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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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墙内,满地狼藉,夏玉瑾从珍宝阁上拿起件汝窑花卉瓷屏风,心疼地摸了摸,交给秋水放回去,又找了件白瓷大花瓶,狠狠往地上一砸,然后听着清脆的瓷片碎裂声,缓缓站直身子,喘了口气,感叹道:“还真不容易啊。”

叶昭亲手倒了杯花茶,吹凉后递给他,又用手帕拭去他额上汗珠:“歇会吧?也差不多了。”

“嗯,”夏玉瑾猛地灌了好几口茶水,顺手将这个茶杯也砸了,瘫倒在太师椅上,打着扇子问,“你表妹也真混账,想嫁入皇亲贵族家做妾的话,早说一声便是,我又不是在宫里完全说不上话的人。若嫌皇伯父老了点,去太子那里也成啊,何必搞什么手段,闹得鸡飞狗跳,还害我的脚扭得……真他娘的痛。”

叶昭道:“她想嫁的只有你。”

夏玉瑾嗤道:“想嫁我也要尊重正房夫人,居然害我两个月不能行房,可恨!拈酸吃醋到这地步的女人,嫉妒心该多强啊?最讨厌耍心眼的女人了!”

“是啊,”叶昭心虚地挪开视线,岔开话题道:“是啊,我们都觉得幕后真相没那么简单,怀疑她别有目的,狐狸说先试试她是不是真喜欢你再说。”

夏玉瑾酸溜溜地说:“我们我们,叫得可真亲热……”

叶昭:“都是兄弟,好说好说。”

秋华秋水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和珍珑阁上面的玩物也少了许多,还在屋外堆了不少残渣碎片做摆设,处处都是大战过后的景象,然后将表小姐请来。

柳惜音莲步轻移,施施然走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黑着脸”的两人,缓缓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站在旁边,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叶昭对着她,脸色缓和了不少,走过去拉着手问:“我刚刚和郡王商量了你的事,也物色了一个品貌不错的新晋进士,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你看如何?”

柳惜音有些紧张:“惜音心中有愧,实在不愿嫁人。”

叶昭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名节是因夏玉瑾而损,让他负责如何?”

柳惜音低着头,不说话。

叶昭看了她许久,见没有答复,心下了然,缓缓开口道:“叶家人丁凋零,你虽是表亲,却和我是自小的情分,感情非同一般。若是沦为妾室,让我于心何忍,如何向舅父交代。”

柳惜音紧张得声音有点抖:“为……为何?”

叶昭冷冷地扫了眼夏玉瑾,叹了口气,低声问:“夫君对你有意,我理应成全,晚点和离后,让他娶你为继室,如何?”

出乎意料的结果,如晴天霹雳划过柳惜音的脑海,打乱全盘计划,她脸都白了,惊声叫道:“和离?!不……不要!阿昭,你们不要因为我破坏了夫妻关系,就把我当个物品般摆在院子里,我会很规矩很规矩的,绝对不给你们添乱子。”

叶昭为难:“这……”

“够了!”夏玉瑾重重搁下手中茶杯,冲着她冷言冷语:“这般不贤不孝的妇人!老子早就不想要了。”

柳惜音急忙解释:“将军很贤惠,人很好的。”

“她贤惠个屁!”夏玉瑾嫌恶地看一眼叶昭,再“色迷迷”地盯着她道:“柳姑娘才貌双全,持家有道,又得母亲喜爱,堪当良配。”

柳惜音计划有失,急得眼泪都快掉了:“我名节已失,哪有资格做郡王妃呢?郡王爷情深意重,让惜音入门做个妾室已是福分,以后定当安分守己,尽力服侍,和离之事还请郡王爷万万不要提了。”

如果柳惜音不喜欢夏玉瑾,为何不听从叶昭安排嫁给良人?

如果柳惜音喜欢夏玉瑾,为何宁愿做妾不愿做主母?

