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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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李铭的外祖母放不下李铭,直抱着李铭哭了许久,倒让李铭生出一些内疚来。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外祖母,他这般做,其实已经是分了亲疏。

‘外祖母,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且让我先听完《三国演义》再说!’

李铭看着哭得伤心的外祖母,心中左右挣扎,还是做了决定。

奶奶的小书房时间,才真正让两兄弟亲近起来。两人为了研究那套“三国杀”,几乎是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这让方氏心中不悦,在李茂面前埋怨了好多回。

这一日,两人渐歇,躺在床上闲聊,又说到此事。

“他们兄弟感情好,倒是府里的幸事。我看锐儿平日里总是抱着‘三国志’,又努力习练兵马刀弓之术,怕是继承了我父亲的志向。”

“锐儿像公爹?”

“是啊,我看锐儿日渐长成,渐渐有些像我父亲的性格。至于铭儿,性格却有些像我的大哥。我们自己的孩子,竟一点也不像我们,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心中还有些自责错过了他长成的那段时日。日后再养育其他孩子,不能这般轻慢了。”

“老爷,你说什么呢,还不是当时怕外人说一家孩子倒请两个师父让人生疑,才让锐儿去的我娘家么!现在又说错过了长成……”方氏不悦地掐着丈夫,半调笑半委屈地说着,“当时大厦将倾,一切都颤颤巍巍的,家中又只有我一人操持,老太太凡是不管不问,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我们又摸不清上意……”

“现在老爷渐渐站稳了身子,若再给铭儿添弟弟妹妹,自然不能那样养得。”

“咳咳,我只是感叹,感叹而已。”李茂那儿被掐的又痒又麻,赶紧把方氏的手拿开。

“现在天下承平,甲兵不用,我这兵部任职做的都不咸不淡,若锐儿以后入宫伴读,会些武艺,日后可以留在京里做个校尉,也是不错的。但要留在军中,圣上是不会允的。李家军名头太大,我父亲早留下遗训,三代之内除非御命,子孙不许入行伍,也不许带兵。”

“两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也是好事。”

李茂早已打消了继续养废李锐的想法。若是一个小孩子养了四五年还移不掉性情,怕真是天生正直的性子,以后再想养坏也难。何况现在张宁调入京中,时时走动,府里两位先生也是耳目,现在胡来,才是给自己招祸。

齐、杜两位先生有大才,他经常与两人相谈,获益良多,就是重回朝堂中心,也是借着两人的计策和手段。两人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提点到此事,倒让他心惊肉跳。

他这才知道他是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李锐那舅家早已看出了不对,方送得两文两武四位师父进府来帮衬外甥,若论傻,他们夫妻两个才算是个中翘楚!现在他正受圣上重恩,更不能轻举妄动,总要做出家风甚严的样子才行。

方氏心中一惊。老爷这意思是要重新扶起李锐?明明以前是默许她养废那孩子的!鞭刑那次她起了杀心,就是看李锐快要到十四,怕他进宫找了靠山,以后反来夺弟弟的家业,才趁着孝期刚过,无人注意之时下了黑手。结果现在丈夫先变了卦,叫她日后如何动作?

她一切的便宜可是建立在丈夫默许的基础上的!

现在自己孩子和李锐同吃同住,她竟是连饮食里做手脚都不能了。日后铭儿和锐儿要一同出去交际,难不成她给李锐准备的那些专勾人学坏的烂胚子,要带累到自己儿子不成?

不成,她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分开才行!是了,老太太对李锐明显与铭儿不同,铭儿从小又敏感,她可以从这里想想办法!

