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番外 剑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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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万福山庄

万福山庄的大庄主万启田,今儿个是他做六十大寿的好日子。万启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个人物,要不,今儿个万福山庄又怎会宾客满门,挤踏的连山庄的门槛都快踩烂了呢。
万启田这会儿就站在摆满了百来桌酒席的大客厅中央,身上穿了件绣满福字的大红缎袍,袍子似乎缝制的略嫌紧了些,勒得他肥肥的身躯直喘气儿。此刻他正忙着团团向满屋子的宾客们作揖还礼,累的肥脸上汗珠如雨直下也顾不得擦一下。万福山庄里里外外热热闹闹,人声鼎沸,仿佛要把个屋顶也给掀了去。
晌午早过,可前来朝贺的宾客仍是络绎不绝,简直夸张得有些没完没了。负责站在大门口迎客的主人家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得已甚至连万启田那大孙子也叫出来帮忙了。
万启田的大孙子今年恰好十六岁,名叫万冀常,站在他身边穿深红锦袍的男子是他的叔叔万强。
万冀常是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他爹给拖出来,硬摆在门口当门神的,他饭没吃饱,里头的热闹没瞧够,心情自然也就十分的不爽快了。万强打量了会侄子的脸色,又抬首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说:“太阳已偏下啦!”
万冀常不悦地哼道:“是啊,马上就可以接着开晚饭啦!”
万强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现在不是已经没再来客人了嘛,歇会儿咱们也不用站在门口了,进去吃饭吧!”
万冀常闷声嘟哝:“是哦,客人是没再来了,可里头的千把号人可也没一个离开走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大路上跑来一个家丁,说道:“二爷,镇口又来了一拨人,看样子也是往咱们家贺寿来的。”
万强打起精神,整了整装,吩咐门口的家仆:“准备迎客!”
万冀常埋怨道:“才说没了,这不又来了?简直跟瘟神一样,真烦人!”
没多久,拐角就出现了一大帮子的人来,有男有女,足有二十来人的模样。万福山庄的家仆不等吩咐,早拥上去帮忙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万强与万冀常也迎上前去,作揖行礼,嘴里不停地招呼:“欢迎!欢迎!请!请!”
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清雅的儒士,只听他满脸欢笑,还礼道:“在下天山派胡鸣枫!”指了指身旁那位端庄妇人道:“这是拙荆。”
万冀常听了对方的名号还不觉怎的,万强却是大吃一惊:“哎呀,原来两位是天山派胡掌门与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迟的招呼,又悄悄拉了个家仆,嘱咐,“快快进去禀告老爷!”
正乱着,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扑进胡夫人怀里,不住地撒娇:“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
胡夫人搂着女儿,柔声问:“思蓉,你又怎么啦?”
胡思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微噘:“我要骑马,你和爹爹都不许,那为何偏又让思萦骑马,大师哥甚至把‘追风’都给了她。还说你们不偏心!”
她声音清脆,犹如山中百灵,万强与万冀常见她貌美可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万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脸孔都红了起来。
胡思蓉早把他俩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把头高高一昂,冲着后头人群里娇滴滴地喊:“大师哥,回去的时候你得把追风给我骑!”
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慢慢踱了过来,他正是胡思蓉嘴里的那个大师哥赵思骅。
他把马缰往胡思蓉手里一塞,说道:“喏,给你,你自己去骑吧!”
胡思蓉脸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马背的,追风就会把人给狠狠甩下来!”
赵思骅不理她,径自把马背上的师妹思萦扶下马来。
胡思蓉回头拉住胡夫人的手:“娘啊——”
两个小儿女吵架拌嘴的,闹得胡鸣枫好不尴尬,嗓子里干咳了两声没说话。胡思蓉听到后却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
万强回过神,恭敬道:“胡掌门胡夫人里边请……”
正说着,门里头哈哈传来大笑声,寿星公万启田兴冲冲的奔了出来,一路高笑:“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胡掌门海涵啊!”
胡鸣枫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与拙荆带着一干弟子不请自来,还请万庄主不要见怪才是!”
万启田连声逊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迎进门去。
万冀常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按奈不住,叫道:“我饿死啦,二叔,我先进去吃饭去啦!”
万强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么,你可不像是快饿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饭是假,想进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
万冀常红了脸:“我哪有!”
“没有就算了,那就陪你二叔我看大门吧!”
万冀常手臂用力一挣,想甩开万强的手,哪知万强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进去?”
万冀常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根本挣不开二叔的五指,只得求饶道:“二叔,你也还没吃午饭呢,难道你就不饿么?”
万冀常哈哈一笑:“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怜样,我就陪你一块进去,让你这顿饭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骂你偷懒!”
他嘱咐门口的家仆几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进门去。
万冀常兴奋异常,疾步而走。奔了几步,突然一个回头:“二叔,你可知那胡家姑娘许了人家没?”
 
整个大厅里像菜市场那般热闹,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嘈杂成一团,千百来号人挤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影子,就连那天井里头也都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
当然,宾客中也不尽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莽之辈,就像方才进来就坐的天山派诸位,他们就如同少数人一般,斯斯文文地团坐圆桌一圈,也不见怎么动筷。
天山派总共来了一十九个人,恰好坐了两桌,胡鸣枫偕同夫人、女儿及亲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鸣枫,下首陪座的却是万强——由万福山庄的二爷亲自陪坐酒席,足可见天山派的地位与威望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万强面带笑容,不住的劝酒挟菜,胡鸣枫每次都不着痕迹地推搪过去。
胡思蓉虽是女儿家,平素却极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凑近唇边欲饮,胡鸣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吓得手一抖,一满盅的酒泼出了大半,溅湿了她的衣衫。
她“哎哟”一声低唤,慌张地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见她引人注目,赶紧拉她坐下,低声责备:“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中满是疼惜。
胡思蓉噘嘴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还不都怪……”眼睛瞟到父亲,登时又把底下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万强陪着笑:“无妨无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换件新衣裳好啦!”说着就要喊丫鬟过来。
胡夫人忙道:“万二爷不用麻烦啦!思萦,你陪思蓉去换衣裳。”
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年轻女子低低应了声,快步走了过来。
万强见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样子十分温顺乖觉,一点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举止行动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这位姑娘也不认得路的,还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
“没事,没事,这里客人多,人手不够,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么多礼数客气,丫鬟们留着招呼客人要紧。思萦这丫头记性最好,万二爷您说个路,怎么个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胡夫人说得极为客气。
万强还在踌躇,胡鸣枫却缓缓说道:“万兄,随她们去吧,来来,我先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拿起酒杯。
万强顿时受宠若惊:“这……这哪里敢当啊!”
