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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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秋薇来,把笔筒和镇纸都给她。想起陶骧有睡前洗澡的习惯,不知道醉成这样是不是还要洗,还是交待了秋薇放洗澡水,说:“开了水喉搁着好了,我去关。你就歇着去吧。”

秋薇无声地退下去。

就这么会儿工夫,陶骧已经离了静漪的眼——静漪穿过起居室,看到陶骧已经进了卧房。似乎是到了个陌生的地方,他四下里看了看,才照着床去了。

静漪想要喊他换衣服,已经来不及,陶骧一转身便躺上了床。身子像沙袋一般沉重地倒下去,柔软的床榻便陷下去一大块。

“小姐。”秋薇从浴室出来,悄声叫她。

静漪摆摆手让她离开。

知道秋薇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她说:“去吧,没关系。”

秋薇到底是等着张妈把解酒汤送上来,帮着端进去之后才关了房门回自己房间休息去。

终于剩下静漪一个人对着还算安稳的陶骧。

陶骧和衣而卧,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她不禁有些气闷。

叫他起来喝汤,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猛的想起浴室里洗澡水还放着,忙跑进去关掉。浴室里蒸汽腾腾,镜子上蒙了一层的白雾,她回头看看陶骧——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起来洗澡的意思了吧——她拿了毛巾和热水过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想给他把脸。

毛巾有些烫手,给他擦着脸,他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静漪从来都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忽然有点心慌,毛巾丢在水盆里,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心里就一顿,只好凑近了些——他的呼吸很缓慢,酒气沉沉的,竟然有些凉意。

她是发了一会儿呆,看着他方正的下巴上冒出的髭须和沉睡中皱着的眉,不知不觉手就落下去,他滚烫嘴唇上方,髭须刺到她的指尖,一阵酥麻…她惊觉,刚要收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静漪吓怔了,一动也不动。正不知他要如何,他却很不耐烦似的又推开她的手,并且翻了个身。

静漪受这一通惊吓,也不敢再惊动他,干脆把他扔在那里,开门出了卧室,站在起居室里半晌,心还是在狂跳。懊恼中看着自己那些东西四处堆放着,又是另一种心烦。她找了箱笼的钥匙出来,逐一地打开箱子,翻检着。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离家前,母亲仔细地连箱子里都有什么,都做好了标记,写在专门的一个小账本上交给她——哪一箱是冬衣,哪一箱是夏衣,哪一箱是春秋的…闺房里的细软,母亲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替她准备的色色齐全。还有些贵重的东西,也都做了特别记录。尤其杜氏母亲给她挑的几样古董,说是放在房里摆一摆,看到了就想着娘家人也在身边的意思,或可以解一下思乡之苦…她把其中一样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盒里,一尊白玉观音。

其实是杜氏母亲想要这尊她摆了十多年的观音像跟随她出嫁,好保佑她的意思吧…

静漪抱着观音像回到房间里去,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卧房,却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忽又见陶骧依旧那样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这样下去,万一着凉,说起来,定是一段故事,还是她落不是。

她只好放下观音像走过去。要给他盖被子,少不得先给他把靴子脱了。

他的靴子很紧。她掰着靴底,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来一只。忍不住拿在手里就想用靴底去敲他的头,哪知道刚举起来,他的手臂就晃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忙把靴子放在身后…幸好他只是搓了下鼻子。

静漪把手里的靴子扔下,又给他脱下另一只来。

“早知道…让你睡客厅…”她低低地咕哝着,从柜子里取了被出来,给他盖上。看他还穿着衬衫马裤,半晌,才过去,替他解开了衣领下的纽扣。腰带系的也紧,她看了看,却下不去手去松开一扣…他身子真沉,幸好她受过训练,搬动动弹不得的人,还是有点技巧。饶是这样,她仍累出了一身汗,才让他在床上躺端正了。再给他盖好被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其他的了。

强撑着去洗了把脸,回来匆匆地往床上一躺,几乎是在关掉床头灯的一瞬,她就跌进了黑甜乡…只是也许是错觉,她好像在这之前是听到了一声很惬意的咕哝。

只是已困到神志不清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梦到的应该是白狮。毛茸茸的白狮,在她面前四爪朝天地翻滚着,摸摸它的脑袋,它会舔舔她的手…

