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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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被李钊喝的一愣,吓得噤了声。

“奶奶,你看,这里出现的数目……”李钊将一处数字指给顾卿看,“这采买的香料,七日前就采买过一次,那次花的是十四两银子,购得七两四钱,我就粗算它二两银子一两。七日后又是这冷白香,购得十五两四钱,却花了五十二两银子,这么算,倒是要三两多了。向来买东西都是买的越多越便宜,这价格怎么反倒贵了呢?”

顾卿叹为观止的看着李钊,只觉得自己以前就机械的对着数字简直是弱爆了。

像他这样注意到前面有过的数字和后面有的数字对不上,她是从来没有察觉过的。她看流水账,向来是在三个管家都核过以后把所有数字加加减减,看他们算的数字对是不对,核对个总数而已。

“你……是如何注意到的?”李铭也很好奇。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可是七天前的账目在最上面,七天后的已经是第三本了,这中间算了这么多数,为何还能想起前面的冷香?

莫非李钊过目不忘?

“堂祖母家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过,有些就注意了下。前面这冷白香价格这么贵,岂料到了后面更贵,我少不得要再翻回前面,看一下是不是我记忆出了错。”

李钊平日里陪着母亲,自然知道有些下人会有些猫腻,他怕是堂祖母这阵子生病,下人见无人理事,也开始想些不该想的了。

“这冷白香是什么?怎么都是拨去东园的?”顾卿翻着账本看了一下。如今东园只有李茂住着,男人还用香么?

“这个奴婢倒是知道。”孙嬷嬷插了话。“以前夏天大老爷都是拿这个熏官服的。夏日多汗,上朝下朝人那么多,身上难免有些汗味。这冷白香是南面的一种调香,味道清冽却不浓郁,大老爷不爱用香,也就这种能够接受。后来老爷当了官,也和大老爷一样,夏天用这个熏官服了。”

孙嬷嬷以前是在西园伺候李蒙书房的,她口中的“大老爷”和“大夫人”,指的是已经去世了的李蒙夫妻。

张静是世族女,调香点茶中馈无一不精,这冷白香京中人家是很少用的,以前都是张静自己调了给夫君用,如今的方氏可没有这个本事,到了夏日,只能在南货店里买了。

顾卿听了是这样,不由得点了点头。她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算会管家了,想不到要学的还有很多。熏香一门就有这么多讲究,想来那些世族女小时候学的东西更多。看来她以为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在家学学厨艺管家,是她小瞧了这些女子了。

她才生病半个多月,就有这冷白香前后价格不符之事,自然是十分重视,她亲自点了采买这香料的管事、入库的管事,以及审核这半个月流水的账房与管家过来。

现在正是酷夏,这些管事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居然被太夫人亲自叫到持云院去。谁都知道老太君如今中了风,不能受气,这些人又惊又怕,天热加上心情紧张,还未进院子,便已经汗流浃背了。

出来接人的烟云看着这几位管事一脸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叫婆子们先打了水碰了盆子过来,让几人擦了把脸,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堪了,这才让他们进屋。

顾卿如今体弱,胡家医是不建议摆冰盆的,但天气炎热,顾卿穿的又多,无论旁人怎么劝,还是在屋子里放了冰盆。

这邱老太君的体质是偏热型的,并不虚寒,不过是几个冰盆一些凉桶,又抵不上空调,哪里就不能放了。

几个管事和账房一掀厚帘子就觉得一阵凉气沁入心脾,顿时精神一震,心里的焦虑也收回去几分,看起来也从容多了。

大管事之子和老太太身边的嘉云订了亲,自认在老太太面前有几分面子,率先问过邱老太君唤他们来是为了何事。

顾卿丢了两本账本出来,问他们这冷白香前后价钱怎么差的这么多,虽然只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但长期姑息下去,只会把采买的心越养越大。

更何况二十两就够一户中等人家嚼用一年,这几十两也不算是小数字了。

那采办一看是冷白香的事,连忙呼了一口大气,不慌不忙地对着顾卿跪下回道:

