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九章 郑楚臣的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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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零五分,苏紫背着他的双肩包走进了在柏官镇上最高档次的酒店大堂。

因为是旅游淡季,入住的客人也十分稀少。站在大堂里取暖的门童上下打量了几眼他的穿着,这才带着点儿轻蔑地走了过来。

“先生,我们酒店没有床位房。”

“不,我是来吃饭的。”苏紫抬头看着他:“餐厅怎么走?”

“请问你有预约吗?”

“有。”苏紫点点头,随即报出了邀请人的名字:“郑楚臣。”

五分钟后,酒店十三层观景包厢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站立在落地窗边的男人迅速回头,凝视着走进来的苏紫。

“阿紫,谢谢你愿意见我一面。”

郑楚臣对今晚的约会非常重视他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袖扣和领带夹熠熠生辉,一副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派头。

相比之下,苏紫的衣着则显得寒酸太多。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色的羽绒服,背着装地图和种子的双肩包,乍看之下就像是青涩的在校生。

郑楚臣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似乎是又想劝他换身衣物,但毕竟还是忍住了,先招呼苏紫落了座,然后自己也贴着坐在了边上。

“前段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他问苏紫,“明明我连皇陵都仔细找过,可就是找不到你。”

“我睡了一会儿。”

苏紫回答道:“大约是一百年前睡下的,最近这几年才醒过来,倒是避开了一场乱世浩劫,却也来不及和一些老友说再见。”

“是啊,这一百年里。我们的确失去了很多同道。”

郑楚臣也感慨地点头,目光却一刻也舍不得从苏紫的身上挪开。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你我都还在。你不知道……当年与你一别之后,我日日思念,却又找你不到,真是煎熬……”

“郑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苏紫打断了郑楚臣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可以对别人撒谎。可以敷衍调笑,逢场作戏。但是如果我对你那样做,就是对你的不尊重。在我心中。你的确与众不同,但却不是你期待的那种不同。这个答案,无论你追问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啊。”

郑楚臣却依旧百折不挠般地进逼着:“可是我受那人所托,要将你照顾好。如今那人已经神魂俱灭。消失于天地之间。你总不可能就这样永永远远地孤独下去。”

神魂俱灭吗……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紫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像姜晗这样的上仙都已经法力耗尽。神魂俱灭了,我这种小小的鬼仙又还能支撑得了多久?郑大哥又何必在我这只朝生而暮死的小虫身上浪费时间呢。”

“不,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郑楚臣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立起筷子从面前的瓦罐里夹了一块肉放在苏紫的碗里:“先别说这些了。吃饭。这些食材都是我特意准备的,有助修为。”

苏紫推辞不过,便点头吃下了。郑楚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动起了筷子。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会儿,郑楚臣基本上是看一眼苏紫吃一口菜的状态。苏紫默默地被看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忍不住搁下了筷子。

“郑大哥,有一句话,以我的立场似乎不应该讲。”

“不该讲,那就是想讲了,说罢。”

“那我就说了。”

苏紫用纸巾擦了擦嘴:“你为什么要介入到江成路和白秀麒他们两个人之间?”

“介入?”郑楚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和江成路是好兄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所以最近聚了聚。不过好像被白先生给误解了,这完全是误会啊。”

“误会吗?”

苏紫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我跟着你修行了那么久,第一次听说你还有活着的好兄弟。说实话,我以前都怀疑你追求我,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对你是真心的!”郑楚臣皱着眉头,露出如同受伤的表情:“那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我现在怀疑你的脑子有问题。”苏紫笑了起来,“我真不明白,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家伙,究竟哪里值得你心心念念的。”

“怎么就不值得了?”郑楚臣认真地反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像你跟随姜晗那样跟随着我。那我也会像现在追求你一样追求他的。”

“那你或许合适来一场办公室恋情。”

苏紫一手撑着脑袋,玩味地看着郑楚臣:“我听白秀麒说了他到这里来的原因。镇墓兽的消息其实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吧?不用对我隐瞒,你知道我看得出你说谎的样子。”

“是我太不会撒谎了,还是你一直在偷偷关注着我?”

郑楚臣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依旧保持着文雅的笑容:“虽然暂时还不能具体解释什么,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对你、对我,甚至对于不少我们的同类来说,都是好事。我现在像在撒谎吗?”

苏紫不耐烦地躲过他直勾勾的眼神:“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就不能痛快点直说吗?”

“直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告诉别人。还有……”郑楚臣突然露出了诱人的表情:“你得吻我一下。”

“……”

苏紫知道那并不是郑楚臣的真正目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而已。就算自己真的傻到赔上一个吻,得到的也不会是真实的答案。

于是他干脆转移了话题:“我很喜欢白秀麒,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我对白秀麒也没有恶感。”郑楚臣讨好似的点着头,却又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但是白秀麒的命运,掌握在江成路的手上。”

“你要让他们互相残杀?”苏紫错愕地看着他:“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今天怎么问了不少不该问的问题。”

郑楚臣轻轻地按住了苏紫的右手:“是不是有讨厌的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说……你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

这家伙知道了!

苏紫心头微震。再懒得做掩饰,直接将筷子搁回到桌子上,转身抓起外套往身上披。

“你要走?”郑楚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才刚见面啊!”

“郑大哥,请原谅我不能赞同你的做法。你不能这样把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苏紫想用力甩开郑楚臣的手,可是男人却更抢先一步,抓起了放在地上的双肩包抱在怀里。

“阿紫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会和你说这些事?你觉得我会冒这个风险,让你把这些事告诉那个白秀麒?”

苏紫脸色丕变。他接连后退两步。舍弃了背包跑到包厢的门边门倒是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可是门后却有人。

啊!

苏紫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今天凌晨在端堂撞见过的那人人,叶风!

昨晚激烈战斗的痕迹还没有消失。眼前的男人虽然也是西装笔挺,但是头上缠着绷带,左手也吊在胸前,看起来倒是有点可笑。

苏紫并没有就这样打退堂鼓。他后退一步,评估着叶风身上的伤势。盘算着自己和他交手能有几成的胜算。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郑楚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背后传来:“只要是我的命令,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去做。”

“哦?”苏紫却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像追求我一样追求他呢?”

“……”

听见这句话的叶风,一瞬间怔忡起来。苏紫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时机,闪过他就要往走廊上冲。

但是他还没能走出半步。叶风的手臂已经缠了过来,看起来软绵绵的一拳堵在他的肚子上,却是火辣辣的疼痛。

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疼痛滋味了。苏紫闷哼了一声,心里头居然还有点怀念。

这时候郑楚臣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叶风的脸上。

“谁允许你打他的!”

