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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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一定是属于皇家的?”伊崔收回刚才的惊喜神色,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探究。

这的确是皇家御制,是当年先皇赐给他母亲长嘉公主,又由母亲转赠给他的。

问题是,顾朝歌怎么有眼力,一眼看穿这块玉佩的来历?

“我、我…”顾朝歌结巴起来,她实在是不会说谎,又不愿把师父的名号告诉他们,急得快冒汗,磕磕巴巴道:“我师父带我进宫见识过,他、他是御医,以前给皇后,呃,就是当今太后,还有当年的李贵妃,他给她们都看过病的!”

她没有说谎。燕昭和伊崔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我不是在拷问你,只是奇怪你的来历而已,毕竟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医术着实不多见,”伊崔见她好像又要哭的样子,着实有些无奈,从袖中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温言解释,“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顾朝歌攥紧了他的帕子,攥在手心里没舍得用,抽噎两声:“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紧张,你那样、那样和他一样吓人。”她指着燕昭,表示燕昭就是那个吓人的“他”。

燕昭觉得自己很无辜。

“我吓人?顾姑娘,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阿崔母亲的遗物,当年他把它当掉换成馒头,是我在集庆太守府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它,亲自下去打捞,这才有了阿崔今天的失而复得。如此,你还认为我凶,我吓人,我坏?”

顾朝歌点点头,又摇摇头,讷讷道:“燕将军对不起。”

燕昭此话有一大半是说给伊崔邀功的。她这种反应,燕昭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凶,在欺负她一样。无奈地不想和她说话了,转头问伊崔:“是真的,没错吧?”

“你亲自捞上来的,自然不错,”伊崔摩挲着那块玉佩,唇角勾起,是真的愉悦,愉悦中带着一丝惋惜,“只是此处磕掉了小小一角,上一个拥有它的人一定不知珍惜,随意抛弃。”

“集庆太守府里的好东西那么多,你这块小小的玉佩,他们八成没看在眼里,”燕昭注视着这块不知经过多少辗转颠沛的玉佩,亦很感慨,“当年它救了我们的命。”

顾朝歌听到这里,好奇地抬起头来:“它能救命?怎么说?”

燕昭笑,逗她:“就和你救了我们一样啊。”

顾朝歌觉得莫名其妙:“我?”

“不然还有谁?”燕昭故意道:“真后悔当年没把你的银筷顺走,不然阿崔的玉佩也不会被磕破角。”

“银筷?什么银筷?”顾朝歌更加觉得奇怪,她两只眼睛都写满了问号,“你们在说什么?”

燕昭愉快的表情凝固当场。

“你竟然不是那个小女孩?”他指着顾朝歌,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表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什么小女孩?”顾朝歌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

燕昭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伊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开口问:“你,还没告诉她?”

第14章

“告诉我什么?”

顾朝歌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用满满的好奇又疑惑的眼神一会望望燕昭,一会望望伊崔。

奈何两个大男人都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意思。

燕昭用探询的神情对着伊崔,他以为伊崔迟迟不告诉顾朝歌这件事,背后必定有很深的用意。

然而伊崔的反应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燕昭很难得在伊崔的脸上看见空白的茫然,那是一种思维被生生打断后,聪明机智的大脑在极短的刹那突然和傻子无异的时候,所可能呈现出来的茫然。

然后,伊崔轻轻咳了一声——他的咳嗽早就好了,这种掩饰意味极浓的假咳表明他试图隐藏自己的尴尬。

尴尬?伊崔竟然会感到尴尬?

燕昭的眼里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太了解伊崔的他不等伊崔答话,仅靠他的反常态度,燕昭八成已经猜测出事实的真相。

只有顾朝歌还疑惑不解。眼见这两个大男人都忽视她,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在打什么无声交流,她气鼓鼓的,不得不连跳几下以显示她的存在感:“喂!喂!你们谁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啦!什么小女孩,什么银筷子?有什么我需要知道但是被你们隐瞒的事情,是不是!”