胡夫人对思萦说道:“还不快去!”顺手推了她一把。
胡思蓉却老大不情愿地磨蹭起来:“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萦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说完,飞快地跑在了最前头,思萦默不做声的跟上,也没见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便已紧跟在了胡思蓉身后。
大约过了两柱香胡思蓉才回转,万强瞧她身后却不见那蓝衫姑娘,正待询问,胡思蓉咯咯娇笑:“娘啊,你说思萦好不好笑,她说上茅厕,要我换好衣服在房门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还没见着她的人影,你说她是不是笨得转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来啦?”
万强见她大眼闪动,满是调皮玩闹的神情,心里琢磨:“定是这大小姐顽皮胡闹,想了什么刁钻法子捉弄了那位思萦姑娘。”
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仆急匆匆自内堂奔出,凄厉地高叫:“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杀啦!老爷被人杀啦——”
万强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大厅里死寂了一下,又轰地发出声巨大的嘈杂声,宾客们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离座四下奔走。
万强一步揪住那家仆的衣襟,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家仆抖抖缩缩道:“老爷……老爷刚才回房换衣服,小的见他许久没回来,就去敲门,哪知……哪知老爷在房里被人杀死啦!”
不待他讲完,万强已似离弓之箭急驰而去,胡鸣枫与胡夫人当即施展轻功,随后而去。
 
万启田的卧房在内院靠左,那儿环境清幽,此刻却是挤满了家丁仆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万强推开人群,奔进房去,一瞧自个儿的老爹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内衣,背朝上面向下地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块殷红的鲜血,血迹未干,似活物般诡异,鲜艳刺眼。
万强险险晕倒,强打精神,怒吼:“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干的!”
身旁立即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回答:“二爷,就是她!”
万盛怒目回头,见是庄内的一名护院,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推过,那女子散了一头秀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万强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
待瞧清那张苍白的脸后,他失声惊叫道:“是你!”
那女子竟是天山派唤作思萦的蓝衫姑娘。
思萦紧抿着薄薄的两片唇,一声不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门外窃窃声中有人惊叫道:“思萦!”身影一闪,跃进门来,却是胡夫人,胡鸣枫紧随其后。
万强站直身,冲着他们冷笑,满目仇恨。
此时门外有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大叫:“不好啦,二爷!不好啦!外头的宾客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多庄子里的人,还砍伤了大爷……他们就往这边来了,大爷叫您快些拿了东西离开!”
万强跳脚道:“奶奶个熊,他们要干嘛,趁火打劫啊?”嘴里虽怒骂个不停,人却已奔到了隔间的书房,他运劲一掌推开笨重的大书架。那大书架嘎吱嘎吱几声响,竟露出一面内有空洞的墙壁来。
万强伸手一摸,那洞中竟空无一物,登时手脚冰冷,喃喃道:“没了,没了,怎么会没有了?”顿了顿,狂吼,“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胡鸣枫一把拽住他:“二爷万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
万强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鸣枫急速后退,但也险险被他大掌扫中,脸颊上只感火辣辣的疼。
胡夫人挽住丈夫,愠道:“万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我相公一番好意……”
万强怒道:“好意?鬼才相信你们的好意哩。我们万福山庄又没发帖子请你们来,你们却干巴巴的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为的会是哪门子的好心?还不都是冲着我们万福山庄的镇庄之宝!现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杀了,宝物也丢了,你们天山派脱不了干系!”他愈说愈气,双眼发红,“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给我爹报仇!”
万强呼的一拳朝胡鸣枫胸前打去,胡鸣枫脚步错动,急速避过,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间一戳,万强“哇”的声惨叫,左臂软软垂下,竟是脱臼了,他迅速单手抓下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唰啦甩掉剑鞘,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剑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胡鸣枫。
胡夫人叫道:“你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鸣枫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夹,万强递出的长剑给他双指夹住,进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张面孔涨得通红。胡鸣枫手指稍一用劲,剑身呛的声一断为二,万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
那边胡夫人早奔到思萦身旁,双手运劲一扯,绑在思萦手脚上的绳子嘣然而断。思萦手足发软,面色苍白,颤声低低叫道:“师娘……”
胡夫人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有师娘在,绝不让人再欺负了你!”
思萦眼圈一红,垂下泪来。
万强忍痛接上臂骨,红着眼叫道:“想逃,哪有那么容易!”口里说着,双腿却未停,连环踢向胡夫人。
“来得正好!”胡夫人一掌拍开踢来的右腿,另一只玉掌悄没声息的拍在他胸口。
万强身子倒飞出去,砰的撞上墙,“哇”的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过了好半晌,他才蠕动了下,满脸是血的拱起身子呻吟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右手搭在地上,食指翘起,颤抖的指尖指向了思萦姑娘。
思萦心头一颤,骇怕地向师娘怀里缩了缩,胡夫人拉起她,与丈夫并肩而立。胡鸣枫眼光冷冷地扫向站在门外围观的家仆丫鬟,还有那个白了一张脸,哆嗦个不停的护院。他们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轰然抱头四处逃窜,那护院边跑边叫:“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胡鸣枫望着门外冷冷一笑,胡夫人低低喊了声:“枫哥!”
他回头一看,却是房里的万强竟又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胡鸣枫道:“万二爷,不过是场误会,咱们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
万强嘴角渗出缕缕血丝,站了几下终没成功,又一跤跌倒在地,双眼发直,也不瞧胡氏夫妇一眼,嘴里忽然低低唱道:“……情啊……情……丝……”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紧,心里有些害怕:“他、他怎么啦?”