陶骧睁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漪缩成一小团,在床的另一侧,是他伸直手臂也触不到的距离。

他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他每日晨练的时间。头有点沉,昨晚的酒还是喝的过量了。他只能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后来的事,印象模糊。

他动了动身子,发觉衣服完好,又看了静漪一眼,才起身进了浴室。

洗好了出来,他见静漪仍是那个姿势,不禁走过去,拧亮了她这一侧的床头灯——灯光下她的睡容依旧是端庄的。只是有些过于端庄,好像连睡梦中都紧绷着神经似的不得放松——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关了灯离开。

陶骧下楼出门,图虎翼已经守在这里等他。一旁还有岑高英。

他不想岑高英一早也在这里候着,边走,边听着岑高英的汇报。走到大门边,岑高英也汇报完毕,等着他的示下。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一)

“让栖云大营负责明日内卫。”陶骧说。

“七少!”图虎翼叫道,“内卫这么重要的岗,不能交给栖云营的人。二爷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陶骧看岑高英。

“我同意图副官的看法。二爷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是一方面,再说栖云营,向来是不见大少话,恐怕…”岑高英也说出他的担心。

陶骧说:“照我的意思传令下去。二爷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溴”

“是。”岑高英见陶骧心意已决,领命而去。

图虎翼还是不甘心,愤愤然地道:“七少,栖云营的人,我是信不过的。明明是七少你辖下,他们还只听大少的,从来没把咱们放眼里。要我说前日七少发作的还是轻了,栖云营办差办砸了不是一两回,崩他一两个,管保老实一阵子。看谁还敢拿…”

陶骧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稍安勿躁。忉”

“七少,话是这么说,明天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内卫太重要。而且万一出了状况,调动不利…”

“我调他们不动,我看谁还敢调动。”陶骧说着,戴上手套,低头掸了掸上衣。“好了,跟我去骑几圈,这些事,自有人操心。”

图虎翼这才发现他穿的是骑马装,知道他今早要去骑马了。

他说:“七少,还是让我带侍卫排的人负责内卫吧?咱的人一个顶一百个…咹?七少?”

陶骧就是不回话。

图虎翼还是一边走一边在陶骧耳边不住嘴地啰嗦。

陶骧被他缠磨不过,喝道:“再多啰嗦一句,在这里罚站。”

图虎翼被他噎的瞪眼,委屈地闭着嘴哼了两声。

陶骧这才觉得耳根清净些,便奔马场的方向去。

图虎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时间还早,陶家大院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零星几个仆人在巷子里洒水清扫。

陶骧走的极快,到达马厩才慢下脚步。

陶家马厩里多的是骏马。陶骧走两步,停一停,看一看,偶尔问马夫几句。清早马夫们都忙着伺候马匹,见陶骧来了,不得不暂停下来手上的事。陶骧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管他。

专门负责他的马的马夫老李正在收拾赛雪的栏。

陶骧见赛雪栏里空荡荡的,大声问道:“把赛雪放出去了?”老李耳背,他同他讲话,要格外的抬高声量。

老李放下铁锹,见是他,忙放下铲了一半的马粪,笑道:“是,七爷。赛雪在场里跑着呢。”

陶骧点头。抬头看看隔壁栅栏里,静悄悄的,便问:“那个怎么样?”

老李叹口气,说:“这几天又闹脾气,我怕它咬,只好每天放下草料就跑,都不敢进去收拾马粪。七爷远远地看看吧。吃的有赛雪三个还多,瘦的只剩下赛雪一半大了,都快给马粪埋了…这马厩里就是它那里最臭。”

图虎翼听着,忍不住笑。

老李看他,说:“图副官还别笑,你陪七爷去看看吧,就没见过吃这么多还这么瘦的马。我伺候马伺候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他开始重复“从来没见过”,这是他最近才添的口头禅。

