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桐华作品最美的时光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早晨,我走进父亲的病房时,听见里面一阵阵的说笑声,推门看见宋翔和麻辣烫竟然都在。麻辣烫紧张地看着我,怯生生地叫:“蔓蔓。”

我笑着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不是成心在我爸面前衬托我的懒惰吗?”

麻辣烫神色一松,可眉眼间的尴尬仍是未去。

爸爸看我戴着口罩,担心地问:“你感冒了?”

我忙说:“没有。”正为难地慢吞吞地摘下口罩,病房门被推开,一盘娇姿艳态的杏花映入眼帘。花开得很繁密,花后的人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片“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的繁华丽色,让人惊觉春天已到。

病房里有了这么一大盘生机勃勃的花,消毒水的味道都不知不觉地淡去。陆励成一边擦手,一边和爸爸打招呼,又自然而然地问我:“脸上的划伤还疼吗?挑了半天,结果还没要那盘,倒弄得自己像被人打了一样。”

麻辣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立即摇头,“不疼了,看着吓人,实际划得很浅。”

爸爸心疼地说:“这丫头,挑个花也能弄伤自己!”

我笑,“很快就能好。”

服侍爸爸吃完早饭,护士来推爸爸去做治疗,他们一走,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麻辣烫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的事情。我这段时间就和疯子一样,看到宋翔的留言说有急事先回北京,让我也尽快赶回北京,我没有思考究竟是什么急事,反倒觉得好似自己被人抛弃了,在飞机上喝了些酒,所以看到你们……”

我打断了她的花:“是我错在先,如果……”如果我没有刻意回避你,早应该给你打电话,那就不会有后来的误会。可是我又怎么可能不回避你?我没有办法同时面对你和宋翔,这是一个不知道如何解开的死结。我苦笑着,握了握麻辣烫的手,“没有关系的。”

麻辣烫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也握了握我的手,算是冰释前嫌。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鸿沟正在越来越大。如果她仍是我的麻辣烫,她应该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为什么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竟然不告诉她?她会板着脸问我究竟有没有当她是姐妹?她会嬉皮笑脸地拿着我的手让我打回她一巴掌。她会臭骂我,然后再陪着我一块儿哭泣。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礼貌地说:“我已经和妈妈说过了,她说会帮我联系北京最好的癌症专家。”

“谢谢。”

病房里的气氛安静得古怪,我小心地说:“我爸的治疗时间会很长,你们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会儿说不定也要出去一趟。”

宋翔和麻辣烫起身告辞。麻辣烫站在门口看着我,一直不走,却也一直不说话。我心里难受得想哭,很想抱着她说:“我们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宁愿被你骂、被你训。”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终于,她笑了笑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和叔叔。”

宋翔看着我和陆励成,眸中的黑色越来越重,低下了头,随着麻辣烫一块儿离去。

陆励成看他们走远了,问我:“你需要办什么事?需要我送你吗?”

“早上接到中介的电话,有人来看房,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所以不麻烦你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

我指指他的花,“谢谢你了。”

他笑,“别说谢谢,我惦记着你说的‘以后为我赴汤蹈火’呢!”

我被他一嘲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刚说过这句话没多久,昨晚上就冲着他大发雷霆。

他看我面红耳赤的,就没再打趣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我帮爸爸把病房收拾干净,给护士打了招呼,回家带人去看房子。

来看房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好像是帮女儿买房子,我不知道她是真看不上房子,还是为了压价,一直不停地说着房子的缺点。

当年怎么装修的?房子本来就很小,为什么还把卫生间搞那么大?为什么装这么大的浴缸?为什么不直接弄成淋浴?浴缸颜色和式样也很难看。

我保持着一张木然的脸,沉默地听着。这个浴缸是我和爸爸一块儿去挑的,两妇女几乎跑遍北京城,才寻到这款喜欢的浴缸。劳累一天后,在这里面泡个热水澡,舒服得让人不愿意起来。虽然因为这个,让房间面积变小了,可我认为大大地值得。

她又开始批评我的墙纸,怎么只有一面墙贴了墙纸?怎么就黑白二色?这到底画的什么东西?不伦不类!如果买了房子,她得把整面墙都重新弄过……

中介都不安起来,朝我抱歉地笑,我却只是木然地听着。想起来很早很早以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我和妈妈在这里刷墙壁、贴墙纸,两个人头上戴着一顶报纸做的小帽子,我在梯子上高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刷了房顶又刷墙……”

门口突然响起冷冰冰的声音:“中国水墨画就是黑白二色,求的是神,而非形,您若不会欣赏,趁早走人。”

妇人勃然大怒,瞪向门口的人,可看门口的女子一身香奈儿女装,手中提着路易斯威登的最新款皮包,气质冰冷,眼神锐利,她只能把脾气撒向我,“你究竟卖不卖房子,卖房子还容不得人批评吗?”

我还没说话,大姐就笑着说:“卖是要卖,不过不打算卖给你。请走!”大姐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妇人想发火,可每次和大姐的眼神一碰触,又立即蔫下来,最后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走了。

我只能对中介说“对不起”,中介小声安慰我:“我下次一定介绍个好的买家。安抚完我,又赶忙去追中年妇人,安抚另一个顾客。

大姐砰的一声摔上门,“非卖房子不可吗?“

“嗯,我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工作。”

“也是,做我们这行,忙的时候一天做足十二个小时,你若上了班,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跑医院了。卖就卖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再买好的。可你卖了房子,住哪儿?”

