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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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永贞也笑了:“那你和我讲八卦吧——送你玻璃瓶的人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是雷再晖。”

“雷再晖?那个人力资源师吗?”利永贞一下子弹了起来,“他不是把你给炒了么?怎么会大反转?快,快给我讲讲!”

钟有初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给利永贞听。利永贞听得热血沸腾,搂住了钟有初的肩膀:“有初,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一定要听我接下来的话!”

“好,你说。”

“一月三号那一天,你一定要赴约!一定要去!我会提醒你的!必要的话,我会拿着鞭子,像赶羊一样赶你去!”

“什么呀。”

“听我的没错!这样的男人,值得嫁!”转念一想,自己又没经验,利永贞加了一句,“嫁错了也不后悔!”

钟有初哭笑不得:“永贞,你的夸张和阿姨一脉相承。”

“我没有夸张。你不知道为什么雷再晖不联系你,但是我知道!那段时间你手机停机,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到最后怕你是嫌我烦,只敢给你发短信。你也想想我这个旁观者的话,雷再晖虽然炒了你但又救了你,和你一见如故,毫无嫌隙,主动追求,可见胸怀坦荡。唉,估计他在南美也给你打了不少电话,但你这个傻瓜没把手机转接!即使如此,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当地的空气寄回来给你——一个理性和感性兼备,有耐心有恒心,坦荡荡的男子汉,你为什么不要?”见钟有初不出声,利永贞急道,“如果你不要,最终会便宜了佟樱彩那样的女人!”

“永贞,没那么简单。”

“复杂在哪里?一不是不解风情,二不是自作多情,明明两情相悦!”

“我前段时间遇到个老朋友。”

“老朋友?前情人?”

“不是。我和他每次见面都以大吵结束,但这次居然能心平气聊聊天气,聊聊风景,聊聊近况,最后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好做个普通朋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追了他六年。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成功把他逼得远走他乡。”

利永贞猛赞:“真不愧是钟有初!”

“年轻的时候,有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的冲劲嘛。”

“这个人一定很聪明,没接受你的追求。六年的时间啊,多痛苦!即使追到手,也不得善终。”

钟有初承认:“说的是。我到最后完全也只是赌一口意气。为了赌这一口气,我真是……一败涂地。永贞,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现在说出来,真是轻松不少。”

有些感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利永贞深有同感:“既然他不是障碍,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雷再晖?”

“再说吧。”

“你真是叶公好龙。”

慢慢两人先后睡去。半夜林芳菲偷偷摸进女儿房里。

“阿姨?”

有个雷打不醒的女儿,林芳菲没想到钟有初这样觉浅,顿觉自己的举动幼稚可笑:“轻点,我来给贞贞送圣诞礼物。”

她轻手轻脚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利永贞枕头下面,又将一条围巾递到有初手上,“贞贞就是喜欢过个洋节日!有初,阿姨没有什么准备,这条围巾是阿姨自己打的。”

“谢谢阿姨。”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有空多来玩。”

枕着围巾,钟有初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里,她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母亲叶月宾。

远远地,叶月宾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停地摇着头,不停地摇着头,钟有初心里怕得紧:“妈妈,我做错了什么?”

叶月宾不说话,只是摇着头。

“妈妈,那个秘密,永远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对利永贞说。不会对任何人说。”

叶月宾还是摇头。钟有初走上前去,才发现是个不倒翁。她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利永贞的卫星电话响了。铃声虽然轻微,雷打不醒的利永贞却立刻弹了起来,利落地戴上耳机:“封雅颂。什么事……是吗?在极点附近的电磁振荡……”

接下来便是一堆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利永贞背对着钟有初,静静听着经由卫星传回的声音,回道:“参观新奥勒松电厂?很好啊。他们的能源再循环方式实在值得借鉴。……极光当然好看啦。现在知道不好好学语文的坏处了吧?除了好看两个字,你还有啥形容词没?”

她的语气突然又变得严厉:“封雅颂,如果你心理状况出了问题,你得立刻回来。……你献媚也没用,这件事情我肯定会上报给师父。……是啊,看到极光,觉得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的情情爱爱都不值一提了呗?……您老人家多洒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难望项背。”

不知道封雅颂说了什么,钟有初看见利永贞使劲抓了几下头皮,以很快的语速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洒脱呢,咸丰年间的事情还放不下——那是我写错字,以为自己约你在伯牙路,却马大哈写成了伯乐路。你在伯乐路等,我还不是在伯牙路等!……对呀!对呀!……再见。”

想是封雅颂说的话引起了利永贞的共鸣,她一连说了几个对对对才挂上电话。打着哈欠正准备再倒下睡觉的时候,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小盒子。打开看,是一颗拇指大的金元宝。她嘟哝着:“真受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当面给不就行了!”