“嘿。”燕昭抱着双臂,古怪地笑了一下。他退后几步,把书桌后的椅子拉上去,随即坐到那张专属于他的檀木大椅子上,姿态并不正经,翘着二郎腿,仿佛看好戏一样望着伊崔。

看样子他不打算回答,而是准备交给伊崔。于是顾朝歌也用眼神盯着伊崔,她的目光里有燕昭不明白,但是伊崔心知肚明的东西:“伊公子,刚刚我们才聊过的,以病人和大夫的关系。”还有保守秘密和积极治疗的彼此约定。

可不要逼她现在就毁约。

“咳。”伊崔又干咳了一声,顾朝歌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倒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腹诽瘸腿大蜘蛛对尴尬的掩饰一点都不自然。

“确实有一件事,我,嗯,忘了说。”伊大公子那双永远神光内敛的好看眸子此刻不敢和任何人对视,而是尴尬无比地盯着地面。

“忘了?”燕昭已经猜到答案,可是当伊崔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表示惊讶,粗粗的两条眉毛往上抬:“她成天待在这里,你居然一直都没想起来?”

伊崔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她并不是成天在此,而且我也一直很忙。”拜某人贪得无厌的搂地盘行为所赐,如今红巾军下辖的地盘生生扩大了两倍。如果只是劫掠那这是好事,可是想要统治控制住这些地方,就需要大量的文吏官员和新的制度法规、水利农田以及工事修筑等等。

有时候伊崔会想当地官府怎么这么无能,望风而降一点文人的节操都没有,大靖官员的风骨哪里去了?

害得他的工作负担成倍加重,前太守府看门的狗都比他轻松。

有时候真羡慕薛大先生,只要跟着燕昭打打敌人就好了,不会每天早上起来一睁眼就是公务、公务、卷宗、卷宗和报告、报告。

要指望一个满脑子都是如何更好地卖命干活的人,突然停下来手头的工作,花时间积攒一下情感,然后回忆起少年时期发生的事情,这实在有点难为他。虽然他每日早晚看见自己那条伤腿的时候,会想起来哪天有空得问问顾朝歌她是不是那个小女孩。

问题是他哪天都没有空。

燕昭耸肩,表示不能什么都往他什么赖,伊崔记性不好是他自己的问题。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因为他自己作死把顾朝歌逼得和一群大夫辩论,导致顾朝歌和他长期置气,除了例诊的时候露个面,几乎很难见到人。他看见她就想着如何能让她不生气,还有让药好喝些,务实主义者伊大公子认为六年前的事比起眼前而言根本不紧要,可以押后押后再押后。

直到今天燕昭无意提及,他才尴尬地意识到,这种押着始终不说的行为,几近欺骗,仿佛他很卑鄙地不想报恩。

虽然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伊崔用了一个打哈哈的时候惯常用的开头。

顾朝歌哼一声:“那就长话短说。”她高扬着下巴,眼神睥睨,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看见伊崔的反应,她就明白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觉得对不起她啦。

不趁这种时候压一压他,以后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嘛!

唉,她怎么能这么机智,真佩服自己。

“好,那就长话短说。”出乎顾朝歌意料,伊崔突然揖手躬身,向她行了一个正式的礼,甚至给她请了一把椅子,道:“顾姑娘请坐。”

他看起来颇为严肃,顾朝歌茫茫然坐下来,发现原本翘着二郎腿的燕昭也恢复了正式的坐姿。

究竟是什么事?

弄得她突然好紧张。

“六年前,我和阿昭逃出那个牢狱的时候,我中了箭。”

“什么牢狱?”顾朝歌好奇插嘴:“街上的大家都说燕将军是将门燕氏的后人,那牢狱难道是…”帝都的监狱?

她知道,燕氏全族在大元帅被以谋反罪论处的时候就完蛋了,所以她一直以为燕昭打的旗号是假的,这年头很多反贼都爱往脸上贴金。

“你真的是燕氏后人?曾被关在哪所监牢?”顾朝歌兴致勃勃。

“喂。”

没有想到刚起了一个头,对面的听讲人竟然就歪了楼,伊崔无奈:“你还想不想听了?不想听便算了,我还要去忙。”

“听,听!”顾朝歌连忙道,故事一个一个来,不着急。

以免她继续打岔,伊崔言简意赅:“我们逃脱追捕后迷路,遇到了你。你帮我包扎腿伤后,在外出寻药的时候失踪,阿昭找不到你,焦急我的伤毒,于是带我离开去寻找大夫,给你留下字条。”

