只得说:“他是老实人,不懂得讨好人。”

    “承欢,昨日,我已立下字据,把我遗产赠予你。”

    承欢说,“祖母留自己慢慢用。”

    “我不行了,很累,老想睡。”

    “休息过后会好的。”

    承欢对于自己如此巧言令色十分吃惊,难怪祖母只喜欢她一人,因为麦家其他人才不会说这种话。

    祖母缓缓说:“一个人到最后,不过是想见自己的子女。”

    承欢唯唯诺诺。

    “我并无亲人。”

    “祖母,我是你孙女。”

    “真没有想到麦来添有你这样争气的女儿。”

    “祖母太夸张了,我爸心中孝敬,一直教我们尊重祖母。”

    “这么些年来你都叫我祖母,我留点嫁妆给你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说什么体己话,“一个女人,身边没有些许钱傍身,是完全行不通的,到老了只有更惨。”

    承欢不语。

    “有钱,可以躲起来,少个钱,便想攒钱,人前人后丑态毕露。”

    没想到她对人生百态了如指掌,承欢微微笑。

    看护进来,也笑着说:“麦老太仍在说女人与钱的关系吧。”

    承欢点点头,这话题连看护都耳熟能详。

    看护帮她注射,“麦老太说得很正确,女人穷了又比男人更贱。”

    承欢忽然加一句:“大人到底还好些,孩子最惨。”

    看护叹息一声,“谁说不是,穷孩子还不如畜牲,我见过家中懒,一个月不给洗一次澡的孩子。”

    刹那间病房内悲惨气氛减至最低,完全像朋友闲聊一样。

    祖母不语。

    承欢看到她的头轻轻一侧,往后仰去。

    承欢警惕地唤:“祖母,祖母。”

    看护本来正打算离开病房,闻声转过头来,迅速把住病人的脉,另一手去探鼻息。

    她讶异地说:“老太太去了。”

    承欢十分欢喜,这真是天大的福气,这叫作无疾而终,一点痛苦都没有,亲人侍候在侧,闲话女性必须有钱傍身,然后一口气不上来,就悄然而逝。

    她轻轻说:“按照华人的说法,我祖母前生必定做什么好事来。”

    连年轻的看护都说:“是,我相信。”

    承欢站起来,她已完成送终的大业。

    她轻轻走出医院。

    在大门外等车,她看到一名臃肿的少妇正与家人等车,手中珍如拱璧般抱一新生儿。

    承欢过去探头一看,那幼婴紫红脸皮,小小面孔如水晶梨般大小,闻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来。

    承欢笑了。

    医院真是天底下最奇突的地方,生与死之重头戏都在这座剧场内演出。

    承欢让他们母子先上车,她搭随后那辆。

    她直接回办公室,先用电话与父母联络,然后照常处理公务。

    辛家亮过来与她谈过十分钟。

    “父亲与母亲摊牌,要求离婚。”

    承欢问:“辛伯母怎么说?”

    “她立即答允。”

    呵,承欢对辛伯母刮目相看。是她狗眼看人低,老觉得辛太太不学无术,沉于逸乐,未料到她遇大事如此果断。

    她语气充满敬佩,“君子成人之美。”

    “承欢,你似乎不知事态严重,她分了财产决定往外国生活,那些钱永远归不到你同我手上。”

    承欢笑笑,“我从来不觊觎他人钱财。”

    辛家亮说:“在这件事上我与你有极大歧见。”

    “家亮,我同你已有屋有田。”

    辛家亮看看表,“我要回公司开会,散会再说。”

    可是那个下午,有一位欧阳律师打电话来传承欢过去接收遗产。

    承欢没想到祖母会老练能干得懂得雇用律师。

    她听清欧阳律师公布遗产内容,不禁怔住。

    “——铜罗湾百德新街海景楼三楼甲座公寓一层、北角美景大厦十二层丙座公寓一层,另汇丰股票——”

    承欢一点都不感激这个祖母。

    匪夷所思,这么些年来,她住在养老院内一直冷眼看他们一家四口为生活苦苦挣扎,从不加以安慰援手。

    承欢铁青着脸,有一次她险险失学,祖母见死不救,由得麦来添四处外出借贷,幸亏张老板大方慷慨,乐善好施,帮麦家度过难关。

    这老太太心肠如铁,带着成见一直到阴间去。

    承欢待律师宣布完毕,问道:“我什么时候可变卖产业?”