话说李铭虽然留在府里读书,但他的进度和李锐明显不同,虽然一同在四位先生门下学习,李铭的经义还是另请的名师教导的,只有一些难点会过来请两个师父提点,也学些杂艺。

李铭明显对骑马射箭不感兴趣,只略微学了点弓马。他最喜欢的是齐先生教的棋和杜先生鼓的瑟。为了能画好“三国杀”里的人物,两兄弟也一起学了画,府上还找了专门的画师教他们画人。

只是李锐偏好白描,不耐烦繁复的技巧,只要勾勒出型就行,李铭却颇喜欢工笔勾染,觉得能够静心沉气,兄弟二人作画互有特色。最后两人中李锐负责画形象,李铭上颜色,也算是相得益彰。

两兄弟每天琢磨着“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又老是问两个先生关于“三国志”里的人和事,求他们详解,自然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好奇。兄弟俩也没想瞒着两个师父,行事并不避讳,终于有一天,齐明辉看见了搁在擎苍院里那本顾卿口述、李锐记录的《三国演义》。

此时顾卿已讲到了第三十一回“曹操仓亭破本初,玄德荆州依刘表”,李锐也已记录到此处。虽首页上就明晃晃地写着“此乃家祖早年所得一本野书,真假五五之数,仅作小说之言云云”,但下面注解颇多,许多更是一些不凡的见解,非乡野之人能够识得,这让齐明辉心中铁定了这就是那位老国公自己所写,因涉及许多政治和军权之事,才假托的野书之名。

这位明辉先生惊为天人之下,丢下那本手抄册就要去内院拜见“邱老太君”仔细问询。还是李铭和李锐死死拉住,才没弄出在京里闹出“痴先生明辉擅闯后院,国公府女眷魂飞魄散”这样的烂事来。

饶是如此,看了这本手册,又详细问了“三国杀”诸般玩法的杜进和齐明辉,还是魂不守舍了好多天。

老国公由此在两位先生的心里,拔高到了几乎是“武曲星下凡”,专为来匡扶正统的高度。要不,怎么能解甲归田的那么利索呢?

第37章 “小人”和“老妖”

西园,擎苍院内。

“少爷的月钱和太夫人一样,一月是二十两,一年二百四十两,七年下来一千六百八十两,加过年过节给的金锞子银锞子,赏玩的花锭……”新来的丫头苍岚把算盘打的“啪啪啪啪”响,苍翠原本是兴师问罪而来,每听苍岚说一声,心里的不安就更重一分……

苍岚心里一声冷笑,这院里少爷这么多年一直糊涂着,把所有银子都丢给这丫头管,竟也不看看每年数目对不对,连个账目都没有!只有某年某日领多少银钱这样的东西,能管什么用?

银子也有成色好坏,堂堂国公府嫡长孙,和府里太夫人一样吃穿用度的主子,居然银箱里有许多银饼不是足银的,这些银子颜色里发着青黑,怕是一两里成色不足八成。这么黑的银子,就连给下人发月钱下人都不会收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换回来的。下这么黑的手,这么贪,她们是有把握一直巴着主子房里不成?

再说锐少爷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动过银子,最多取些散碎的银珠,应该所有银子都齐整,没被绞了用过才对,结果小库房里所有箱子她都开了,金锞子银锞子他们不敢动,除了银子被调包换了成色,还有些把玩的梅花银锭、招财进宝的金锭等缺了角少了边的。

要说这一屋子丫头小厮婆子人人都不知道此事,她可不信。大丫头是两个丫头住一个厢房,谁耍坏都有另一双眼睛看着,更别说还有伺候的粗使丫头们,若说就是管着银钱的苍翠一个人干出来这等背主之事,她不信。

现在这苍翠气势汹汹地跑到她房里来闹,怕是给人当了枪使。跑来出头为难她一个新来的丫环?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少爷厌弃!最讨厌这种又蠢笨又贪啬的人,这府里太太真是什么人都用,才把这么内里藏奸的下人提到一等上!

