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迟到了许多年番外五 《卿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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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月宾破门而入时看见了地狱。

保险柜已经打开,床上,地上散落着大把美钞,各式珠宝。

女儿的手腕被反缚着,几近半裸地,在这一片珠光宝气中挣扎呼救。

她已竭尽全力仍不能脱难,喷薄而出的眼泪哭湿了整个颈窝与肩头。

而司徒诚正大力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

叶月宾立刻冲上去撕打这龌蹉的禽兽,崩溃大叫:“放开她!”

一向给人以柔弱感觉的她处于出离愤怒的状态,力气大的惊人。司徒诚哼了一声,撂开手,反过来给了叶月宾狠狠一耳光:“闭嘴!”

这一耳光将叶月宾打懵了。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这龌龊的男人。他的脸上,脖上有抓痕,最狠的一道几乎抓破他的眼球。

这小戏子的软硬不吃令他足足十五分钟不能达到目的。

他也疲了,烦了,被指甲划破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什么兴致都烟消云散。

钟晴从床上滚下来,虚弱地哭泣:“妈妈,妈妈,我的手……”

叶月宾打人的力气那样大,但抖抖索索地无法将女儿的手腕解开。

她仍然絮絮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司徒诚的回答冷酷真实:“我这是看得起你。”

叶月宾实在没有办法解开绳结,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钟晴受到了极度惊吓,眼泪虽止住了,小小身躯倒噎着,抽搐着,眼神涣散,随时要晕过去。

母女俩互相抱着,就觉得安全一些了。叶月宾也能说出些连贯的话语来了。

“司徒先生,你是有头有面的人,这样强迫一个女孩子……”

他整了整头发与衣服,居然好整以暇地坐下,非常斯文地跷起腿,支着太阳穴,欣赏叶月宾一边哆嗦,一边帮女儿整理衣服。

“强迫她?我是什么人,用得着强迫?你看得到,这些,这些,全是报酬。年轻女孩子么,喜欢粗暴一点……”

“不!”叶月宾声嘶力竭,拉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女儿,“我们走。”

“走?”司徒诚冷冷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就这样走了?真轻巧。”

叶月宾整个背影都僵直,继而开始抖动,大脑一片狂乱,四肢不听指挥。

她离门口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可不知为何,一步也挪动不了。

“妈妈。”她手一松,钟有初整个人摔倒在地毯上,勉力撑起上身,每个字都在发颤,“我们走,我们回家。”

司徒诚的声音又轻描淡写地响起。

“走啊,只管走出去——我差点忘记,你本来给她请了家庭教师,就是不打算长久做这一行。”他竟然还笑出声来,仿佛是在欣赏犹做困兽之斗的母女,“闹出这么大动静,可见有人来么?你以为这么幸运能够上来,就一定能够下去?好,你们只管走出去,试试看。”

处地狱之中,受炼火之苦,也不会比此刻更难熬。

回忆滚滚碾过,叶月宾的血肉在一寸寸地爆裂。

她一边将女儿拉起来,一边求饶:“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呢?一点意思也没有,对不对?”

这声音并不平静,但已经竭力做出迎合的姿态。

听了这样荒谬的回答,司徒诚反而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昏昏沉沉的钟晴没有听懂母亲话中的含义。

可是当司徒诚再度狞笑着鼓掌,然后叶月宾又把她往卫生间里推的时候,她明白了。

“妈妈!”这心情比自己被侮辱更加绝望,钟晴哀叫,拼命反抗,“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走!我们走啊!”

叶月宾将她的胳膊扯得几乎脱臼:“你乖。一会儿就好了。”

钟晴的力气已经竭尽,兼之五内俱焚:“妈妈……我求求你,不要……我以后都会听话,我们走,我们……”

她头一仰,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安顿好女儿,叶月宾一步步地朝司徒诚走过来。

司徒家的人,脸庞清秀之余,那长长的眼角都蕴着一股邪气——还和当年来看公演时一模一样。

她饰孟丽君,嫦娥演成宗,一折《游上林》,眼角眉梢都是戏,风流天子对少年大学士的缱绻爱恋表述得淋漓尽致。

谢幕时,领导们上台与演员握手。

未卸妆的她,长长的水袖拂在他的方形袖扣上。

掌声如雷动,花香熏得头疼,他竟靠近她的耳边,轻轻挑逗了一句——卿可愿,常在上林伴君王。

不是不心动。

叶月宾自小便在那个多愁书生,多情小姐,娇俏红娘的世界打滚,怎么会没有一点绮思?