许久,胡鸣枫才叹了口气:“怕是疯了。”
才说完这句话,那道垂花拱门外嘈杂喊杀声骤起,冲进一大批人来。那些人身着靓丽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寿宴上的宾客,不过这会儿这些宾客绝不是来找寿星翁敬酒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了刀剑,一路砍杀过来。
胡鸣枫惊道:“咱们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
胡夫人尖叫:“思蓉他们还都留在前边厅里!”
胡鸣枫一凛:“你领了思萦先走,我去找他们!”
胡夫人惦记女儿:“我随你一块去!”
又一群人从边门杀进园来,两伙人一照面,二话不说,乒乒乓乓相互砍杀起来。
胡鸣枫忙拉了妻子退回万启田的卧房,关上门:“来不及啦,外头人太多,咱们跳后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后窗,思萦见万强趴着血洼里一动不动,忍不住好心说了句:“你跟了我们一块走吧!”
万强仿佛没听见,仍是在那轻轻地哼唱着。
胡夫人在窗口叫道:“思萦快来!”她只得快步奔去。
书房后窗外头是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眼下正值严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冰,胡鸣枫当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边大树伸展来的纤细树枝,脚踩上一块浮冰,也真亏他轻功极佳,晃了两晃,运劲站直了腰板。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样学样地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脚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湿了她的一双绣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时,卧房的门板已被撞得咚咚震天响,等到思萦翻出窗外,大门哐的声被砸开了,人群嚷嚷着闯了进来,思萦耳听得有个粗嗓门问道:“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一条小命……”
刻不容缓地,胡鸣枫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萦,三人施展轻功,逐次踩着浮冰走过河面。
就在快到河岸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思萦辩出那正是万强的声音,心中一颤,双脚滑了下,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直没到她的腰身,幸亏胡鸣枫机警,双手一搭她肩膀,将她快要沉没的身子拉上岸来。
思萦冻得嘴唇发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后头,发足急奔。庄子里外到处都是人,他们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条生路来。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狼狈地逃出万福山庄。
胡夫人几次要回去寻找女儿,却都被丈夫拦住,侥幸逃生的三人站在山头,遥望夕阳下,那偌大个万福山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胡鸣枫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着,思萦抬头看看师父,又转头望了望师娘,她虽全身冻的冰凉,但一只左手始终被胡夫人紧紧握在手里,尚存一丝暖意,直暖到她心底。
她心酸想:“师父师娘如此待我,为了我不惜错杀了万福山庄的人,还连累了小师妹,我……我这一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转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门师兄弟,特别是素来待自己甚好的大师兄,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声中,山下响起一道凄厉的马嘶声,思萦霍地挺直腰背,侧耳倾听:“好象是追风……”
胡鸣枫的耳力远甚于她好几倍,马嘶声才响,他身形一晃,早飘下山去。
“咱们快跟去看看!”胡夫人的声音禁不住发抖。
三人一前两后奔回万福山庄,距离半里外都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浪。火光冲天中,一匹红色的花斑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萦尖叫道:“是大师哥啊!”
胡鸣枫一把抓住马疆,追风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这才停住了。
赵思骅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染满红色的鲜血,他疲惫不堪的喊了声:“师父……”便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思萦接住他的身子,哭着喊:“大师哥。”
胡夫人见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声恸哭:“思蓉!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赵思骅睁开眼来,虚弱地说:“那些给万大老爷祝寿的客人,他们暗藏兵器,突然打起来,杀光了万福山庄的所有人不说,还分成好几派的互相砍杀,好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个个杀红了眼,最后不知谁放了火,烧着了庄子。唉,一千几百口人,没被人杀死,也给火活活烧死啦,也不知有几人能像我这般侥幸生还的!”
思萦撕破自己的裙角边,替他包裹伤口,大眼里满是泪水。
赵思骅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师父,悲痛欲绝:“师弟他们都被杀死了,我好没用,只能救了小师妹一个!”
胡鸣枫一手按在他肩上,闷声:“师父知道你尽力了,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们来错了……”
第2章 天山颠峰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万福山庄化为一堆无用的灰烬。天山派来的时候共有一十九人,离去时却只剩下了师徒五人,这样惨痛的事想来就令人心碎,所以回到天山后,谁也没想过要再提及此事。
赵思骅受的皆是皮外伤,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回到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便痊愈了。胡思蓉可没那么幸运,她内伤严重,整日的昏迷不醒,发烧呓语,吓得胡夫人日夜守在女儿床前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
胡鸣枫也无心再给门下弟子授武,所以作为大师兄的赵思骅便暂代师职,给师弟师妹们传授武艺。思萦闲暇时便往天山深处跑,她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朵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花。
这日傍晚,她又是一无所获,怏怏回到天山派,赵思骅牵了追风正要出门,思萦知道他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去遛马,不过自从胡思蓉受伤以后,他傍晚的时候就去她房里探望。这时见他又要出门,便喊了声:“大师哥!”
赵思骅瞟了她一眼,径自牵马出门,竟没答理她。
思萦道:“大师哥,我刚才有叫你啊!”
赵思骅与她的感情向来笃好,她若不开心时,他还会千方百计的哄她高兴,几时起竟待她如此陌生了。
“我有听见!不用喊两遍的!”
思萦一愣:“你去遛马么?带了我去好么?”
他抚摩马鬃,心不在焉地回答:“思蓉醒了,她说要吃糖葫芦,我下山去给她买!”
“小师妹醒啦,那太好了,我去瞧她!”
兴高采烈地正要进门,赵思骅突然回身拉住她:“思蓉说她不想见外人!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搅她!”
她怅然,心里凄苦地想:“原来……我是外人,那,谁又不是外人?是师父,师娘,或者……是大师哥!”嘴唇干涩地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哀伤地望向赵思骅。
他别开眼:“我去了!”牵了追风默默走下石阶。
思萦突然幽幽开口:“大师哥,你生我气,对么?”
他停步不吭声,她接着说:“你怪我连累了那许多师兄弟枉死,你嘴上虽没说,但你心里在生我气,我知道的!”
赵思骅始终一言不发,思萦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激动道:“可是,我也是很无辜的,我没有杀万启田,我更加不清楚那些宾客为什么突然会动手杀人!”
“可你当时的的确确就在他房里!”