“我正在租房子。”

大姐做到我的电脑椅上,“苏蔓,我和你商量个事。我的房子你也看到了,房间有的是,就我一个人住,你搬过来和我合住。”

“不用,真的不用了。”

大姐没好气地说:“你别忙着拒绝,你听我说完,一个月租金一千五。你别觉得租金便宜,我条件还没说完。你只要在家里做饭,就要也给我做一份。我真是吃腻了饭店的饭,请保姆又不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给菜里吐口水。”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大姐又说:“苏蔓,搬过来吧!也许我的确有帮你的意思,可你也会帮到我,我们算是互利互助。有时候下班回家,屋子空旷安静得能听见我走路的会因。我很早以前就考虑过找个人一起住,至少回家的时候能说几句话,可我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若去找人合租,那不是成了整个公司的笑话?何况我也不敢随便找个人来住,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的书房里又有很多文件是绝对不能外泄的。你搬过来住,我这些担忧都没有了,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还落个帮助他人的美名声,我这也算一箭N雕。”

我被大姐说得心动起来,毕竟卖房子是必须做的事情,租房子也成了必须做的事情,可合租一套合心意的房子却非常难。

大姐有几分生气,“苏蔓,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那里装什么呢?到底同意不同意?”

“好!我做饭的时候,给你顺带做一份没问题,不过,我要把这个屋子里的家具都搬过去。”

大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圈我的屋子,面色沉痛地说:“行!”

可是墙纸、浴缸、洗脸池这些东西是不能搬走的了,不过,关于它们的记忆,我会永远带在心里。

和大姐商定搬家的事宜后,她说让我安心照顾父亲,搬家的事情,她来负责,保证把我的一针一线全都安稳地运到她家。

第二天,我正在医院里陪父亲,陆励成突然出现,把我抓到一边,气急败坏地问:“我刚去你家,看到一堆人在搬东西,你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你现在住哪里?”

我说:“还没卖掉。我搬到大姐……就是林清,我以前的老板家去住。我上次带人看了一次房子,发现自己的心脏实在不够坚强,而且也太花费时间,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决定等我搬出去后,直接把钥匙交给中介,随他们看,回头我直接签合同就行了。”

陆励成还没说话,刚到的宋翔失声惊问:“你要卖房子?”

我忙对他做了一个轻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让我父亲知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大惊小怪?那间房子那么小,我现在不卖,将来也会卖。”

陆励成对宋翔说:“我没本事劝住她,看看你的本事了。”说完他扔下我和宋翔,走过去陪我父亲说话,我也想立即走,宋翔却拽住我,“蔓蔓。”

我轻声说:“以后请叫我苏小姐,或者苏蔓。”

他的手一僵,松开了我。我立即跑向父亲,爸爸看看远处的宋翔,再看看近处的陆励成,眼中有担忧。

我们三个人陪着父亲玩弹子棋,麻辣烫的公司已经开始上班,所以下班后才过来,来了后也加入战局。

下这种棋的关键就是自己尽量快走,让别人尽量慢走。五个人下,棋盘上乱成一团,几乎堆满了棋子,走都走不动。爸爸和以前一样,自己尽量快,但是也不会害我,有时候自己跳完后还会给我搭一下路,让我也走几步。

宋翔明显地在给麻辣烫让路,看着要堵死麻辣烫的棋,他总是宁可自己少走几步,都要留下活路,可他也不会堵我的路,有时候明明可以害我一把,让我走得最慢,可他会避开,装作没看见那一步棋。

我不想领他的情,他让的路我装作没发现,一概不走,宁可自己重新搭路。

陆励成最是心无牵挂,利用我们这些人的顾忌,给自己铺桥搭路,见空跳棋,见人害人,数他走得最快。

五个人纠缠了很久,最后才分出胜负——陆励成第一,父亲第二,麻辣烫第三,我第四,宋翔第五。

下完棋,父亲面上已有倦色,他们都陆续告辞。我安顿父亲睡下,本以为他已经睡着,没想到他突然问:“宋翔是许怜霜的男朋友吗?”

“嗯。”

“多久了?”

“我在美国的时候。”

我想要多解释两句,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父亲再没说话,我又坐了很久,见他真的睡着了,才收拾东西回大姐那边。

宋翔和陆励成都已经开始上班,我本以为日子会清静一些,不想早晨一起来就接到一个电话。

“请问是苏蔓小姐吗?”

“我是。”

“我姓王,是许怜霜的妈妈,你可以叫我王阿姨。”

我立即说:“王阿姨,您好。”

“冒昧给你打电话。是这样的,怜霜告诉我你的事情了,本来早该和你联系,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陈教授在国外开会,所以一直等到今天。过一会儿陈教授会和几个专家一块儿去医院,去看看你爸爸,你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只是……”我开始犹豫,该如何对张医生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尊敬他?

“你不用担心,陈教授算是张医生的师叔,他不会介意陈教授去诊断你爸爸的。我的朋友已经和院长打过电话,他非常欢迎。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医术交流机会,毕竟这一次去的几个专家恨少一起会诊的。”

麻辣烫的母亲竟然是如此玲珑剔透的一位女士,我的担忧尽去,只余感激,“阿姨,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们过一会儿在医院见。”

我匆匆吃了些东西,赶往医院。没多久,一位中年女子陪着一个头发已白的教授走进病房。早已经等在病房的院长和张医生都站起来,我看气氛融洽,一颗心放下来,这才有功夫和旁边的女子打招呼:“是王阿姨吗?”

“是的。苏蔓?”

“我是”

“我们出去坐坐吧,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好你爸爸的。”

“好的。”

她领我到医院楼下,两人叫了两杯茶,坐下来喝。她可真是一位美妇人,麻辣烫长得已是很美,可是和她比,却仍是差了一截,倒不是五官,而是气韵。

“阿姨,您真漂亮!”

