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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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希,每次见到他,都会非常不安。阿衡,直觉,这人同言希当年的事一定有些关联。

林若梅,两年前已被陆流取代,陆氏的天下早已只姓陆。至于,温家,参股其中,却不知占了几分斤两。

她礼貌地向他打了招呼——陈秘书,如果方便,我想同您聊一聊。

陈秘书轻轻点了头,说温小姐,叫我小陈就行了。

阿衡微笑——您的名字?

小陈愣了愣,摇头——我没有名字,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只知道自己是个陈姓,后来,被陆家收养,一直被人喊做小陈的。

阿衡不可思议,这个世界,怎么还有人没有名字。

那么,户口上…

他笑——户口上,是陆少小时候随口起的名字,他们从不喊的。

阿衡略缓了脸色,说小陈先生,抱歉,今天我想向你问些…

小陈手支下巴,轻声呢喃——让我猜一猜…言少当年的事,对不对?

阿衡点头。

他点了一支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中规中矩的清秀中,隐约有一种致命的妩媚。

属于男儿,却是其他男人所不能有的所谓天成。

他开了口——首先,我必须向温小姐澄清两点。第一,言少当年被侮辱的事与我毫无干系,你不用费心想着用手边的糖葫芦砸死我;第二,我不是林若梅的人,一直不是。

阿衡蹙眉——那你,是陆流的人?

小陈微笑,或者,可以说是陆家的。

如果,你同…那件事无关,言希看到你表情会那么…难看。

好吧,这件事,说起来,话有些长,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他眸子迷茫,望向远处,手中的烟头闪着橘色的星点,指间青白,是苍颓的色。

在脆冷的空气中,他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要从何讲起的。

——十岁的时候,那天我更过了十岁的生日,因为答对了几道智力题,被陆家从孤儿院领走。起初以为会有个完整的家的,可是,可事实上,却是…一直被当做棋子训练的。你知道什么是棋子吧,就是那种平时是助力关键时刻可以舍弃的人…我被送到最好的商业学校学习,一起的,是很多同龄的孩子,他们和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陆家的独孙,也就是陆流。他需要一副坚硬的棋盘,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比一颗坚硬的心都重要…

小陈顿了一下,是笑了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追忆,又似乎愉悦。

——而我,因为成绩优秀,提前被派到陆流的身边提点他平常的学习生活。我比他大七岁,他一次同我见面,看我很久,才笑着摸我的脸说——原来是真人啊。

陆流,小时候,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孩子,嗯,感觉同…温小姐你有些像,长得又白,像个小玉人,常常被长辈笑称‘陆小菩萨’。我暗中观察他,你知道,或许很多小说中都有过的,我来到他的身边并不单纯。我要向陆老报告他的一举一动,我要防止他变得只晓得这世界的明媚,甚至,同一个人过分亲密。

可他,会一直看着我,可怜巴巴地说,哥哥,让我再和言希玩一小会儿吧,我们打过了怪兽,就写作业。

那时,我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言希的名字。

阿衡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亮着眼睛,轻轻问他——言希,他小时候,同现在一样尖锐吗?

小陈摆手,陷入回忆的深思。不不不,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从没见过…那么爱笑的孩子。脸上有着婴儿肥,留着娃娃头,眼睛很大很大,小嘴能笑成个心形。每次见到他时,总是穿着一双猪头拖鞋啪啪地跑着,嘴上还吊着一袋牛奶,跟在陆流身后,边跑边咕咚。

他同陆流一起长大,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啊,有个词,形影不离,常常是能在他们身上印证的。

我时常见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玩变形金刚,拿着游戏手柄,杀着小人,却又不知觉对着小脑袋睡得很香很香。

啊,对了,言希小时候睡觉还有吮吸大拇指的毛病,大概是,他从很小就没有母亲的缘故。

我看着他们,总是觉得很安静,似乎最后一丝能抓住的温暖。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不再向陆老积极汇报,只是适时地教陆流一些商业技巧,带他去吃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廉价却实在美味的食物,告诉他这个世界多么温柔。庆幸,陆流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着,亲密的伙伴,柔软的内心,可是,这已然不是陆老所能容忍的范围。

他勃然大怒,要收回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一个可以为人,伴在这个给了我名字的孩子身边的身份。

陆流哭着求他,说以后再也不敢了,爷爷不要赶哥哥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自那时起,陆流变了很多…有自制力,有忍耐力,虽然面目温和,却不爱说话了。他越来越依赖我,却和言希渐行渐远。

而言希,言希那段时间,上了初二,却开始叛逆,留长发,扎小辫子,抱着画夹,跑到各种地方,画不同的事物,美丽的肮脏的,只要他看到的。

他画过路边摊上银色的手链,画过雨后的黄昏,临摹过蒙娜丽莎,也画过肮脏的墙壁,为了一块面包打架的野狗,甚至,在阴暗的上演着van Gogh的电影院中 性 交的男女。

