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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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蓦然的响了起来,今天,电话铃一直响个不停,她伸手接过话筒。

    “喂!”她说:“哪一位?”

    “对不起!我找戴晓妍听电话!”又是那年轻的男孩子,他起码打了十个电话来找晓妍了。

    “哦,晓妍还没回家呢!你过一会儿再打来好吗?”她温柔的说。

    “噢!好的!”那男孩有点犹豫,雨秋正想挂断电话,那男孩忽然急急的开了口:“喂喂,请问你是晓妍的姨妈吗?”

    “是呀!”她有些惊奇。“你是哪一位?”

    “请您转告晓妍,”那男孩坚定的说:“我是那个T大的小太保,告诉她,别想逃避我,因为她逃不掉的!”电话挂断了。

    雨秋拿着听筒,对那听筒扬了扬眉毛,然后挂上了电话。

    T大的小太保!应该很合晓妍的胃口,不是吗?一整天,她听这个声音的电话几乎都听熟了,偏偏晓妍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看看手表,六点半,应该弄点东西吃了,这幺一想,她才觉得肚子里一阵叽哩咕噜的乱叫,怎会饿成这样子?是了,从中午就没吃东西,不,是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因为中午才起床。最后一餐是昨晚吃的,怎能不饿?她跳起来,走到冰箱旁边,看看能弄些什幺吃吧!打开冰箱,她就愣住了,除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冷气之外,冰箱里空无一物,连个菜叶子都没有!她摇摇头,把冰箱关上,几天没买菜了?谁知道呢?

    大门在响,钥匙声,关门声,是晓妍回来了。

    “姨妈!姨妈!你在家吗?”

    人没进来,声音已在玄关处扬了起来。

    “在呀!”她喊。“干嘛?”

    晓妍“跳”了进来,她是很少用“走”的。她手里抱着一大包东西,雨秋惊奇的问:“是什幺?”

    晓妍把纸包往桌上一放,打开来,她取出一条吐司面包,一瓶果酱,一包牛油,和一袋鸡蛋,还有一小包切好片的洋火腿。她笑着,得意的看着雨秋。

    “我们来做三明治吃!”她说。“家里什幺吃的都没有了,如果我不买回来,你画出了神,准会饿死!”

    “你怎幺知道家里什幺吃的都没有了?而且,你从什幺地方弄来的钱?”雨秋笑着问。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你还在睡觉,”晓妍笑嘻嘻的。“是我把冰箱里最后的一瓶牛奶和半包苏打饼干都吃掉了,我当然知道家里没东西吃了!至于钱吗?我翻你的每一件衣服口袋,发现你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零钱在口袋里,这样,我居然收集了五十多块钱。有了这种意外之财,我们岂不该好好享受一番?所以呀,我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好极了,”雨秋拿起一片面包,先往嘴里塞,晓妍一把按住面包说:“不行不行,等我摊好蛋皮,抹了牛油,夹了火腿再吃,否则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你还有计划!”雨秋笑着。拿起鸡蛋来。“我来做蛋皮吧,你别把手烫了。”

    “好姨妈,”晓妍用手按着她,“你烫手的次数比我多得多,你别说嘴了!”“可是,”雨秋忍不住笑。“你会偷吃,你一面做一面吃,等你把蛋皮做完,你也把它吃完了。”

    “哎呀,”晓妍用手掠了掠满头乱糟糟的短发,“叫我不偷吃,那我是做不到的!”

    “所以,还是我来做吧!”雨秋满屋子乱绕:“我的围裙呢?”

    “被我当抹布用掉了。”

    雨秋噗哧一笑。

    “晓妍,我们两个这样子过日子啊,总有一天,家都被我们拆光了。不过……”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抱着膝,突然出起神来。“没关系,晓妍,你不要怕,我们没钱用,现在苦一点,将来总有出头之日。等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一套漂亮衣服,你心心念念的那套钉亮扣子的牛仔衣,然后,如果我赚了大钱,我就给你买一架电子琴。哦!对了,你今天去学琴了吗?”

    “去了,老师夸我呢,她说我很有才气,而且,她说,学费晚一个月缴没关系。”

    “你去告诉你老师,等我赚了钱……”

    雨秋的话没说完,电话铃又响了。雨秋忽然想起那个男孩来,她指着晓妍:“你的电话,你去接,一个T大的小太保,打了几百个电话来,他要我转告你,他不会放过你!”

    晓妍的脸色倏然变白了,她猛烈的摇头。

    “不不,姨妈,你去接,你告诉他,我不在家!”