“啊?是吗?谢谢。”她笑起来,“其实我早知道你了,这几年多亏你照顾怜霜。”

“没有,其实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她掌心轻触着茶杯,沉默地微笑着,我也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她专程到医院一趟,不太可能只是为了陪陈教授过来看我爸爸。

“你是怜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阿姨请讲。”

“怜霜有多……喜欢……宋翔?”她的语气很是艰涩,不知道究竟是“喜欢”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有些敏感,还是“宋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有难以承受的沉重。

我呆了一下,回答道:“很喜欢,非常喜欢。”

她眼睛中有悲哀,但是仍然克制得很好,微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喜欢陆励成呢?我和她爸爸都对陆励成印象很好,怜霜之前对他很不错的,我问她,她也说喜欢,为什么突然就和宋翔约会了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她微笑着说:“我知道这些问题应该直接去问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垂下了眼睛,掩饰着眼中的悲伤,“她很少和我谈心事,每次我想和她谈,她都会不耐烦,如果说得太多,我们就会吵架,我是个非常失败的母亲。”

我想了想说:“怜霜之前就喜欢宋翔的,她说她在五六年钱就喜欢上他,不是突然。”

“什么?”王阿姨脸色煞白,“不可能!她六年前根本看不见任何人!”

“她说她没见过宋翔,她只听过宋翔的声音,可她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王阿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她的申请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悲痛和无助。我努力镇静地说:“她非常喜欢宋翔,宋翔也很喜欢她,不过,她告诉我说您和伯伯都喜欢陆励成,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们。阿姨,尽量成全他们吧!”

“宋翔喜欢怜霜?宋翔喜欢怜霜?”王阿姨悲凉地冷笑起来,“他这个骗子!”她力持克制自己,可手却簌簌地抖着,“我不会同意!她爸爸更不会同意!她绝对不能和宋翔在一起。宋翔害了我们一个女儿还不够,难道还要害另一个吗?”

她从出现到刚才,说话、举动都非常有分寸,可此时竟然失态至此,而我被她的话语震住,好半天脑袋里都反应不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

“阿姨,您……您说……麻辣烫……怜霜她有一个姐妹?”

王阿姨看到我的样子,哀伤地问:“怜霜从来没告诉你她有一个姐姐吗?”

我摇头,“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问我有兄弟姐妹吗?我说没有,我是独生子女,她说她也是。”

阿姨轻声说:“你原谅她,好吗?她不是有意骗你的。从她的内心深处,也许真的一直认为就她一个人。这些全是我的错。”

我的脑袋里完全消化不了这些信息,可我不能让一个母亲如此低声下气地对我道歉,只能胡乱地答应着:“我不怪她。”

“谢谢你!这几年怜霜和你在一起,有了从没有过的快乐,人变得开朗积极,我和她爸爸虽然不好意思当面谢谢你,可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现在,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

“什么事?”

“怜霜的爸爸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事情,知道后肯定会震怒。我们绝对不会让怜霜和宋翔在一起,到时候,怜霜只怕和我们的关系会更紧张,也许要麻烦你多开导一下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和宋翔在一起?阿姨,我认识宋翔已经很多年,我可以用性命保证,他是个好人。”我的情绪也起了波动,语气有些失控。

“绝对不可能!”她坚决地摇头,“怜霜的爸爸绝不会原谅他!宋翔也绝不是因为喜欢怜霜才和她在一起,他只是为了他自己,怜霜这丫头太天真了!”

她的态度非常决绝,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再也不肯多说,只说让我多陪陪怜霜,多开解她。我挂虑着父亲,想着几位专家的会诊结果应该出来了,所以只能和她道别。

回到病房,父亲还没回来,又等了一个小时,护士才推着父亲进来,大概因为今天医生的阵容吓着了她,她虽然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但是至少肯定能请动真么多国手大师汇聚一堂的人不一般,所以对我和父亲异样的和蔼谨慎起来。

住院治病是一场磨难,不仅仅是肉体上,还有精神上,这个我在五年前已经深刻体会过。我现在只希望不论以何种方式,父亲在未来住院的日子里受到最大的尊敬和照顾。至于所欠的人情,我愿意做牛做马去报答。

陈教授和张医生一块儿向我详细分析父亲的病情。陈教授制订了新的医疗计划,他新加了一些药,有些药中国还没批准进口,不过他可以通过做医疗研究的名义开给我的父亲。

我毫不犹豫地签署了同意书,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听到的第一线希望。

回到病房,父亲谨慎还好,我也心情比较振奋。

一个护士来给我们送热水,以前都是我自己去打水的,她离开前又客气的说有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找她们。

父亲笑着和我说:“我家蔓蔓出息了,爸爸也跟着沾光了。”

我摇着他的胳膊说:“你家蔓蔓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朋友都愿意帮她。”

老爸摸着我的头笑,过了一会儿,眼中忧色又浮现出来,“蔓蔓,你……宋翔……”他终是不忍心说下去,轻声一叹,转移了话题,“陆励成这小伙子看着也不错,这段时间多亏了他帮忙。”

我笑了笑,抱着他胳膊,挤到他身边,和他躺在一起,“爸爸,给我讲故事吧!我想听你年轻时候的故事。还有,你怎么认识……妈在下的?”我犹豫了一下,吐出了我在爸爸面前许久未提的妈妈。

爸爸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那都好久了,你妈妈……”他看我一眼,叹气,“你可真不如你妈妈长得模样俊俏,你的额头像爸爸,不好看。”

我哼哼唧唧地不肯答应,“我让你给我讲你如何认识妈在下的,你干吗说我坏话?你要再说我坏话,我可生气了。”

“好,好!我就讲。那时候,我是货车司机,不拉人的。那天你妈妈有急事要进城,听人说我正好要去城里拉货,就跑来请我带她一程。我刚开始也没留意她长什么样子,就记得她两只辫子甩来甩去,甩得我眼睛都花了。她的头发可真香,车厢里一股槐花的清香……”

父亲的笑容没有平常的勉强,幸福得十分真实,如同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他紧张地带着一个少女奔驰在路上,车厢里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他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

