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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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薇?”她对吓呆了的秋薇低声喊。

“哦…”秋薇刚要出去,静漪又看到窗前摆着的鞋子,急忙挥手示意。

秋薇过来将鞋子推到床底下,急忙打帘子出去,叫道:“太太。”

宛帔摇着扇子,见秋薇几乎是一头撞了出来的,微微皱眉道:“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怎么,刚打瞌睡呢?”她说的慢条斯理的,扇子也摇的慢慢的。

秋薇仿佛不由自主的身子晃了晃,打了个哈欠,说:“小姐睡着了,我…就打瞌睡了。”

“哎哟,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漪儿是个瞌睡虫,你就是个小瞌睡虫。”宛帔倒是笑了,看了屋里一眼,说:“厨房不是才刚收了碗筷,这就睡了?”

“昨儿夜里太热,小姐没睡好,早起就说身上乏。太太要喊小姐么,我这就去叫…”秋薇说着就要进去。

“得了。我也没什么事儿,该睡午觉了,怕积了食倒不好,出来走两步。这就回了,让她睡吧。就只是别睡过了头就好。”宛帔说着,一手搭在翠喜手臂上,慢慢的转了身。

秋薇刚要松口气,就见宛帔站下,她又提起这口气来:“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我昨儿仿佛听说,漪儿又丢了什么东西?丢了什么?”宛帔问。自从静漪弄丢了一只镯子,她便留了心。

“并没有。”秋薇连忙摇头。

“你这个糊涂丫头,问你也是白问。从那边搬过来,我要找什么,都要慢慢儿找才能找到呢。漪儿平素就丢三落四的,再加上个你,一时有什么不见了,也是有的。仔细些吧。”宛帔说着,挥了挥扇子,走了。

秋薇回屋里去,放下来帘子,一回头就见静漪已经坐在床沿上,吓的她几乎跳起来。

“嘘…你镇定点。”静漪穿好了鞋,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早就不见母亲和翠喜的身影。她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好丫头,真机灵。”

秋薇苦着脸。

静漪安慰了她两句,便悄悄的走出房门去,在屋前水台上站了一会儿,确认园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便移步观景似的往杏庐的后院走,手在背后摆了摆,给在屋子里的秋薇示意她别慌。她渐渐的走到了后门处。杏庐的后门白天为了方便人进出,是不落锁的,她很容易的便出了杏庐。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尽管没有日头,还是闷热的出奇。

静漪只走了这几步便热的脸上燥了起来。

还好程府的主子们都有午睡的习惯,不成文的规矩是这段时间下人们也不许出来乱走动的。她往后花园里来,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一个人。这所新宅子后花园极大,一不留神很容易迷路。好在这几日为了出来方便,她就在傍晚以散步的名义颇走了两趟,于是这会儿就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后花园角门处。

她四下里看了看,那角门上巨大的铜锁是新换的,看上去并没有异常。

但是之慎之前同她已经仔细的说过这里面的窍门,于是她伸手在锁下一抹,抹到了机关,从兜里掏出钥匙来,左右的拧着,好一会儿,铜锁里弹簧响了,才拉开锁。黄铜锁铸的沉实,她费劲的搬下来,将钥匙和锁都放在地上。这时候她听见后门板上啪啪响了两声,打开门,之慎从外面进来。

兄妹俩一击掌,静漪出门。

之慎到底跟出来嘱咐了句早点回来,才关上角门。

静漪走了两步,便开始跑。

到底从前是王府,后巷也还是宽阔的,为的是跑的开马车。

此时静漪只觉得这条笔直的巷子又宽又密,两边高高的墙是她叠上三个身高也翻不过去的,若是没有九哥帮忙,她如何能逃出这高墙之外?

跑到巷子尽头一转,再转一个弯,才看到后街,静漪跑的气喘吁吁的,看到等着她的轿车就毫不犹豫的开车门上去,吩咐道:“阿僖快,去颐和园。”

“是!”程僖是早就知道要去颐和园的,被十小姐这么大声的命令,他就一踩油门,飞快的开起了车。

信上说明是在颐和园南门的一个茶楼里见面。

茶馆虽然不大但是清雅的很。位置偏僻些,客人很少。她进去坐下待茶上来,还没等说要什么茶,堂倌就说是客人自备的茶。

她正热的很,又口渴,便亲手泡茶。

茶罐小巧,打开一闻,辨得出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什么时候爱上了清茶?”她自言自语的。有点奇怪,戴孟元固然是心细的人,倒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过于讲究…碧螺落在茶碗里,叮铃铃作响,泡出来的茶闻着极香。她连着喝了两碗。又觉得肚饿,吃了几块点心方觉得好些。心也没有方才那么慌了似的。