“瘦驴拉硬屎,瘦马也拉硬屎么?”图虎翼笑着,先往前走,去看看那匹烈马。

陶骧还没开口提醒他不要贸然靠近,就听“嘭”的一声巨响。图虎翼喊了一声“哎哟可吓死我了”便退回来,拍着胸口,瞪着小窗口里那露着白牙的黑马嘴,说:“这幸亏是踢到栅栏,踢着我可得躺半拉月。”

陶骧示意他后退。

黑马打着响鼻,呼哧呼哧喷着热气,过一会儿,从窗口躲开。

“没拴吗?”陶骧走近,从小窗口里看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腥臊味道扑鼻而来。忽然间栅栏门又一声巨响,这黑马在踢门了。图虎翼和老李都提醒他躲开些,他却站着没动。

那黑嘴又伸出小窗口,对着他喷了一口气。

淘气的顽童似的。

陶骧摘了手套,朝它的鼻孔便捅了一下。

中了招的黑马迅速缩回去,不住的在里面打着响鼻儿,跳腾的发出各种声音。

他嘴角一牵,露出一丝笑容来。

“伤了我多少人了。这账等着慢慢儿算。”他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科拉亲王故意跟您找茬儿呢,送这么个活宝来,这不是折腾人嘛。”图虎翼笑着,又忍不住凑近窗口想要看看。

陶骧要老李把围栏外的棚子升起来一截,他要看看这个闯了无数祸的家伙。

老李虽犹豫了下,也知道陶骧的脾气,是言出必行的,只得过去把沉重的棚子拉上去,图虎翼一起帮忙。

老李提了一只大马灯来,照着。陶骧走近些,就看到踩着厚厚的一层马粪当草垫的黑马,被光一打,原本不住地在马厩里踏着步子的黑马反而站住不动了,低了头抬眼瞅着他们——真有一对好眼睛,亮晶晶的,苹果般大小。只是身上不但是瘦,还脏,肚皮上更蹭了一层马粪,原本黑缎子似的毛,已经看不出本色来。虽然瘦的露着肋条,一根根的分明,简直扎人眼,可看得出来骨骼壮大,养肥了,就是匹骏马——陶骧走近了,和黑马对视着。

突然间黑马扬起前蹄来,奔着栅栏就登上去,硕大的蹄子扣在栅栏上,对着陶骧一阵嘶鸣。

这一来吓的老李和图虎翼急忙松了手,棚子落下来,还听得到黑马在里面嘭嘭嘭地踹着栅栏。

“幸亏这间马厩是最牢固的。自从上回它咬断绳索,踹折了栅栏,就在外面加固了一圈铁条,跑是跑不出来的,可是也没人敢进去。”老李经这一通忙,满头是汗,拿了羊皮帽子下来,扇着风。

陶骧点点头,说:“辛苦了。”

“七爷这是哪里话来。就是照顾不好它,对不起七爷。”老李脸上有些赧然,看看外面天色亮了些,他说:“七爷去看看赛雪吧?”

陶骧走出去,空空的马场里,他的坐骑赛雪正在独自散步,踏着马场草皮上的积雪,步幅优雅欢快。

他扶着栏杆,远望。

微蓝的天幕上晨星闪烁,一丝风也无,今天的天气应该好极了。

不知明天又将如何…

“七少,下去跑两圈?”图虎翼问。

陶骧还没说什么,就听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背后叫起来:“七叔!”

陶骧回身一望,正是侄子麒麟儿来了。

小人儿一个,从马厩大门跑出来,一踮一踮的翘着脚挥着手,是看到他很快活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老仆喊着“小少爷慢些”,生怕他摔了跤。

“麒麟儿。”他拍了拍手。麒麟儿往陶骧这里跑来。他一把将麒麟儿抱在怀里举了起来,往后面看。麒麟儿,大少奶奶是寸步不离的。果然看到符黎贞扶着丫头跟着也来了,看到他,脚步略顿了下才往这边走。

“大嫂早。”陶骧问候。

符黎贞款款地走在后面,听陶骧叫她,点头微笑,跟着麒麟儿叫:“七叔。”又对麒麟儿说,“不要总缠着七叔。”

陶骧抱着麒麟儿,说:“不妨事。”

麒麟儿箍着他的脖子,说:“七叔,骑大马。”

陶骧看大少奶奶,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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