我在父亲的肩头,也快活的笑着。他们曾经那么幸福过,而只要有记忆,这幸福就不会走远。宋翔没有说错,对父亲而言,他很愿意谈论母亲,因为那是他的快乐和幸福,她从不曾离去,她永永远远都活在他心中。

我每天的生活单调而忙碌,早上起来给父亲做早饭,然后去医院陪他,等他治疗的时候,我把脏衣服带回家洗了。做好中饭,再去医院看父亲,陪他吃中饭,和他聊天、下棋、散步,再一起吃晚饭。

我们在一起聊很多事情,爸爸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给我讲他和妈在下的每一件小事,也给我讲我的姥爷、姥姥的故事,常常聊得忘了时间,护士要来赶我走。

父亲的身体被化疗摧残得越来越差,头发逐渐掉光,副作用大的时候,他疼得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着父亲的痛苦,常常是他疼完了,我就冲到卫生间,躲起来大哭一场。哭完后,我又回去腻在父亲身边,让他给我讲故事。

积蓄已经快要花完,我打电话给中介,问房子究竟卖得如何。中介语气兴奋的说:“先不要着急。现在有两家都看上你的房子,我正和两边抬价钱,已经比我们预期的价钱多了六万。”

我不解,“怎么回事?”

“刚开始一个女的来看房,说是买来投资用,看这个地段很容易出租,又说房子维护得好,直接就答应了你要的价格六十万。我们正要签约,另一个看房的老太太,看着挺有钱的样子,也喜欢你的房子,尤其对墙上的画赞不绝口,听说已经有人要买,就加了一万。我们和原来的那家一说,那家加了两万。我们就再告诉老太太,她一口气就又加了三万。现在是六十六万了,我们正打算给另一家电话,看她是加价还是放弃。”

我心内算了算账,刨除我欠银行的钱和给中介的手续费,我大概能净落三十万,已经高过我的预期。

“真麻烦你们了,我现在着急用钱,麻烦你尽量在下周前帮我卖掉。”

“好,没问题,我们一定帮你争取最好的价格。”

“多谢!”这点我的确不用担心,中介按比例抽佣金,价格卖得越好,他们拿得越多。

大姐在厨房喝我留给她的汤,听到我和中介的对话,神色一宽,低声说:“还好,还好!虽然着急出手,但价格卖得还不错。”

我说:“那房子是爸爸当年帮我挑的,本来我想买另一套更便宜的,可爸爸说这个地段好,虽然贵一点儿,但是将来好卖。看来老爸虽然不懂金融,眼光却很好。”

大姐端着碗坐到我身旁,“苏蔓,这段日子你见过宋翔吗?”

“偶尔。他有时候下班后会去看一下我爸爸,陪我爸爸下盘棋。”

“他可好?”

我不明白地看着大姐,“他应该不好吗?”

大姐点头,“他最近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为什么?”

“我也没看明白。感觉上,似乎他在国内的人际关系没处理好,几个大企业的一把手们都不太待见他,原本他负责的客户全部移交给陆励成负责了,别的客户也跑了不少,如今就几家外企在中国的分公司还是他在做,但那个业务量很少。我听说,他已经白架空。这事对MG的冲击很大,有流言说,纽约的老头子们对他很失望,搞不好宋翔会离开MG,可他这个样子,不管业务能力再好,如果不能维系客户,在中国的任何一间投资行都不敢要他。也许,他只能返回美国。”大姐满脸的困惑,“我现在都不明白,究竟是宋翔太弱,还是陆励成太强,怎么局势突然就明朗了?我本来还期待着他们大战三百回合呢!太反常了!你见到宋翔,他就没一点儿异样?”

我摇头。我压根没仔细看过他,的确不知道他有没有异样,何况,他的心事重视藏得很深,即使有异样,我也看不出来。

“陆励成呢?我有一次去医院接你,看到他也在,他应该不止去了一次吧?”

我想了想,也摇头,“他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

大姐咯咯地笑,“苏蔓,你的桃花运似乎很旺,老实招供,到底喜欢哪个?”

“神经病!宋翔来看我爸爸的时候,都是和麻辣烫一块儿来的,陆励成也是别有原因。何况你都去看过我爸爸,就不能允许陆励成和我是朋友,也去看我爸爸?”

大姐彻底无视了别的话,只震惊地问:“宋翔和许怜霜在一起?”

我点点头。

大姐差点儿从上跳起来,“那个……那个不可能!许怜霜……”她看着我,闭上了嘴巴。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许怜霜的父亲是许仲晋。”

大姐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是啊,你终于知道了!宋翔有这么一颗参天大树,怎么可能搞不好客户关系?不用搞,客户都会巴结他。”

“这颗大树很不喜欢宋翔,我想他在逼宋翔离开中国,宋翔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大姐目瞪口呆,又开始替宋翔打抱不平,“宋翔哪里不好了?我们清华的校草级人物,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他家的许怜霜又没长得比别人多两只眼睛,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我以为你是向着陆励成的。”

大姐赧然,“我是向着陆励成。我和他一样是土鳖,是靠着自己一步步地拼搏才获得成功,却因为这些外企不公平的用人策略,让我们不能爬到金字塔最顶端,我当然向着他,巴不得他能赶走宋翔。可是,毕竟我、宋翔、陆励成都是靠双手打天下的人,不比许怜霜这些特权阶级。我们辛苦努力的一切,只因为某个人不喜欢你,竟然说被摧毁就被摧毁,我心里觉得憋闷!觉得难受!觉得太不公平!”

我不吭声,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公平的?为什么妈妈会死?为什么爸爸要生病?为什么我爱的人却爱别人?似乎这世上,幸福、成功、快乐从来和公平没有关系。

“苏蔓,你说一句话呀!”