“启禀老夫人,小的第一次采买冷白香时,南方还没有发洪水,是以冷白香并不贵,只要二两银子一两。但京中不少官员受我家老爷影响,也买了不少‘冷白’熏衣服,是以存活不足,只买了这一点。”那采办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再去,价格已经涨了一倍有余,一方面这香只有东市王记的南货铺子有,二是南边大水封了路,这香也是从别处调来,价格就要涨一些。”

“那时候老爷身边服侍的袁管事说冷白香用不到半个月了,赶快补上,我见老爷要的急,可这价格又太贵,此事我曾请示过府里的两位管家,也特批了条子,这才按照这贵的价格买了回来。”这采办做了信国公府快三年的采办,平日里虽也收些回扣,但贪墨主子的钱财确是不敢的,他对此事毫无心虚之处,回答起话来也就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顾卿一听,觉得这买办说的没什么问题,便问两位管家。

大管家点了点头,回道:“是有这么回事。本来我的儿子就是负责跑南货的,这冷白香也无需外面采买,但今年南方可能大水,老爷就没让他去了。冷白香在外面买,自然是不如府里自备的方便。”

他从老国公时代就当着大管家,自然不会为一个采办,几十两银子遮掩,他这话一出,顾卿便知道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市场缺货,供需关系又不合理,造成的暂时涨价而已。

李钊在一旁听了十分不好意思。李铭更是挤眉弄眼的戳了戳李钊,小声地说:“还好奶奶没说是你查出来的,不然府里几个管事肯定要对你有意见。”

李钊虽然觉得自己没帮上堂祖母什么忙,倒是兴师动众了一番十分羞愧,但李铭说他不好,他心里却不服气的紧,眯着眼反驳他:“你们府里的管家就是用来管事的,别说这价格确实不对,就是对了,喊来问一问也是应该的。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对我有意见?”

李铭见李钊今日里像是变了一个人,好笑地上下扫了这位堂兄一眼,“堂兄自受我祖母调1教,越来越有我兄长的样子了。”

他指的是以前兄长在年前帮着奶奶管事的时候,对那些管家睥睨的态度。

“本来就是嘛,我又说的没错。”李钊不高兴地撅了一下嘴。

“你说的是没错,是我以前小瞧你啦。我还要和你多学学呢。”李铭是个会虚心向人请教的性格,虽然有时候有些傲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斯文有礼的好孩子。“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钊哥在这点上强出我数倍,可以当我的老师啦。”

李钊见李铭夸他,心里也得意洋洋,脸上泛起了满足的微笑。

此事彻底弄清后,顾卿让那几位管事的回去,留下账房训斥了一顿。

她那段时间生病,采办不敢拿这件小事来烦劳她,只好先禀过大管事,特批了条子。像这种事情,虽然可以不必劳烦主子,但前后价钱不一致,其他管事的知道,账房却是不知道的,他们居然没看出有问题向她通报,怎么能不训斥一回?

几个账房心里也叫屈。他们做账,只要每日的记账和条印款章俱全,就可以记入帐中。而后几位管家核账,自然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才通过了的。

能到老太太手上的帐,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他们又不是白痴,就算想弄出些什么猫腻来,账自然也会做平,哪里能让老太太一个门外汉看出来不成?

那几个账房被骂了一通,满脸仓皇的出了门。等到了二门口,却见两位管家和几位采办都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大管事平日里并不参与他们的那些小手段里去,却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他把所有人留在这里等着,就是要好好敲打敲打。

“我知道你们有时候采买会弄出些名堂来,流水你们不敢做问题,银钱收货帐上却有些不妥。我劝你们都最好收敛些。老太太身体不适,老爷怕是给她房里放了高人帮着管家,夫人如今也在持云院里,若是这时候弄出些什么事来,把老太君气着了,你们全家被发卖都有可能。钱要贪多了,见了官,命在不在都难说了。”