只是戴孟元还没有来。

她看看时间,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

她不由的有点着急。

这时候门响,她以为是孟元来了,正要起身,就见堂倌进来低头哈腰的说“对不住程小姐”,指着桌上的茶叶罐,说:“弄错了,这是另一位客人寄放的茶,小的弄错了。您要什么茶,小的另给您泡去。”说着他将一个漆盘托着过来。

“这么说,我倒是偏了人家的好茶了。”静漪一时好奇便拿起先前那青瓷茶叶罐来看了看,果然有一个红色标签,倒是个“陶”字。这的确是客人寄放的茶了。她当下便将茶叶罐放到堂倌的托盘里,问:“可有人来问起我?”

“并没有。”堂倌急着走,施礼退下。

静漪喝着盖碗里的茶,已经是第三泡,味道清减多了,但仍是香的…她将茶碗搁下。因想起那个“陶”来。天下姓陶的人多了去了,可就是不愿意由此及彼,让人心里不痛快——只是,孟元怎么还不来?

第三章忽明忽暗的夜(五)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五)

静漪又看看时间。

再烦躁不安,也只有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

三点钟了,若是四点钟她还回不去,那随时就会被发现的…已经教了秋薇,倒是可以搪塞一时,说她去了之慎那里,但也只是搪塞一时而已。一个电话要过去,立时露馅儿。

她心里正乱着,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

“孟元?”静漪叫道惚。

来的人一身竹布长衫,把头上戴的老式帽子和眼镜一摘,去了扮老的装饰,也是青年学生模样,却不是戴孟元。

静漪怔了怔,只觉得这人面善,一时却没能想起来这是谁。这人圆圆的脸上一对细小的眼睛,许是跑的太急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一边喘粗气,一边拿袖子擦汗。

“请问你是?”静漪问温。

“程小姐吧?我是顾鹤。”顾鹤依旧擦着汗,眉梢都挂着汗珠,“我是孟元的同学,咱们在学校里见过一面的。还记得吗?《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那日?”

静漪回想着,点点头。

她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静漪说。就是那日,陪着戴孟元在剧场外等她的。她打量着顾鹤。这个夏天她和顾鹤的接触其实不少,只是都隔着两三道手,并没有见面。

“先给我杯水喝吧,我是跑着来的。”顾鹤终于趁着这会儿恢复了一点从容。

静漪给他倒了杯水。

他却干脆拿起了茶壶来,又觉得太热,正好旁边有一只冰碗,冷水里浮着冰块,他毫不犹豫的端起冰碗来倒进茶水便连水带冰的往下吞咽。

静漪要提醒他小心冻着倒不好了,就见顾鹤已经将那一大碗冰水全都喝了下去,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催问:“怎么是你来了?孟元呢?”

顾鹤看着她。

静漪就觉得顾鹤的眼神或许是被冰水冻住了,特别冷。

“孟元昨天晚上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了。”顾鹤说。

“什么?”静漪呆住。

顾鹤说:“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开会,警察突然上门来。孟元掩护我们逃走,自己去应付他们。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为什么要带走他?他做了什么事警察要带他走?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静漪连忙问。

顾鹤静了一静,说:“我也在被通缉的名单上,行动自然要隐秘。只是孟元先前和我说起过你们见面的事,我就一早在这里等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程小姐,你有责任救孟元。”

“我当然…你什么意思?”静漪反应过来。

“程小姐,我们的行动都很秘密。孟元只有昨天出去给你寄过信,或许还见过令兄。恕我直言,若不是令兄暴露了我们的住处,那也是因为令兄才暴露了的。”顾鹤清楚的说。

静漪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孟元和我,我们还有南边一些大学校的代表联合起来进北平请愿的,这你是知道的。”顾鹤说。

“你在暗示我,其实我也难逃干系是么?或者你想说,是我出卖了你们是么?”静漪看着顾鹤,忽然觉得这人的小眼睛像极了一对鼠目,顿时心生厌恶。更厌恶的是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

“程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的事没有瞒着你,这也是事实。我是坚决不同意这样的,但孟元信任你。如今孟元出…”

“我会想办法救他的。告诉我详细情况。”静漪已经没有耐性和顾鹤兜圈子。

于是顾鹤告诉了她,他打探出来的消息。

原来一切仍是源于这次的示威游行。因为游行中发生的暴力事件和随后的流血冲突,是北平城这两三日都戒备森严。当局十分重视,下决心揪出带头闹事的学生。戴孟元和顾鹤都是榜上有名的。只是他们行事严密,早就料到了当局会这么做,这些天行踪并不定。在已经有一部分学生被抓的情况下,他们仍安然无恙。原本他们计划这两日就离开北平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了事。眼下戴孟元被抓走,打听了下是关在半步桥监狱里,生死不明。