    “不行!”雨秋摇头。“我不能骗人家,你有难题,你自己去应付,如果要不理人家,为什幺要留电话号码给人家呢?”

    “我留电话号码给他的时候,是准备和他做朋友的!”晓妍焦灼的解释。

    “那幺,有什幺理由要不和他做朋友呢?因为他是一个小太保吗?”

    “不是!就因为他不是小太保!”晓妍急得跺脚,“姨妈,你不知道……”她求救似的看着雨秋,那铃声仍然在不断的响着。“他是T大的,他是个好学生。”雨秋紧盯着晓妍。

    “那幺,你更该和他做朋友了!”

    “姨妈!”晓妍哀声喊,祈求的望着雨秋,低声说:“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雨秋大声的、坚决的、斩钉断铁的说。“我不是!我不是!”晓妍拚命摇头,泪水蒙上了眼睛。

    “姨妈,我不是!我不是好女孩……”

    电话铃停止了。晓妍也愕然的住了口。一时间,室内显得好静好静,晓妍睁着她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视着雨秋。雨秋也静静的瞅着她,半晌,雨秋把手臂张开,那孩子立即投进了雨秋的怀里。她们两个差不多一样高,晓妍把头埋进了雨秋肩上的长发里,紧紧的闭上了眼睛。雨秋用手抚摸着她的背脊,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声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晓妍,你美丽,你纯真,你是一个好女孩!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要认识你自己,过去的事早已过去了,别让那个阴影永远存在你心里,你是个好女孩!晓妍,记住!你是个好女孩!”

    “姨妈,”晓妍轻声说:“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的!”

    “胡说!”雨秋抚摸她的头发。“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

    “只是外表。”

    “内心更好!”

    晓妍抬起头来,不信任的望着雨秋。雨秋的眼光充满了坚定的信赖,与热烈的宠爱,因此,那孩子的面色渐渐的开朗了。她扬了扬眉,询问的。雨秋眨了眨眼睛,答复的。她摇了摇头,怀疑的。雨秋点了点头,坚定的。于是,晓妍笑了。

    “姨妈,”她说:“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能也只有你这样认为哦!”雨秋故意的说:“在一般人心目中,我好吗?就拿你母亲来说吧,她是我的亲姐姐,告诉我,她怎幺说我的?”

    “疯狂、任性、不负责任、胡闹、倔强、自掘坟墓!……”晓妍一连串的背下去。

    “够了,够了,”雨秋笑着阻止她。“你瞧,晓妍,我们只能让了解我们的人喜欢我们,对不对?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我们也不必苛求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认清楚自己的份量,不要受外界的左右。懂吗?”

    晓妍点点头。

    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这回,雨秋只对晓妍看了一眼,晓妍就乖乖的走到电话机旁边,伸手拿起了听筒。雨秋不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就乘机拿起桌上的鸡蛋,走到厨房里去,刚刚把蛋放下来,就听到晓妍那如释重负的,轻快的声音,高高的扬起来:“秦──雨──秋──小──姐──电──话!”

    雨秋折回到客厅里来,晓妍满脸的笑,用手盖在话筒上,她对雨秋说:“男人打来的,准是你的男朋友!”

    雨秋瞪了晓妍一眼,接过听筒。

    “喂?哪一位?”她问。

    “秦──雨秋?”对方有些犹豫的问。

    “是的,我就是。”

    “我是贺俊之。刚刚怎幺没人接电话?”

    “哦,贺先生。”她笑应着。“不知道是你。”

    听到了一个“贺”字,晓妍惊觉的回过头来看着雨秋,雨秋丝毫没注意到晓妍的表情,她正倾听着对方充满了愉快和喜悦的声音。

    “我必须恭喜你,秦小姐,你已经卖掉了两张画,一张是《浪花》,另一张是《路》。”

    “真的?”她惊喜交集。“居然有人要它们!”

    “你吃过晚饭吗?”贺俊之问。

    “还没有。”

    “是不是值得出来庆祝一下?”贺俊之说,似乎怕她拒绝,他很快的又加了一句:“你有一万元的进帐,你应该请我吃饭,对不对?”

    “哈!”她笑着。“看样子我非出来不可!”

    “我马上来接你!”

    “不用了,”她说:“你在云涛吗?”

    “是的。”

    “我过来吧!我也想看看那些画,而且,我很怀念云涛的咖啡!”

    “那幺,我等你,尽快!”

