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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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得很慢，经过公园，叶子在街灯下随风摇曳，两个小小的影子从树上飞窜了下来，抱着什么东西在草地上跳跃，明凤眼神一定，忽的放起光来，孩子似的拍着车窗兴致勃勃地喊：“涄元你看！是松鼠！”
周涄元莞尔，倾身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窗外绿影徐徐而过，哪里还有什么松鼠？
她小小的撅着嘴，“你慢了，松鼠跑得很快的，在法兰西的时候我……”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唯有心跳如雷。
两人靠得很近，他几乎是俯在她背后的，她回头几乎就能贴上他的脸，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的眼，仿若两窝漩涡深深地吸引住她，在车窗外不时泄入的光线中明明灭灭的，温玉般迷人，她因为回头而背着光，姣好的轮廓在黑色中勾勒得更加完美，红润的唇微微张开，有点翘，那是一个近似于索吻的动作，引得周涄元喉头一紧，马上退了回去，她也不再言语，低着头绞弄皮包的带子。
暧昧的味道慢慢地在车里泛了开来，酸酸的、甜甜的。
下车的时候明凤回过头来，还是忍不住问：“涄元，开张典礼……你也会来吗？”
荣鼎天投资七十五万白银在中心区打造纸醉金迷大饭店舞厅，由当时留洋归来的知名设计师设计，号称“南方第一乐府”，总共三层，一层为主店面与赌场，二层为舞池与宴会厅，三层则是旅馆，层层分明整齐有序。
作为香城第一娱乐场盛大开张，邀请到了城里所有知名人士莅临，场面热闹非凡。宴会厅布置得美轮美奂，名流们手里拿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醇酒的香气与美人的熏香融合在一起，更是芬芳，一时间衣香鬓影暗香迎面。
明凤好不容易才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那个抱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孩，毫不客气的当头赏了他一槌，“荣建都！说好了今天得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放一边去的！”
“姐，让我再看一行，哦不，十行，我就看好了，红娘……”
“再看我把你的书全给烧了！”
“好好好，不看了不看了。”
男孩终于站起来，一身手工制西装被他弄得皱皱的，明凤看不过去伸手给他拉整齐，荣建都挠着头对她傻笑，被狠狠地剜了一眼，立马就消停了，乖顺的跟着她走。
一男一女从偏厅的方向走出来，很快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子穿着一件桃红色如意襟锦缎短袖旗袍，大胆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并不突兀，反倒衬得她更是亭亭如玉，波浪卷的长发挽到一边长长地垂下，手里捻着把檀香扇，更添妩媚，男子十分清瘦，很年轻，头发剪得很短，沥青沥青的，因为年纪还小尚未长开，脸还有些没有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却已经从轮廓上能看出将来必定会是个俊美的男子。
两人走到荣鼎天身边，恰如其分地微笑，报社记者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匆匆忙忙地挤上来给他们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照片，镜头下的一家四口亲密无间，许晶晶挽着丈夫的手笑得很是幸福。
宋黎都督带着妻儿媳妇亲临，排场盛大，又是一阵喧嚣的轰动，五十余岁的年纪穿着合身的西装，笔挺笔挺的，在无数人的目光走来到荣鼎天面前，跟他握手，报社的记者抱着照相机咔嚓咔嚓地照，一时间灯光闪烁。
明凤站在人群中笑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不时地往门口的方向看，回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了父亲了然的目光，骨子里不愿服输的因子不住地逃窜跳跃，忽的冲动了起来。
“明凤？”齐海平拦住她要往外走的脚步，今天的她明艳得好像怒放的玫瑰，从未有过的漂亮精致，呼唤出了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份萌动，清咳了两声问：“前些天在南陵饭店那儿究竟是怎么了？”
还没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喧嚣声，明凤心头一紧，顾不上跟齐海平说话，小跑着到楼梯边上，人中之龙般的人物在几名卫兵的簇拥下走进金碧辉煌的会堂，他换了身黑色的西装，不若前两次见面那般的盛气凌人，跟身后的副官在说着些什么，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扬起头来看了一眼。
四目相撞，墨玉般深邃的眸紧紧扣住她的，狭长的眼中迅速地划过一丝难解的光芒，就仿佛是产生了股奇异的电流，却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闪电后的光影，只带来片刻耀眼。
薄唇似有若无地微微勾起，那是他惯有的笑容，明凤微微一怔，对他点点头，涂了丹色的唇也弯了起来，眼神竟然也难得的带了笑意，宛如春回大地。
直到那一刻，她一整天都高高悬起的心被重重地放了下来。
跟父亲这一场赌局，终究还是她赢了。
门再次打开，温玉般的年青男子也走了进来，在进来的那一刻便已经看见了站在齐海平身边的她，她笑得温婉，见了他，笑意更深，低头与跟着过来的齐海平说了几句，便走下楼来。
“你们是我的客人，请跟我来吧。”檀香扇的流苏在她纤纤的手指上划过，水般细致。