你无法想象,那个孩子,瘦弱纤细的孩子,穿着彩虹色的毛衣,穿梭了多少弄堂和肮脏粗暴的地方。

他似乎在追寻着什么,我不懂,陆流也不懂。而温少辛少,他们同言希陆流的交集中,甚至不知道有小陈这么个人。

言希不再爱笑,时常跑到我和陆流一起去过的那些东西,回来,很认真地告诉我们——我吃过你们吃的东西了,太甜,太酸,太苦,不好吃,真的。

陆流看着他,总是无意味地泛笑,是年少气盛,对言希的孩子气包容,或者忍耐了的。

他常常对我说,哥哥,言希还是太小,是不是。

他急于宣召他的长大,宁可教我怎样吃一顿繁复华丽的欧式大餐,喝完红酒,彼此取暖也不愿再暴露弱小,抱着我哇哇大哭。

那阵子,紫竹院有一个传说,说关系很好的两个人,一起走过竹林,会天各一方。言希那么不屑,拉着陆流的手,跑过每一根竹子,然后,大笑。

而我,一直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恢复了幼时的天真笑颜,心中隐约嫉妒。

我无法明了自己想起什么,可是,每个人,总有一些东西一些人,不能分享。

陆流却偷偷对我说,哥哥,我不同你一起走那个竹林,我们一定不走。

然后,我知道,我和他,在彼此的心中,留下了无法取代。

而一九九七年,不知道你是否从新闻中听说,首都南端曾经出现,一件爆炸案,是过年时,在酒吧室内放烟花引起的,死了整整三十三人。

阿衡怔怔,努力回想,是记起了这桩惨案的,熊熊烈焰,吞噬爆裂,肆意的蔓延,无穷无尽的熔烤,惨烈的哭喊,当年,她是看到了的,一张张在报纸中放大的悲惨。

小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疲惫地望着天空——当时,我,陆流,言希都在。我和言希喝多了酒,看着场内的烟花,前一刻还觉得很美,可是,下一秒,却听到惨烈的哭喊,伴随着风蔓延。

他说,陆流,只能选择一个。

阿衡怔怔,眼角不断掉眼泪,看着他,是不敢置信的,心痛到了绞烈,终于,疯了一般,把他打翻在地。

她不断哭泣,哑着声,大吼——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放弃他!

小陈眼神麻木,擦掉嘴角的血渍——我抓住了陆流的手,只想着活下去,陆流对我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可是,我回头了,言希的眼中有泪水,他跌在地上,那么瘦小,是仰望着快融化的招牌,拼命向外爬的。

绝望的,绝望的,绝望的。

他说,我无法解脱,几乎每一日都是噩梦,陆流无法面对言希,借着出国留学的理由,去了维也纳。

阿衡说,上帝怜惜,我的言先生还活着。

她放了手,冷冷俯视了那个男子,擦干眼中的泪水——你们,将永久地遭受着良心的谴责。

她借了行人的手机,笑着说,言希啊,我迷路了。

然后,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言先生,抬头,竹叶飘落,酒酿的香,飘远。

仔细想了想,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了,举国欢腾,在在长大了一些,已能添食半碗,学校派她第一次到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她运气好,拿了第一名。

掰着指,数了许多,可是,似乎,事事桩桩,都与她的言先生毫无关系的。

她知道有那样一个人间炼狱,却不知道有那样一个涅槃的男人。

他满头大汗,在竹林四处张望,漫天的竹色明紫,声声的阿衡。

是急匆匆赶来的,阿衡的喊声,断断续续,空旷,沙沙的竹声,淹没。

她听着,缓缓地闭眼,流了泪。

他是寻到了她的,长长地呼气,扶着竹,笑了——喂,笨蛋,我来接你回家。

她却走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拥抱,长久地,跌跌撞撞,纳入曾经没有彼此的彼此。

他手足无措,像个孩子,轻轻拍她的背——乖,没事儿哈,我来了,没事了。

她颤声,压抑,低声哭泣——我甚至找不出理由在1997年告诉他们,他们抛弃的那个少年,也会在2003年,是另一个人的心头肉!他们甚至以不知道为理由险些践踏了别人的珍宝!

言希愣了,看她,许久许久,是确认,她眼中的悲伤和痛意是到了骨子里的,是无法再深刻的。

他几乎一瞬间,就懂得了她说的什么。

他说,宝宝,我不用他们救,我很厉害的,真的,我可厉害了,我自己爬了出来,我不用任何人救。

他不断重复,我不用任何人救。

她却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走,走过这个诅咒。

漫天的紫气温柔,是哀伤的魔力。

她说,言希,我们一起走。

他却苍白了脸色,看着她,甩了手,往后退。

阿衡哽咽,言希,求求你,跟我一起。

言希却不断地退缩,是哀求了的神色,他流着眼泪,看着她,说不行。

阿衡向前,握住他的手,指着自己——没有分离,没有陌路,什么都没有。

言希的眸中,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惧。

长长的径,是望向了竹林深处的,她牵着他的手,微凉的指温,漫爬过生命的惨烈和尊严,是坚持的彼此守护的信念,再也无法极致的言希和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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