思萦颤道:“那是因为小师妹让我在那房里等她……”
他回头厉声斥问:“小师妹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而你却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不要告诉我是小师妹害了你!”说完,气呼呼地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她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只觉得胸口被揪的紧紧的。过得许久,有几个弟子门前经过,惊讶道:“大师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她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相信我!”
那些个弟子丈二摸不着脑袋,面面相觑。
思萦缓缓站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数月后,天气回暖,天山脚下的小部分积雪渐渐融化,胡思蓉在胡夫人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为好转。每天天山派练武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唧唧咯咯欢快的笑语,师兄弟们围绕着她身旁,好不热闹。
思萦却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仅从那扇微启的小窗户里分享些稀薄的阳光。到了四月,胡鸣枫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便收拾行囊,携同胡夫人下山去了。
掌门走后,天山派内大小事物一应交给了赵思骅处理。思萦作为大师姐,有时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料理些琐碎小事,但与赵思骅之间却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所以没过三日,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上天山去了。
这回她上的却是天山之颠托木尔峰,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却硬挺着爬了半个多月。
托木尔峰上常年积雪不化,气候极是严寒,当真寸草不生,滴水也能化冰,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转眼随身带来的干粮便全部吃完,实在饿得紧了,她便就地抓雪来吃,如此又挨了三四天,终于让她爬到了最顶峰。
峰顶空气稀薄,她饿了这些天,全凭自身毅力苦撑,这时一爬上峰顶,心头猛然一喜,那股子劲松了下,脑袋里嗡的响,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在厚厚的雪堆里,滚下山去。
雪层受到震动,突然一层层地直往下塌落,形成大面积的雪崩,那激起的雪块卷着思萦瘦弱的身子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
恰在这时,东边山头上有道白影急速的闪过,钻过大雪层时,一道白光射出卷住思萦下坠的腰身,将她拖了出来。
那白影横抱起思萦,在雪面上轻松跳跃,纵得几下,已安全逃离开雪崩区。那松动的雪层愈滚愈大,气势磅礴地往山下坠落,震动得整座山峰似乎都在抖动。
思萦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禁骇然失色。
那白影冷冷地说:“你不要命了?还是想整座山峰都给你陪葬?”
猛一抬头,她见抱着自己的那人脸色苍白,竟是个相貌俊秀的男子,只是口气冷得就像天山上的千年寒冰,就连说话时竟也没半分热气呼出。
思萦心里有些害怕:“传闻天山颠峰上有千年妖怪,莫不是……莫不是竟给我遇上了?”
那白衣男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冷道:“我是神仙,不是妖怪!”
她咬唇轻叹:“神仙也罢,妖怪也好,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的紧。我住在这里有三十几年啦,可不想就被这么你给毁掉!”白衣男子放下她。
思萦惊讶道:“你住在这三十几年?你真是神仙?”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思萦身子剧烈的抖了下,激动地拉住他的衣袖:“那你一定知道天山雪莲在哪?或者你法力高强,求你变朵出来,赐予我好不好?”
“变?嘿嘿,你可真是天真!”
思萦急道:“求求你啦!”倏地双膝一软,她跪倒在地蓬蓬磕头。
白衣男子伸手拉她,思萦与他手指一触,只觉一阵冰凉,直沁入心肺,着实冷得刺骨。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白衣男子已轻松的将她拎起。
眼底有种不经意的温柔闪过,他口气微微放软:“你上山来就是为了要找天山雪莲?”
思萦点点头。
他眉头一皱:“为什么?”
她低声解释:“为了小师妹!她受了伤,很需要!”转念想到胡思蓉此刻伤势早已大愈,根本不需要雪莲了,她上山究其根本原因,其实是要逃避些令她郁闷的东西。
“我看你病恹恹的,一阵风也能吹倒,最需要雪莲的人恐怕是你吧!”白衣男子冷哼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扔了给她,“拿去!取两颗出来吞下!”
思萦虽满心不解,但她向来温顺,当下也不违拗,从瓷瓶里倒了两颗药丸出来,那药丸大约只有米粒大小,通体透明,散发着阵阵淡雅诱人的香气。她肚里空空,早饿慌了,这时闻到香气,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赶紧将药丸吞下。原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哪知那药丸入口即化,舔舐舌尖,只留下满口香甜。
她奇道:“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
“天山雪莲?”思萦惊跳。
“差不多,那瓶子里一共装了十颗,你带三颗给你小师妹也就足够了,剩下的你留着,我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真随时用得着!”
她喃喃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水灵雪莲丹’!”
思萦一听,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水灵雪莲丹’?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眼睛扫过那男子俊雅白皙,毫无血色的脸庞,颤声,“你是水灵宫的人?!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平常爱听师娘说些江湖佚事,知道武林中有个威震江湖百余年,神秘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帮派——水灵宫。
水灵宫神秘可怕,江湖上的老一辈谈之色变,师娘形容说水灵宫的神秘绝不下于百年前的漠北魔教天圣教,可怕绝不亚于五十年前的绝情门。但天圣教已逝,绝情门已毁,水灵宫却是屹立百年不倒,仍是神秘可怕地存在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重现,在江湖上再次掀起风浪。
思萦连退几大步,直退到山角边,脚下哗啦一滑,那白衣男子急忙拉住她手:“不要再退了,那边是悬崖,你小心些站稳了!”
她脑子一片混乱,喘气试图推开他:“你……你……你快些杀了我吧,不必与我惺惺作态的啦!”
他愣了下,突然仰天哈哈长笑,笑声高昂且透着凄凉,绵绵不绝的响彻整个山峰。
思萦被他的笑声震痛了耳膜,忍不住怒道:“你要杀便杀,何苦取笑我,我武功虽然不及你,但也不会就此折辱了我们天山派的名声。”
他蓦然收住笑声,冷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很好,很好,天山派现在的掌门是谁,是不是仍是那个胡鸣枫?”
“恩师的名讳岂是你这种邪魔歪道叫得的?”
“他还没死么?那可好的很啊!”顿了顿,见思萦满脸愤慨的表情,他又说,“他居然也会收像你这样的傻徒弟,可真是件稀罕事!你回去代我传个口讯给他,就说水灵宫的水易寒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啊!”