静漪听到这里,又是急又是痛又是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不住的哆嗦。仿佛身上哪儿是被扎了一刀,剜了肉去一般,最初是不觉得疼的,现在竟一下比一下疼的更急切起来。心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是如果孟元不是因为她,是不用冒险露面的…都是她的任性。

顾鹤待说完,又想起来,说:“警察署连日骚扰孟元老母。戴老太太又急又气,已经病了几日。孟元被捕之后,他们又登门搜查,戴老太太又受到惊吓,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静漪咬了下嘴唇。

戴孟元是极孝顺的。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向是瞒着家里的。孟老太太年轻守寡,一心就想让孟元有出息能再度光耀门楣,出了这样的事,惹出官司来,老太太怎么受得了!

“顾先生,”静漪抓起自己的手袋来,“我可以告诉你,孟元被警察抓走这件事情,断然不会是家兄故意为之。家兄,包括我在内,对你们的行动事实上一无所知。如果是我们走漏风声,现在才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孟元的事我当尽心尽力,这你尽管放心。”

顾鹤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愿意相信这件事跟令兄无关。程小姐,有孟元的消息我会…”

“不用了。”静漪说,“你找我并不方便,何况你也不信任我。孟元的事上,我们各尽心力而已。再会。”

静漪说完,拉开雅间的门就走。

眼中憋着的两泡热泪,在顾鹤面前还能保持常态,出了门就要忍不住了。

她抽了手帕掩住口,急匆匆的下楼。

正要上楼的一行人见一个女子慌不择路的往下闯,都来不及的躲避,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还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这位姑娘,请慢些走。”是位长者,和颜悦色的对她说。

“对不住。”静漪低头,也来不及同对方认真的道歉,鞠了个躬便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去。

“这是怎么了?”那长者微笑着说,“你们如今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提倡些个男女平等、讲究卫生、强健体魄,我倒是极赞成的,但国人该有的传统,譬如温良恭俭让,若是能保留,还是保留些的好。”“陶公说的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也笑着说,“如今颇有些年轻人不像话。这阵子北平城就被闹的乌烟瘴气,听说警察署和城防司令部联合行动,这几日正在肃清,想来过不几日就会太平下来。只是世风日下,必不是仅仅抓几名乱党就能解决的…陶公来的不凑巧,正赶上。陶公,请。”

被称为“陶公”的长者倒没有对中年人说的话做什么评价,对跟在后面的青年人笑道:“看来,我是真来的不巧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扶他,让他继续上楼去,口中道:“陶公还在跟七公子怄气呢?”

这位长者,正是陶盛川。他今日与故交午宴罢了,来颐和园逛逛,逛乏了便上来茶馆一叙。跟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次子陶驷和第七子,陶骧。轻装简从的来的,不想上来茶馆便就被冲撞了一下。

“我不跟他怄气,他倒跟我没完呢。”陶盛川今日心绪极好,且午间略饮了些酒,正有些散漫的意思。竟不是在跟儿子制气,倒有些宠爱的味道在里面。众人也都听的出来,凑趣的谈笑着,谁不知道这七少爷陶骧,是西北王陶盛川心坎儿上的人呢?

只有陶骧不苟言笑惯了,被父亲这样当众打趣,也不怎么着意配合。

当然这还有另外一层缘故在其中:父亲当然是不会认得刚刚那个女子的,可是他如果没有认错,那个哭着离开的女子,正是程家的十小姐——他原不会认的这么真切,谁知道就在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了她手中的那个袋子,和腕上的镯子…她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应该是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在那日的骚乱中,被人硬生生的将手甩在车顶,碎了…若不是镯子替她挡了一下,她恐怕会伤的很重;而他也来不及将她救下。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竟然又遇到她。

陶骧见父亲他们先进了雅间,脚步便慢了慢,目光在周围一扫——跟着来的便衣卫士已经都卡住了位置。他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东西隔壁雅间也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他看看里面,对身边的人说:“留意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自父亲来了北平,一应警卫事务都是他亲自过问的。陶驷笑他紧张过度,他却觉得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再紧张点也不为过。

他说着走进临街一面的雅间,听到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对门雅间恰在此时关上了门。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六)

“虎子。”陶骧对着那扇门抬了抬下巴。图虎翼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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