“对不起。”叶风低声道歉,同时垂下了自己缠着纱布的头。

“哈哈哈……”苏紫忽然笑了起来:“又是一个傻瓜……”

郑楚臣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你先想想我们两个自己的事吧。”

沉重的包厢大门再一次地被关上了。

苏紫重新坐回到了饭桌边,面前是郑楚臣亲手盛的一碗汤。

“你不是说过不会勉强我么?”苏紫看着汤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苦笑的表情。

“没错,我是说过。”郑楚臣大言不惭地点头:“但我可没说过不会反悔。你不也才刚感叹过么?这一百年里,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同道。我甚至曾经想过,你也会在某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死去……光是这样想,我就觉得无法呼吸。”

“所以你觉得不管怎么样,先弄到手再说?”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接下去陵区一带会很危险,你不能再继续待下去。我会把你安顿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到事情结束以后,你就算是想要研究院院长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陵区会发生什么事?”苏紫追问:“你要那些镇墓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需要’啊。”

说到这里,郑楚臣的双眼放出了异样狂热的光亮。

苏紫表面上镇定地喝着汤,心里却正在不停地思索着。既然郑楚臣说了这么多话,看起来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门外有叶风把守着,如果要走,那就只有……

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看向一旁的落地玻璃大窗。

可这里是地上十一层。但凡是有实体的东西,想要直接跳下去毫发无伤都没有那么容易。

就连鬼仙也不例外。

到时候如果再被抓回来,那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他在犹豫,却又听见一旁的郑楚臣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听过?草没有?”

第二百〇〇章 苏紫的过墙梯

“?草?”

苏紫愣了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因为这涉及到上古时代最着名的一位鬼仙天帝之女瑶姬。

传说中瑶姬未婚而身死,死后的魂魄吸收了巫山的灵力成为了巫山神女;而尸体则化为山上的?草。

相传服食?草能够助兴,对于有情之人而言,倒再没有其他的功用。然而对于尚未身心合一的两个人来说,服食?草的一方在一个时辰之内与另一人发生亲密关系,那么双方不仅会倾心相爱,还能够同生共死。

正因为?草这种神奇的特性,居住在巫山一带的苗人先祖将它作为情蛊的饵料。然后再将情蛊放进食物中,以蛊惑他们所中意之人。

现在郑楚臣提起它,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你让我吃了?草?!”

苏紫心头一震,立刻起身与郑楚臣拉开一段距离。同时尝试着感受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

是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而且根本就没有办法缓和下来。

伴随着心神不宁同时产生的,还有身体深处一种异样的燥热。

突如其来的热度炙烤着身体,带出一阵又一阵的肿胀和瘙痒身体内部逐渐膨胀起了一股令人尴尬的情绪,染红了苏紫的脸庞。

他打了两个寒战,无意识地用大腿磨蹭着沙发后背。感觉到一股酥麻在脊背上游走着。

但是理智却并没有放弃他的身体,敦促他一点一点挪动到了窗边上。

不能妥协!

草的能力是不可逆转的。一旦屈服,那么那么一切都将会被改写。自己真实的心意会被不可逆转地抹除,从此之后成为郑楚臣的附属品,直到死亡都不得解脱。

不可以。绝对不要这样!

苏紫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明明好不容易才和那个人再度相遇的,好不容易……

“你现在就放我走!”苏紫朝着郑楚臣大声喝道:“或者我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然而郑楚臣定定地看着苏紫,丝毫没有准备妥协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全身而退?你觉得窗外难道就不会有我事先布下的罗网?”

说到这里,他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我只是想让你忘记痛苦,想要宠你、爱你,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一个时辰之后你就会发现。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你爱的人。你会为了我而甘愿做任何事,跪在我的脚边祈求垂爱……”

“不!”

苏紫厌恶地打断他的妄想:“比起那样,我不如去死!”

再不给郑楚臣以反应的机会。他将右手按在落地窗上,微一用力,玻璃顿时粉碎。他最后看了一眼泰陵的方向,纵身一跃而下!

“阿紫!”

郑楚臣飞奔到了窗边。正好看见下坠的苏紫悬停在了五层的半空中。那里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牢牢地裹住了。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乖乖地等我下来疼你。”

郑楚臣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美丽的猎物,然后扭头走向包厢的大门。

门外,叶风依旧安静地守候着。看见郑楚臣出来,他轻声问道:“刚才江成路打电话来。说想要让我去一趟招待所。”

“他们多半已经有所觉察了。”郑楚臣点点头:“去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叶风应了一声,随即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里。郑楚臣没有再耽搁。他坐电梯下到五层,打开那个他早就预订下来的套房大门。打开了灯。

橘黄色的灯光为宽敞的套房罩上一层暧昧的微光。郑楚臣的目光却笔直地穿过了整个房间,落在了窗户外头。

那里原本应该可以看见苏紫挣扎扭动的姿态,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被网兜住的时候,有那么短短一瞬间,苏紫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郑楚臣布下的这个陷阱,他是没有办法挣脱的毕竟论法术,郑楚臣才是他的老师。

肚子里的?草正在迅速起效,身体的燥热正在影响着大脑的判断力。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屈服在郑楚臣的身下……苏紫甚至考虑起了自杀。

两千多年,自己活得倒也真是足够长久了,久到开始觉得索然无趣起来。

与其接下去做一个郑楚臣身边的行尸走肉,婉转承欢,倒还不如为自己保留下这最后的一丝尊严。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遇见章函。还没来得及再仔细多看两眼,难道又要擦肩而过了吗?

如果一直这样心灰意冷下去就好了,上天给人以一线希望,难道就为了转身再将希望夺走吗?

还是说……这几天的重逢,就好像是灯火的回光返照,象征着最后的别离与结束?

想到今天下午章函驱逐自己时的场面,苏紫心中酸楚。但是他却又立刻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说是判断也好、直觉也好……总之没到最后关头,妄谈死生都还太早。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旁的房间里面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看起来只有假装屈服,再伺机逃跑这一个办法了。

苏紫刚打定了这个主意,却听见半空中呼呼地一阵风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紧紧束缚住他的网绳居然松开了!

失去束缚的苏紫再度开始了坠落。但是五层楼的高度已经不会对鬼仙之体造成严重的损伤。

无论如何,必须赶紧逃!

苏紫打定了主意,转眼间已经落到了地面。可他却没想到厚厚的雪地底下居然藏着一堆下水管,还没站稳就又是一跤。

这一次,肋骨磕在了坚硬的水管上。疼得苏紫两眼发黑。

而这个时候头顶上又传来了开窗的声音!

不好……

若是再被抓住一次,就真的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苏紫忍痛起身,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找个灌木丛躲藏起来,突然间又有一道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把将他抢进了怀中。

什么人?!

苏紫心里头早就有了一个答案,但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那个人的手就朝着他的眼前罩来。

这显然是要用法术把他给弄昏过去!

苏紫知道自己躲不过了,索性把头一歪闭上眼睛装死。

那人果然以为是自己的法术起了作用。便转而将手伸向苏紫的衣襟。碾碎了他衣服上的什么东西,然后揽住了苏紫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苏紫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眼皮子外头的光线也越变越暗。他悄悄地睁开眼睛偷看。只睇了一眼,眼皮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借着积雪庭院中淡淡的银光,他看见了那张曾经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还有那双永远从容冷静的黑眸。

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再度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竟然……真的…是他?!

明明早有准备,可是苏紫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

就像是害怕眼前人会突然消失不见似地。他忽然伸手死死地按住了那人的手背。

那人吃了一惊,本能地低下头来,目光恰恰与苏紫的视线相互对上正是章函本人无疑。

“……”

章函显然没有料到苏紫是假寐,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将苏紫放在路边的长椅上,又想伸手来遮他的眼睛。

“别!”