哪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都要推出去,抢着做妾不做正妻的傻子?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试探失败后,夏玉瑾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觉得柳姑娘的精神状况可能有问题,说话做事都不太清醒,或者另有所图,应该步步紧逼,将她不愿意透露的真相狠狠挖出来。

他悄悄看了眼叶昭,见叶昭朝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于是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别害怕,就算宣武侯权势熏天,我南平郡王背后也有太后撑腰呢,就算和离后娶了你,她也没奈何的。”

柳惜音狡辩:“若是拆散郡王夫妻大好姻缘,大叔叔会生我气的。”

夏玉瑾嗤道:“柳将军难道不知道自家外侄女是什么货色吗?结婚半年,持家管事样样不能,不但连个手帕都没绣过给我,还天天压在丈夫头上,”他想起洞房花烛被压之事,凭空添了三分怨念,恨恨道,“娘亲舅大,他做舅舅的教育无方,有什么资格追究外侄女被休之事?更何况我还给她留了三分体面,只以夫妻不和为由做和离,让她把嫁妆尽数带走,也算情分了。”

他表情到位,用词到位,仇大苦深的戏码演得比台上还逼真,连知道内情的叶昭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机说真心话。柳惜音更是信以为真,整个人都呆住了,摇着头,扑过去抱着夏玉瑾的腿,垂死挣扎:“求求你,不要让夫人下堂,我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夏玉瑾见她还不愿说真话,试图苦苦挽留,便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张珍藏着的宣纸,缓缓摊平,然后俯身将柳惜音扶起,指着宣纸上的墨字道:“看,这是和离书,我和叶昭都已在上面签了字,母亲也认可了。过两天她就会打包裹滚回叶家,我先给你在外头置了个宅子,过两个月就用大红花轿抬进门。”

柳惜音粗略扫了两眼,确认叶昭的字迹无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真的……”

夏玉瑾赶紧把宝贝重新收入怀中。

叶昭缓缓点头:“确实是旁人起草,我亲笔签名的和离书。”除了被夏玉瑾刻意用拇指遮住的日期,什么都对。

大将军一言九鼎。

大局已定。

柳惜音不再哭泣,她猛地站起身,阴沉着脸,狠狠咬着唇,几乎沁出血迹。

夏玉瑾见情况有变,大喜过望,立刻火上浇油:“怎么了?要做郡王妃,所以高兴过头了?”

柳惜音沉默。

夏玉瑾挥挥手:“喂?说话啊!”

柳惜音还是沉默。

叶昭着她,轻叹道:“何苦呢?”

“何苦?”柳惜音轻笑一声,顺手抄起玲珑架上的汝窑花卉瓷屏风,猛地向她砸去,双眼冒着怒火,疯狂尖锐地咆哮道:“骗子!大骗子!你这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不守信用的混蛋!”

叶昭赶紧接下她男人的宝贝屏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妹变脸,给骂得有点傻眼。

夏玉瑾给美人耍泼吓得头皮发麻,弱弱地安抚:“别激动,有事慢慢说。”

柳惜音抄起桌上的茶碟,仿佛要泄尽心头怨恨般,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砸去,撕心裂肺地痛骂:“谁要嫁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水性杨花的贱货!”

夏玉瑾也给骂傻眼了。

柳惜音缓过气来,抬头看向叶昭,胸前百般愤怒化作伤心,她眼眶渐渐发红,眼泪不停落下,原本优雅温柔的假面撕落,没有梨花带雨,没有楚楚可怜,就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哭诉:“你明明说过……说过要娶我的……”

60

60、十年如梦 ...

  闺中姐妹成亲,都是各散东西。

  叶昭揭破女儿身后,柳惜音一腔芳心付流水,就算想用手段将叶昭和狐狸精拆散,世俗中人也不会允许她和叶昭长相厮守。所以她必须先勾引狐狸精,忍辱负重,嫁入南平郡王府,再设计撇开夫君,才能与心上人在后院妻妾和美,红被同眠,长相厮守,恩恩爱爱。

  

  原本以为那长着男宠脸的狐狸精不过是个下三滥的纨绔,稍稍勾引,就会中计,没想到他虽好色却不热衷于色,三番四次无法得手。只得另行险招,使迷魂香分居二人,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让他不能不为名声娶自己进门的行为。制造风言风语,讨好安太妃,样样具备,只欠进门,却被一张和离书打破全盘计划。

  