    挂断了电话,她欢呼了一声,回过身子来,她一把抓住晓妍的肩膀,一阵乱摇乱晃,她喊着说:“晓妍,你姨妈发财了!一万块!你知道一万元有多少吗?它相当于一本书的厚度!晓妍,你知道吗?你姨妈是一个画家!她的画才挂出来几天,就卖掉了两张!以这样的进展,十张画一个月就卖光了!好了,晓妍,你的电子琴有希望了,还有那套亮扣子的牛仔衣……”她忽然住了口,歉然的看着晓妍:“哎呀,我忘了,我们要吃三明治的,这一下,我又破坏了你的计划了……”

    “姨妈!”晓妍的脸孔发光,眼睛发亮,她大吼着说:“去他的三明治!你该去喝香槟酒!假若你不是陪男朋友出去,我就要跟你去了。”

    “说真的,”雨秋的眼珠转了转。“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算了,我才不作电灯泡呢!”晓妍笑着说。“你尽管去吧!我帮你看家!不过……”她顿了顿,忽然怀疑的问:“姨妈,姓贺的人很多吗?”

    “哦,”雨秋不解的说:“怎幺?”

    晓妍摇摇头。

    “没有什幺,”她推着雨秋。“快去快去!别让男朋友等你!”

    “小鬼头!”雨秋笑骂着。“不要左一句男朋友,右一句男朋友的,那人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晓妍的眼珠乱转。“原来那是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声音未免太粗了!”

    雨秋用手里的手提包在晓妍的屁股上重重的挥了一下,骂了一句“小坏蛋”。然后,她停在刚刚完成的那张自画像前面,对那画像颦眉凝视,低低的说:“明天,我要重画一个你!”

    她往门口走去,刚走到玄关,门铃响了,是谁?她可不希望这时间来客!她伸手打开门,出乎意外的,门外竟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站在那儿,高高的身材,穿著件咖啡色的绒外套,黑衬衫,黑长裤,敞着衣领,很挺拔,很潇洒,很年轻。浓浓的眉,乌黑的眼珠,挺直的鼻梁,很男性,很帅,很有味道。她心中暗暗喝采,一面问:“找谁?”

    “戴晓妍。”他简短的回答。

    哦!雨秋打量着他。

    “T大的?”她问。

    “T大的。”他回答。

    “小太保?”她问。

    “小太保。”他回答。

    “很好,”她说:“你进去,里面有个女孩子,她计划要吃三明治,她的姨妈必须出去,不能陪她,你正好和她一起吃三明治,只是,她做蛋皮的时候,你最好站在厨房里监视她,她很好吃──这是她姨妈的影响──”“姨妈!”一个声音打断了雨秋的话头,她回过头去,晓妍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斜靠在墙上,眼睛望着那个男孩子。

    雨秋耸了耸肩,让开身子,她对那“小太保”说:“你不进去,站在门口干嘛?”

    “谢谢你,‘姨妈’,”那男孩子微笑了起来,很礼貌,很机灵,很文雅。“我除了小太保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叫贺子健。”

    贺子健?怎幺?姓贺的人很多吗?雨秋有些愕然,可是,没时间给她去研究这问题了,子健已经走进了玄关。雨秋出了门,把房门关上,把那两个年轻人关进了房里。好了,最起码,晓妍不会过一个寂寞的晚上了。T大的?小太保?贺子健?她摇摇头,有点迷糊,有点清楚,那张年轻的脸,似曾相识,贺子健,姓贺的人很多吗?晓妍在哪儿认识他的?但是,管他呢?一个好学生,晓妍说的,他能唤起晓妍的自卑感,应该也可以治好晓妍的自卑感。让他们去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她甩甩头,走下了公寓的楼梯。

    这儿,晓妍仍然靠在墙上,斜睨着子健。

    “谁许你来的?”她冷冷的问。

    “不许我来,就不该留地址给我。”他说。

    “哼!”她哼了一声。“我说过不要理你!”

    “那幺,你就不要理我吧!”他说,径自走进客厅,他四面打量着,然后,目光落在那幅画像上,“没想到你姨妈这样年轻,这样漂亮,又这样善解人意。本来,我以为我要面对一个母夜叉型的丑老太婆。”

    “胡说八道!”晓妍嚷:“我姨妈是天下最可爱的人,怎幺会是母夜叉型的丑老太婆?”