苏紫只喊出这一个字,接着再想说些什么。却“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章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顿了一顿。然后缓缓地重新将苏紫抱起来。

“别哭……”

冬夜的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刀割似地疼痛。苏紫却觉得这把刀子割在自己的心上,带出一股又疼痛又甜蜜的怪异感觉。

“为什么?”他抓紧了章函的外套衣襟:“之前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有我的苦衷。”章函低声回应,同时将他抱得更紧:“有些事,你暂时还是不知道更好。”

“不知道……更好吗?”苏紫又苦笑:“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问题,章函没有回答。

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酒店的后门,坐进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章函让苏紫躺在后排枕着自己的膝盖,骢随即发动车辆,悄无声息地潜行进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身体里仿佛有了一团火,正在将最后残存的一点神智都化为灰烬。苏紫浑身无力地半躺着,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是章函微凉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又在做梦……可是,这是最逼真的一次。”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用脸颊轻轻磨蹭着粗糙的长裤布料。

“那我宁愿……永远都不要再醒来了。”

“睡吧。”

章函的手指,轻轻地从苏紫的额头滑落,滑过他湿润的眼角,轻轻地遮住翕动着的眼睫。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悄无声息的暗夜里,车辆驶入了家属大院,停在一处住宅楼的地下车库内。章函抱着苏紫直接坐电梯上到了九层。

宽敞的大开间房屋是事先经过精装修,再提供给相关人员拎包入住。章函并没有花心思打理,因此至今也显得空空荡荡的。

大楼的暖气一直在工作着。章函开了灯,将苏紫轻轻地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托着他的脑袋查看情况。草的效用是一个时辰,也就是现在的两个小时。这期间无药可解,只有靠硬抗。如果能够扛过去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导致长期不应……

“阿紫,阿紫。”

看着苏紫潮红的面色,章函倒了一杯水来,喂了一半却有四分之一打湿了沙发。

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沾湿了脖颈,苏紫皱了皱眉头,倒是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公子……”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章函,忽然间笑出声来:“呵呵呵……我这一把,还真是赌对了呢。”

“赌?”

章函目光一黯,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去见郑楚臣的,为得就是赌我会不会出面救你?!”

第二百〇一章 。

“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苏紫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之前就告诉过你,除了这里我实在是无处可去。而你一直故意装作不认得我,又要把我逼到外面去……如果我再不想点激烈的办法,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被你赶到外头去流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想起了自己发出的“驱逐令”,章函皱起了眉头。

“陵区危险,你的确不能继续留在里头。而且,就算你猜透了我的用意,也不该用这种办法来以身试险!”

“……险么?”

苏紫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以为今天下午……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无论我在哪里,都有办法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去见郑楚臣的事,你一定知道。”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会行动。如果我不愿意为了你而轻举妄动呢?”

章函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水痕:“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郑楚臣给控制住?”

“当然想过啊。”

苏紫闭上眼睛,脸颊轻轻贴着他的手心。

“不过我这鬼仙的命,本来就是公子你自说自话硬塞过来的。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子又从不现身,问我一句需不需要……其实我早就已经累了,无非是放不下这份执念,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而已。所以,只要如果公子能够放得下,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再可挂念的,巴不得痛痛快快地忘了所有的过往,转世轮回,再真心爱上一个也爱着我的人……”

明明是温柔婉转的言语。却让章函露出了罕见的痛苦眼神。

“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感叹道:“当年那个聪明乖巧的阿紫,居然也学会用自己来威胁我了……”

苏紫却苦笑:“这不是威胁。你以为那是痛苦,苦其实在你心里;但对我而言,却真的是解脱。”

解脱?

章函因为这两个字而心口微滞。

他低头看着苏紫,却发现苏紫已经在药性的作用下,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狭窄的沙发当然不是睡觉的最佳去处。章函重新将苏息抱起,朝着卧室走去。推开门。里面出现的却不是寻常人家的现代陈设。

晚上九点三十分。招待所四楼,唯一有人借住的房间门被人敲响了。

白秀麒打开了房门,讶异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叶风。

“你的头和手怎么了?”

“遇上了一个小车祸。”叶风轻描淡写地回答。又反问:“这么晚了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

“我好像发现了其他镇墓兽的下落!快,先进来再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白秀麒迅速地将房门落了锁。叶风往前走了两步。冷不丁地看见江成路冒了出来。

“……你也过来了啊。”他故作镇定道。

江成路却冷冷地看着他:“都到这一步了就别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还是我们逼你。随便选一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叶风摇头:“但是我想我们之间肯定存在着误会。”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成路不准备废话,直接一把反剪了叶风的胳膊,将他推到床前跪了下来。

“好好看看你弄的鬼东西!给我说老实话!”

手腕被扭曲到了极限,叶风发出疼痛的闷哼。但他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可恶!”

江成路低声咒骂道,手上继续用力。只听“喀拉”一声,竟将叶风的手腕拧得脱臼了。

剧痛之下。叶风发出了哀嚎。但是因为江成路的法术,这声音只在狭小的房间内冲突回荡着。丝毫没有传向外界。

“你再不说真话,信不信我把你的另外一只手从身体上扯下来?!”

江成路继续恐吓着,把手伸向叶风垂吊在胸前的右手。

在痛苦和惊吓的双重折磨之下,叶风的脸色变得惨白,额上的冷汗沾湿了刘海。他鼻梁上那幅老旧的眼镜早在刚才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反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因为恐惧,叶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江成路身上,因此当白秀麒从后面偷袭的时候,他又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不过白秀麒似乎并没有准备施暴。

“这伤是你自己包扎的?”他轻轻地按着叶风的肩膀:“看起来真是乱七八糟的呢。”

说着,他又让叶风坐到床上。在示意叶风不准轻举妄动之后,抓起了他的手腕。

又是一阵筋骨移动的轻响和疼痛,脱臼的手腕被推回到了原位。叶风还没有回过神来,白秀麒又解下了他的绷带,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势。

“这是昨天弄的吗?苏紫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你这么辛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风没有回答,却也因为畏惧着江成路而没有轻易收回手。但是白秀麒接下来的举动却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这种药,委员会里应该也不少吧?”

白秀麒取出了早上江成路替他疗伤时所用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叶风的伤处。

“为什么你只用了普通的伤药呢?”

清凉的伤药正在迅速地发挥着作用,叶风不得不承认持续了接近一整天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但是他依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白秀麒当然也没指望着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够收伏这个人。

“你喜欢他吧?”他冷不丁地抛出了这句话:“郑楚臣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稀罕的地方?”

果然戳中了要点,叶风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有了点情绪的起伏。

“我没有……”他反驳:“没有喜欢他。”

“别撒谎了。”江城路在一旁冷冰冰地插嘴:“你以为刚才苏紫真是一个人赴的鸿门宴?他戴了法宝在身上,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得清楚分明。”

叶风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白秀麒又趁机说道:“都说‘当局者迷’,可是我实在不相信你连这么浅显的现实都看不明白。郑楚臣他痴迷的人不是你,他只会利用你来达到目的,这么卑鄙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喜欢的?”