    律师答:“待交付遗产税后约一年光景吧。”

    “我已决定全部套现。”

    “我们可以代办。”

    “好极了。”

    “估计麦小姐可获得可观利润,财产接近八位数字。”

    承欢露出一丝笑容。

    真是意外。

    她站起来道谢,麦承欢中了彩票呢,多么幸运,她离开律师写字楼,立刻去找毛咏欣。

    好友在会议室,她在外头等,拿着一杯咖啡,看窗外风景。

    祖母那样讨厌他们,终于还是把麦家的产业归于麦家,所以二世祖们从来不怕得不到遗产。

    承欢在心中盘算,第一件事是置一层像样的公寓让父母搬出廉租屋。

    把那种第十四座十八楼甲室的地址完全丢在脑后,换一个清爽大方的街名大厦名。

    她微微笑。

    毛咏欣一出会议室看到她:“承欢,你怎么来了?”

    连忙与她进房间坐下。

    一边关怀地问:“最近犯什么太岁,为何发生那么多事?”

    “也没什么,还不是一桩桩应付过去,一天只得廿四小时,日与夜、天天难过天天过。”

    “说得好。”

    “咏欣,多谢你做我的好友。”

    毛咏欣十分诧异,“哟,这话应当由我来讲。”

    承欢告辞返回办公室。

    同事对她说:“一位辛先生找了你多次。”

    承欢猛地想起她与辛家亮有约。

    电话接通了,辛家亮诉苦:“我已决定送一只寰宇通给你。”

    承欢只是赔笑。

    “出来开解我,我情绪极之低落,希望有人安抚。”

    承欢遗憾地说:“还是做孩子好,不开心之际喉咙可以发出海豹似的呜咽,接着豆大眼泪淌下脸颊,丝毫不必顾忌。”

    辛家亮说:“真没想到我会成为破碎家庭的孩子。”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

    破碎的家庭怎么样她不知道,可是麦家经济情况一向孱弱,也像随时会得崩溃,承欢提心吊胆,老是希望可以快点长大,有力气帮这个家,一踏进十五岁,立刻帮小学生补习找外快,从不缺课,因长得高大,家长老以为她有十七岁,她一直懂得照顾自己。

    “你应当庆幸你已经长大成人。”

    辛家亮承认这点,“是,这是不幸中大幸。”

    “下班在楼下见。”

    他们初次见面也下大雨,承欢为建筑署新落成文娱大楼主持记者招待会。

    记者围住助理署长问个不休,矛头指向浪费纳税人金钱的大题目之上,那名官员急得冒汗,一直唤:“承欢,承欢,你过来一下。”命她挡驾。

    简介会终于开始,辛家亮上台介绍他的设计,承欢离远看着他,哗,真是一表人才,又是专业人土,承欢有点心向往之。

    散会,下雨,他有一把黑色男装大伞,默默伸过来替她遮雨,送她到地铁车站。

    承欢第一次发觉有人挡风挡雨的感觉是那么幸福。

    他并没有即刻约会她。

    过两日他到文娱馆去视察两块爆裂的玻璃,踌躇半晌,忽然问:“麦承欢呢?”

    文娱馆的人笑答:“承欢不在这里上班,承欢在新闻组。”

    他呵了一声。

    这件事后来由同事告承欢。

    又隔了几个星期,他才开始接触她。

    开头三个月那恋爱的感觉不可多得,承欢如踏在九重云上,早上起来,对着浴室那面雾气镜理妆,会得格一声笑出声来。

    今天。

    今天看得比较清楚了。

    那个温文尔雅的专业人士的优点已完全写在脸上,没有什么好处可再供发掘。

    最不幸是承欢又在差不多时间发现她自己的内蕴似一个小型宝藏。

    他在楼下等她,用的还是那把黑色大伞。

    “祖母去世有一连串事待办。”

    这是辛麦两家的多事之秋。

    不提犹自可,一提发觉初秋已经来临,居然有一两分凉意。

    “婚期恐怕又要延迟了。”

    “那么,改明年吧。”

    “好主意。”

    “起码要等父母离了婚再说。”

    好像顺理成章,其实十分可笑,儿子不方便在父母离婚之前结婚。

    伞仍然是那把伞,感觉却已完全不同。

    雨下得极急,倘若是碧绿的大草地,或是雪青的石子路,迎着雨走路是一种享受。

    可是这是都会里一条拥挤肮脏的街道,愤怒烦躁的路人几乎没用伞打起架来,你推我撞,屋檐上的水又似面筋那样落下。

    承欢叹口气,“我们分头办事吧。”