周世骞傲然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径自上楼，明凤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当下也不在意，流波般的眸子脉脉含情地看着周涄元，周涄元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拨开她的碎发，惹得她羞涩地低下了头，这一幕被齐海平看在眼里，几分钟前那萌动的情愫好像被泡进了冰水里，瞬间冷却了下来。
周世骞与周涄元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在人群中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年轻的世家小姐们早已经听说过了周少帅的名号，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一见果然是英俊非凡，尤其是那双幽黑似深潭般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掺和了邪妄之色，一转眼便博去大半女子的芳心。
他首先与周涄元一同来到宋黎都督与荣鼎天面前与他们一一握手寒暄，十分客气谦逊，宋黎早年便对周世骞这处事利落犀利的年轻人存有赏识之心，再加上如今南方确实需要东面势力支持，便很快的从那客气琐碎的话题转移到了政事军事直上。
“爸爸，别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哦。”另一边，明凤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荣鼎天呵呵地笑，目光移向明凤身边的周涄元，“哎，时代变了，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要独立自主，劝也劝不住，我们这一代的也老喽，是时候退下来了。”虽已显老态，但穿着一身玄黑长衫的荣鼎天今日神采奕奕，不输眼前的年轻人。
周涄元也笑着应，“荣会长说笑了，您神采飞扬目光如炬，还年轻着呢。”说罢，低头看了看明凤，唇角嚼笑。
活了大半辈子荣鼎天都活成人精了，怎么能看不出来这对小儿女的眉目传情？故意逗她，“哪能呢，你可不知这丫头，逼着我往下退呢。”
明凤脸颊一红，“爸！”
一直没出声的许晶晶脸色骤然变了一变，低下头去捋顺披肩的流苏。
音乐骤然响起，悠扬的充斥在宴会厅里，小提琴婉转绵长的拉响，动人的旋律勾引着人纷纷滑入舞池，荣鼎天牵着夫人走了开去，回头看了自己护在手心里十九载的宝贝女儿一眼，宠溺地笑了。
周涄元退开半步，风度翩翩地朝她伸出右手，“Puis-je？”
周围的场景好像全都虚空了起来，灰蒙蒙的一大片，只有眼前的男子微微弯腰，干净修长的手手心往上，儒雅地微笑着，等待着。
檀香扇往下巴上轻轻一点，嫣然一笑，“Bien s r。”
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在他的带领下进入舞池，一手被他轻轻地握住，另一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腰间忽的一紧，就被他揽在怀中，彼此的鼻尖几乎只要微微动作就能碰倒一起，距离近到了极点，明凤的脸又热了起来，所幸灯光靡靡，为她掩去了羞涩。
他缓缓地低下头，额头与她的轻轻触在一起，瞥见她微微发红的耳廓，笑出声来，“四姑娘，我可以唤你明凤么？”
听见他的笑声，她的头垂得更低，“自然是可以的。”
“明凤。”他很轻很轻地唤她的名，仿佛在心里已经呼唤过无数遍，如水珠凝在树梢，在微风的推动下终于滑落，在坠落花瓣之前被绿叶接了一下才落下，轻柔得好像怕要吓坏了她。
“嗯？”
他表情忽然有点不自在，抿了抿唇还是问：“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扑哧地笑了出来，“周副参谋长，您这是在约会我么？”
此言一出周涄元倒是自在多了，温雅地笑，“是呀，不知四姑娘可赏面？”
手里的扇子拢了起来，轻轻的点着他的肩膀，颦颦的笑容在水晶灯下深邃，甜如蜜，拉出丝丝甜美，“周副参谋长既然这么说了，我不去反倒是说不过去了……明天，你到荣公馆接我吧。”
远远地看着在舞池中相拥的两人，周世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拿着酒杯浅酌醇厚香浓的红酒，英俊的脸上时刻都带着让少女心悸的笑意。荣鼎天能看出来的，他周世骞也看出来了，明凤与周涄元只怕是情投意合……
抿了一口红酒，让醇厚的香气萦绕与唇齿之间，笑容忽的又深刻了起来。
舞池中的明凤不经意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恰恰对上了他带笑的眼睛，他风流倜傥的朝她举了举酒杯，乌眸紧锁着她的目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头对何副官吩咐。
“让范小姐今天晚上到大宅来。”
一曲罢了，宋黎都督忽然拍了几下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吸引了过去，“大家安静安静，荣会长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明凤恰好碰上了爸爸那双给予她安定的眼，心忽然跳得飞快。
荣鼎天向好友点点头，清了清喉咙，“这几年我年纪也逐渐的大了，建都如今年纪尚小，所以我决定把纸醉金迷的生意暂时交给明凤掌管，明凤也不过是刚从法兰西回来，很多事情都需要学习，希望在座的各位长辈们能够多给她点意见。”
场面忽的热闹了起来，不少人走上前来恭喜，大多都是恭维形式的，明凤也不在意，她明白爸爸在这样的场合宣布他们父女俩这小赌局的结果是为了让她能够在未来的路上走得更平坦些。
无意中碰上了不远处齐海平投来的目光，还是跟往常一样内敛且关切，她轻轻一笑，仿若三年前那穿着蓝色棉质中袖衫儿，黑色百褶膝下裙，清秀俊美得跟芙蓉般的女孩儿。
只是为什么，好像越走，越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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