怎奈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所以唱作俱佳的叶月宾,做不到这句戏词,可也忘不掉。

“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叶月宾默不作声地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她面容姣好,身体轻盈——十几年前,确是司徒诚会喜欢的类型。

可时间一向对女人更残酷。

现在的叶月宾对于司徒诚来说,已经老到足以令他眼中充满了不耐与厌恶。

直到她不着寸缕,司徒诚才冷冷开口:“当年你先是欲拒还迎,后又三贞九烈——现在倒肯为女儿做出这样的牺牲了。”

叶月宾交叉着双手,面无人色:“司徒先生,我知道你从来不强迫……”

“不错。我从来不强迫。所以当年才被你耍了一道。”司徒诚语调轻蔑,像一条游地毒蛇,一寸寸地缠上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选徐娘,舍少艾——总不会以为我还念着你吧。”

她竟天真认为被迫脱光衣物已经是最大的羞辱。

叶月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捂着脸跪下去:“司徒先生……请你放过我们……”

“站起来,”司徒诚指着她,命令,“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见叶月宾如死一般没有动静,他上前将这十几年前的孟丽君使劲拉了起来。

□的胴体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绝不是欣赏,而是审视。那目光再没有一丝□了。

她当年怎么嬉笑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叶月宾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寒。

扪心自问,她是否挑逗过他?玩弄过他?亏欠过他?

现在的代女受过是否也有一丝丝心甘情愿在里面?

“司徒诚……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两母女可曾放过我司徒诚的儿子。”

如晴天霹雳炸在了叶月宾的头顶:“这是从何说起……”

“别告诉我,连你也不知道闻柏桢的身份。”司徒诚冷冷甩开手,她重又瘫软委地,“我司徒诚的儿子,岂容你们这对戏子母女随便玩弄。”

叶月宾头痛欲裂,无从辩驳,只能艰难回答:“不管你信不信——小孩子一厢情愿……”

“是她一厢情愿,还是你顺水推舟?好叫自己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

叶月宾心里是否真有这样的念头,她自己都没办法深思。这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已经被司徒诚的言语鞭笞得足够:“我……我会让她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柏桢乖乖地给她做了四年的家教?明白柏桢正月里不来看我,却跑到晶颐和她谈判?明白柏桢昏了头,连那一盘小生意都不肯转手——你怎么知道钟晴在这里?”

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叶月宾作声不得。

“我早该想到是他通知你。”司徒诚长长地冷笑,“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子在他窗下候足一天一夜,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钟晴不过是好好地在俱乐部里白等,淋不着,饿不着,左不过生一场闷气,他就忙不迭地叫你来接她——好极,母女一路货色。叫我上了你的当还不够,现在又来仙人跳。”

他虽然和闻柏桢的母亲离了婚,失去抚养权,但对这个儿子一向上心。

上心却不细致,等儿子入了局才惊觉——他这四年来如何浪费时间在这小戏子身上。

闻柏桢是他独子,是他骄傲——滔天怒气怎能令他不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这一对贱人。

“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司徒诚看也不看气若游丝的叶月宾,开始收拾珠宝钞票,“我对你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儿已经没兴趣了。对你,更提不起兴致。”

“不过,今天之后,我会告诉所有人我已经得到了钟晴和她的母亲——我不认为有人敢质疑我的可信度。她的纹身,你的胎记,我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叶月宾绝望地挥着胳膊:“不……没有……”

“没有什么,钟晴还是处女?哈,那种东西,能做假的太多了,不是么。所有人都会很愿意相信——他们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首先得到了钟晴,那他们就可以开始排队了。至于你,买一赠一,很有情趣。”

“而且你大可以放心,这种好事,他们只会口耳相传,不会张扬。”

他平静到一如在做格陵重工的来年展望:“等你女儿醒过来,一定以为母亲做出了巨大牺牲,痛不欲生。你敢不敢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今天所遭受的果,都是昔日你种下的因?”

“啊,我竟然忘记了——她一身做戏本领都是你传授,你讲真话给她听,说没有被侮辱,她会不会信?抑或更绝望?”

“还是你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已经看不上你了。”司徒诚轻轻地哼了一声,“叶月宾,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谎言,而是失信。”

“以后的路,你们母女俩就好好地走下去——我且看着呢。”

钟有初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格陵的公寓里。

她从床上跳起来,身上是全新衣裤。

不堪的回忆一时全涌上心头,她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却呕不出东西。

“醒了?”叶月宾推开门,并不看她,“那就出来吃点东西。”

她听见卫生间里的洗衣机轰隆作响,而母亲的身上传来一股香皂的味道。

她一向最喜欢嗅妈妈身上的香味,但今天这味道传递的是一种耻辱的信息。

“妈妈。我们回家。报警。”

因为说得太快太急,钟有初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立刻飚出来。

“报什么警?”叶月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有初,我没有被他侵犯。”

钟有初立时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叶月宾冷冷地端详着女儿——她真的不相信。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她教出来。那带一点斜视的丹凤眼,天生就该娇媚多情,现在却死气沉沉。

她痛哭流涕:“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愚蠢任性……对不起……”

司徒诚说过的话成真了。母女之间并无信任可言。

她不相信那个禽兽会轻易放过自己美貌不老的母亲。那叶月宾还有什么好说?