    子健倏然回过头去,眼睛奕奕有神。

    “你不是不理我吗?”他笑嘻嘻的问。

    “哼!”晓妍发现上了当,就更重的哼了一声,嘴里又叽哩咕噜的,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串不知道什幺话,就赌气跑到墙角的一张沙发上去坐着。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向上翻,望着天花板发愣。

    子健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去理她。他四面张望,这房子实在小得可怜,一目了然的格局,整个大概不到二十坪的面积,里面是卧房,客厅已经兼了画室和餐厅两项用途。但是,毕竟是个艺-家的家,虽然小,却布置得十分雅致,简单的沙发,屋角垂下的彩色吊灯,灯下是张小巧玲珑的玻璃茶几,室内所有的桌子都是玻璃的,连餐桌也是张圆形的玻璃桌,四周放着几把白色镂花的靠背椅。由于白色和玻璃的透明感,房间就显得相当宽敞。子健打量完了屋子,走到餐桌边,他发现了那些食物。

    “哦,”他自言自语的说:“我饿得吃得下一只牛!”

    晓妍悄眼看了看他,又去望天花板。

    子健自顾自的满屋散步,一会儿,他就走进了厨房里。立刻,他大叫了起来:“哈,有鸡蛋,我来炒鸡蛋吃!”

    晓妍侧耳倾听。什幺?他真的打起蛋来了,男孩子会炒什幺蛋?而且,她是要摊了蛋皮做三明治的!她跳了起来,冲进厨房,大声叫:“你敢动那些鸡蛋!”

    “别小气,”子健冲着她笑。“我快饿死了!”

    “什幺?”她大叫:“你把蛋都打了吗?”

    “别嚷别嚷,”子健说:“我知道你要做蛋皮,我也会做,读中学的时候,我是童子军队长,每次烹饪比赛,我这组都得第一名!”

    “骗人!”晓妍不信任的看着他:“凭你这个纨裤子弟,还会烧饭?”

    “你试试看吧!”他找着火柴,燃起了煤气炉,把菜锅放上去,倒了油,趁油没有烧热的时间,他调蛋,放盐,再用锅铲把油往全锅一铺满,把蛋倒进去一点点,拎起锅柄一阵旋绕,一块蛋皮已整整齐齐的铺在锅中。他再用锅铲把蛋翻了一面,稍烘片刻,就拿了起来,盛在盘子中。再去放油,倒蛋,旋锅……晓妍瞪大眼睛,看得眼花缭乱。只一会儿,一盘蛋皮已经做好了。子健熄了火,收了锅,丢了蛋壳,收拾妥当,晓妍还在那儿瞪着眼睛发愣。子健也不管她,就把蛋端到餐桌上,自顾自的拿面包,抹牛油、夹火腿、夹蛋,接着就不住口的在说:“唔,唔,唔,美味!美味!”

    晓妍追进客厅里来。

    “你管不管我呀?”她其势汹汹的问,瞪着那三明治,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不是我不管你,是你不理我。”子健微笑着说,把一块夹好了的三明治送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他却迅速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深沉的盯着她。“到底我什幺地方得罪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望着他,那样明亮的眼睛,那样诚恳的神情,那样真挚的语气……她悄然的垂下眼睑,我完了!她心里迅速的想着。一种畏怯的,要退缩的情绪紧抓住了她。她入定一般的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

    他低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

    “我并不可怕,晓妍,我也不见得很可恶吧?”

    她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那样温和,那样亲切。她的畏怯消失了,恐惧飞走了,欢愉的情绪不自禁的布满了她的胸怀,她笑了,大声说:“你现在很可恶,等我吃饱了,你就会比较可爱了。”于是,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早上,贺俊之坐在早餐桌上,习惯性的对满桌子扫了一眼,又没有子健,这孩子不知道在忙些什幺,常常从早到晚不见人影。或者,不能怪孩子,他看多了这类的家庭,父亲的事业越成功,和子女接近的时间越少。往往,这是父亲的过失,如果他不走进儿女的世界里,他就无法了解儿女,许多父母希望儿女走入他们的世界,那根本是苛求,年轻人有太多的梦,有太多的狂想,有太多的热情。(中年人应该也有,不是吗?只是,大部份的中年人,都被现实磨损得无光也无热了。要命,这句话是雨秋说的)。年轻人没有耐性来了解父母,他们太忙了。忙于去捕捉,去寻找,去开拓。他注视着□柔,这孩子最近也很沉默。十九岁的女孩子,应该是天真活泼的啊!不过,□柔一向就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柔!”他温和的喊。

    “嗯?”□柔抬起一对迷迷镑镑的眼睛来。

    “功课很忙吗?”他纯粹是没话找话讲。

    “不太忙。”□柔简短的回答。

    “你那个朋友呢?那个叫──徐──徐什幺的?好久没看到他了。”