我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我要给麻辣烫打个电话。”

拨通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有几分陌生的电话,电话铃刚响,麻辣烫就接了。

“蔓蔓?”

“嗯,你现在好吗?”

“我很好。”

两个人沉默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可又都没有说要挂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流逝,终于,麻辣烫说:“我挂了。”

我说:“好。”

挂了电话,心里却难受得像要爆炸一样,我打开电脑,登陆QQ,她在。

我不想再假装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上次见到你妈妈,她说你有一个姐姐。”

麻辣烫震惊了很久之后才给我回复:“在我心中,只有你是我的姐妹。”

“你的姐姐在哪里?”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叫许秋。”

“好,那许秋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很久才给她回复:“怎么死的?”

“她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在美国工作,具体细节我没有关心过,只知道她和朋友去黄石公园玩,他们越线超车,和对面的车迎头相撞,她抢救无效身亡。”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串联到一起,我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前因后果,明白了宋翔眼中永远无法消融的哀伤,麻辣烫妈妈眼中无法掩饰的恨怨,明白了宋翔为什么能那么理解爸爸的心思。

“和你姐姐一块儿出去玩的朋友呢?”

“不知道,我不关心。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关心。也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生前,我恨她;她死后,我只能说已经不恨她了,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对我和妈妈所做的一切,她加之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需要用一辈子去遗忘,你让我如何去原谅她?”

“能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我想知道。”

“我妈妈给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她只说在你心中没有姐姐,全是她的错。”

麻辣烫发了一个仰天捶地大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发给她一个拥抱。

她写道:“好,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我以为永远埋起来了,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请你喝酒,老酒吧的老地方。”

我似乎能看到麻辣烫怔怔的表情,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光顾我们的老地方了?

她敲入了一个“好”字,头像迅速变暗。我也立即穿起衣服,提起手袋出门。

酒吧的老板看到我和麻辣烫,没等我们说话,已经给我们倒了两杯酒,“我请客,庆祝故交重逢,庆祝你们还在。你们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你们来自人海,又消失于人海了。”

我和麻辣烫举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之后,相视而笑。老板把调好的酒和冰块放在我们面前,安静地走开。

我和麻辣烫没用冰块,就一小杯、一小杯地喝着,你一杯、我一杯,像灌水一样灌下去,麻辣烫喝了三分醉之后才开始说话。

“我妈妈不是我爸爸的第一任妻子。许秋是我爸爸和他前期的女儿,因为出生在秋天,所以叫许秋。许秋三岁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两年后,我妈妈怀着我嫁给了我爸爸,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听说因为我在夏天出生,本来应该叫许夏,可许秋不喜欢,她说夏天比秋天早,爸爸就重新给我想名字,起名叫怜霜。我刚懂事,许秋就告诉我她的母亲小字‘霜’。怜霜,怜霜,真亏我爸能想得出来,也真亏我妈能接受!”

麻辣烫冷笑,“许秋的妈妈是个美人,和我妈妈不同类型的美人。妈妈是真美,她妈在下的五官其实普通。”她从包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照片扔给我。照片里的女子一身黑裙,宽幅凉帽,站在一座大教堂面前。因为是全身照,照片又被揉过,看不大清楚女子的五官,可那种夺目的气质让人立即明白这是一个出众的女子。

“这是许秋的照片,背景是巴黎圣母院。她母亲和她很像,用别人的话说是非常非常有气质的女子。她妈妈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听说成绩比爸爸好,比爸爸早入党,还是爸爸的入党介绍人。”

“我妈妈没上过大学,更没留过洋,她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因为人老实可靠,长得又好看,所以做秘书一直做到我爸爸手下。当然,我爸爸那个时侯官阶也没现在高。许秋的妈妈去世后,我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众人的嫉妒艳羡中嫁给了我爸爸。可风光之后的辛酸,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爸爸总是一副情痴的样子,至今他的书房里依旧挂着前妻的照片。给我取名字叫怜霜,逢年过节,不管大风大雪、阴天晴天,必定去给前妻扫墓。不管搬多少次家,我们家里永远都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我前几年一直在琢磨,如果老天再给我妈一次机会,她究竟会不会嫁给我爸?不过,现在我连琢磨的兴趣都没有了,我看我妈过得挺自得其乐,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没在乎过,她只在乎我爸爸能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麻辣烫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杯酒,“许秋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美丽,继承了她父亲的心机手段,可以说她是他们两个最完美的结晶。我告诉别人,别人肯定都不能相信,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会对我说:‘许怜霜,你知道吗?我爸爸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妈妈,他爱的永远都是我妈妈,你妈妈只不过就是我们家的保姆而已。’我妈在下的确也就是一个保姆。她照顾爸爸的衣食起居,照顾许秋的衣食起居,所有人都盯着她,等着看她这个后母的笑话。所以妈在下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讨好许秋。人家都是可怜有后母的孩子,却不知道许秋根本不是灰姑娘,她其实是那个恶毒的后母,我妈妈才是那个受尽欺凌的灰姑娘。没有人的时候,她对妈妈呼来喝去,把我妈妈完全当佣人。可只要有人在场,她就装文静、扮乖巧,她永远都是那个善良的、等待别人同情赞美的女孩儿。没人的时候,她打我,甚至故意当着我妈在下的面挑我的错。可我妈妈不说她,反倒说我不该去打扰姐姐,应该让着姐姐。她用圆规针刺我,把大头针放在我床上,把我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扔掉。”

麻辣烫看向我,“蔓蔓,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一看见她全身就会发抖,而我妈妈……我妈妈总是说我要让着姐姐。我已经躲到墙角里,甚至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我就会主动消失,可她仍然不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如何让着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我爸爸?”麻辣烫冷笑,“在许秋去世之前,我想他大多时候都想不起他还有一个女儿。对他来说,许秋才配做许仲晋的女儿,才是他爱情的结晶,我只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男人欲望的副产物。”