大管家的话一出,这些人的汗流的更厉害了。

“我话就放在这里了。二管事当年多么风光,不过是内甥女爬了一次床,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老爷虽然和善,但对家人最是维护,你们若把府里太夫人真当傻子,那你们就是傻子。”

他见敲打的也够了,随意抬了抬手。

“都散了吧。自己回家想想。”

持云院里,顾卿正在把李钊一顿猛夸,夸得李铭都忍不住拿起一本账簿,看看是不是也要学着管管帐,以后好帮祖母分担一点,也得得夸奖。

他拿起一本流水来,只见满眼的壹贰柒捌玖拾两,还有不少勾画的一圈一划,看的他是头晕眼花,连忙把账簿给放了下来。

我的天!

他偷偷咋舌。

这钊堂兄好厉害的本事,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价格里能看出冷白香前后价格不同来,要是他,光对数字就对的要哭了。

算了,这等邀宠的法子,他还是别想了吧。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还累了几位管家跑一趟,结果只是小题大做……”李钊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满脸通红。

李铭在一旁张大了嘴。

咦咦咦?这还是刚才不屑地和他说着“管家就是管事的,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对我有意见?”的堂兄吗?

怎么前后说的都不一样啊!

“你今年才十二岁,就能找出堂祖母我都找不出来的毛病。更别说你才刚刚学着看帐一天,这已经不是心细能说明的事情了。这就是你的天赋啊!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小道,就把它放弃了。朝中户部、工部,乃至地方上财政厘算,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顾卿摸着李钊的小脑袋,“这就是你的能力,就算你读书不行,有这门本事,又有你堂叔的关系,总不会让它埋没的!”

顾卿依然和以前一样,秉承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态度,毫无羞耻的说着“你读书不行没关系,以后你堂叔给你开后门”这样不要脸的话。

可李钊就吃这一套,从小到大,他最喜欢别人夸奖他。最讨厌的是别人拿他庶兄和他比。到了堂祖母家,虽然庶兄先来,但堂祖母从来都没说过他庶兄比他怎样,或和他怎么不一样,他心中早就待顾卿如亲祖母一般。

如今她更是满脸骄傲的说着“我家有权你以后好好干我会让你堂叔护着你的”,小李钊简直就要以膜拜的眼神看着她了。

我堂祖母官位比亲王还高!我堂祖母经常进宫见皇帝皇后!我堂祖母进郡主家就和自家后花园似的!行知书院的院长都要上门请教我堂祖母!我堂祖母会种菜!我堂祖母会算账!我堂祖母还会接生孩子!

我堂祖母除了长得不好看,什么都好棒!

李钊喜滋滋的算完了剩下的账本,带着一脸傻笑回了自己屋子。

只是他兴奋的心情怎么也止不住,忍不住拿起手边的纸笔,开始和万宁写起信来。

“仙主,万事安宁:

不知你近来如何。听说你姑父无事,我们阖家都十分欣喜。今日我堂祖母身体不适,召了我去帮忙,府中半月来七本流水账目,堂祖母居然都让我替她算来……”

过了几日。

德阳郡主府。

德阳郡主拍着桌子,气的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这是她捧在手里养大的自家侄女,她真想一账本拍到她脸上,把她砸个清醒。

“这只是最简单的流水,你怎么前后算了五遍数字都不一样?!”德阳郡主看着一脸无辜的拨着算盘珠子的万宁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有,和你说多少回了!打算盘是三指分工协作,你拿着一根手指戳什么呢?等你把珠子拨完了,天都黑了!”

“可是那样手指容易打结啊!”万宁烦恼的看着手上的算盘。“姑姑,就没有不用算盘的计算方法吗?我上次看李钊背数,一下子就出来了。他总没有算盘在手上吧?”