话音才落,思萦但觉眼前一花,那白衣男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所处,皆是皑皑的一片飞雪天地,哪里还有丝毫白衣人影?
她只觉双腿发软,无力的跪倒在厚厚的雪上,低头才发觉无垠的雪面上只有一行自己留下的脚印,那个自称叫“水易寒”的男子,轻功竟然已臻绝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委实惊人得可怕。
一阵寒风夹着漫天的雪花吹过,渐渐覆盖住了她的脚印,整个托木尔峰顶上除了寒风呼啸,又恢复了以往该有的死寂与清冷。
思萦瞥见自己腰上尚缠了条白色的丝绸带子,想来便是水易寒救她时所用,她忿忿地扯掉丝带,随手一扔,那丝带随风卷动飘舞,一路飞下山去,终于消失不见。
思萦望着手里的那只白色小瓷瓶,抬手也想扔掉,转念又大为不舍,要知道这“水灵雪莲丹”炼制甚为不易,又兼乃疗伤、提升内力的灵药,习武之人哪个不梦寐以求,期望得到一两颗?何况现如今却有一整瓶在她手上。她稍加思量:“就这么扔了他也不会知道,不如就带回去给师父师娘他们吧!”
将小瓷瓶收入囊中后,她方才起身下山。
来时早将干粮吃完,此番能否活着下山也成了大问题。幸好她才服过“水灵雪莲丹”,稍加运功,丹田中自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升起,饥饿寒冷暂时还威胁不了她。思萦得此一番际遇,心中喜忧参半,当下发足狂奔,将生死抛之脑后。
约莫奔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将晚,思萦又渐渐力衰,仰头再望向那峰顶,却只瞧得见朦胧一片了。腹中饥饿再次侵扰她,她只得拖了一身的疲惫摇摆在雪山中。没走得几步,前面黑咕隆咚地突然有一圈亮光发出,思萦精神一震,挣扎着用尽气力向光源处奔去。
那发光处原来是堆熊熊篝火,篝火四周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堆在一旁,木架子上支了根细木枝,穿了两只烤兔肉,兔肉已被烤熟,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
思萦看得直咽口水,跌跌撞撞地狂奔而至。篝火带来的暖意让她的冰冻麻木的手脚灵动了许多,她伸手抓过一只兔肉,撕下半爿塞进嘴里。只片刻功夫,两只烤兔便全被她狼吞虎咽地吞下肚去,吃完后仍意犹未尽的咂吧嘴,大概是饿极了吃得太快,竟完全没品味出兔肉滋味的好坏来。
待她舒坦地躺在被火烤得干透的地面,四肢渐渐回复暖意,神智这才猛然清醒。
这方圆数百里全是大雪,怎会突然冒出个火堆来?这地扫地那么干净,烧着的柴火还有烤熟的兔肉,这些明明都是有人预先布置好的,她刚才居然没有看出来!
其实她刚才早饿昏头了,哪里还有心神去考虑这些。
骨碌翻身爬起,她高叫:“喂,有人在么?有没有人啊——”喊了老半天,四周仍是黑漆漆空萧萧,没半分人气,更无任何声音应她。
思萦面色突变,该不是谁故意布的局,要引了她来加害她?那兔肉会不会早给下了毒了?
喉咙发痒,她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却怎么也吐不出半点兔肉来。这时耳畔“嗤”的响起一声冷笑:“吃都吃了,现在再想吐出来,未免太迟了些吧!”
思萦认得那声音,仰头怒道:“水易寒,爽快的你就一刀杀了我罢,何必弄这些玄虚来作弄羞辱我。水易寒,你有本事就给我出来,鬼鬼祟祟的躲着,算哪门子好汉?”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生气怒骂,四周围再没半点声响发出。
思萦摸出囊中那只小瓷瓶,用尽全力丢出去,喊道:“你的臭东西,还给你!”那瓷瓶也不知给扔了多远,竟是落地无声。
许久,由远方悠悠地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思萦爬起,顾不得天黑看不清,施展轻功朝山下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在路上又撞见一堆篝火,这次篝火旁放置了一壶香浓的奶茶与一大碟酥香脆饼。思萦怒极,一脚踢翻奶茶,茶水泼溅到柴枝上,伴随着吱吱声响,冒出滚滚浓烟。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思萦一路下山总会在三餐时分撞见篝火与备好的食物,水易寒却从未再出现。她连改几条下山路径,却总是躲避不了,三四天下来,火气渐消,慢慢变得见怪不怪了。
她更清楚水易寒就算有心杀她,也不屑在食物中下毒,就不再和自己的肚子作对,每次拿来便吃,毫不客气。
不过,下山愈接近天山派,思萦就愈觉得不安,她知道水易寒一直就跟在自己左近,怕他会因此跟着自己回天山派,寻天山派的晦气。现下师父师娘外出未归,天山派中更无一人的武功能在水易寒这大魔头手上接得一招半式。她思虑再三,在靠近天山派时故意放慢脚步,远远绕道而行。
这时已是五月,山脚的气温已变得十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思萦吃罢晚饭,纵上一棵大树,倚靠在粗大的枝杆上看正待徐徐落下的夕阳,那橘红色的光芒却将远处两道紧贴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刹那间,思萦背脊僵硬地挺直了,眼睛大睁。
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骑在马背上,银铃般的声音一路洒来:“大师哥,我好怕啊!你说追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便把我甩下去啊?”
思萦认得那声音,认得那匹白马,更认得马背上,正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小师妹的男子,他是她的大师兄赵思骅。
赵思骅一手搂紧胡思蓉的纤腰,一手探向前抓住缰绳,笑道:“胆小鬼,都骑了十多天啦,怎么还怕成这样,不敢一个人独骑。”
胡思蓉娇声道:“哎呀,人家就是害怕嘛。”
赵思骅刮了下她粉嫩的脸颊:“你就是及不上你大师姐,她一天下来就可以骑着追风驰骋天山了。”
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噘起,露出一脸娇美可爱的笑容:“我当然及不上思萦胆大心野,她一个女孩家居然敢单独上天山,一月也不见回转。啧啧,我真是好佩服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一个人不也单枪匹马的闯进万启田的寝室里头去了么?嘻,也不知那死老头和她做了什么,她竟把他给杀了!”