麻辣烫淡淡地笑着,可让人觉得她似乎在流泪,“许秋在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吸引爸爸的全部注意力,她从不允许爸爸多看我一眼。有一次我要文艺汇演,我和爸爸说老师希望家长能去,他答应了,可是第二天许秋就生病了,爸爸要陪伴她,而我妈妈要照顾他们,所以,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别的小朋友都被家长前簇后拥,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几个老师都以为我是孤儿。还有一次,妈在下的朋友送我一辆自行车,我就央求爸爸教我,他答应了,许秋说她要一块儿去,然后她摔断了腿,并且得了‘自行车恐惧症’,爸爸把所有视线范围内的自行车都送了人。蔓蔓,你能相信吗?许秋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时候,我真的看到她在冲我笑,眼中全是蔑视,可是连我自己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这样的例子太多,多的我可以和你说三天三夜。”

麻辣烫向我举了举酒杯,“干杯!”我立即举起酒杯陪她喝了一满杯,“许秋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她把压岁钱省下来捐给希望工程,她主动给差学生补课,她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她是老师眼中最好的学生、父亲眼中最优秀的女儿。而我呢?我沉默寡言,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学习成绩差,我读大学是爸爸动用了关系才能去上的,虽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知道他觉得很丢人。许秋在所有人眼中几乎是个完美的人,只有我知道她是恶魔。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恶魔,如果我说了,别人就会觉得我是在嫉妒、中伤她,我才是邪恶的魔鬼,竟然伤害那么善良纯洁的许秋。就脸我妈妈都不相信我,她一厢情愿、可怜兮兮地巴结着许秋,讨好着父亲,从不肯相信许秋对她就如同对待一个佣人!很多时候,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其实许秋从来没有对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天天晚上失眠做恶梦,我曾经见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可等许秋大学毕业出国后,她走的第一个晚上,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二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病,我只是怕她,怕得日日不能安睡。蔓蔓,我不管别人是否觉得我冷血,我只知道她让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让我失去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我至今仍会梦见她,从恶梦中哭醒,我要用一生去遗忘她给我的伤害,要很努力才可以摆脱噩梦,让自己做一个自信快乐的人。我不能原谅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麻辣烫盯着我,“蔓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中国人都喜欢说人死万事空,你会介意我不原谅许秋吗?”

“不!但是我希望你最终会遗忘她。没有刻意地去遗忘,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是压根想不起这个人!”

麻辣烫轻轻地抱住我,头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有湿湿的液体流淌在我的肌肤上,我搂着她,默默地喝着酒。

我虽然知道麻辣烫有一个异样张扬热烈的灵魂,但是从来不知道她为了这份张扬热烈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阴影,又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麻辣烫一直伏在我肩头,我的半边肩膀都已经湿漉漉的,她似乎要把童年、少年时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我一杯杯地喝着酒,想着她小时候躲在角落里,看许秋和爸爸谈笑,无论她如何努力,爸爸都看不到她,她只能转身去找妈妈,却发现连妈妈也看不见她,她只能一步步退回自己的小黑屋,小黑屋里还有许秋给她备好的钉子,随时等着扎她。想到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做衣服,按照最时新的样式做,我穿上后所有人都以为是买的。她自己舍不得买蕾丝睡衣,可舍得给我买蕾丝裙子。爸爸给我用破轮胎做橡皮筋,我有了一条全班最酷的橡皮筋,每次下课,我都大喊“谁要跳皮筋?”所有女生都围着我嚷“我玩”,我得意、快乐地笑着,可这么爱我的人竟然一个已经去世,一个正被病魔折磨。

不知道是怜惜她,还是怜惜自己,不知不觉中,我也开始掉眼泪,两个人抱着头,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之后,我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麻辣烫,你能给我讲一下你第一次是怎么见到宋翔的吗?”

麻辣烫已经有七分醉,听我提到宋翔,她笑了,“五年前,不对,已经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肾脏出了问题,只能等待器官移植,却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器官。爸爸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工作时受过伤,不能捐献器官。妈妈想给我一个肾,可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手术危险太大,我也坚决不同意,我和妈在下的关系就是在这个时侯缓和了一点儿。后来我的肾脏渐渐衰竭,血压上升,压迫视网膜,我的视力逐渐弱化,到后来近乎完全失明,却仍然没有合适的肾脏。妈妈再次提出她要给个我一个肾,爸爸没有办法,只能带我们去美国,看那儿的医疗技术能否进行安全的手术。美国的医生检查完妈在下的身体后,也反对进行手术。本来已经绝望,没想到我运气很好,在美国,我等到了合适的肾脏。”

“你就是那段时间遇到宋翔的?”

“嗯!那段时间,我非常悲观和绝望,不明白老天让我来世上一趟究竟是什么用意?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本来以为许秋离开中国,我获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让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和谁都不说话。我有整整三个月一句话也不说,不管妈妈如何哭着求我,我都不说话。后来有一天,我听到一个人在哭,我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能哭得那么伤心,令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终于从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个触角,我问他:‘你为什么哭泣?’他居然听得懂中文,停止了哭声,似乎很惊讶角落里除了他还躲着一个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纱布,就问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告诉他:‘因为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情,上帝要惩罚我,所以让我变成瞎子。’他说:‘不是的,上帝只是为了让你今后的色彩比别人更绚烂,所以现在给你黑暗。’后来我又在那个秘密角落里碰见过他,他给我读书,陪我说话,他给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灿烂的阳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医生告诉我有了合适的肾脏,我激动地要忽视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可我却再没见过他。我问妈妈和护士,没有一个人说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来的天使,牵着我的手走过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见到阳光时,他却消失在阳光下。”

麻辣烫唇齿不清地问我:“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爱守护自己的天使?”