可那明明是撒娇般的埋怨哩。钟有初心想,嫉妒得不得了。

第十四章 爱情,有始有终

一大早就下起雨夹雪,窸窸窣窣,淅淅沥沥。

缪盛夏自从戒了酒,烟却抽得猛,早上五点烟瘾犯了,一定要起来抽一根。拉开窗帘,看到窗户上结着一颗颗的顽固的雪粒子,心里烦躁,一抬手就把桌上的盒子摔了。

盒子里的钻戒在地板上跳了两下,滑进床底。

门外头有脚步声,轻轻地顿了一下,又轻轻地离开。在缪家做事的全是知根知底的亲戚,知道大倌是喜怒无常的脾气,但总有个由头,所以也不怕他。最近生意一帆风顺,脾气反而莫名其妙地闹得狠了,于是没人敢来惹,恨不得踮脚走路,闭嘴说话。

今天中午的饭局由叶嫦娥安排。这是云泽风俗,正月间要请老板吃饭,请不请是个礼数,来不来是个态度。每年缪家是决不去赴宴的——叶家是小人物。今年却一反常态,缪盛夏并缪家的几位长辈都去了,这样热热闹闹一坐下,包厢便显得有些挤。

一向长袖善舞的叶嫦娥也惶然了,她听说今天是袁市长请缪家吃饭,现在想想只怕是自己听错了日期。不知道竟有这么大的面子,陪着丈夫一气就敬了缪家的贵客三杯,推杯换盏间,气氛就活络了,大家都脱了外套,好似家宴一般亲热。

吃饭的位置选在水库中间的一个小岛上,端上桌的除了河鲜就是养殖场里豢养的诸如孔雀,天鹅,白鹇之类的珍禽,说起来很稀奇,味道却也一般。养殖场的老板本不在岛上,听闻缪盛夏来了,飞车赶回,亲自布菜,每上一道都端到大倌面前,等他先尝味。大家都知道大倌挑剔,他却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拿筷子戳戳身边的钟有初:“钟有初,你这是在请人吃饭,不停发短信有没有礼貌?”

不等钟有初反应,他胳膊长,一把将手机夺去:“利永贞?利永贞是谁?我只知道马永贞。”

大家心知肚明:钟家和叶家虽然是这场宴席中的主人,说到底不过是赔笑的角色。缪盛夏和钟有初在九月份那场婚礼上发生过什么龌龊,在座谁没听到过一言半句?缪家人就笑眯眯地看着缪盛夏拿小斜眼儿取乐。那小斜眼儿也乖巧,没敢作反:“利永贞是易经里的卦辞,有情操高尚,性格忠贞的意思。”

听到情操高尚,性格忠贞八个字,缪盛夏不知道为什么从喉咙里笑了一声,珍馐佳肴间觥筹交错,那笑声有点难为沧海的味道:“男的?女的?”

钟有初知道他不屑。也是。一个八月出生便取名盛夏的男人,别人的名字深奥一点便想不通。

“马永贞是男的,利永贞是女的。”

钟有初被那烘着龙凤双胎的炭火熏得太阳穴有些疼了;乳汁般的高汤里浮浮沉沉的羊胎盘,鹿胎盘散发出淡淡腥味,叶嫦娥兴奋地招呼着:“大倌,趁热喝一碗。”

缪盛夏停了筷,在炭火上点着烟;有服务员过来给他添茶水,他把眼一瞪:“什么陈年旧茶,也敢斟来给我喝!出去!”

服务员唯唯诺诺退出门去。缪盛夏又没事人一样和钟有初讨论:“你信不信这世界还有人叫钟有终。”

钟有初最恨喜怒无常,乖张暴戾的性格,愈发觉得缪盛夏似足了司徒诚,一样有钱无耻。

“信。”

“为什么?”

“有开始就有结束,正常。”

缪盛夏坚决地摇头:“我说简直是活见鬼。”

他看了看腕表,往干干净净的骨碟里弹了弹烟灰,面前的半碗汤表面已经凝固。一桌子的人都知道他戒了酒,一直没敬他。抽烟也能醉人不成?他的眼神明明是游荡到九天之外去了。

头晕眼花的钟有初站起来,想要出去透透气,手腕一紧,被缪盛夏捉住。

“都给我听着。”

他也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立刻压住了场面。满屋只剩汤沸腾的声音,和炭火哔哔啵啵的声音。缪盛夏突然笑了起来:“装什么太平盛世。都心底偷着乐呢!你!你给我说说,外面都是怎么说我和钟有初的。”

被他点到的那人,正是去年九月份婚宴后来接他的司机。司机揉了揉脸,好像那只是一块擦手的破布:“外面只是说钟有初出言不逊,大家都在等着看她受教训。大倌不动手,也有人会做事。”

私底下是有这些传言。尤其是小地方,一点点的事情也要反刍一样嚼半天。叶嫦娥知道,钟汝意知道,在场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在钟有初面前提过,今天在饭桌上挑明,简直不得了:“有初,没那么严重。我天天在外头打麻将,听说的真没那么严重……”

“这些话都他妈的从去年传到今年了!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钟有初,你以为说完了就完了?我是要面子的。你要不要?你也要!你对于尊严的渴求,简直是穷凶极恶!”