“不,他并不卑鄙,是你们不了解他!”

叶风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他救了多少我们的同类。你们只知道到处去抓那些所谓的妖魔鬼怪。把它们全都关起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比起人类。这些妖魔鬼怪才是你们真正的同类,究竟是谁在助纣为虐?是谁卑鄙……”

“我现在没空和你辩论这些大道理!”

江成路不耐烦地打断叶风:“你只需要知道,不论郑楚臣将来要做什么事。我和小白都会拼尽全力去阻止。到时候他一定会比你现在还要痛苦一万倍。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配合,或许我可以看在你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

“哼……没这个必要。”叶风却冷笑:“他现在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很快就不一定了。”

很快?

江成路和白秀麒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看样子你是逼着我们来硬的了。”白秀麒看了一眼叶风,低声叹息。

“我就说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做的。”

江成路嘀咕着。从自己的壶天里取出了一个陶土罐头,放在叶风面前。

“你知道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叶风当然没有吭声。

江成路低声叹了一口气:“我拿到这个宝贝几十年了,从来没有用到过。因为我觉得它实在是太残忍了……你知道吗?”

他伸手点了点叶风的太阳穴。

“它会从你的鼻子里钻进去,进入你的大脑。控制你说出所有知道的事情。然后吃掉你的半个脑袋,让你变成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废人。”

“……真言蛊?!”叶风煞白了脸色,“不!不要!”

“那你就说实话。”白秀麒催促:“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叶风显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是出于意料之外,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真是冥顽不灵!”

江成路不再同他废话。直接打开陶罐抓出那只一寸来长长相狰狞的蛊虫。

惨叫声中,蛊虫飞快地消失在了叶风的鼻腔深处。叶风抱着脑袋滚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过了有一段时间,他终于停止了挣扎,白秀麒便开始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郑楚臣的?”

“是上仙救了我。”叶风的声音很虚弱,“上仙救了很多我们的同类,给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白秀麒打断了。

“郑楚臣为什么要找那些镇墓兽?”

“因为……因为他需要力量。仙界的大门封闭之后,滞留在凡间的上仙,力量逐渐衰退。但如果能够拿到那些镇墓兽,得到蕴含在其中的力量……他就可以再度变得强大,甚至重新打开仙界的大门……”

郑楚臣原来打着这样的算盘。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接着又问叶风:“那镇墓兽和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镇墓兽里头禁锢着的……就是你的力量。两千年前,江成路的前世将它们从你的身体里取走,封印起来。为得就是让后世的你再没有力量和他抗衡。”

“……”

虽然不难猜到这个答案,但是白秀麒还是呼吸一滞。所幸江成路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背,如同一道可靠的墙壁。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认不认识简桐和罗微卢?”

叶风点头:“那都是上仙帮助过的人。罗微卢是一名蛊师,因为遭遇蛊毒反噬,双目失明,更曾经失去神智如同行尸走肉。简桐为了救治罗微卢,帮助上仙做过许多事。后来罗微卢病情有所好转,两个人应上仙所托,来到皇陵寻找镇墓兽的下落,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来是这样……

白秀麒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和江成路的前世,究竟有什么纠葛?”

第二百〇二章 春日宴

“我不知道……”叶风无力地摇晃着脑袋:“上仙没有告诉过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居然还在撒谎?”

“真言蛊的作用是绝对的,他不可能说假话。”江成路说道。

“既然这样,我没有问题了。”白秀麒点头:“赶紧把虫子取出来。”

江成路重新拿起陶罐,凑到叶风的鼻子边上。不到半分钟的功夫,那条蛊虫又重新钻回到了罐子里。

拔除了蛊毒的叶风重新倒回到床上,一动不动,“他怎么样?”白秀麒抽出一张纸巾擦去叶风鼻侧的少量血迹,“没事的。因为时间很短。他的大脑没有受到损伤。但是蛊虫已经吞噬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作为营养。”

“哪一部分?”

“一般来说,是最珍贵的那些。”

江成路将装有蛊毒的罐子收回壶天,重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白秀麒刚刚放下手机,一脸的忧心忡忡。

“还是联系不上苏紫,手机没人接听,我想现在去他家里看一看。”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江成路却摇头:“郑楚臣很可能已经查出了苏紫的住处,苏紫怎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回家自投罗网呢?”

“你说得有道理。”

白秀麒也冷静下来:“……刚才我们已经听见苏紫被人给救走了,所以他应该不在郑楚臣的手上。而救他的那个人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显然并不是苏紫的敌人……可是他为什么要切断我们和苏紫的联系?”

“也许他不希望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江成路推测,“又或者他不希望苏紫和我们扯上关系。”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反正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苏紫的了。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来说说那几个镇墓兽怎么办?”江成路直奔重点:“我相信不只是郑楚臣,对于很多家伙来说,它们就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谁要是拿到了他们,谁就可以横着走了。”

“留着的确不妥当,指不定什么时候章陵里还会再出新的危险。”白秀麒的想法显然和江成路是一致的:“要不然,我去把所有的镇墓兽都收回来?”

“前提是你得看好那些宠物,别让它们在玄井公寓里头到处溜达。”江成路附上但书:“还有。你收回能力之后。说不定会想起更多的事。到时候可不许随便殴打我。”

“究竟是谁殴打谁了啊。”白秀麒赏他了一个白眼:“那么你呢?如果我全都记起来了,而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会有压力吧?”

“不。没有关系。”

江成路毫无犹豫的摇头:“过去那些事,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价值。我不要想起来,我只要现在的你。”

“你真是……”

如此美妙的情话当前,白秀麒忍不住抱住江成路。送上自己的嘴唇。江成路自然是受宠若惊,全盘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过了几分钟。江成路正想着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要擦枪走火,再低头去看白秀麒,居然已经睡了过去。

这样也好,他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接下来。就看郑楚臣那边何时行动。

宽敞的床铺,温暖柔软的锦被,还有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气味。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苏紫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钱国王都的质子府上,睡在那架能够望得见夏季荷塘的雕花四柱床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个人宽厚的胸膛……

仿佛追寻着那种让人留恋的感觉,苏紫缓缓地探出手去,指尖却抵到了什么温热的存在。

“醒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极近极近的地方柔声问道。

“!”