麻辣烫终于醉晕过去,我也浑身发软,给大姐打电话,请她来接我们。

大姐和老板两个人才把麻辣烫和我塞进车里。麻辣烫在醉梦中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又叫爸爸,一会儿叫我的名字,一会儿叫陆励成的名字,一会儿叫宋翔的名字。

我突然拍车门,大叫:“我要下车。”

大姐气结:“你还想干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爬下车,招手拦计程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大姐要拉我,没拉住,我已经钻进计程车,报上了地址。大姐无奈,只能给司机一张一百元,嘱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头重脚轻地走着,等晃到门口,一边拍门,一边身子往下滑。宋翔一开门,我就整个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进去,放到上,又想给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翔,你究竟爱不爱麻辣烫?”

他淡淡地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组织他离开,“我很清醒,从没有过的清醒。你告诉我,你究竟爱的是麻辣烫,还是爱她体内许秋的肾脏?”

他本来正在拉开我的手,闻言身体剧烈的一震,脸色刹那间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失魂落魄地问:“她知道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笑,“没有!你们都瞒得如此辛苦,我怎么敢让她知道?”

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上,恰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眼中全是哀伤,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压垮他,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我,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吗?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脸上,掌心一片冰凉。他的声音从我的指缝间传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我到美国后,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许秋,她太光彩照人,没有人能无视她。她对我似乎也青眼有加,我约她,她没有拒绝,所以,我们就开始约会,水到渠成地成为了男女朋友。周围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祝福我们,说我们是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天造地设的一对。许秋比我早毕业、早工作,她的性格很好强,工作上肯定压力很大,有时候脾气会有点儿暴躁。我那个时侯年轻气盛,不但帮不上她,还不能包容她,常常和她吵架。后来,我们决定远离都市,好好谈一谈。我们坐飞机到盐湖城,然后从那里租车到黄石公园。我的原意是想借山水,两个人好好沟通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又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她气得大叫:‘我们分手!’当时我们前面有一辆房车,开得很慢,我心头憋着火,看是虚黄线,允许越道超车,就猛踩油门,开刀了对面的车道上,想要超车。我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话,只记得我也非常生气,就冲她大叫:‘你想分手,那我们就分手,沃野永远不想再见你!’听到她的惊叫声,我看到一辆吉普车飞速地开向我们,我猛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晚了,和吉普车相撞后,我只感觉车在不停地翻滚,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腿骨折断了,可她却在重危病房。我不停地想上帝祈求,希望能原谅我,可他还是带走了许秋。许秋的爸爸在她弥留的三天内,头发足足白了一圈。许秋去世的时候,他差点儿要当场杀了我。他不停地骂我是凶手,质问老天为什么带走的不是我,而是许秋。他不知道,我真的宁可撞死的是我,活着的是许秋。”

难怪他会如此理解我的父亲,原来他们有类似的经历,我当时就该想到的,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理解。

我的掌心中有濡湿的液体,沿着我的指缝,冰凉地滴落。

“我总是想着车祸前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好,我们就分手,我也永远不想再见你。’如果这世上能时光倒流,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去挽回我所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新很痛很痛,他的泪水似乎全变成了尖锐的刺,刺在我的心上。

“你爱麻辣烫吗?”

他回答不出来。

他转过了头,眼睛看着别处,清晰地说:“我爱许秋。”

我的身子无法克制的抖着。

他站起来,拉远了和我的距离,就如在我和他之间划下天堑,“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来就能回去。”我歪歪扭扭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却又转身看向他,“麻辣烫值得一个男人全身心地爱她,而不是一个人赎罪和自我惩罚的工具。”

我晕晕乎乎的走出大厦,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开始疯狂地坠落。如果我爱的人爱的是一个活人,我可以比她更美丽、比她更温柔、比她更体贴,可谁能告诉我,如果我爱的人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该如何去争取?

死亡将美丽凝固,将丑陋淡化,将内疚扩大,将瞬间变成永恒。不管麻辣烫的母亲有多美丽温柔,她的父亲仍然用一生去怀念亡妻。在许秋已经凝固的美丽前,我微贱如草芥。

我边哭边走,边走边哭。

深夜的街头并不安全,三个喝醉的人经过我身边时,拦住了我,“小姐,不要一个人喝酒呀,和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我低着头,想绕过他们,他们却几个人散开了将我围起来,“哭什么?我请你去喝酒,要哭哥把肩膀借给你。”男子一边说一边来拉我。我哭叫起来,“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他们哄笑,“警察叔叔要来了,我们好怕呀!”

“放开她!”宋翔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后。

三个男的看宋翔衣冠楚楚的样子,大笑起来,“就你小子还想替人出头?都不够我们一个人打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又往他们身边拽。

拽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记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下巴上,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宋翔没等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连着一脚一拳踢打在另一个人的小腹上,那人痛得弯下了腰,蹲在地上起不来。第三个人此时才摆好打架的姿态,怒吼了一声冲上来。

我捡起他们丢在地上的啤酒瓶,他刚冲到宋翔面前,我一啤酒瓶子砸到他后脑勺上,他摇摇晃晃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很戏剧化,不能相信地瞪着我们,“你丫的够狠……”昏倒在地上。

起先被打到脸的人已经缓过劲儿来,正想着和同伴前后夹击宋翔同伴却突然被我砸昏,他落了个空。宋翔回头甩了甩手,看着他问:“还要打吗?”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他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

宋翔拽住我的胳膊就走,走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有半个玻璃瓶子,左右看看,没有垃圾桶,只好仍拿在手里。

他不说话,一直大步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他走,走了很久以后,我小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好像没有听见,仍然走着。我坚持了一会儿,大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仍然不理会我,我吼出来:“我走不动了!”