上次她练的手指都抽筋了呢,食指和中指搭一起使劲抖,怎么都扒不开。她实在是不想再练了。

“有些人天生就会心算,你能吗?”德阳郡主声音又高了一些。“你如今都十二岁了,帐不会算,教你中馈,就知道做些馅饼花茶,以后怎么理家?你虽然是县主,可身份这么尴尬,以后怎么会嫁到什么好人家里去……”

德阳郡主一想到等侄女一出嫁就要自己学着管家理事,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你现在还这么不听话,帐也不学,烹饪女红也都只是马马虎虎,一天到晚就知道侍弄花草,都是你姑父带坏了你!”

万宁见姑姑伤了心,显然是为她的婚事着急,急的连忙拿着帕子给姑姑擦着眼泪。

“姑姑你别哭啊。我好好学,好好学还不行嘛!不就是拨算盘记账吗?我一天学不好,学个几年还学不会?我知道您是为我担心,我以后一定认真学!”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上上次也是这么说!”德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控诉。

“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求旨,让你表哥娶了你了!大不了我累一辈子,给你们管一辈子家!”德阳一想到自己儿子就悲从中来,“我自认性格也是个爽利的,怎么生了个儿子,慢吞吞的像个乌龟!”

万宁一脸无奈的看着姑姑哭成了泪人,都不知道她这悲拗是从哪里来的。待听到姑姑说的话,连忙大惊失色道:

“姑姑您可别!我待表哥跟亲哥哥似的,表哥也是如此。我们当彼此是亲生兄妹,怎么可能成婚呢!您别开玩笑了,您就是求了旨,我们也只有抗旨逃命的份儿!”

德阳郡主一听连最后的后路都没有了,哭的更加厉害了。

这时候,从宫里放假回来的熊平正好进了屋,一见娘亲抹着眼泪瞪着表妹,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又露出了憨笑。

“咦,娘怎么哭了?又想爹了?”

“还不是你们这一双操心鬼!”德阳郡主也瞪了儿子一眼。

熊平已经习惯了母亲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性格,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那是,你是我娘,不操心我操心谁啊。”

“你!”

“表哥别说了!”

熊平见万宁出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自家表妹。

“喏,李锐给的。”

万宁看了一眼姑姑,不好意思的拿着信跑了。

只留下德阳郡主和熊平面面相觑。

“那信……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日做了理疗,牵引了一下,好像好点了。现在每半个小时起来活动十分钟,本来每天六个小时就能写完的要花十个小时,果断缩短字数养养身子。

小剧场:

我堂祖母除了长得不好看,什么都好棒!

顾卿:你小子作死!

邱冰:你小子作死!

李硕:你小子作死!

第172章 功德加身

德阳郡主不得不好好问一遍儿子。她虽然没见过李锐几面,但也知道他是配不得她家万宁的。圣上将他提给大皇子做伴读,明显是要重用,可万宁什么都好,就是身份太过尴尬,即使给了县主的封爵,也只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和万宁不会饿死而已。

一个“万宁”的封号,已经充分的说明了圣意。他是希望万宁不要再掀起任何不宁来。

熊平见母亲误会万宁和李锐有了交情,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万宁去信国公府遇见了一个和她同年的孩子,是李锐的堂弟,借住在府上读书的,万宁喜欢种花,和他能说到一起去,所以才有信件来往。”

“不是李锐?”

“不是李锐。娘你想什么呢,陆珺和表妹乃是手帕交,怎么会和李锐有了交情!”熊平见他娘眼泪说收就收,忍不住叹了口气,“总是要避嫌的啊。”

“也是,陆家丫头和李锐退了亲,虽然没有婚约了,但总是曾经有过。我们家万宁那性子,就算和李锐认识了,也不会深1交的……”德阳喃喃自语了一阵子,又好奇地问儿子:“那堂弟是谁?什么来路?”