苏紫猛地睁开了眼睛。

明黄色的绣被,精美的雕花床榻,还有不远处,敞开的隔扇门外随风摇曳的郁绿荷塘……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躺在一旁,单手支颐,正垂眸注视着他的那个男人。

“公子……”

苏紫如梦呓一般唤道。

章函依旧深深地凝视着他,简直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将他吞进腹中一般。

苏紫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低着头就准备要下床。然而才刚动了一下腰,就觉得浑身上下酸软无力,竟然又倒回到了床上。

“……”

昨天后半夜的事,这才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苏紫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章函,又掀开被子偷瞄了一眼,顿时裹着被子不再轻举妄动。

章函看他的动作可爱,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瑶草对我们的作用仅止于此。你还是以前那个你,我们并没有同命,就算我死了你也一样可以活下去。”

“……”

苏紫因为这句话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深究下去,而是改变了话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壶天。”章晗道:“我想如果你醒来之后看见一些熟悉的景物,应该能够放松一点。”

“并不是完全熟悉哦。”

苏紫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子:“这是龙衾御被啊,我可没有享受过躺在这上面的滋味。”

“可是我却看见过,很多次……在梦里。”

章晗俯身过来,捧住苏紫的脸颊与他四目相对。

“我曾经梦见过多次,你躺在朕的龙床上,盖着朕的龙袍,让朕成了一个不早朝的昏君……然后朕就笑醒了。醒了就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在苏紫的嘴唇上印下轻轻的一个吻。再要抬起头的时候,却又被苏紫突然箍住了脖颈,两张嘴唇重新重重地贴合在了一起。

更为深浓缠绵的一个吻过后,苏紫笑着回应章函刚才的话。

“我也想过很多次,你自称为‘朕’的气势;你登基称帝君临天下的英姿……可惜我离开你的时候太早,而再遇见你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

章函贴在苏紫的耳边。深深地叹息着。说出了压抑在他胸中数千年的这三个字。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多年。”

“……”

这一刻,苏紫的眼眸中仿佛有水光潋滟。他眨了眨眼睛。回应给章函的却是一个透彻的微笑。

“你并没有骗我,当时是我心甘情愿地赴死。你并没有欺骗或者许诺我什么,一切不过是叶生而花落,日升而月隐……是必然之中的无奈罢了。”

“可是我的确曾经暗示过让你主动离开。甚至还当着你的面,虚伪地说是你放弃了我……”

章函将头靠在苏紫的肩窝上。每一句话都仿佛是贴着皮肤直接传进苏紫的心中:“最后,就连李冉虬都看出了我的虚伪。偏偏他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帮手,每次早朝看见他,我都会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辜负了你……”

“所以你就把他发配到这里来修皇陵了?”苏紫忍不住插嘴道。

“不。这只不过是李冉虬求退自保的手段罢了。”

章函苦笑道:“有一次远征,他给我带回过西域的返魂香,我用了……可惜你却没有入梦。说实话。我倒是更宁愿见面之后被你痛骂,或许那样还能觉得解脱一点。”

“那支香估计是假的吧。”

苏紫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痛骂你呢?你如果不想我。我怎么骂都没用。而你如果想见我,那么两千年的错过就是最好的惩罚……当然,这两千年,我也不好受。”

“对不起……有些事实在是不由自主。”

章晗伸出手臂将他拥进怀中:“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重新信任我,或者有些事已经是覆水难收。”

苏紫翻了一个身,找回了躺在章函怀里的最佳位置,眯着眼睛看着他。

“骢就是当年的那匹青马吧?你亲手送走了它,我原以为你也会亲手把我送走,所以一直安静地等着……可是直到我快要走不动了,你却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我。那样下去的话,你我都没什么好结果我只是替你做了你做不到的事而已。”

“不,我……并不是做不到。”

章函缓慢地、沉重地摇着头。

“还记得当初我放你自由,而你却带着一枝杨柳重新回到我身边……你说要跟着我一起自由。可是身为姜晗的我,背负着一国之命运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逃出了钱国王的都,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那个真心爱着你的我,没有办法从那个被命运所操纵的我手里救下你……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因为你是命运不容许我拥有的宝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苏紫因为他这番奇怪的形容而轻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角隐约又有泪光闪动。

“但是现在,你已经自由了吧?”

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章函的额角:“还是说,这两千年来你又被什么东西给纠缠住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找我?就连现在重新遇见了,你都不敢和我相认?”

“……”

似乎是被他言中了一些事,章函的目光陡然间变得苦涩起来。

“我们既然相认了,我便不想再隐瞒你任何事。”

章函深深地看向苏紫。

“没错,章陵研究院的分院长身份只是一个伪装。我来到皇陵,是因为这里即将发生一些事,一些从两千多年……不,甚至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酝酿的大事。”

事情,或许应该从两千年前,身为“姜晗”的那位帝王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刻开始说起。

第二百〇三章 帝君往事

“太上皇”驾崩的那天,章国的王都下了一场多年未遇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姜晗负手伫立在御园东侧的山坡上。

这里是皇宫的最高处,向南可以看见气势恢弘的宫殿,重重深锁的高墙,还有那隐没在茫茫雪尘之中的芸芸众生。

所有这一切,就是他的家天下;然而不过呼吸之间,一切又都不再属于他。

冰冷的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什么人的笑声,再仔细一听,却又分明是寝宫那边悲伤的哭泣和诵经声。

姜晗无心再去深究。

毕竟,人死之后与阳世间的事就再无瓜葛。倒是自己留下的那具肉身,不久之后便要被送入皇陵,永远地躺在苏紫的身边了。

他原以为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尘埃落定,然而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肉身终究只是躯壳而已,真正寂寞的内心依旧相隔千里。

白雪莽莽,六十载光阴如梭。如今的苏紫,恐怕早已不知何处往生去了罢。

姜晗又站在山上看了一会儿这人世间的雪景,等到天色微暗的时候,看见一队人穿着白衫举着白色幡幢旌旗缓缓走来,后面是一辆大白牛车。

盱眙之间,那队人已经到了姜晗面前,尽皆下跪行礼。其中手执纸幡的为首者恭敬道:“天劫之期已满,请帝君前往森罗宝殿与罗酆君一叙。”

罗酆君,那不就是黄泉地府的主人吗?

姜晗点点头就坐上了牛车,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是飞上了天空。不过一忽儿功夫,外面便有人同传。说黄泉罗酆山到了。

姜晗掀开帘布向外看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要说是入了夜罢。可是头顶的高处却没有一点星辰,反倒时不时地亮起紫黑色的巨大阵印,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罩子扣在大地上。

而就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座漆黑的宏伟之城这里便是森罗殿了。

姜晗知道,但凡人死之后,大多都要到这森罗殿上来走一遭。听罗酆的六位天君宣判自己在世时的功过是非。然而他却直接被带进了森罗殿内最深暗的房间。直接见到了罗酆君本人。

那是一名身着黑袍的高大男子。不知为何姜晗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而那罗酆君见了他,竟然也没有冥府主宰者的架势,手上拖着一个卷轴信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帝君。”他居然也如此称呼姜晗:“天劫之期已满。是时候该按照约定,将帝君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物归原主了。”

姜晗知道他指的正是那个卷轴,于是双手接过了缓缓打开。却发现卷轴上空无一字,少顷。却又有蓝白色的光点飘逸而出,竟然全数融入到了姜晗的身体里。

神奇的事情随即发生了姜晗开始记起了一些事。比如自己与面前这位罗酆君本是老友。而自己的元身乃是南天玉清帝君,手下辖有负责贡举、祭祀、典礼的承天宫,执掌世间书卷的琅嬛书库,还有戒备森严。囚禁仙界重犯的南狱。

然而更令他惊愕的是,他记起了赴天劫之前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以及担忧的事……

于是他问罗酆君:“掌狱真人那边可好?”