    辛家亮没有异议。

    待过了马路,承欢忽然惆怅,转过头去,看到辛家亮的背影就要消失在人群中。

    她突然极度不舍得,追上去,“家亮家亮,”手搭在他肩膀上。

    辛家亮转过头来,那原来是个陌生人,见承欢是年轻美貌女子,也不生气,只笑笑道:“小姐你认错人了。

    承欢再在人群中找辛家亮,他已消失无踪。

    她颓然回家。

    接着的日子,麦承欢忙得不可开交,在承早的鼎力帮忙下,姐弟二人把祖母的事办得十分体面。

    牧师来看过,抱怨说:“花圈不够多。”

    承欢立刻发动同事参予,又亲自打电话给张老板报告消息,亦毫不避嫌,托毛咏欣想办法。

    结果三四小时内陆续送到,摆满一堂。

    承早悄悄说:“好似不大符合环保原则。”

    承欢瞪他一眼,“嘘。”

    到最后,麦太太都没有出来。

    承欢也不勉强她。

    麦来添想劝:“太太,你——”

    他妻子立刻截住他:“我不认识这个人,此人也从来不认识我。”

    承欢觉得真痛快,做旧式妇女好处说不尽,可以这样放肆,全然无须讲风度涵养,只要丈夫怕她,即可快意恩仇,恣意而行。

    麦太太加一句:“我自己都快要等人来瞻仰遗容。”

    出来做事的新女性能够这样胡作妄为吗?

    这个小小的家虽然简陋浅窄,可是麦刘氏却是女皇,这里由她发号施令,不服从者即系异己分子,大力铲除,不遗余力。

    她最终没有出现。

    承早说:“姐,如今你这样有钱,可否供我到外国读管理科硕士?”

    “你才刚开始进修学士学位,言之过早。”

    “先答应我。”

    “我干吗在你身上投资,最笨是对兄弟好,弟妇没有一个好嘴脸,大嫂虽然不好相处,到底年纪大,还有顾忌,弟妇是人类中最难侍候的一种人。”

    “太不公平了,你我都还不知道她是谁。”

    “我会考虑。”

    承早说:“真奇怪,人一有钱就吝啬。”

    “咄,无钱又吝啬些什么。”

    电梯上遇见邻居陶太太戚太太,都问:“承欢,快搬出去了吧?”

    承欢赔笑不已。

    “人家是富户了,这里是廉租屋,大把穷人轮不到苦。”

    “陶太太,你也是有楼收租之人,你几时搬?”

    电梯门一打开,承欢立刻急急走出。

    两位太太看着她的背影。

    “麦承欢婚事取消了。”

    “为何这般反复?”

    “好像对方家长嫌麦来添职业不光彩。”

    “啊。”

    什么谣言都有人愿意相信。

    承欢独自站在走廊上,是,立刻要搬走了,有无恋恋之意?一点都没有。

    自幼住在这大杂院般的地方,嘈吵不堪,每一位主妇都是街坊组长,不厌其烦地扰人兼自扰。

    承欢愿意搬到新地头去,陌生的环境,邻居老死不相往来。

    即使半夜听到有人尖声叫救命,也大可戴上耳塞继续照睡可也。

    她兴奋地握着拳头,愿望马上可以实现了。

    承欢看到母亲靠在门口与管理员打探:“丙座将有什么人搬进来?”

    承欢觉得难为情,把母亲唤入室内。

    “不要去管别人的事。”

    “咄,我问问而已。”’

    承欢忽然恼怒,“妈,一直教了你那么多年,你总是不明白,不要讲是非,不要理闲事!”

    麦太太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并非每个主妇都得东家长西家短那样过日子,甄太太与贾太太就十分斯文。”

    麦太太笑,“你赶快搬走吧,这个家配不起你。”

    承欢见她笑,立刻噤声,不再言语。

    承欢最怕母亲对牢她笑。

    电话铃帮她打开僵局。

    对方是辛家丽,开口便说:“闷死人了,要不要出来聊天?”

    正中承欢下怀,“什么地方?”