“顾姑娘,虽是旧事,但你的确对我有活命之恩。”伊崔支撑着拐杖站起来,对顾朝歌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这种礼节对他并不是很容易完成。

“抱歉我直到现在才告诉你,并非有意隐瞒。大恩不言谢,今后你若有求于我,凡是伊某能办到的,必定赴汤蹈火。”空口无凭,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又特别的东西,这书房里也空空,玉佩万万不能给,于是他和燕昭商量两句后,将一直放在燕昭书房的那块滁州前太守印绶拿了出来,递给顾朝歌。

“这是信物。”

燕昭连连点头:“早该给了,你救了阿崔,等于也救了我,以后拿着这东西来找我,我也必定帮忙!”他拍拍胸口,咚咚响。

顾朝歌目瞪口呆。

一块太守印绶,两千石的秩级,在太平年间,那是威风凛凛,谁都想要做的大官。

面前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居然拿这玩意做信物,要报答什么救命恩人?也不怕她怀揣这个东西出门行医,转眼被人当成反贼捉起来吗?

这两个反贼是想报恩还是害她?

“等等,这个我、我不要,你们容我想想,想想。六、六年前…在什么地方我救了你们?”顾朝歌连连摆手,不要那个烫手山芋,虽然玉质的大印精美无比。

她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努力回忆六年前救的两个少年。

这六年来她走过的地方太多,看过的病人也太多,治过的腿伤亦不计其数。她虽然小,可是行医的经验丰富异常。伊崔简单到苍白的陈述不足以让她立即想起来。

燕昭和伊崔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在嘀咕,难道她不是那个小女孩?

他们认错人,闹了一个大笑话?

“你,真的想不起来?”伊崔心里也没有底了:“初见的时候是在一个乱葬岗,你见到我们的时候,似乎,似乎在剖开一具尸体…”

乱葬岗?尸体?

提取出关键词的顾朝歌双眼刷的亮了,她跳起来,指着燕昭道:“我知道了!哦!那时候尖叫的小哥哥是你对不对!”

“呃,哈哈,”燕昭觉得很丢脸,干笑两声,“是啊。”

看来他们没认错人。

“还有你,你那时候被我吓得…”顾朝歌兴奋地指着伊崔,可惜后头的“昏倒”两字没说出来,就让伊崔警告的眼神给生生吞了回去。

又凶我,坏人,顾朝歌瘪瘪嘴。

“那就是你没错了,”伊崔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果断把那块烫手的太守印丢过去,“拿着。”此事到此了结,他可以回去接着干活了。

“我、我不要,真的不要,”顾朝歌把这东西又丢给燕昭,她知道伊崔肯定不收,大个子似乎比较好说话,她摇头解释“我没能给你解毒,算不得什么救命恩人。而且大夫给病人治伤是应该的,如果每个病人都要给我信物,那我现在应该抱着它们,连路都走不动啦。”

“那时候我是个没用的大夫,”她用手指搅了搅衣服,“是我没用,那天连夜去镇子里买药,忘了小镇唯一一家药铺的店主出门,等到第二天中午才等到。”

燕昭歉疚,讷讷道:“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走等你回来,浪费顾姑娘一番心意。”

“没有,”顾朝歌摇了摇头,“你们走是对的,以我那时候的医术根本解不了毒,那些药有没有效果,我心里没底,说不定还会误了伊公子的伤。我怎么会怪你们,倒是要为你们找到好大夫解了毒而高兴才对。”

“好大夫?”

“解了毒?”

燕昭和伊崔同时开口,两人声音交错重叠,表情则是一模一样的惊愕。

“我们并没有找到能够解那种毒的大夫,”伊崔无意识地抚摸自己右腿的膝盖处,语气充满讶异和不解,身体不自觉前倾,“你为何觉得…我的毒已解?”

顾朝歌愣住:“难道没有?”

“没有。”伊崔和燕昭异口同声,两人齐齐摇头。

“那、那…”怎么会没有中毒多年的脉象和症状?她绝不可能错诊这种事。

顾朝歌歪着头认真想了片刻,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似乎明白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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