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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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姗微微低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卫青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卫府有消息传来,他已经陷入昏迷了。”霍光说道,“卫家甚至拉下脸来,到昭平君府上,祈求细君翁主过去了一次。”

“结果?”

“等死而已。”霍光地薄唇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看来,你是真的决定了。”刘姗说道,“也罢,拖了这么久,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你算好时机,托人来和我说声便是。只可怜我那姐姐,机关算尽一辈子,却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多谢公主。”霍光拱手行礼道。

第八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初时节,长安城郊的小树林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一跌落在地。一个阳光少年走上前来,将地上的鸟儿捧起,见羽毛未伤,笑着转过头,看向身后人道:“爹,没伤到哦。”

那人骑着马,从阴影后出来,看着少年,笑了笑,说道:“允儿的箭术是越来越好了。的确不负你师傅的教导。”那人赫然就是大汉御史大夫李希,而他身前的少年不必多说,自然就是成年的李允了。

“爹谦虚了。孩儿的武艺有泰半是爹爹的功劳呢。”李允摇了摇头,说道。

李希笑着点了点头,只策马继续前行,李允跃马而上,与李希并肩行走。俄而,李允开口说道:“爹,以孩儿的武艺与见识,比霍光如何?”

李希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儿子,笑了笑,公允地说道:“子孟是百年不遇之才。我儿虽则优秀,不过,比他却是稍有不如。若只比武艺,你应是稍强与他的。子孟虽然习武,不过却并未精研此术。”

“那孩儿的见识,比李陵如何?”李允又追问道。

“…伯仲之间。”李希听到儿子的又一追问,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回答便有些犹疑起来了。

“孩儿听母亲说,父亲常将霍李二人比作我大汉未来二十年之栋梁。既然孩儿绝不逊色与他们二人,为何你却从不肯让孩儿出仕?”李允毕竟年轻,立刻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说道,“反正至今也无人知晓孩儿身世。孩儿可以以江充的身份,自荐于地方太守,绝不沾父亲的光。”

李希的脸色随着儿子说出口的话语而慢慢阴沉了下来,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说道:“你懂什么!我膝下唯你一个儿子,若有好歹,谁人来承继我的香火。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那出仕之事,就莫再提了”

“父亲!”李允见自己所求被断然拒绝,不禁焦急,脱口而出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如今是御史,将来会是丞相,阿娇姨母虽然不曾重登后位,可是却一直独宠后宫。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李希冷眼看着儿子,说道:“允儿,为父倒想问你,你又到底在急什么?你原本对功名利禄从不在意,为什么这一二年却如此焦急?”

李允见父亲如此质疑自己,不怒反笑,说道:“父亲,你以为我在意什么荣华富贵吗?我只不过,想一展所长罢了。我不想占你的光,可也不能,因为你是御史,我便要彻底退让消失,为了你所谓的香火,我便要自甘堕落!”

李希看着面目相似的儿子,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血缘,竟然可以神奇如斯。

他一瞬间,仿佛失却了所有力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允儿,你可知道,仕途凶险。尤其,在我们这位陛下的手下。”

“无论前方会是什么样的道路,我都想去闯一闯。父亲。”李允执着地看着李希,毫不退让。

李希只有些怔怔地望着儿子,说道:“也许,你娘说的对。我们一家,其实应该归隐才对。”

“父亲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李希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一骑飞来,却是庄。

庄走到二人跟前,低声道:“霍光大人求见。”

李希对李允说道:“你随你师傅退下。”

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不,父亲,让我看看他。”

李希知道不能让霍光久候,又拗不过儿子,便只能点头答应了。李允远远看到霍光一身黑色朝服,向这边疾步行来,他略略有些羡慕地望着,在霍光靠近时,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侧身到李希身后,做随从状。不过李允仍然无法知道霍光到底和李希说了些什么,他与庄都被屏退后,只遥遥看着霍光与李希细语。而李希的神情时而灰时而白地变化着,最后愤愤地捶打着马背,引得马儿嘶鸣不已。

李允与庄低语道:“师傅,你看霍光与我爹说了些什么?”

庄服侍李希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变化如此明显,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咣当!”茶杯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翻,浅黄的液体顺着玉几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榻上。

“姐姐,你没事吧?”刘姗看着刘,身子一动不动,只平静地问道。

刘颤抖着双手将茶杯扶正,用茶巾将几面插干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再说一遍!”