“我就不说称重共少了一百六十多两银子,外面三十两就能让一个中等人家过上一年了,这一少就少了这么多,更别说银子成色……”苍岚可不怕得罪人,这群丫头婆子蹦跶不了多久了。“我一看就心里荒突突的,我要接了这银房,以后十张嘴也说不清,只好带锐少爷自己来看,和他说明银子成色的事情。可笑你们还觉得锐少爷浑浑噩噩,对银钱之事一窍不通,他是不通,但我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苍翠当场软倒在地。

“是锐少爷念在你们服侍多年,让我只把短少的银子和成色不对要费的火耗记下来,并没有报到夫人和太夫人那去。不然奴窃主物,还贪了这么多,在府里打死都不算出格。就算送到衙门里去,你们一家子都是要刺字流放。劝你还是好好当差,争取立功改过,主子仁慈,你们就别再想其他的心思了。”

苍岚见苍翠一头冷汗,面如金纸,冷哼一声,“姐姐可别这样,说出去还以为我在里面打了你。这是银房,托你的福,我还要登记造册重新做账,你避避嫌罢!”

苍翠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了。

苍岚啐了一口,继续理她的银箱子。

娘的!这么多八成的银饼子,就算一个月换一块也要换个两三年,这少爷是有多蠢笨一点都没发现?还是和主子爷说的一样,这擎苍院里全是窟窿,从上到下沆瀣一气,抱成团把这主子当傻子耍?

只盼溪儿姐姐快点来,好好整治整治这些刁奴。

要说这丫鬟这么厉害,是有原因的。她是今年初入府的外面丫头之一,在仆房里调教了半年,又细细学了规矩,算是新进下人里一等一的出类拔萃之人,这才被提早放进主子房里留用。

这苍岚原名张岚,是李锐的舅舅张宁回京时从通州带来的账房先生之女,她今年已经十四,只是看起来脸嫩人小,虚报了十二岁进的府。

她倒不是张府的下人,只是早就和府里另外一个大管事的儿子订了亲,说好过来这边府里给表少爷当丫头,到二十岁要嫁人的时候就回去,那边府里只有两边家人知道此事,对其他人都封了嘴,说是回了老家伺候生病的奶奶。

她在这边府里拿着二等丫头的月钱,她家里在张府也拿着另一份管事娘子的月钱,等她回去,两边都允诺少不了嫁妆,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嫁人,她可和这里的家生子和没家可回的卖断之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对的,最多回家就是。

她和其他几个丫头小厮都是被张府安排进来的。她识文断字,在张府里规矩早就调教好了,所以才出头的快,其他几个是倒不是资质差,而是听主子的话,故意留在仆房,摸清其他孩子的底细,顺便结个善缘。再过一个月,他们怎么都要被放出来送到各主子那里了。

这时候苍翠和其他几个丫头到现在还在作死。殊不知等过一个月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了,到时候太夫人拿这银钱之事一发作,这擎苍院里还能留下几个“姐姐”!

哼,也不知道这几个丫头准备怎么“戴罪立功”。

苍翠失魂落魄的离了银房回了屋,在她屋里早就等着的苍舒和苍衣连忙凑了上来,自苍莲出疹子被移出西园,换了这个苍岚过来以后,她们就一直觉得如鲠在喉。现在苍翠领了原本是苍莲管着的杂物差事,这新来的却领了最重要的银房,她们趁着苍翠一肚子鬼火,怂恿她去闹上一闹,最好把那姑娘拿捏了最好。

她是外来的,在府里四处无援,今年也才十一二岁,能有什么见识?到时候态度一软,口风一松,发财生意一起做,不信她不愿意。

“怎么样?那小姑娘怎么说?”

“完了,全完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发现了吗?苍翠?你怎么了!”苍衣看出苍翠不对劲,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急死我了,你倒是说啊!”

“全完了,全完了,脸上刺字……流放……打死……”苍翠两眼瞪得直直的,说着骇人听闻的话,直把苍衣和苍舒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怕是吓到了,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小丫头用了什么手段。”苍衣一咬牙,上前打了苍翠一耳光。

啪!

“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你别这样吓人啊!”她们再怎么油滑,说到底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经过什么事,苍翠被这么一打,“哇”的哭了出来。

“……苍岚早就和锐少爷说了!锐少爷什么都知道!”苍翠号啕着说,“苍岚说再逼她就告到夫人和太夫人那里去,让衙门里把我们捆了!”