“这事以后都别提啦,万福山庄咱们死了那许多师兄弟,我想起就觉得揪心!”
胡思蓉听出他口吻中隐含的厌恶感与深深的怒气,便将身子靠后,背脊贴在他胸前,柔声说:“你不爱听,那我以后永远都不提好啦!不过,思萦总要回来的,你难道也避开她,永世不见么?”
赵思骅哼了声,没答话,长臂一振,双腿在马肚子上用力一夹,追风嘶鸣一声,冲着那片即将消逝的橘红色飞奔而去。
等到追风去远,马背上的人影隐没在光圈里,思萦才缓缓从树上溜下。她神情有些木讷,又有些悲怆凄凉,那孤独的瘦弱影子在风中站了好久,直到太阳在山后完全隐没。
天已黑,她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着与天山派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去。原本就没打算回天山派,此刻心意愈坚,只是比原先更添了一份凄苦。
第3章 无敌金刀
出了天山,思萦一路往东走,直到过了玉门关后才发觉,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不多,银两即将告罄。
没有银子,在中原行走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她不敢再乱花银两,除了每日买些个馒头充饥外,夜晚她都选择露宿,不敢随便去投靠客栈,就怕不够银子付帐。
五月的气候白天颇为闷热,但到得晚上,仍是夜凉如水,她为了祛寒,只得拣些枯枝来生火。
火堆燃起,望着那熟悉的火光在晚风中闪烁跳跃,她不禁想起自下天山以来,水易寒便也失了踪迹,与她再无半分交集。
这半月以来,水易寒虽未曾出现在她面前,但又似乎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她左右,此时突然失了影踪,她反倒不自在起来。
抬头望着夜空里寥寥无几的寒星,思萦忍不住叹息:“也好,最后终是剩了我一个。”心头发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恰在此时,东首边的草垛子里响起三下清脆的拍掌声,一缓二急,很有节奏,像是在打着某种讯号。思萦正疑惑间,西边似是回应般,也响起三声口哨声,同样是一长二短。她再无迟疑,伸脚极快的踢灭了柴堆,一声不吭地伏低身子。
黑暗中,有人低唤:“来的可是‘无敌金刀’金大侠?”
对面立即有人答道:“正是!”黑夜中衣衫飒飒声动,来人已奔到眼前。
思萦心中惊道:“无敌金刀?难道会是那个威震中原的第一侠,长虹帮帮主金长虹?长虹帮远在岳州洞庭湖畔,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只听原先那人道:“金大侠果然守信,不愧是正人君子啊!”嘿嘿冷笑,颇有嘲讽味道。
金长虹不耐道:“少罗嗦,东西拿来!”
“那么我要的东西呢?”
黑暗里金长虹窸窸窣窣地似是从怀里往外掏东西:“诺,拿去!汇同钱庄开出的百两银面子的银票,这里共是十张,可是一厘也不少你的。”十张也就是一千两,思萦从未听到过如此巨额的银两,不由呆了。
那人喜道:“金大侠就是够爽快,看来我当真没选错人啦!这是你要的东西,你可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啊!”
思萦听他最后说到“童叟无欺”四个字,猛然想起,此人正是江湖贩子‘童叟无欺’!只是不知金长虹怎会跟这种无赖小人搅在一起?
金长虹从他手里接过样长长的黑黝黝的物什,过得片刻,突然声音拔高道:“怎么会有剑鞘?”
童叟无欺笑道:“剑当然会有剑鞘,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金长虹扔掉东西,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怒道:“这……这把剑却哪里来的剑鞘?你找死,竟敢拿假剑来诓我!”
童叟无欺吓得腿发软,颤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我明明从……”话还没说完,身子抽搐地抖了几下,竟瘫软地倒了下去。
思萦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金长虹铿锵声拔出随身佩带的金刀来,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偷袭?给我滚出来罢!”
心头一惊,她刚想站起身,只听风中传来一阵呵呵轻笑。
思萦才觉那笑声耳熟,金长虹已大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胡掌门。哦,胡夫人居然也来了。嘿嘿,那可真是妙极!”
是师父师娘?
只听火折子磨擦几声,一人点亮高举的火把,慢悠悠地走过来。思萦悄悄探起头,摇曳的火光下那张清雅的脸庞上显露出一抹沉静的笑意,正是天山派掌门胡鸣枫,胡夫人英姿勃发的站在丈夫身边。
思萦乍见亲人,内心澎湃激动,恨不能立时站起,飞扑进胡夫人怀里放声大哭,倾诉连日来的委屈与心酸。
胡鸣枫拱手含笑:“金兄……”眼睛一睨地上的瘦小猥琐男子,面色大变,“童叟无欺?他怎么在这里,是金兄杀了他么?”
金长虹冷道:“少来这一套噱头,别人不了解你胡鸣枫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人明明就是你杀的,却又在那儿假惺惺作戏!”
胡鸣枫惊讶道:“金兄怎会有如此一说呢?江湖上谁人不知中原第一侠的侠义,童叟无欺这个武林败类,下三滥的小人,金兄你今日除了他,实在是替武林除了一大祸害,若让人知晓了,谁人不会翘起大拇指夸赞金兄一句。小弟其实也早想找机会除了他,可惜迟了一步,金兄你大侠风范,又何必谦让呢?”
金长虹怔了下,脸色渐渐稍和:“你小子还真会说话!”轻轻咳了声,“贤伉俪二人不在天山享齐人之福,却跑这么大老远来做什么呢?”他不说自己大老远的从洞庭湖跑来,却先发制人的质问。
胡鸣枫重重叹了口气:“唉,说来还真有失颜面,金兄不是外人,我也就无需隐瞒了,我夫妻二人是来寻找逆徒的!”
“逆徒?听闻贤伉俪教徒有方,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人品出众。不过么,江湖倒也有流言蜚语的消息说道,天山派中有位女弟子,咳咳,与那万福山庄的万老爷子有点不清不楚的,最后还不知为了什么难以告人的原因,竟把万老爷杀死在了房里。万老爷的家人为此与贤伉俪二人理论,却被贤伉俪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还一把火将万福山庄烧了个干净。不知是真是假啊?”