罗酆君却摇头:“我早就说过。你那天劫来得未免也太过蹊跷。你下界之后,南天果然发生了异动‘天魂天冲’越狱而出。心溟真人……被它剐去了心脏。”

“什么?!”玉清帝君瞪大了眼睛:“心溟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黄泉。”

说罢,罗酆君将玉清帝君引到了森罗宫殿的深处,一间没有任何陈设的宫殿里。正中央的地面上是一个方池。池水是紫色的,闪耀着火焰一般变幻莫测的光芒。

心溟真人就漂浮在池水之中,青白色的胸前兀然空了一个大洞,隐约可以看见白森森的肋骨。

玉清帝君愕然道:“都这样了,你还不让他轮回?”

“不,我只是遵照他本人之前的嘱咐行事罢了。”

罗酆君摇头叹息:“早在轮回转生成为心溟真人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囚禁天魂天冲之事原本就是禁忌,不可以被更多的人所知晓。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与龙帝之间的恩怨,还得自己亲手解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重新看向玉清帝君。

“如今天魂天冲行踪不明,心溟的飞散的魂魄还未归来。你也正好乘机休整一番。对了……我这里有一个人,不知你还想不想见。”

“……”

玉清帝君并没有说话,可是眉心突跳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只听罗酆君又道:“那个人大约是六十年前来的黄泉,如今住在醧忘台边上的草庐里。整日只知道莳花弄草,好端端的一片荒原,被他种了好多的紫花,竟让不少鬼魂流连忘返,令鬼差们很是头疼……你若是想要见他,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安排;如果不见,便让鬼差绑了那人灌下孟婆汤,也算是做个了结。”

言毕,他便等着回话。

那玉清帝君却沉吟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我欠他许多,负他许多,本应将他接到天上,再百倍、千倍的还他。只是天界形势不明,我若贸然与他相认,却又连累他陷入祸事之中……”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空欢喜倒也罢了,只怕会害得他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不如这样……”

罗酆君却显然已经替他设想周全:“我先从生死簿上勾去他的鬼籍,把他送去哪个洞天福地,再找个师父教导他修行。等到天界诸事尘埃落定,你再与他重续前缘也不迟。”

“如此甚好。”玉清帝君点头,“正好琅嬛掌册楚尘君是我的友人。他又清闲博学,我便去拜托他做阿紫的师父。”

主意既然已定,罗酆君便差遣鬼差往醧忘台花海去了。

“……所以你就这样把我托付给了郑楚臣?”

苏紫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而且郑楚臣原来还是个图书管理员?”

“琅嬛掌册可不简单,博闻强识,他也传授了你不少东西。”

章函搂了搂苏紫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天上的这些事很快就能处理妥当。可谁知道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平息南狱的风波。抓捕逃往各处的妖魔,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而后我又发现,天人之中似乎有谁在暗中兴风作浪。盗取他人的修为。这一查,又是许多年……”

“所以,为了解决天上的事,后来你又回过皇陵?”苏紫追问道:“就是那一夜。陵区着了天火,却又没有任何一间宫殿遭殃?”

“没错。那一夜我的确在场。”

章函点头。“点燃天火作为屏障,实在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那样的情况下没有办法使用壶天,而凡人靠近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死伤。”

“所以前天夜里,替我挡住叶风的人就是你了?”

苏紫眨眨眼睛。在章函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所以那些镇墓兽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一整件事又和白秀麒他们有什么关系?”

章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苏紫的嘴唇,直到被按住了鼻尖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之前提到的那位南狱掌狱心溟真人。正是白秀麒的前世。而心溟真人的前世,则是昔日的中天应元帝君。”

“中天应元帝君!”

苏紫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记起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堂堂的南天玉清帝君。

不能否认,郑楚臣的确曾经教授给他许多天上地下的知识。其中就包括了仙界的势力与座次。

彼时混沌初开,清气上升,有了羽、鳞、裘、介四仙族,又有植物修成魂魄,得道登仙者,便都被称为“真仙”。

起初,但凡真仙之属,皆各按族群行事,彼此之间不相往来,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好景不长,由浊气下降所形成的妖族进犯仙界,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于焉展开。女娲抟土造人而人修道成仙,便有了第五族人仙。

为了共同抵御妖魔进犯,天界五族最终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如今为凡人所憧憬的仙界。而为了统御五族众生,便也就有了如人间皇权一般的森严等级。

南天玉清帝君,辖南狱、承天宫等司,并与羽仙族长赤主共同管理南天界。

北天紫微帝君,辖黄泉罗酆山,雷鉴台等司,并与介族、鳞族的共主玄主管理北天界。

东天青华帝君,辖四君阁,五色海等司,并与草木之君青主共同管理东天界。

西天御神帝君,辖圣理院、天工监,与裘族之长素主管理西天界。

东西南北四天界之外,作为紫微垣所在之地的中央天界,还有太上耀魄宝帝君坐镇其中,统御四方天帝。太上帝君之位,每隔万年在五方大帝与各族君主之间流转。

而中天应元帝君,正是同样居于紫微垣中,掌握着破军司重权的太上帝君辅佐。

所有这些帝君仙官并非一成不变的。自设立以来几经更替,主动放权者有之,下凡历劫者有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天人则是因为出现了“天人五衰”之相而再入轮回,并且从此再也无法返回天界……

想到这里,苏紫抬起头来问章函:“白秀麒是怎么会从中天应元帝君变成南狱掌狱的?”

第二百〇四章 天魂天冲

“那是因为他辜负了一个人。”

说着,章函替苏紫的肩膀盖上锦被。

“一方面,他陷害了倾心所爱之人,无法面对内心的悲恸与谴责,已经生无可恋;另外一方面,他还需要亲自到南狱里去守着那个秘密,保证它不被任何人所知道。”

“什么秘密?”苏紫的确反应极快:“就是那个关押在南狱里头的怪物,天魂天冲?”

章函点头:“听这个名字,你就该猜到那是什么了吧?”

苏紫愣了愣,答案旋即浮上心头。

世间万物,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所以,天魂天冲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人的魂与魄!

“白秀麒爱着的人不就是江成路吗?所以南狱里的那就是江成路的一魂和一魄?!”

“不仅是一魂一魄,还有原本属于太上帝君的大约七成力量。因为这股力量实在是太过危险和强大,无论交给谁都是个隐患,因此索性依旧与天魂天冲封印在南狱中。”

苏紫愕然地看着章函:“所以说,是江成路的这一魂一魄后来又杀死了白秀麒?!”

“世间之事,皆有因果。”

章函只是叹息,继而伸手轻抚着苏紫的脸颊。低声吟诵着一段古老的经文。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常在缠缚……

苏紫静静地靠在章函的胸前,体味着这几个字。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过了多久,章函慢慢地挪开了身体。

“我要走了。陵区里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在这里休息,中午我会送吃的过来,你想吃什么?”

“那几只镇墓兽怎么办?”苏紫却答非所问:“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章函还是下了床,取下搭在地屏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苏紫。

“镇墓兽原本封印在墓穴里,几千年来并没有出过任何的问题。然而自从第一只镇墓兽被人抢走之后,格局就遭到了破坏变得不稳定起来。前日的地震之后,镇墓兽恐怕已经全部甦生,继续留在陵区里始终是隐患。”

“那就快点取出来罢!”