这下苍舒和苍衣都变了脸色。

“少爷知道了?那他怎么不……”苍舒突然住了嘴,好像主子从北园里回来以后,就习惯了一个人洗漱穿衣,她贴身伺候的时候都少了。就连用膳,也是锐少爷和铭少爷一起在微霜堂留用的。那里有外男,她们不方便过去,这么一说,主子和她早就疏远了。

苍衣也想的是同样的事。她管着主子的衣箱配饰鞋帽等物,同为近身伺候的丫鬟,可是这一段时间来,主子明显很少和她说话了,就是吩咐什么事,也是冷淡的很。

“怎么办?我们去找夫人求情?”她们在擎苍院里办差,但还时时回锦绣院里拜见夫人,跟夫人回报这一阵子少爷的情况。她们都是从锦绣院里移出来的,和那边院子里的丫头也交好,又是家生子,父母亲戚都在夫人身边办差,自是和院里其他丫头不一样。

“旁的事还好,这番是我们先贪了主子的银钱,这事捅上去,夫人都饶不了我们,更别说保我们。”苍舒咬着下唇,“府里这么多年戴着孝,都没开府,也不出门,若不是家中兄弟一点油水都没法捞,我们何苦要做这种肮脏事情!”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话作甚!快想想怎么找补。不行先把银子都还回来,再去少爷那求求情。我们伺候他四五年……”苍衣是去年才沾这个事,现在收手,倒还不了多少钱。

苍翠脸色更白了,“哪里补得了!开年出孝,我两个哥哥都娶了妻,银子早用掉大半了。现在叫他们补……”

“不补就一家子坐牢!”苍舒一拍桌子,“这番被捅出去了,要么补上,要么一股脑全部捆了送衙门里去,你就这么和家里人说!让自己姐妹弄这种钱娶媳妇,现在还要你顶缸不成?我这就回家里要去!”

她可不要被撵出去,也不要脸上刺字!她丢不起这个人!

锦绣院里,方氏正在和放课回来的李铭“谈心”。

自己的孩儿回了府里读书,接触的就更多了。方氏事忙,白天要顾着管家,一天见儿子的时间倒没有几个嬷嬷下人多。她想着孩子渐大,等十岁的时候也是要移出东园单住的,不由得一片慈母之心发动,天天嘘寒问暖起来。

若是以前,李铭见到母亲对自己这般好,早就受宠若惊了。只是自从他读了“三国演义”,又跟着两位高明的先生学习做人的道理,心中对以前母亲冷落自己捧着兄长的怨怼淡了许多,同样的,对期许也看淡了许多,母亲天天来他房里问长问短,他也就应着。

“听说老太太昨日里又给锐儿单独加了一道菜?怎么你没得?是惹了奶奶生气了吗?”

李铭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

方氏心中一喜。果然是小孩子,就连一道菜都会吃味!

李铭是深深的同情自己的兄长的。昨日里他们在微霜堂里用的饭,奶奶突然派人送了一个坛子过来,指明是给兄长用的,说是可以“吸掉油脂”。兄长高高兴兴地盛了一碗出来,却发现是豆子,再一尝,差点没把牙给倒了。

原来那一坛子都是醋泡的炒过的黄豆,味道奇怪不说,还又酸又难吃,吃那一勺,一中午都吃不了饭了,吃什么都是那个味儿。他只偷偷的夹了一颗吃了,就被那怪味熏的给吐了出来。听兄长说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许多怪方子,都做了给他试用,这一年下来瘦倒是瘦下来了,就是人实在受罪。

李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以前还觉得自己没有哥哥高壮,有些难过,现在一想,自己这身材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知足常乐啊!

想到这,李铭心有戚戚焉地说:“被加了那道菜,怕是兄长又在哪里惹了奶奶生气了。”

奶奶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她从来不打骂他们,可是比打骂他们更难受。

她把“三国演义”给他们断了!不说了!请听下回分解后没有了!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好吗?