金长虹说的笃笃定定,边说边阴冷的拿眼瞄胡鸣枫夫妻。思萦直听得玉牙紧咬,恨不得冲上去扇那无敌金刀两巴掌,骂他胡言乱语。
胡夫人握紧拳头,怒道:“哪有此事?”胡鸣枫扫了妻子一眼,胡夫人顿了下,口气稍缓,“金帮主莫要听人胡说,万福山庄失火的事我们夫妻委实不知情,就连那逆徒与万老爷做出了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我们也是才发现。现下到中原来,便也正是为了找到她,好清理我们天山门户!”
思萦躲在夜里,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头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哀多一些,脑子里乱哄哄地叫嚣。
不是说我!这绝不是不说我,他们说的是旁人,与我无关的!
她上下牙齿抑制不住的咯咯作响,金长虹与胡鸣枫夫妇是何等人物,立时便察觉。
金长虹喝道:“什么人!”
手里的金刀凌空虚拟划了道弧,思萦赖以藏身的草垛子应声被劈了开来,她哎哟叫了声,向后连纵数丈。金长虹一柄无敌金刀气势凌厉,不待招式用老,又一刀自下而上劈来。思萦身法再快也快不过金长虹的金刀,身子忙在空中一扭,施展开天山派轻功“独步青云”,险险避过,那金刀的刀锋擦着她的背脊扫过,带起一阵阴风。
“好个‘独步青云’!好个天山派!”金长虹手中金刀突然兜了个圈子,方向突变,斜斜砍向思萦的脚踝。
思萦不假思索地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吓出一身冷汗。抬头忽地瞥看,金长虹挥刀又砍来。
她又惊又怕,嘶声尖叫:“师父救命!”
只听“叮”的声金属清脆撞击,胡夫人手持长剑,剑身挑住了刀背。
“好哇!你们夫妻两个可终于动上手啦!”
胡夫人倏地剑柄回转,剑尖微微一颤,直刺向跌在地上的思萦,喝道:“孽障,还不纳命来!”
思萦哪里会料到竟会有此变故,正喜出望外地跳起扑向胡夫人,这一扑,硬生生地将身子迎向了长剑。
噗的声轻响,胡夫人的剑刺进了思萦的左胸,她错愕得忘了痛呼,只低低喊了声:“师娘……”
胡夫人也是吃了一惊,愣在当场。她手里的长剑若是再向前一寸,立刻便可要了思萦的一条小命。
金长虹突然虎吼一声,金刀朝思萦头顶劈落。
胡夫人回神叫道:“不可!”叫声中,金刀已落。
金刀在离思萦脖子还有半尺时,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在黑夜里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金长虹眼不由一眯,那金刀就在这瞬间一断为二,真正是成了一刀两断,断裂的刀尖锵的砸在青石块上,迸出点点火花。
金长虹抚摸整齐的切断口,一脸诧异,惊叫道:“是思情剑!是那柄思情剑!”他哈哈大笑,笑声中一把抓住思萦的一条胳膊,将她拉过,面目狰狞,“思情剑既为你而出,有你便等同于有剑!”
他掳了她,将断刀掷向胡夫人,胡夫人尚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胡鸣枫急忙伸手将妻子拉开,避过断刀。
两厢一分,胡夫人手里的长剑自思萦的心口抽出,一道鲜血击射,溅上胡夫人衣裙,那点点血斑当真鲜艳夺目。
胡夫人望着身上的血迹,不自禁地颤抖:“枫哥!枫哥!咱们都做了些什么呀?”
胡鸣枫急道:“罗嗦什么,还不快追!”
 
思萦被金长虹扛在肩上,她也不挣扎,跟个死人无甚区别,她的心口在淌血,随着金长虹跑动的颠颤,点点洒了一路。
血流得愈多,她的神智反而愈清醒,伴随着心口的疼痛,她慢慢闭上眼,这一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滴落,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去了最好!死了最好……
金长虹不愧是中原第一侠,虽然肩上扛了一个人,身形奔得仍是飞快,无半分滞碍。胡鸣枫夫妇原本追的极近,但时间一长,渐渐拉开了距离。胡夫人内力最弱,一个时辰后便已跟丢了人影,胡鸣枫追了一个半时辰,终也坚持不住,只得停了下来。
金长虹甩脱了两大高手的追击,心中好不得意,猝然身旁响起声轻微的叹息,那声叹气清晰得犹如在耳边,金长虹骇然,脚下哪里还敢有半分停歇,道路两旁的树木忽忽后退,耳畔生风。哪知那声叹息却仍是不徐不慢的再次响起,直听得金长虹背上沁出冷汗,当真毛骨悚然。
过得片刻,那声音突然叹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还是先把血止住了吧。”
金长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微喘道:“你是什么人!”
他一停下,立即有道白色的影子也停了下来。
金长虹眨了眨眼,厉声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那白影冷冷道:“我是谁你不认得么?也对,我不大爱在外头走动,原也怪你不得。不过,这个你总该是见过的吧!”白皙的手微微一翻,亮出一枚巴掌大晶莹剔透的玉佩来。
金长虹倒抽一口冷气,脸刷地全白了,血色褪尽,“水……水……”
白影颔首:“很聪明,我是水易寒!”
金长虹仍是一味颤道:“水……水灵宫,你是水灵宫的人?”
水易寒眉头微蹙,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的话你最好不要让我重复说第二次,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金长虹退后三步:“你想做什么?”
水易寒伸手一指:“放下那姑娘!至于你,马上给我消失。”
金长虹脸色更加难看,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既然这么说了,便不怕你会不答应。但如若你硬要执迷不悟,我也不反对。我已经有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也许今天你会是个例外。”
金长虹心里清楚得很,眼前的这个面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男子绝非在出言恫吓,他绝对有这个本事一出手便杀了自己,更何况自己的金刀早断了。一想起那断了的金刀,他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骇然道:“思情剑在你的手上?”