在缪盛夏的钳制下,钟有初就像一条滑稽的,被扣住腮的鱼,沉默地挣扎着。她的沉默更激发了缪盛夏的恶意。

“这事儿必须有个了局。”缪盛夏把戒指拿出来往她的鱼鳍上套,“结婚。我们两个的面子就都保住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叶嫦娥脸色发青,钟汝意一脸嫌恶,低头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口型明显是一句脏话;真是父女连心,这句脏话钟有初是明明白白地喊了出来:“缪盛夏你王八蛋!”

上一次没骂出口的,她全骂了出来,不带喘气,流畅无比,声音也嘶哑了,如同街头巷尾的泼妇一般,把他全家上上下下都问候了一遍。最艰难,最难听的已经说出口,缪盛夏反而笑得狞恶,显出痞气来:“钟有初,你想想看,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王八蛋,嫁给我你至少不会更失望。今天两家长辈都在,做个见证,我不能保证你一辈子快活,但保证一辈子宠着你。”

不能没开始就结束。这种疯狂的想法让缪盛夏几乎要把钟有初的手指掰断了;叶嫦娥见到这场面,不禁心里发慌,她从不明白那么一个玲珑剔透,舌灿莲花的姐姐竟也会横死,现在终于想通了,时势迫人,时势迫人哪!

“我们家有初从来没有想过要高攀啊!小心呀,指头要断了!”

“高攀?难道怕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哈,那你还真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行。”

大家都来劝,真心的,假意的,闹哄哄;钟有初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往地上缩;砰地一声,门被踹开了,厉寒的空气在室内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缪盛夏!我和袁市长等了你一个小时!你给我跑到这里来吃饭!出来!”

缪家父子俩长得极像,尤其是眉眼之间都带着一股煞气。那煞气是在商海里淬炼过的,无坚不摧。缪父久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大家都忘记了他也是个火爆脾气,曾经在股东大会上动手揍过人。他见了自己的儿子在强抢民女,一点也不吃惊,也没有劝阻的意思,竟是冷眼旁观着,要看这事态怎么发展下去。

脸色煞白的钟有初松了手;可缪盛夏的戒指却没能顺利地套上——她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已经肿胀起来,皮下一片隐隐的血点,又青又紫。

缪盛夏仿佛吃惊于自己手段这样毒辣,后退了一步。叶嫦娥扑上去,心疼地查看着侄女的手指:“有初啊,疼不疼?早知道小姨就不带你来吃这个饭了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妈!钟汝意,你这个窝囊废!你女儿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也不出声!”

这已经是第二次惨烈结尾。他不是不会与人相处。相好过的女孩子,打过交道的生意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真要举例,那个叫闻柏桢的银行家,第一次见面就投机得很;那个格陵有色安排要和他联姻的女人,也说他是值得信任的君子。

可见今天的局面并不是他的问题,从来不是他的问题。他为了云泽拼尽心力,却连一个开始都得不到就要结束。

回去的路上表弟仔细端详钟有初,仿佛过去二十多年没见过一样:“姐,真有你的。”

叶嫦娥呵斥:“别乱讲话!”

“妈!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明明知道五百万的号码,却不去买彩票啊!亏大了!哪怕先结再离,依缪盛夏的脾气,也能拿一大笔赡养费哪!姐,你到哪里去找年薪又高,福利又好的工作!姐,你随便推辞一下就好了嘛,还较起真来了!”

叶嫦娥一耳光打得他再不敢开口。钟汝意开了口:“你打孩子干什么。”

她摸着钟有初的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是小姨不好,没发现缪盛夏是个神经病!就不该让你和他坐在一起!有初啊,可惜你妈死得早,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提起逝去的妻子,钟汝意心内大恸,一腔悲愤化成了哼地一声,从鼻子里无比轻蔑地冲出来。然后他就听见女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知道您怎么想的。您就觉得我是盆祸水,您觉得是我招惹了缪盛夏……我自作自受……”

他一耳光结结实实扇在了女儿脸上,打得她脖颈扭向一边,眼泪飞溅。

在车上,缪父举起巴掌,但始终没有落下去。说到底,这个独生子是值得骄傲的,不过是年轻,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但缪盛夏没迟疑,一抬手就给了自己狠狠一记耳光,又脆又响。

缪父本有几句狠话已经到了嘴边,见儿子对自己这么狠,不由得又心疼起来:“盛夏,大舍大得!我们有全盘计划,完美无缺,现在还是需要和格陵有色联手的时候。”

缪盛夏冷冷道:“我不会签那份婚前协议。”

“我们已经谈过了!”儿子的心智怎么倒退得这样厉害!缪父厉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物?结婚不结婚,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和格陵有色的钟有终结婚,离婚,大大方方地付三亿赡养费,我们和他们的账就两清了,比瑞士的户头还要安全!云泽稀土刚刚私有化,前面的路还很难走,你要在乎这一年半载的光景么?”

“那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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