方氏只当是儿子嘴硬,更加和蔼地说:“你兄长无父无母,奶奶肯定要多照顾他一些,你是弟弟,要懂得谦让,不过是一道菜,以后你是要继承家业的,整个府里都是你的,现在你让着他些,乖啊。”

“我早就习惯了,娘,你不用担心我心里难受。你不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吗?”李铭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一直都是关心哥哥多于他,怎么现在突然担心起奶奶不公平的事情来了?“而且奶奶很好,没有偏心过。”

他那还有奶奶专门为他做的“竹蜻蜓”,说是他每天读书,眼睛都看坏了,没事去空旷地方玩玩,可以锻炼锻炼眼睛。这东西哥哥都没有呢!可以自己飞上天的玩具,哥哥眼睛都看直了!

嘿嘿,奶奶说他年纪大了,这个不是大孩子玩的,还是弟弟好,当弟弟好啊!

看着儿子傻笑,方氏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见儿子说还要做功课,方氏只好纳闷地出了屋。

“刘嬷嬷,你说这老太太怎么就和变了个人一样呢?以前从来不管前后的事情的,现在又是找师傅,又是关心起居,还给他们说起书来了!你见过铭儿那些签子没有?他每天都写写画画的,跟着了魔一样。”方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养了七八年,没有一天不操心着……”

“也不知道老太太哪里来的迷魂汤。现在铭儿对老太太的感情,倒比和我这亲生的娘更深厚些……”

刘嬷嬷也郁闷。她的侄孙被夫人送去了擎苍院,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就调过来伺候铭少爷的,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忘了一般。他那侄孙回去说过好几次,说是锐少爷天天和几个先生跳着学东西,竟是没有那本书是从头到尾讲完的,这样下去,她那资质聪颖的侄孙就废掉了!

现在老太太又插手两位少爷的功课,还给锐少爷指了两个书童过去,说是还有几个小厮,等过一两个月调教好了就给他送去院里,那她那侄孙以后更是凑不上前了。

只是她心里埋怨归埋怨,脸上总还是不能表现出不满来。她一直在方氏身边近身伺候,肚子里有事,脸上还要笑,时间久了,未免憋气。

听方氏这么说,刘嬷嬷突然想到其他事情上来。她左右看看无人,小声说道:

“奴婢也觉得,这太夫人自上次被锐少爷气着以后,突然变得大不一样了。听说现在还会写字书信?这寻常人家请了先生教孩子启蒙,怎么也要两三年才能到自己写信的地步,这才一年多,目不识丁的太夫人就会写信了,实在是奇怪。”

“还有那射玦、铭少爷手里的卡片……”刘嬷嬷声音低了下去,“恕奴婢多嘴,这太反常了……”

方氏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有多想,被这方嬷嬷煞有其事的一提,倒是吓了一大跳。

“你这意思是什么?老太太以前都是装糊涂,其实什么都知道?”

“不,奴婢是觉得,府里接二连三的死人,大夫人也死的不清不白的……”刘嬷嬷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彩。

方氏不知为何晃了晃身子,像是没站稳。

刘嬷嬷连忙伸手去扶。

“……奴婢怕是,府里有人冲撞了狐媚黄仙之类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方氏一瞪刘嬷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就算你是我的陪嫁嬷嬷,在府里说这样的话,也逃不了干系!”

刘嬷嬷心里不以为然。她伺候方氏这么久,若她真的觉得她说的荒谬,早就板着脸先走,看都不看她一眼,冷上个几天了。哪里还会这样故作冷静。

“夫人你是大家出身,没见过乡野里这些东西的厉害!多少人家就因为无意间伤了这些‘大仙’,被报复的满门横祸。有些老黄仙上了人身,那就是抢夺人家的富贵,来凡世里享福来的。奴婢听说过有老婆子害死了媳妇,最后被人发现,身后突然长了尾巴逃走的事情,也有些狐媚专门害人子嗣!”刘嬷嬷越回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有老国公在,满身的煞气,自是不怕小鬼老妖的。可老国公身子开始差了以后,先是大爷去了,然后又是大夫人……锐少爷又莫名其妙的去顶撞老夫人挨了鞭子,老夫人醒了以后,吵着绝食不活了,后来又进食开始医治锐少爷……”

“这府邸,老万岁赐下来之前,听说那住在里面的显贵也是获罪后满门抄斩,然后这宅子才被没入宫中的。这太邪乎了,连续三朝几代的主人都有血光之灾……”

方氏打了个冷颤,她突然觉得这四面八方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和老爷夫妻和谐这么多年,府里府外谁不羡慕?老爷只要在府里,都是宿在您房里的,这么长时间了,您为何还未有孕?”刘嬷嬷看了看方氏的肚子,“怕这府里盘桓的妖魅是那种要害人子嗣,绝人门户!”