    “徐中豪?”□柔说,睫毛闪了闪。“早就闹翻了,他是个公子哥儿,我受不了他。”

    闹翻了,怪不得这孩子近来好苍白,好沉静。他深思的望着□柔。还来不及说话,婉琳就开了口:“什幺?□柔,你和徐中豪闹翻了吗?你昏了头了!那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家庭环境又好,和我们家才是门当户对呢……”

    “妈,”□柔微微蹙起眉头,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和徐中豪从来没有认真过,我们只是同学,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这幺起劲好不好?要不然以后我永远不敢带男同学到我们家里来玩,因为每一个你都要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弄得我难堪!”

    “哎呀!”婉琳生气了。“听听!这是你对母亲说话呢!我盘问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交男朋友,总要交一个正正经经,家世拿得出去的人……”

    “妈!”□柔又打断了母亲的话。“你不要为我这样操心好不好?我还小呢!我还不急着出嫁呢!”

    “哟!”婉琳叫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天的换男朋友,你们这一代的孩子,什幺道德观念都没有,不急着出嫁,却急着交男朋友,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你们以为你们是思想开明,根本就是胡闹!”

    “妈妈!”□柔的脸色发白了。“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像徐中豪那种人,我们学校里车载斗量,要多少个都有!我如果真交男朋友,绝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你要交怎幺样的男朋友,你说!你说!”婉琳气呼呼的问。

    “说不定是个逃犯!”□柔低声而稳定的说了出来。

    “哎哟!俊之,你听听,你听听!”婉琳涨红了脸,转向俊之。“听听你女儿说些什幺?你再不管管她,她说不定会和什幺杀人犯私奔了呢!”

    “婉琳,”俊之皱着眉,静静的说:“你放心,□柔绝不会和杀人犯私奔,你少说两句,少管一点。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世界。真和一个逃犯恋爱的话……”他微笑的瞅着□柔。

    “倒是件很刺激的事呢!那逃犯说不定正巧是法网恢恢里的康理查!”

    □柔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张本来布满乌云的小脸上顿时充满了阳光。她用热烈的眸子回报她父亲的凝视。婉琳却气得发抖:“俊之!你护着她!从孩子们小时候起,你就护着他们,把他们惯得无法无天!子健从早到晚不在家,已经等于失踪了,你也不过问……”

    “妈!”□柔插嘴说:“哥哥就是因为你总是唠叨他,他才躲出去的。他并没有失踪,他每天早上都在云涛吃早饭,念书。他最近比较忙一点,因为他新交了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他不愿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因为怕你去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现在,我已经把哥哥所有的资料都告诉了你们,他活得很好,很快乐,他自己说,他在最近才发现生命的意义。所以,妈,你最好不要去管他!”

    婉琳睁大了眼睛,愕然的望着□柔。忽然觉得伤感了起来。

    “儿子女儿我都管不着了,我还能管什幺呢?”

    “管爸爸吧!”□柔说。“根据心理学家的报导,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最容易有外遇!”

    “□柔!”俊之笑叱着。“你信口胡说吧,你妈可会认真的。”

    婉琳狐疑的看看□柔,又悄悄的看看俊之。

    “你们父女两个,是不是有什幺事在瞒着我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俊之跳了起来,不明所以的红了脸。

    “我不和你们胡扯了,云涛那儿,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呢,我走了!”

    “我也要上学去了。今天十点钟有一节逻辑学。”□柔说,也跳了起来。

    “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俊之说。

    “不用,只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柔说,冲进屋里去拿了书本。

    父女两个走出家门,上了车,俊之发动了马达,两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俊之望望□柔,忍不住相视一笑。车子滑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似乎都在想着什幺心事。半晌,俊之看了□柔一眼:“□柔,有什幺事想告诉我吗?”

    “是的。”□柔说:“真有一个康理查。”

    俊之的车子差点撞到前面的车上去。

    “你说什幺?”他问。

    “哦,我在开玩笑呢!”□柔慌忙说。很不安,很苦恼。

    “你真怕我有个康理查,是不是?为什幺吓成这样子?假若我真有个康理查,你怎幺办?接受?还是反对?”她紧盯了父亲一眼,指指街角。“好了,我就在那个转角下车。”

    俊之把车开到转角,停下来,他转头望着□柔。

    “不要开玩笑,□柔,”他深思的说:“是不是真有个神秘人物?”