苏紫也支起了上半身准备下床:“日本人抢走第一只镇墓兽都过去快要一百年了,不是早就应该动手了吗?”

“不,没有人知道镇墓兽的具体埋藏地点。虽然是我建议心溟真人利用皇陵的王气作为镇守,但是镇墓兽究竟放在哪里,却是心溟真人一个人的秘密。就连现在的白秀麒都不知道。而且……”

说到这里,章函已经发现苏紫也开始找起了自己的衣服,立刻转身走过去。将床尾的几件衣服丢到了壶天外面。

“不,你不能跟我去,我不能允许我自己再让你涉险!我现在说的不是死亡轮回,而是魂飞魄散从此天上地下,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苏紫的眼皮禁不住地突跳了一下。

要说没有恐惧。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些情感更超过了恐惧本身,让他不得不发出反对的声音。

“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因为被保护的人不能与保护者比肩而立。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悲剧的。‘“那就算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罢!”

章函也没打算做出任何的让步,他伸手按住苏紫的肩膀,将他轻轻地推回床上去。

“这里是我的壶天,你在这里就是一直与我在一起。我生则你生;我死……就让我们一同轮回。如今那罗酆君已经归位,我会让他安排我们投胎在一起,重新相遇,重新相爱,让我来追求你、为你付出一切所有……”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吻住苏紫的嘴唇,好像将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全都吸收。

“我不是你的保护者,而是你的囚徒。我甘愿放弃自由,只为了戴上你这全世界唯一的枷锁,生生世世,再不解脱。”

“……”

苏紫的嘴角泻出甘美的叹息,眼神也再度变得迷醉起来。

“等等。”

一吻终毕之后,他抓住章函的手臂说道:“你去我的包里找一找,有一张特殊的皇陵地图。昨天晚上,我虽然被郑楚臣摆了一道,但是也在他身上下了点小法术,他若是接近皇陵,所处的位置便会在这张地图上显映出来。我给了白秀麒一份,这一份你或许用得着,拿去罢。”

“你果然还是个不肯吃亏的鬼灵精。”章函微微一笑:“我记住了。”

苏紫又问:“既然白秀麒是中天应元帝君的转世,镇墓兽里藏着的又是他的力量,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合作?若是你们联手,区区一个郑楚臣应该不在话下吧?”

“你以为我没有信任过他吗?”

章函苦笑:“当年如果不是他痴情误事,偷偷与牢狱中的天魂天冲幽会,以至于被利用;如果不是他妇人之仁,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的信任早就已经被他耗尽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嘱咐苏紫安静休息,然后离开了壶天。

与此同时,壶天外的同一个家属大院里,阴暗破旧的招待所四楼。

“叶风醒了吗?”白秀麒问刚从壶天里走出来的江成路:“人怎么样?”

“醒了。”

江成路点点头。顺手将托盘放到写字台上。

“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好像的确把郑楚臣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刚才我试探了他几句,他的反应都很平静。不像是假装的。”

“那样残忍地利用着他的人,居然还能算是他记忆中最宝贵的东西?”白秀麒哑然失笑,却又觉得有点感叹:“感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

“不是有的时候不讲道理,而是从来都不讲道理。”江成路纠正道:“只不过当你的感情正巧和大道的方向相同的时候,别人就认为这段感情是理智的。而当你的感情违背了大道,那就是不讲道理。”

“说得你好像已经大彻大悟了似的。”

白秀麒嗤笑。随即又摊开了手里的地图。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联系上苏紫,而且他给我的地图也没有任何的动静难道说郑楚臣今天没打算去陵区。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是发现叶风失踪所以起了疑心?但是这样的话……”

江成路倒是比他乐观许多:“白天太多了肯定不好行动。要是我就选在夜里干活。再说了,管他干什么?你不是只要抢在他前面回收镇墓兽就可以了吗?他不去,你去呗。”

“说起来今天倒是周二,陵区不对外开放。”白秀麒起身去穿外套:“反正几个要去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人看守。现在去还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呢。”

江成路却拦着他不让他出门:“等一等。当着那么多普通人的面,你打算怎么做?”

“嘁。当然是用壶天啊。”白秀麒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你的程度不行吧?要造出那种普通人都看得见、摸得着,和现实几乎没有区别的壶天,就算是有一千年的道行都很勉强。”

“你说的就像这样吗?”

白秀麒伸手在江成路眼前轻轻一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江成路愣了一下,忽然发现刚才搁在个写字台上的托盘不见了。

“刚才那个是你的壶天?”他愕然:“什么时候换上去的,居然连我都没发现。”

“隔墙有耳,这样才放心。”这样说着,白秀麒又笑着问他:“怎么样。还敢不敢小看我的能耐了?”

“不敢、不敢。”

江成路也半开玩笑地摆着手:“不过,我想你的能耐,暂时应该还没有我的大吧?”

说着。他伸手敲了敲墙壁,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门洞。朝门洞里头看过去,不仅整个房间都以镜像的方式被呈现了出来,就连窗户外面的居民楼都一模一样。

白秀麒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故作镇定地问:“有多大?”

“目前是整座柏官县城,如果需要还可以更大。”

“所以你的意思是……复制整整一座皇陵的壶天?”白秀麒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不好么?反正只要不把那些普通人牵扯进去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你进陵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剩下的那几只镇墓兽。”

“那些在你制造壶天之前就已经在陵区里的人怎么办?”

“我会先让他们昏睡。然后移到壶天里。”江成路诚恳地看着白秀麒的眼睛:“不伤及无辜,不提心吊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好吧。”

白秀麒没有纠结太久,说实话要一个人去陵区里探墓,他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的。现在江成路能够陪在身边,无异是很大的帮助。

事不宜迟,就这样打定了主意的两个人立刻动身,依旧坐公交班车前往章陵。在穿过黑暗的章陵隧道的时候,江成路握住了白秀麒的手,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要开始了。”

“嗯!”

白秀麒坚定地回应着,与他十指紧扣。

第二百〇五章 以是因缘

巴士停稳在了西门的小广场上,下车之后江成路就开始施展法术现实陵区逐渐被壶天世界所替代,那些滞留在现实世界里的人,就好像被定了身似的,一动不动地过了两三秒钟,然后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放心,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后背,两个人一起看向高高神墙之内的陵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在陵区西北面的守陵监府上。

坐在会议室里的章函停下了讲话,用冷峻的眼神凝视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突然之间,这些凡人全都静止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紧接着变成半透明的虚像,最终彻底消失。

短短几秒钟之后,整个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没有迟疑,立刻起身走到院子里。这几天人头攒动的小院子里也变得一片死寂,唯有那株腊梅花还在散发着动人的幽香。

没错的,刚才那个一定是壶天的移动法术。想要移动这么多的人,没有高深的修为是绝对办不到的。

章函从口袋里取出了苏紫给的地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地图的南门附近出现了一个青色的光点,正在缓缓地向着北边移动着。

郑楚臣来了,他一点也不意外。

恰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陵区又发出一阵浪涌般的声响,倏忽间就到了章函面前,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匡匡”作响。

江成路和白秀麒也来了!