“叫李钊,是信国公府老家的堂亲,关系很亲密的那种。李钊是嫡子,母亲也是出身世族,有个庶兄,就是二甲传胪的那个李钧。”

“有庶兄啊,那家教不太好……”德阳郡主一听到这里就没了兴趣。“罢了,大概是小孩子互相投缘。你盯着你妹妹一点,不要老是接触,毕竟是外男。”

“我哪里盯得到,我一天到晚都在宫里。你不带她去信国公府,她不就见不到李钊了。”熊平觉得他娘小题大做,别说还只是两个孩子,就算她家表妹看上了什么男孩,她表妹一不要为家里挣产业,二不要给家里顶门柱,随便嫁谁都行。反正她有县主的封地和俸禄,嫁谁都饿不死。

她是宗室之女,还怕谁给她气受不成。

德阳郡主和熊平在看待婚事这问题上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但她也觉得儿子有一点说得对,那就是她只要不带万宁去信国公府,就什么都不怕了。

话说万宁回了屋子,看了李钊的信,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李钊居然会算账看帐?他居然被邱老太君叫去帮着理家?!

他还会种菜养鸭。邱老太君到底是什么神人啊,为何几个孙子教的东西都和别家不同?是因为他们家没有小妾,所以男人也要帮着妻子管家吗?

万宁自动将顾卿美化了一大圈,顿时觉得自己的手帕交陆珺和李家嫡长孙解了亲事十分可惜。若是有个这样的夫君,怎么嫁都不算吃亏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熊乐和仇靖也回到了京城。两家人早早就在京城外等着自家的主子,见到主子无事,这才一边派人快马回府报讯,一边有家人在宫门口留着等着两位大人进宫述职后接回家去。

此次仇靖倒是没什么事,熊乐糟了一番大罪。他先是落水,后又撞到树干上,受了一些内伤,当夜发热又得了风寒,回来以后颇憔悴了不少。

楚睿对自家的妹妹德阳是有感情的,见他为了巡查水情一事九死一生,差点没让她妹妹当了寡妇,实在也是过意不去,不但好好的嘉奖了一番,还给了他一个“待诏”的身份。

所谓“待诏”,就是随时等待天子传唤之人。大多是有一技之长,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进行咨询的。熊乐有了“待诏”的身份,虽然依旧是虚职,但天子近臣的虚职和在外闲散的虚职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赏赐,几乎就是一步登天了。

仇靖和熊平此次在江南做了不少事,仇靖更是带着秘密的使命——搜集江南各世族的受损情况,以及拒绝开掘圩田的人家。

至于在水灾中罔顾百姓性命的、对抵御洪灾玩忽职守的,楚睿也早就拍了监察御史早下了江南,一个都跑不掉。

两人带了皇帝的赏赐满面春风的回了家,其家人们经历了大悲大喜,自然是一阵抱头痛哭,而后夫妻私话,儿女绕膝,自然不必多言。

李茂随着仇靖的归来这几天也是累的够呛。洪灾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洪水退去后百姓的安置和清理淤泥等后置事项。八月以后势必要重征徭役,各地兵员也要调集到南方维持秩序、帮助赈灾等。

他这几日又宿在了宫中,几乎没有回过家。

留在江南的张玄却不知道朝廷已经开始谋划赈灾和调集人手了,他跟着几位师兄师弟,带着留下来的道众,在江南各地奔走,帮助受伤的人治疗伤势,替已经死去的人渡化,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以免产生瘟疫。

整个道派的道士们为了以此事博得圣眷,都汇集在江南做着安抚民心,协助安置流民的工作。只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起先也许只是为了巩固道教的地位,动机并不纯粹,可是见了洪水呼啸而来,淹没村庄和大地,举目望去,四处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衣物、断垣残壁、牛羊家畜、人的尸体,实在是触目惊心,再不纯的动机也要变成慈悲心肠了。

张玄下山游历时,也曾遭遇过地动,更在京城见过西城的雹灾,对于灾民并不陌生。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他这么震动。

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树木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好好的乡民失去家园,变成了流民。即使是世家大族也有不少毁于一旦,更别说这些乡民了。