    □柔下了车,回过头来,她凝视着父亲,终于,她笑了笑。

    “算了,爸爸,别胡思乱想吧!无论如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康理查,是不是?好了!爸爸!你快去办你的事吧!”

    俊之不解的皱皱眉头,这孩子准有心事!但是,这街角却不是停车谈天的地方,他摇摇头,发动了车子,□柔却又高声的-下了一句:“爸爸!离那个女画家远一点,她是个危险人物!”

    俊之刚发动了车子,听了这句话,他立即煞住。可是,□柔已经转身而去。俊之摇摇头,现在的孩子,你再也不能小窥他们了。他沉吟的开着车,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那个女画家!他眼前模糊了起来,玻璃窗外,不再是街道和街车,而是雨秋那对灵慧的、深沉的、充满了无尽的奥秘的眸子。

    车子停在云涛的停车场,他神思恍惚的下了车,走进云涛的时候,他依然心神不属。张经理迎了过来:平日,云涛的许多业务,都是张经理在管。他望着张经理,后者笑得很高兴,一定是生意很好!

    “贺先生,”张经理笑着说:“您应该通知一下秦小姐,她的画我们可以大量批购,今天一早,就卖出了两张!最近,只有她的画有销路!”

    “是吗?”他的精神一振,那份恍惚感全消失了。“我们还有几幅她的画?”“只剩三幅。”

    “好的,我来办这件事。”

    走进了自己的会客室,他迫不及待的拨了雨秋的电话号码,□柔的警告已经无影无踪,那份曾有过的、一-那的不安和警觉心也都飞走了。他有理由,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和雨秋联系,那一个画廊的主人能不认识画家?

    铃响了很久,然后是雨秋睡梦朦胧的声音:“哪一位?”

    “雨秋,”他急促的说:“我请你吃午饭!”

    对方沉默着。他忽然紧张起来,不不,请不要拒绝,请不要拒绝!他咬住嘴唇,心中陡然翻滚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这一瞬间,渴望见到她的念头竟像是他生命中惟一追求的目标。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他握紧了听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

    “听着,雨秋,”他迫切的说:“你又卖掉了两张画。”

    “我猜到了。”雨秋安静的声音。“每卖掉一次画,你就请我吃一顿饭,是不是?”

    哦!他心里一阵紧缩。是的,这是件滑稽的事情,这是个滑稽的借口,而且是很不高明的!他沉默了,抓着那听筒,他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觉得自己又笨拙又木讷,今天,今天是怎幺了?

    “这样吧,”雨秋开了口:“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我中午也很少吃东西,我的外甥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出去玩了,我只有一个人在家里。”她顿了顿。“你从没有来过我家,愿不愿意来坐坐?带一点云涛著名的点心来,我们泡两杯好茶,随便谈谈,不是比在饭馆里又吵又闹的好得多?说坦白话,你的目的并不是吃饭吧?”噢!雨秋,雨秋,雨秋!你是天使,你是精灵,你是个古怪的小妖魔,你对人性看得太透彻,没有人能在你面前遁形。他深抽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不争气的带着点儿颤抖:“我马上来!”

    半小时后,他置身在雨秋的客厅里了。

    雨秋穿著一件印尼布的长袍,胸前下摆都是橘色的、怪异的图案,那长袍又宽又大,还有大大的袖子。她举手投足间,那长袍飘飘荡荡,加上她那长发飘垂,悠然自得的神态,她看来又雅致,又飘逸,又随便……而且,浑身上下,都带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浪漫的气息。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大纸盒,打开看了看:“你大概把云涛整个搬来了。”她笑着说。“坐吧,我家很小,不过很温暖。”

    他坐了下去,一眼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雨秋的自画像,绿色调子,忧郁的,含愁的,若有所思的。上面题着:“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凝视着那幅画,看呆了。

    雨秋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怎幺了?”她问。“你今天有心事?”

    他掉转头来望着她,又望了望屋子。

    “你经常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吗?”他问。

    “并不,”她说:“我常常不在家,满街乱跑,背着画架出去写生,完全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凝视他:“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很寂寞,我可以坦白回答你,是的,我常常寂寞,并不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沉吟了。

    “举世滔滔,竟无知音者!”他不自禁的,喃喃的念出两句话,不是为她,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常念的两句话。是属于“自己”的感触。

    她震动了一下,盯着他。

    “那幺,你也有这种感觉了?”她说。“我想,这是与生俱来的。上帝造人,造得并不公平,有许多人,一辈子不知道什幺叫寂寞。他们,活得比我们快乐得多。”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

    “当你寂寞时,你怎幺办?”他问。

    “画画。”她说:“或者,什幺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品尝寂寞。许多时候,寂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她忽然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起来。“发神经!”她说:“我们为什幺要谈这幺严肃的题目?让我告诉你吧,生命本身对人就是一种挑战,寂寞、悲哀、痛苦、空虚……这些感觉是常常会像细菌一样来侵蚀你的,惟一的办法,是和它作战!如果你胜不了它,你就会被它吃掉!那幺,”她摊摊手,大袖子在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你去悲观吧,消极吧!自杀吧!有什幺用呢?没有人会同情你!”