刘嬷嬷这话一说,方氏彻底没法冷静了。她调理身子的药一直在吃,那个非常灵验的送子庙也去拜过,添了重重的香油钱,却到现在肚子里也没有消息。

若说他们夫妻一直没有孩子,她也就死了心,最多给丈夫纳个妾,把孩子抱到自己底下来养也是一样的,可是她嫁过来第二年就有了铭儿,明明两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依嬷嬷之言,该怎么办呢?要不和老爷说说,让老爷找个高明的道士来看一看?”方氏不安地捂着心口,“还是去大慈恩寺请一座菩萨回来?”

老爷那性格最是要面子,这时候要闹出自己府上有妖祟的传闻来,她第一个就要挨板子!

“这奴婢倒是不好多言。奴婢这番也都只是猜测,无理无据的,要和老爷说,怕被当做妇人的荒唐之言。我看,夫人不如和娘家商量商量,找个灵验的神婆或者道士进府看看,没有妖孽作祟当然最好,总能安个心。”

方氏点了点头,盘算着什么时候让自己母亲来一趟。她母亲在外面走动多,认识的人也多,应该知道哪里有灵验的庙宇。

此时,正在持云院里的顾卿,并不知道方氏盘算着要找人进来“捉妖”了,她正忙着其他的事情。

十几天后,是李锐大舅张宁家的嫡长女年满十五岁的日子。那张大姑娘张媛的笄礼,赵氏邀请了她做“正宾”。

这女子笄礼的“正宾”,一向是德才兼备、地位显赫的女长者担任的。任何人得到别人家女眷的邀请为自己家女孩当“正宾”,基本都不会推辞。因为那是对被邀请者的一种最好的赞誉。除非是真的生了病或者最近家中有白事,不然都会答应。

顾卿是挺想见识下这古代女子的“成人礼”的。只是她对这个是一窍不通,她翻了老太太的记忆,这邱老太君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找隔壁家的婆子往她头上插了个木钗,是没有多复杂的。

所以一个月前赵氏来邀约,她就老实和赵氏说了自己“才德不够”的担忧。

当时赵氏笑着说:“笄礼当天都是自家人,也不准备大办,仪式并不复杂,到时候叫个娘子过来细细和老夫人说道就是。”

顾卿这才答应。

小胖子的舅家为自家胖子做的甚多,顾卿一直想报答这人家一二。她现在是真的把自己代入到养孙子的老奶奶身份里去了。所以财大气粗的顾卿直接让人去张府回话,说是大姑娘笄礼用的头饰她都包了,到时候挑好了给张府送过去。

现在顾卿在做的,就是挑好那一笄一钗一冠三样东西。

“要不,用这个怎样?”顾卿面前的桌子上珠光宝气,几个丫头看的眼睛都不眨,就连顾卿都有些被闪的眼晕。

邱老太君的首饰箱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老国公当年搜集来的首饰。只是老太太嫌戴的多头上重,总是捡轻巧的戴,其他的都放在匣子里分门别类存了起来。现在人家家姑娘及笄,自然不能找些素净的过去,但是如何才算贵重,又算合适,顾卿也不清楚这个标准。