他终于停住脚步,看向我,我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别以为你帮我打了一次架,我就欠你人情。

他招手拦计程车,所有的车远远地看见我们时,逐渐放慢速度,等到近处看清楚我们时,却忽的一下子加快速度跑掉了,明显就是拒载我们。

宋翔和我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弱质纤纤,怎么看都不会是被拒载的对象呀!宋翔突然盯着我的手问:“你拿着半个玻璃瓶子做什么?还想打架吗?”

我反应过来,可怜兮兮地说:“没有垃圾桶。”

他呆了一下,爆笑出来,“你砸人的时候可不像个好市民。”

他拿过我手中的破瓶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可看路面干净,没能下手,就又塞回给我,“你还是拿着吧!”

我没忍住,也笑了出来。把手背到身后,藏起瓶子。

两个人上了计程车还一直笑,我说:“你打人可真够狠的,说出手就出手,一声招呼都不打,还专往人薄弱部位招呼。”

他抿着唇笑,“你也没客气,一瞬前还哭得若梨花带雨,一瞬后就抡着啤酒瓶往人脑袋上招呼。”

我们相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彼此都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计程车的玻璃窗上是一层水汽,我无意识的写着字,等惊觉时,发现全是宋翔的名字。霓虹闪烁中,无数个他的名字忽明忽暗、忽清楚忽暗淡,我的泪又盈上了睫毛。我努力地眨眼睛,将眼泪眨掉,又伸手去抹他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吐掉,玻璃渐渐干净透明,可我知道他刻在我心上的名字,没有任何办法擦去。

等我擦干净所有他的名字,侧过头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正从干净的玻璃窗上缓缓的移到我脸上。他的眼睛深黑得靛蓝,如荒野中燃烧着的火焰,烧着他,也烧着我。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我急促的喘着气,也向他靠近,明知道投身火焰是焚身之痛也顾不得了。

计程车突然停住,我俩的身子都是一震,他的脑袋猛地一偏,唇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对不起!”

我紧紧的抱住他,明白他这声“对不起”是拒绝也是告别,眼泪终于没法忍住地再次滑落。他也紧紧地拥着我,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可只一会儿,他用力推开了我。

我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离,他的手渐渐松开,却在最后一瞬又握住我的指尖,可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放开了,替我打开车门,“我不送你上去了。”

我挺直背脊,不敢回头的走着,一进大厦门,愣住了。

大姐的这栋大厦,一楼的一角摆着几组,有自动咖啡售卖机,旁边是小喷泉和高大的绿色盆栽,是一个很不错的聊天的地方。此时,陆励成和大姐正坐在上喝咖啡,外面的路灯亮过室内的幽暗灯光,从他们坐的位置恰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大姐的面色很震惊,一直盯着我,陆励成却是淡淡地吸着烟,氤氲缭绕的烟雾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走过去,坐到他们对面。

大姐问:“你醉糊涂了,对吗?”

“现在是清醒的。”

大姐不知道能说什么,只用眼神表示着不赞同。

陆励成的声音冷冷地从烟雾中飞出来:“你脸上的伤才好不久,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现在心内只有悲哀和绝望,对他的嘲讽没有任何感觉。

“大姐,我想和陆励成单独说会儿话。”

大姐点了下头,站起来。陆励成也立即站起来,笑着和大姐握手告别。可等大姐一离开,他的脸色立即寒若冰霜。

我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只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宋翔是麻辣烫的良配,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任何人的感情,但是我仍想说,如果你喜欢麻辣烫,请去追求她。”

陆励成狠狠地吸着烟,最后将烟蒂用力拧灭在烟灰缸中,“你觉得宋翔是你的良配了?”

“不!”我悲伤的摇头,“就在刚才,他再次清晰明确地告诉了我——他不会爱我。”

“那他的表达方式可真够特别。”

“陆励成!”我警告地盯着他,“不要对你不知道的事情发表评论。你现在已经大占上风,也许过几日宋翔连MG的工作都会丢掉,何必表现得如此没有君子风度?”

他低着头,取出一根烟要点,却点了几次都没点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眉峰冷峻。

烟终于点燃后,他连吸了两口,抬头看向我,微笑着说:“宋翔是很有君子之风,所以你去投怀送抱,他都不要。”

我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往脑袋里冲,立即站起来,转身就走。

进了屋子,我的脸仍是绯红,大姐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麻辣烫呢?”

“在屋子里睡觉,刚回来的时候吐过一次,又哭又笑,一会儿找你,一会儿又要给宋翔打电话,没人接,就给陆励成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又哭又喊,陆励成以为你们出事了,吓得立即跑过来,等人过来,她却已经睡安稳了。”

“麻烦你了。”

“互相帮助。下次我醉酒的时候,你记得来接我就可以了。”大姐将泡好的玫瑰花水递给我,“我今天算是真正服了陆励成,难得他已经大获全胜,却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宋翔一句是非。问问自己,我是完全做不到。宋翔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真正折磨宋翔的不是MG的胜败得失,“他还好。”

“那就好。毕竟这次的挫折很大,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首先要能过自己这一关。”大姐向屋子里走去,“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嗯。”

我没回自己房间,去了客房,摸着黑爬到麻辣烫身边躺下,她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什么,睡得很是不安稳。我轻拍着她的背,如安抚做了噩梦的婴儿。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头紧紧挨着我的肩膀,唇角含着微笑。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麻辣烫的手机响起来,是宋翔的电话号码,相比他回家后发现她找过他。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客厅。

  如果觉得最美的时光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桐华小说全集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你的青春我的圆舞)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云中歌3云中歌2解忧曲大漠谣半暖时光那片星空那片海长相思1+2+3+番外长相思3:思无涯长相思2诉衷情大漠奇缘云中歌步步惊心最美的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终场长相思天籁传奇·桃花策曾许诺曾许诺·殇曼陀罗华之楼兰新娘,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