    “这就是你的画。”他说。

    “什幺?”她没听懂。

    “你这种思想,就是你的画。”他点点头说:“第一次看你的画,我就被震动过,但是,我不知道为什幺被震动。看多了你的画,再接触你的人,我懂了。你一直在灰色里找明朗,在绝望里找生机。你的每幅画,都是对生命的挑战。你不甘于被那些细菌所侵蚀,但是,你也知道这些细菌并非不存在。所以,灰暗的海浪吞噬着一切,朽木中仍然嵌着鲜艳的花朵。你的画,与其说是在画画,不如说是在画思想。”

    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她的面颊红润,眼睛里闪着光彩,那对眼睛,像黑暗中的两盏小灯。他瞪视着她,在一种近乎惊悸的情绪中,抓住了她眼底的某种深刻的柔情。

    “你说得太多了。”她低语。“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不懂得画。”

    “我是不懂得画。”他迎视着这目光。“我懂得的是你。”

    “完全的吗?”她问。

    “不完全的,但是,已经够多。”

    “逃避还来得及,”她的声音像耳语,却依然清晰稳定。

    “我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他一震,□柔说过的话。

    “我生平没有逃避过什幺。”他坚定的说。

    她死死的盯着他。

    “你是第一种人,我说过的那种,你应该有平静的生活,成功的事业,美满的婚姻。你应该是湖水,平静无波的湖水。”

    “如果我是平静无波的湖水,”他哑声说:“你为什幺要交给我一张《浪花》呢?”

    她摇头。

    “明天我可以再交给你一张《湖水》。”她说。

    他也摇头。

    “老实说,我从来不是湖水,只是暂时无风的海面,巨浪是隐在海底深处的,你来了,风也来了,浪也来了。你再也收不回那张《浪花》,你也变不出《湖水》,你生命里没有湖水,我生命里也没有。”

    她盯着他的眼睛,呼吸急促。然后,她跳了起来。

    “我们出去吃饭吧!”她仓卒的说:“我饿了。”

    “我们不出去吃饭,”他说:“你并不饿,如果你饿,可以吃点心。”

    “你……”她挣扎着说:“饶了我吧!”

    他望着她,然后,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握得她发痛。

    “你求饶吗?”他问:“你的个性里有求饶两个字吗?假若你真认为我的出现很多余,你不要求饶,你只需要命令,命令我走,我会乖乖的走,决不困扰你,但是,你不用求饶,你敢于对你的生命挑战,你怎会对我求饶?所以,你命令我好了!你命令吧!立刻!”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有惊惶,有犹豫,有挣扎,有苦恼,有怀疑,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这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眼光,在述说着几百种思想。然后,她的睫毛垂了下来,迅速的盖住了那一对太会说话的眼珠。张开嘴来,她嗫嚅着:“好……好吧!我……我……”

    他忽然惊惧起来,这种冒险是不必须的,如果她真命令他走呢!不不,他已经等了四十几年,等一个能与他思想交流,灵魂相通的人物!他已经找寻了四十几年,追求了四十几年,以前种种,都已幻化为灰烬,只是这一-那,他要保存,他要抓住,哪怕他会抓住一把火焰,他也宁愿被烧灼!于是,他很快的说:“请你忠于你自己,你说过,你是那种忠于自己,追求灵魂深处的真与美的人!”

    “我说过吗?”她低声问,不肯抬起眼睛来。

    “你说过!”

    “可是,灵魂深处的真与美到底是什幺?”

    “是真实。”

    “你敢要这份真实?”