甚至连很多发饰的材料她都说不上来。

所以顾卿只好翻了一大堆出来头钗发冠等物出来,放在大桌上和花嬷嬷一起挑选。

顾卿看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头饰,心里一阵暗爽。

这些头面上镶嵌的可都是真正的珠宝,打造的材料也多是贵重之物,搁到现代,随便拿哪一个出来都是价值不菲,顾卿一倒就是几匣子,挑挑拣拣和小商品世界里买头饰似的。

她到这里这么久,除了有几次穿命妇诰服动过几次首饰箱,平时常用的也就是梳妆台上几个匣子里的头面,今天一翻出来,倒把她查看自己家底的兴致全勾起来了。

“这个好看,样式也雅致,用这个如何?”顾卿一眼看中了一根蝴蝶采花的,样式好看,也不俗气。

“太夫人……”花嬷嬷叹了口气。“那是金缕蝶簪,簪子在笄礼上是用不到的,您得用笄才行。”

花嬷嬷伸手在桌子上取了一个羊脂白玉做的细长棍子,“我看,这个玉笄就不错。”

‘唔,通体白透细腻,确实好看。不过……’

妈蛋!这个难道不是插冠用的插针吗?

“唔,花嬷嬷眼光不错,笄就用这个吧。”顾卿若无其事把那根蝴蝶簪放了下来。

“笄既然选定了,下面就是钗了。这个怎样?”

嘿嘿,这次她总不会搞错了吧?笄是认不得,可是发钗这东西,她看遍各大古装电视剧,她也记得钗子应该是两根股,一长一短的,再找错了她就把这根给吃下去!

“这倒是个好东西,看样式,像是前朝宫廷里的形制,外面命妇仿作的。虽是仿作,工艺却不差,这翠点的也好。”花嬷嬷看着顾卿手上的龙凤花枝样式的发钗,鸾凤嘴中衔着翠羽,看起来十分华贵。“不过这是根步摇,张家的大姑娘是在及笄,步摇过于娇媚,得选用点端庄点的样式才好。”

‘步,步摇?和发钗难道不一样嘛?不就是下面带了个小坠子吗?’

顾卿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开始痛了。

被花嬷嬷否定了两次,就算顾卿又再好的“兴致”,都被败光了。她泱泱的随便拿了个珠花把玩,又和花嬷嬷说道:

“我出身贫寒,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花嬷嬷久在宫廷,对这些礼节也都熟悉,这张姑娘的钗子和冠还是嬷嬷你来挑吧。”

先是拿簪当笄,后来又拿步摇当钗,就连一旁的丫头都露出有些异样的眼光,顾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再没文化的妇人,从小总要梳头的,她却这些最简单的常识都出错。事实上,这种尴尬的事过去大半年里她都弄出过好几次了,也不知道这些丫头为什么一点都没表现出诧异来。

邱老太君啊,你以前是做过什么更丢脸的事,才让这些丫头都见怪不怪啊?我要给您老人家点柱香,好好谢谢你的“放浪不羁”才是!

要说花嬷嬷,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任哪个主子好脾气,被这么拂了两次面子,怕都不会舒服。

可是若真让太夫人拿着金簪和步摇去给人家姑娘行“笄礼”,到时候要丢更大的面子。

太夫人自老公爷走了以后,就常有些迷迷糊糊的,平日里头都是随便梳头娘子梳的,头饰也是下人配的。现在虽然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可还是不时犯糊涂,记忆也差了许多。

张家好久没有走动,还以为老太太是以前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现在太夫人应了要给张家那大姑娘做‘正宾’,她真是为那个要及笄的姑娘捏一把冷汗。

这可是人家姑娘一辈子一次的大事!

‘坏了!’花嬷嬷突然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太夫人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梳高髻啊?’

她已经想象到披头散发的张家大姑娘跪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太夫人抓着梳子半天梳不起发髻的样子了。后面是要加“戴冠”的,普通的发髻可是加不上的!

嬷嬷顿时陷入了极度苦逼的状态里去。她都已经彻底败坏了太夫人的心情了,现在又不得不问这种事情。

……她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告老了。再过几年,怕是寿都折完了。

花嬷嬷心中长叹了口气,一阵挣扎后,终是开了口:

“太夫人,二礼的时候要梳高髻,虽有赞者帮忙,可是持梳的人还得是您。您早就不梳头了,就是不知这高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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