她对女儿的教育不过是失败而已;而司徒诚不要她,才是最大的耻辱。

叶月宾狂笑着挣脱女儿的拥抱,重重地摔上门。

母女俩回到云泽,有初再提及报警,叶月宾就发狂了:“有证人吗?你?那些家教全都是你去报性骚扰而被开除了!还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吗?不会了!有初!不会了!以后我们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了!”

这番话令钟有初更加绝望,更加寡言。

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出现了。而司徒诚放出来的那些狠话正在逐渐地显示出它们的效力。

叶月宾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没有得到过自己,会将自己视为白月光,朱砂痣。

不不不,他只不过当你白饭粒,蚊子血。他说要虐你,就是要你万劫不复。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又或者自伤八百。

他的报复又准又狠。令叶月宾身心都受到重创。

“……不。你知道我们家钟晴从来不去陪酒。……不。没有那回事……”叶月宾急急地解释,又摔了电话,“不!”

再没有通告电话,钟晴手头的工作也全部停摆。

女儿一天到晚失魂落魄,本来就无心工作,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叶月宾去沟通过一次,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任由丈夫与女儿不停拍门呼喊。

半夜,她摸到女儿床边,炯炯地盯着她,直到她惊醒:“……妈妈!”

她轻声慢语:“有初,你知道什么叫‘人尽可夫’吗?”

看到女儿再度痛哭失声,直至恸绝,叶月宾才离开。

当家人发现时,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

今天,她对钟晴说:“算了。不要再发明星梦了。留在家里备考吧。”

明天,她又将复习资料都撕碎:“考试还有什么用!”

今天,她抓紧女儿的肩胛摇晃:“这全是为了你。你要永远记住。这全是你的错。”

明天,她又抱着女儿痛哭失声:“把它忘记了吧。这不是你的错。”

今天,她打掉女儿手里的碗筷:“不要再爱闻柏桢了。不值得。”

明天,她又半夜坐在女儿床边:“你一定要得到闻柏桢。一定要狠狠玩弄他,然后再抛弃。”

今天,她把女儿堵在卫生间里,认真地表示:“我并没有被司徒诚侵犯。他一直在撒谎。”

明天,她又逼女儿发誓:“我被司徒诚侵犯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

钟有初被母亲折磨得昼不能醒,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全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明明晕倒在洗手间里,可是魂魄却出窍了,那张床上发生的所有恶心污秽,一遍又一遍,历历在目。

出事的那天是钟晴的阴历生日。到了阳历生日那一天,闻柏桢打她的手机却打不通。

他不知道钟晴的手机开始收到无数措辞□的短信,叶月宾便停机了。

踌躇了很久,他才打到她家里去,钟汝意接起:“……请你等等。”

他已经知道了所谓的“真相”——妻子被迫为女儿的任性愚蠢买单,受到侵犯;所以并没有和女儿沟通,而是告诉了正在吃药治疗的妻子:“闻老师的电话,找有初。你接吗?”

叶月宾正在奋笔疾书,置若罔闻。

隔了半个小时,她拿着信走出房间时,才看到话筒仍搁在桌上。

不会有人傻到一直等。

她欲挂上话筒,发出的动静却惊动了那头一直等待的男人。

“钟有初。”他说,“……我确定一下,你以后是不是不再来补习了。”

“是的。”叶月宾回答,“不会再来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挂机。

她真的再没来纠缠过他。

这个女孩子再不会问他什么叫做love at first sight,再不会赶走他的女朋友,再不会逼着他看大腿上的刺青,再不会对他射出爱的子弹,再不会不知羞地幻想自己和他生出什么样的小孩,再不会罚他老了替她推轮椅。

既然是从未得到过,为何还是会有剧烈的失落感?

闻柏桢逃离了格陵。

叶月宾一直到死,都没有讲出实话。

也许是因为事实太残酷;也许是因为没有人会信,但一切都并不会随着她坠楼的那一刻终结。

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每个人都守着自以为是的那个真相活着,痛苦着,卑微着,憎恨着。

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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