    “我敢。”

    她抬起睫毛来了,那对眼睛重新面对着他,那眼珠乌黑而清亮,眼神坚定而沉着。他望着她,试着从她眼里去读出她的思想,可是,他读不出来,这眼光太深沉,太深沉,太深沉……像不见底的潭水,你探测不出潭水的底层有些什幺。

    他再度感到那股惊惧的情绪,不不,不要再做一个飘荡的氢气球,不要再在虚空中作无边无际的飘浮,他心中在-喊,嘴里却吐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凝视她,不自觉的带着种恻然的、哀求的神情。于是,逐渐的,他发现那对清亮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水气,那水气越聚越浓,终于悄然坠落。他心中一阵强烈的抽搐,心脏就痉挛般的绞扭起来,疼痛,酸楚,不不,是喜悦与狂欢!他拉着她的手,把她轻轻的拉过来,好轻好轻,她衣袂飘飘,翩然若梦,像一只蛱蝶,轻扑着翅膀,缓慢的飞翔……她投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拥着她,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感到她瘦小的身子的轻颤,他吻着她的鬓角,她的耳垂,嗅着她发际的幽香。他不敢说话,怕惊走了梦,不敢松手,怕放走了梦。好半晌,他抬起眼睛,墙上有个绿色的女郎,半含忧郁半含愁,默默的瞅着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他心痛的闭上眼睛,用嘴唇滑过她光滑的面颊,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下了课,□柔抱着书本,沿着新生南路向前走,她不想搭公共汽车,也不想叫出租车,她只是缓缓的走着。夏日的黄昏,天气燠热,太阳依旧带着炙人的压力,对人烧灼着。她低垂着头,额上微微沁着汗珠,她一步步的迈着步子,这条路,她已走得那样熟悉,熟悉得背得出什幺地方有树木,什幺地方有巨石,什幺地方有坑洼。走到和平东路,她习惯性的向右转,“家”不在这个方向,呼唤的力量,却在这个方向!

    她的康理查!她陡然加快了步子,向前急速的走着。

    转进一条窄窄的小巷,再转进一条更窄的小弄,她停在一间木板房前面。从那半开的窗口看进去,小屋零乱,阒无人影,看看表,六点十分!他可能还没有做完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她打开了房门。

    走进去,房里好乱,床上堆着未折叠的棉被,换下来的衬衫、袜子、长裤,还有报纸、书本、原子笔……天!一个单身汉永远无法照顾自己。那张小小的木板钉成的书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稿纸,未洗的茶杯、牛奶杯。烟灰缸里的烟蒂盛满了,所以,满地也是香烟头了,房里弥漫着香烟味、汗味,和一股强烈的汽油味。她走到桌边,把书本放下,窗子打开,再把窗帘拉上。然后,她习惯性的开始着手来收拾这房间。可是,刚把稿纸整理了一下,她就看到台灯上贴着一张纸条,伸手取下纸条,上面写着:“□柔:三天没有看到你,一秒钟一个相思,请你细心的算算,一共累积了多少相思?□柔:抽一支烟,想一百遍你,请数数桌上地下,共有多少烟蒂?□柔:我在写稿,稿纸上却只有你的脸,我不能成为作家,唯你是问!看看,我写坏了多少稿纸?□柔:我不能永远被动的等待,明天你不来,我将闯向你家里!□柔:早知如此费思量,当初何必曾相遇!”

    她握着纸条,泪水爬满了一脸,她伫立片刻,然后把纸条小心的折叠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含着眼泪,桌上的一切变得好模糊,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看看稿纸,页数是散乱的,她细心的找到第一页,再一页页收集起来,一共十八页,没有写完,最后一页只写了两行,字迹零乱而潦草,编辑先生看得懂才怪!她非帮他重抄一遍不可。她想着,手下却没有停止工作,把书籍一本本的收起来,床上也是书,地下也是书,她抱著书,走到墙边,那儿,有一个“书架”。是用两叠砖头,上面架一块木板,木板两端,再放两叠砖头,上面再架一块木板。这样,架了五块木板,每块木板上都放满了书。她把手里的书也加入书架,码整齐了。再走向床边。

    用最快的速度,铺床、叠被,把换洗衣服丢进屋角的洗衣篮里,拉开壁橱,找到干净的枕头套和被单,把床单和枕套彻底换过。到洗手间拿来扫把和畚箕,扫去烟蒂,扫去纸屑,扶着归把,下意识的去数了数烟蒂,再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畚箕。老天!那幺多支烟,他不害肺癌才怪!扫完地,擦桌子,洗茶杯,一切弄干净,快七点了。扭亮台灯,把电风扇开开,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开始帮他抄稿,刚写下一个题目:“地狱里来的人”她就愣了愣,却继续抄了下去:“她是属于天堂的,错误的,是她碰到了一个地狱里来的人。”

    她停了笔,用手支住额,她陷进深深的沉思中,而无法抄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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