“姐姐,你已听清了,又何须我再重复?”刘姗嘴角划出一抹说不清含义的笑,说道,“姐姐,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聪慧,何以会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现真相?卫长她,在你府中可是留下了太多的蛛丝马迹。”

刘用力地闭上眼睛,回想着这些年来,府中的诡异变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媳妇心中有事,可是…

可是…

可是她以为,那只是因为纪稹之死!

她以为,那只

媳妇无法承受合谋害死纪稹、连累霍去病出走的压力何都不曾想到,自己儿子的死上…

刘右手紧握,指甲紧紧扣到了肉里,尖锐的疼痛由表皮传到心里。

亏她一直忧心纪稹之事会因为她的失态而被皇帝发觉,亏她这些年来,一直在为她掩盖这一切…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姐姐,事情,我已说清楚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就只看你一句话了。”刘姗微笑道,“陛下是尊敬我们的。你若不肯,他是绝对不会动襄儿一根毫毛的。只是,你确定,你真的要为了卫家,让自己的儿子含冤受辱,让自己和我们的弟弟更加离心离德吗?”

室内,一片静寂。

“…就算,我想将一切苦果吞下去。你们会肯吗?”许久以后,刘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自己一度分别了十几年,而回朝之后,立刻将自己的风采完全盖过的妹妹。

“姐姐,你该回平阳县了。”刘姗与刘对视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回去,至少还保住了弘儿,全了你和姐夫的夫妻之情。你至少,还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单这一点,你就比妹妹我,强得多了。”

同样雍容华贵的装束,同样平稳无波的面容,同样饱经沧桑的双眼。

姐妹二人同时从对方的眸里,看到了自己花白的发与眼角的皱纹…

忽然间,几十年前,南宫公主被送离皇宫的那一幕,重现眼前,仿佛昨日重临。

那时,她们都还年轻,想到从今天生离,山高水远,永无相见之日,姐妹间也曾有过抱头痛哭的时候。那时候,她们的母亲不是皇后,弟弟不是太子,她们一直都很畏惧身为长公主的馆陶姑姑,从未想过,两人将来有一日,会以那位姑姑为目标,各自加入这场朝政博弈。

“姐姐,你比我强多了。我是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抓不到别的了。”刘姗轻轻一叹,说道,“有襄儿的事在,你在陛下那边也可全身而退。你走吧。”说罢,她略微有些萧然地站起身,向外间走去。

刘挺着脊梁,看着刘姗远去,直到刘姗消失不见,那表面的坚强终于坍塌了下来。

“啊~~~~~”

晴天白日,平阳侯府内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的嚎叫。刘姗此时不过行到门口,立刻就听到了那声音,她怔怔地回身。

“公主。”在门外侯着的胡猫儿不解地看着刘姗,开口唤道。

刘姗转过头,看着胡猫儿,忽然有些欣慰道:“没事,我们走吧。”

甘泉宫

陈娇听完飘儿的禀报,眉头紧皱,起身向外行去,口中说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还在观台上呢。”飘儿忙说道,“杨常侍正在一边伺候着。”

陈娇点了点头,疾步向刘彻所在的方向行去,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方。

“怎么也不披件衣衫?你当你的身子还和从前一样呐?”陈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刘彻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道。

刘彻转过头,看向陈娇,两人间有一种老夫老妻独有的默契。刘彻笑了笑,说道:“你来了。”

陈娇点了点头,犹疑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啊,倒真没什么事。”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只是想,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怎么了?”

“丞相与御史一起上了一道表奏。”刘彻扬了扬手中的表奏,看着陈娇,说道,“要求彻查平阳共侯的死因。”

陈娇身子一震,咬着唇,说道:“你查到什么了吗?”曹襄的死,她是记得的。这个素来和纪亲善的孩子,忽然间就倒在了未央宫外的御道旁,那是毫无征兆的猝死,在当时颇引起了一阵轰动。只是,其时朝中风雨甚多,刘彻虽然心中有疑惑,却未及彻查,曹襄便被伤心欲绝的刘芯埋葬了。