水易寒冷冷笑道:“你还不算笨!原本我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不过就是因为你不笨,反而要了你的命。”
金长虹骇然失色,见水易寒已缓缓踏前一步,他慌乱中将肩上的思萦当成个活兵刃,呼地抓着她的脚,甩将过去。
水易寒纵后一步,眼神愈加清冷深邃,阴冷道:“我原打算让你十招,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在三招之内定取了你狗命。”
话音才落,金长虹只觉眼前白影化作淡淡轻烟,转瞬消失不见了,这样诡异的轻功别说没见过,他就连听都没听过。
正感无措的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喝了一声:“第一招!”
金长虹将思萦猛地向后一甩,砸向水易寒,水易寒一手缓缓拍出,按在思萦腰间,柔劲一托,思萦身子在他手掌上打了个滴溜,轻易地从金长虹手里夺了过来。
金长虹手里骤然一空,傻傻愣住。
水易寒一手搂住思萦柳腰,右手连点她胸口三处穴道,替她止住伤口流血。
他回头望向金长虹:“你干么不还手?你若不进招,恐怕就连三招的机会也没有了。”
金长虹大吼一声,一拳打向水易寒,水易寒微微侧过,冷道:“原来你还会打少林拳法,可惜使大刀使惯了,打拳就实在没得看头了。”他边说边又轻松的避过金长虹的三记铁拳,“我忘了告诉你,我师父他老人家生平研究最多的就是嵩山少林寺的武学。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偏偏挑了少林拳法来跟我斗!”话音一顿,道:“第二招!”
金长虹暴退三丈,水易寒冷冷噙笑,右臂一揽,步法轻盈,飘忽灵动,白影晃动时,当真态拟神仙。金长虹手臂一沉,胳膊刚想格开水易寒伸来的右手,哪知他右臂倏地一转,已穿过他两只胳膊,按上了他胸口,一触及收。
金长虹惊魂未定,额头汗珠大颗大颗滚下,他吁了口气,才要跨前一步,哪知脚步刚动,胸口一阵剧痛,肋骨碰撞得咯咯作响,他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不过才打断你三根骨头罢了。好了,也不用那么罗嗦,你说这最后一招,你想怎么个死法吧?”
金长虹早面无半分血色,此刻他进也死退也死,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登时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三招!”
“且慢!”
水易寒冷眼看去。
金长虹说:“我知道横竖活不过这一招了,你可否让我最后见识一下思情剑的厉害?”
水易寒盯着他看了好久,金长虹被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只觉一股冷意传遍全身。哪知水易寒唇角微微扬起,竟笑道:“好,我成全你。”
金长虹全身僵硬,凝气于神,摆出接招的架势,水易寒却淡淡说:“拿去吧。”
金长虹一呆,却见水易寒手臂长长伸过,白皙的掌心上横了一柄薄如冰霜的短剑,那剑长不过二尺,说是剑,其实只比匕首长了些许,剑身短而薄,通体透明,犹如一片薄冰,剑柄乃上等汉白古玉制成,上书两篆体小字曰:思情。
那短剑就静静地躺在水易寒的手里,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寒气。
金长虹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眼睛早被思情剑深深吸引,挪移不开半分,却仍是艰涩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见识么?那就拿去好好瞧个够吧!”
“怎么?你……”
水易寒不耐道:“你到底要不要看?”
作势欲收回,金长虹急忙叫道:“要!要!要的!实在是……实在是……”
他一双手颤抖着摸上剑身,小心翼翼地取过,爱不释手地看了个仔细,到最后竟然眼中湿润起一片。
水易寒哼道:“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瞧瞧思情剑刺进你心口时,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不过,我现在突然又该了主意,你若真喜欢这剑,我便送予你如何?”
金长虹更加吃惊,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刻这个可怕的男人还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一刻却说要把这武林至宝送给他,这简直就像是在梦里。
“不过,你得答允我件事才行!”
金长虹揣紧思情剑,拼命点头:“行!行!甭说一件,十件、百件也使得!”
思情剑,武林至宝,人人梦寐以求,他欲花千两巨资从“童叟无欺”那求购而不得的宝物,现在却那么好命得竟有人要白白送给他,当下为显诚意,拼命点头。
“我只一件就行。你把思情剑拿去,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是我给你的,从今往后你也就当从未见过我,从未听过我的名字。你听明白了没?”
金长虹没想到他提的条件竟这么简单,喜出望外:“听明白!听明白!我保证绝对没问题!”
“如若给我听到一丝风声,我便立即取回思情剑,以及……你的项上人头!”水易寒右手立成刀形,向金长虹凌空虚拟劈来,金长虹尚未回神,猛觉头皮一凉,头顶上梳着的发髻散开,无数断发飞飞扬扬飘落。
等到他从错愕中惊醒,水易寒早抱着思萦飘然而去。第4章 龙威镖局
水易寒的轻功已臻化境,他脚下虽在狂奔,思萦躺在他怀里却丝毫不觉有任何颠动。
“你伤口并没想象的那么深,我已经替你止住血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么一直不说话呢?”
思萦不答,他叹了口气,在一条小溪旁停下脚步。
此时天已大白,他将思萦轻轻放在溪边的青石板上。思萦呆呆地坐着,木讷的看着潺潺流淌着的溪水,双目空洞无力。
水易寒抚上她的发顶,柔声说:“你师父师娘并没想要杀你的。”
过得片刻,思萦眼珠才动了下,一颗泪珠瑟的滴落,溅进溪水里,叮咚作响。
他将一只瓷瓶递到她跟前:“你伤口虽然止血了,但总要清理一下比较好,这个‘水灵雪莲丹’你拿着,把它捏碎了涂在伤口上,我保证你三天后伤口愈合得连一丝疤痕也没有。”
思萦见那小瓷瓶正是自己在天山上扔掉的那个,忍不住说道:“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你干嘛要救我?你干嘛不让我死掉算了?”
“傻孩子,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很脆弱的,谁不好好珍惜呢,你瞧就连那中原第一侠,他不也很怕死的么?”
她捂住脸呜呜地哭道:“那时因为他在江湖上受人崇敬,他有名望,有地位,他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他活得开心,活得有……尊严!而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活着!”
水易寒托起她的头,见她满脸泪水,便用袖子替她擦干净,温柔道:“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有哪里是做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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