下游因为贪官污吏贪污河工之款,受灾远比上游更加严重的多。田庐坟墓尽皆淹没,甚有扶棺而走骇骨无存者,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张玄在一处窝棚里和几位会医的师弟从早诊治到晚,药草全靠来南方之前各地准备的一些常用药草,到了此时已经接济不上了。

他们苦有一身医术,却无药可用,无计可施,眼见着伤者病者在窝棚里痛苦悲号,张玄耳边充斥着这些声音,实在无法再待在这间窝棚里,忍不住冲出了棚子,站在棚外的空旷之地上,看着远处还在奔走的同道们愣愣出神。

洪水决堤之后,再也没有发生暴雨,而是连续出现了无数个大晴天。炽热的阳光直接照射下来,几乎像是要熔化所有东西那样的照耀着一切。

天地之间开始出现了“游丝”,所有的东西都扭曲成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样子,远处的道友们全都嘴唇裂开,头发干枯,浑然没有了刚开始动员百姓时的道骨仙风。

如今连净水都变得十分宝贵,无论是清理伤口还是救助已经脱水的人,水都成了另一种药物,半点不能浪费。更别提拿来洗脸洗澡了。

病人实在太多了。无数百姓知道有道士在这里施医赠药,都以一种蜂拥而至的速度将受伤受病之人送来。来这里的道士大部分都通晓医术,即使是如此,人手依旧是不够。

张远不会医术,但他也在力所能及的帮着忙。他要负责挤出病人伤口化脓的脓水,给中暑的人更换额头的毛巾,还要用他犀利的剑术将已经溃烂无法治愈的伤口上的腐肉削掉。

石益把他们干净的中衣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放进锅里煮沸。这个大太阳的天,只要一个时辰的暴晒,布条就可以拿去用了。因为许多道士都把中衣拿出去用了,以至于很多人只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道袍,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可笑。

可是这时候没有人会笑。也没有人会计较自己或别人究竟是什么形象。

张玄突然想到了自己离京前,邱老太君和他说的话。

她让他多看看“凡夫俗子”,多看看“世间百态”。当他看明白了,就知道“道”的真谛。

那时候,他以为天君说这个话,是因为有无数下凡来帮助凡人渡劫的仙君会隐藏在这些凡夫俗子里,会来点化与他。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像天君那样浑身上下都充满“道意”之人,见识的恰恰真的都是“凡夫俗子”。

可就是这些“凡夫俗子”,包括自己带来的各方道友,让他触碰到了“道”的边缘。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天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想让他看见人世间的苦难,以及凡间之人自救的过程。每一次大灾大难,从未有过什么天君下凡救苦救难,凡人能度过每一次的劫难,全是靠人自己的力量。

人即是“道”,即是“神”,即是能够“生生不息”的根本原因。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万物毕竟不是刍狗,自然能与天相争,活出属于自己的路来。

为何还要求飞升?当你连“人”的极致之道都没有触及的时候,又怎么能看到属于“仙”的道路?

张玄又一次顿悟了,他带着满心的领悟跌坐于地,闭眼坐在这滚烫似烙铁的大地上,犹如坐在山中蒲团之上那般的宁静。

有一个弟子领着一群人从另一边来到这处窝棚,他身后的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背篓。他是前往未受灾地区去讨要药物的嫡系弟子。

远远地,他就对着窝棚呼喊了起来,石益和张远听到他高兴的声音,便知道他这次不辱使命,成功带回了需要的东西。

他们奔出窝棚,却一眼看到用着道家“悟道”姿势坐在烈日下,却仿佛置身于龙虎山清凉的祖庭一般的张玄。

小师弟蹦跳着几个跃步到了聚集之处,笑嘻嘻的给几位师兄拱了拱手:

“本地的大户和未受灾的医馆都把药捐出来了哩。有几个医馆还派了医员过来帮忙。寇师兄和张玄师兄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的话突然一顿。

“咦?这么热的天,张玄师兄在那里打坐干啥呢?”

张远看着满身清爽的张玄,露出一脸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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