刘彻默默看着陈娇,说道:“李卿与张汤,是不会毫无缘故地提及此事的。若无确定把握,以他二人的身份,又何以会轻易联名要求扰攘襄儿身后安宁。朕不必查也知道,此事定会牵连到许多人…朕只是在想,它到底会牵连出什么,朕所不知道的事。”

陈娇看着刘彻嘴角嘲讽的笑,有些心惊,不安道:“陛下…”

“别担心。朕有分寸的。”刘彻摸了摸陈娇的脸,安慰道。他随即转身向下行去,留下陈娇一人在观台上吹着风。陈娇回想着刚才刘彻眸中久违的冷意,身子有些寒冷,她对身侧的飘儿低声道:“飘儿,去联系李大人,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第九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一)

鼎四年,青,谥曰烈侯。大将军青凡五出击匈奴I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六千三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二万二百户。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苏建尝说青:“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凡十一岁而五侯皆夺国。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一踏入卫府便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会儿才习惯那味道。他身侧的刘葭则是第一次来这久闻大名的大司马大将军府第,她一面跟着卫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张望着。

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卫青的房间前,卫青长子卫伉在门口相迎恭敬地向刘葭行礼道:“臣见过广玉公主殿下。”

“免礼。”刘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在里面吧。”说罢,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闷得让人难受,外间的几案上放满了各种汤药,有两个婢女正收拾着桌面。刘葭走进内室,撩开帘帐,见床榻旁有两位妇人正暗暗拭泪。跟在她身后的卫伉立刻上前一步,对其中一位妇人说道:“母亲,你和郭姨娘(姑且这么叫)先退下吧。让公主看看父亲。”

那二妇人听了卫伉的话后,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卫伉身侧,静静地看着二人。他知道这二人便是卫青的妾室,俱是卫青在封侯之前所纳,只是这些年来,虽然二人先后为卫青生下了三个儿子,可卫青却始终没有将其中一个扶正的意思,也没有迎娶一个名门大族之女的意向。堂堂当朝大将军,竟然一生不曾迎娶正妻,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闻。霍光看着二人那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刘葭跪坐下来,从被子里掏出卫青的手,为之把脉。那是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象不出这手的主人,曾经五出匈奴,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刘听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她暗暗道。

她再抬头观其色,却看到卫青眉宇间有一股死气,然而,令她心惊的却是卫青的双眼却忽然睁了开来,出神地注视着她。

“…大将军?”刘葭试探性地问道。她懂事以后,卫青就处于病退状态,这倒是她第一次与卫青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公主长得真像你母亲。”卫青忽地释然一笑,说道。

刘葭见他笑得艰难,便从随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银针。她手持银针,对卫青轻声道:“大将军,葭并非神仙,也没有回春妙手。但凭借此针,应该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说罢,她伸手将被褥掀开,解去卫青的上衣,手腕轻抬,下手如飞,玉手过处已是银针林立。

当她停下手,纠缠了卫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彻底消失了。卫青的神色趋向平和,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卫伉与霍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复转过头,只怔怔地看着刘葭。

卫伉原本担心那事之后,第一次清醒过来的卫青,会因为心情激愤而在刘葭与霍光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见他神态平和,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动地扭动,这位卫青将军的眼神太过摄人,让刘葭有一种被人透视的感觉。卫青见她不安,便敛眉低眼,说道:“老臣多谢公主。”

“不过是举手之劳。”刘得体地应对道,“可惜晚了。若再早上一些时候,不说治愈,只是为大将军延年,以葭之力应是可以办到的。”

“是吗?”卫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报应。”

“银针之力能缓和大将军的病痛。施针一次可保四个时辰无恙。(此处纯属虚构,如不符合医学常识,实属正常)”刘葭开口道,“葭会定时来为大将军施针…”

“这倒不必了。这种程度的痛楚,远比不得战场上驰骋之时所受的伤。”吧。”

霍光作为卫家的一员亲属,这位当朝大将军的葬礼,他自然是要参加的。他为卫青上完香后,一起站在挂满白色幔帐的灵堂上,凝望着那写着“汉大司马大将军”的牌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卫青,始终是位令人尊敬的长辈。这位大将军此刻走了,倒也免却了他与他之间,将来可能的冲突。而这位始终谦卑宽厚的长者,也可以免于看到兴起于他手中的卫氏家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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