  柳惜音几近绝望,哭得差点接不上气来。

  夏玉瑾瘫软在太师椅上,眼前发黑,张嘴说不出半句话,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狐狸精”三个大字在不停盘旋飞舞。

  

  叶昭则沉浸在石破天惊的问题里发呆,良久后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惜音悲哀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昭点了点头。

  柳惜音小时候虽无现在惊艳,也是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乖巧懂事,骨子里很顽强,对喜欢的东西会沉迷执著,而且学舞之举颇为叛逆精彩。被父亲痛打的时候,趴在床上,眼泪直流,却一直没吭声,也没认错。这份韧性深得叶昭欢心,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她放在兄弟姐妹的头一位,有好吃好玩的统统紧着她。

  

  柳惜音又问:“你是不是亲过我?”

  

  叶昭又点了点头。

  她年少荒唐,在外以男人自居,跟着纨绔们学会了调戏少女,回家见柳惜音容易害羞脸红,便拿她来练手。柳惜音每次被偷香了脸蛋,都会别扭害羞,闹小性子,偶尔也会被丫鬟们告状到长辈面前。但叶昭毕竟不是真男人,年纪也不大,叶家长辈的自觉度不够高,知道后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就是把她抓去狠狠骂一顿,让她和表妹道歉,好好哄回来。

  

  柳惜音再问:“你是不是承诺过娶我?”

  

  步步提醒下,叶昭终于想起八岁的柳惜音因跳舞被揍,趴在床上养伤,十二岁的她偷偷爬墙过去安慰。柳惜音却担忧背上棒伤,唯恐留下疤痕,心情郁结,不肯说话,偷偷落泪。叶昭觉得莫名其妙,“这点小伤哭什么?横竖不是伤在脸上,谁看得到啊?”柳惜音抽泣着说,“母亲说,留下疤,将来夫君就不要我了。”然后又哭个不停,她一半是为了宽表妹的心,一半是觉得无所谓,便大大咧咧地说,“这样的男人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娶你就是。”

  柳惜音愣愣地看了她许久,不哭了,小心翼翼地问:“我变丑八怪,你也娶我?”

  叶昭正在努力向纨绔学习,难得把喜欢的表妹勾搭上手,欢喜之下什么都没想,立刻拍拍胸脯道:“娶!”

  

  “是这样吗?”

  看着叶昭淡琉璃的眸子里充满关切,脸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照亮阴暗的绣房。

  柳惜音心里一动,赶紧低下头,抱着锦缎被面,脸上阵阵滚烫。

  

  自那天起,心里的情丝如春天里的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想起她的脸,就会脸红,会心跳加快,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母亲说,女人最重要是找到自己的良人。

  她相信自己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良人。

  

  今生今世,海枯石烂,非卿不嫁。

  

  祖母将她带去叔叔家,和表姐妹们一起调养性子。

  她在马车上哭了一路,谁劝也劝不住。

  

  未料,漠北城破,父母双亡,她和祖母侥幸逃过一劫。祖父、父母、姐姐、弟弟连遗体都葬身火海,再也找不回来。灵堂上,摆着空棺五具,祖母受不了打击,瘫痪在床,年仅十二的她白衣素缟,哭得声嘶力尽,只恨不得以身陪葬,谁劝都劝不住。叶昭没有来看她,只是在率军踏上了征途前,让人捎了封信给她,信上几个大字:“别哭,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羸弱的她抱着信件,摇摇晃晃站起,终于擦干了眼泪。

  漠北战场,已惨烈得如同修罗地狱,将士们都在赌命,她没时间去哭。

  

  叶昭啊叶昭……

  辗转奔波,餐风饮露,饥饱可有?

  冰天雪地,风灌银甲,寒衣可足?

  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平安可知?

  

  她鼓起勇气,进入各家各院的深闺,软言相求,分析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带头变卖嫁妆,换来军需粮草,一车车送往战场。她点亮油灯,拿起原本不熟悉的针线,没日没夜拼命地缝冬衣,每件冬衣里的棉絮都填得厚厚的,裁剪从歪歪斜斜,袖子长一截短一截,再到漂亮整齐,统统送去军营,只为给她分忧解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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