    “舍下。”

    “我二十分钟可到。”

    承欢白天来过家丽的寓所,没想到晚上更加舒适。

    通屋没有顶灯,座灯柔和光芒使女性看上去更加漂亮。

    “某君呢?”承欢笑问。

    “出差到纽约已有一月。”

    “那么久了?”承欢有点意外。

    家丽诉苦,“又不能不让他做事,况且,我也不打算养活他,可是一出去,就跑到天边那么远。”

    承欢不语。

    “从头到尾,我吃用均靠自己,可是动辄夫家跑一大堆人出来,抱怨我不斟茶倒水,我连我娘都没服侍过,怎么有空去侍候他们。”

    承欢说:“不要去睬他们。”

    “可是渐渐就成陌路。”

    “很多人都同夫家亲戚相处不来。”

    “将来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个罪名。”

    承欢温和地说:“顾不了那么多,刻薄的婆婆自然会碰到更刁钻媳妇,把她活活治死。”

    “承欢,你真有趣。”

    “这是一个真的故事,我有一女友品貌不错,订婚后未来婆婆对她百般挑剔,不喜她离过一次婚,非闹得人知难而退不可,临分手,这老太太居然说:‘XX,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家丽笑得打跌,“有这种事,结果那家人娶了谁做媳妇?”

    承欢感喟,“结果不到一年,老太太又四处宣扬儿子婚后一千八百都不再拿到家里。”

    “碰到更厉害的脚色了。”

    “多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可不是,命中有时终须有,被老太找到更好的了。”

  如果觉得承欢记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亦舒小说全集喜宝朝花夕拾我的前半生流金岁月玫瑰的故事故园风满楼爱情只是古老传说仲夏日之梦乒乓德芬郡奶油洁如新画皮寻找家明假如苏西堕落花好月圆你的素心地尽头众里寻他爱情慢慢杀死你谎容大君吻所有女孩烈火美丽的她玻璃珠的叹息不要爱上她有过去的女人拍案惊奇珍珠蓝这个颜色满院落花帘不卷哀绿绮思玉梨魂小火焰雨花请勿收回譬如朝露星之碎片南星客阿玉和阿瓦说故事的人那条路染成金黄时叹息忘记他蓝鸟记杜鹃花日子流光琉璃世界恼人天气传奇试练精灵钟情家明与玫瑰可人儿求真记我心今夜星光灿烂她成功了我没有紧些,再紧些回南天等待伊人白衣女郎他人的梦月亮背面过客今夜不五月与十二月不要放弃春天阿细之恋金环蚀老房子年轻的心镜子红鞋儿恋后花裙子金粉世界表演小朋友封面仕女图三小无猜旧欢如梦安琪儿写照蓝色都市一个女人两张床花事了散发女神偶遇寂寞夜我答应你寻找失猫卖火柴的女孩请你请你原谅我蝴蝶吻猫儿眼慰寂寥密码偷窥晚儿憔悴三年变迁古老誓约我确是假装故事错先生红杏追求曾经深爱过归家娘锦袍离婚女人两者之间临记少年的我三个愿望听我细说转机卖肉男男女女如果你是安琪飞车女郎来生一个夏天幸运饼乾再生恨煞十天医情孪生漫长迂回的路特首小姐你早葡萄成熟的时候雪肌银女同门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电光幻影蓉岛之春邻居太太的情人风信子胭脂曼陀罗爱可以下载吗野孩子寻芳记预言天秤座事故两个女人我爱,我不爱阿修罗痴情司红尘假梦真泪假使苏西堕落开到荼蘼没有季节的都会圆舞直至海枯石烂紫薇愿纵横四海我们不是天使连环七姐妹美丽新世界一把青云她比烟花寂寞一千零一妙方要多美丽就多美丽没有月亮的晚上弄潮儿绮惑绮色佳人淡如菊石榴图天若有情香雪海小玩意心扉的信她的二三事幽灵吉卜赛明年给你送花来异乡人忽而今夏真男人不哭泣如何说再见变形记小宇宙印度墨如今都是错这样的爱拖一天就是错一天这双手虽然小承欢记花解语镜花缘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心之全蚀不羁的风不易居吃南瓜的人艳阳天我情愿跳舞莫失莫忘寂寞的心俱乐部美娇袅邻室的音乐生活之旅西岸阳光充沛伤城记(心慌的周末)如果墙会说话黑羊绝对是个梦小紫荆小人儿一点旧一点新一段云天上所有的星只有眼睛最真蔷薇泡沫叹息桥璧人独身女人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灯火阑珊处噓──悄悄的一线光寂寞鸽子,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