章函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愈发地深暗而沉着了。

“阿紫。”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珍藏在自己壶天仙境里的青年说道:“要开始了。”

穿过神墙下方的甬道,刚迈进陵区。白秀麒就听见了排山倒海的声响。

就像是涨潮时的海浪拍击着礁石,或者是飓风在森林里横行,整座陵区都发出了奇怪的共鸣声。紧接着就是大地的摇晃,如同一个气势汹汹、随时都有可能发病的老人。

挥手让路边屋顶上的瓦片轻轻地落到地面的草丛上,白秀麒心情复杂地看着造成这一切的江成路。

“我有点后悔不该带你过来了。这里说什么也是文物保护单位,眼看着就要这么毁掉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两千年前镇墓兽放进去的时候就注定了这地方现在的命运。再说了。比起让郑楚臣得逞后可能造成的结果。这点破坏或许还算是小的呢。”

江成路一边说着一边跟着白秀麒向前跑,两个人脚步不停,不一会儿就到了肃堂前面。

肃堂也是前天发生震动的地点之一。院落四周拉着黄黑相间的警戒隔离带。守卫们早已经被送去了壶天世界,因此唯一的威胁就是在震动中不断往下坠落的砖瓦。

但是白秀麒并不担心,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只需要像那天在浩汤公司的仓库里做的那样,让所有的东西悬浮在半空中不掉下来就可以了。

两个人迅速穿过前院和享堂。跑向神道尽头的墓亭。越是靠近,地面的震感就越是强烈几乎可以直接地感觉到。就在厚厚土层下面的空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突咆哮着。

“这里就是墓门对吧?我先进去,引他上来。你要是能收伏就收伏,不行我就直接做掉它!”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也不等白秀麒反对,一把推开上了锁的墓亭木门,大步流星地跑了进去。

这座墓亭的结构和李冉虬的墓亭非常相似。神位后面的中心立柱正是通往底下墓穴的入口。江成路轻松地开启了尘封千年的墓道入口,然后快步往下。

肃堂是景帝陪葬官员的陵墓。在规格形制上自然比不上皇家陵墓。因此推开墓道的台阶,白秀麒就看见了通往墓室的石门,上头竟然满满地雕刻着符咒的图案。再仔细看图案的内容全都是禁锢封印的咒文,显然是想要阻止某些东西离开墓穴,破土而出。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符咒已经没有用了。

强烈的震感依旧在持续着,石门的右半边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透过豁口,江成路可以看见漆黑的墓穴中空无一物,棺椁和陪葬物品显然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几乎化为了灰烬。

江成路将残破的左半边石门推开,忽然间,这虚无的黑暗中又亮起了两道红光。

是镇墓兽,它果然已经苏醒了!

江成路没有犹豫,一个转身立刻沿着台阶向上奔跑。而嗅到他的气息的镇墓兽,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异兽的嚎叫声伴随着石门崩塌的声音,在狭小的墓道中冲突回荡着,震得人头脑发胀,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好在江成路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两三下蹬着土墙就跳到了墓道口,一边往外钻还一边大声提醒着白秀麒做好准备。

墓亭外面,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刚摆好架势,就看见两扇木门“啪”地被冲开又来回反弹了几次,江成路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紧跟着又是一阵更为巨大的破坏声那只镇墓兽直接撞穿了墓亭的墙壁,高声嚎叫着扑了过来。

“停下!!”

白秀麒冲着它大声喊道。

腾空而起的镇墓兽,在半空中低下头来,血红的眼眸顿时死死地锁在了白秀麒的身上,紧接着居然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张开大嘴拖着舌头朝白秀麒扑过来。

白秀麒早有准备,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壶天将镇墓兽关了进去,墓亭附近的震动和喧嚣顿时停止了,反倒安静得有点诡异。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江成路看见白秀麒双脚离开了地面,缓缓悬浮在了空气中。长发在半空中随着气流上下飞舞着。额间的那个金字又一次地浮现了出来。

“你怎么样?!”江成路不安地询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告诉我啊。”

“不,我很好……”

白秀麒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和平时一样。

“不过,我终于记起来了……我记起我的前世,曾经是仙界的中天应元帝君……一仙之下,万仙之上,却因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自我贬谪。轮回转生为看守天界南狱的心溟真人……”

说到这里。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江成路,表情也因为记忆中的悲伤而扭曲了。

“而那不可饶恕的罪过,就是害了你……阿江。你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江神府君龙王,你是鳞族的族长,是曾经的太上曜魄宝帝君……你原本要做一万年的仙界之主。可是我却在暗中害你,不仅害你下界轮回。还偷偷拿走了你的一魂一魄。”

“太上帝君?”

江成路愕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众所周知中天帝君是太上帝君的辅佐。你说我俩是那个时候相互爱上的,这个我相信;但是要说你害我……这……”

“你明明也已经梦见过了,不是吗?”

白秀麒无奈地与江成路对望着。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你是真仙。而我则是人仙。我们虽然同在仙界,但是立场总归不同……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天地清浊之气。此消而彼涨,总数无非都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那一些。人间繁盛。仙界与妖界自然就会衰退。总有一天,神魔衰隐,仙界隔绝,天人五衰……若是要扭转这些,必然要遏制人类的繁衍。你将此事告诉了我,可我身为人仙,却……”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真不记得了。”

江成路很勉强地微笑着,朝着白秀麒伸出手来:“我们先别说这些了,还有几个镇墓兽要拿呢。再不快点儿,皇陵恐怕真要塌了。”

白秀麒这才回过神来,努力压抑住因为记忆而带来的情绪冲击,控制着身体重新落回地面,立刻又被江成路拉进了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方向突然发出一阵崩塌的巨响!

难道说又有一只镇墓兽逃出来了?!

白秀麒心中一凛,急忙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头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亮着红光。

“我又感觉到镇墓兽的力量了。”白秀麒小声对江成路说道:“那人手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从镇墓兽里面掏出来的,要小心。”

江成路“啊”了一声,担忧道:“难道那东西还会追着我跑吗?”

白秀麒知道他是故意装傻,只轻轻地敲了他的胳膊一下,又将目光转向迎面走来的那个人。

竟然是章函。

“你们究竟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章函走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质问。

江成路并不认识他,立刻将白秀麒揽到自己身后,同时辩解:“我们只是在想办法避免事情变得更糟,只要拿走这些镇墓兽……”

“事到如今,拿不拿走已经无关紧要了。”章函生硬地打断他的话:“你们根本就不明白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记起来了……你是南天玉清帝君!”

白秀麒躲开江成路的胳膊重新走到前面:“你也是人仙……是我当年的盟友。为了避免真仙四族对人间的征伐,我们密谋暗害了太上帝君,还把这件事嫁祸到了天妖的头上,引发仙妖互相厮杀……清浊之气纷纷降落于世,愈发促长了人间的繁荣……”

“那些都是过去太久的事了。”

这些记忆显然对章函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边上的江成路。

“但如果早在一切的最初,你真能够彻彻底底地将太上帝君送入轮回,然后一力承担起平衡天界与人界的重责,而不是沦陷于悲恸与悔恨之中。现在这一切,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第二百〇六章 斗阵

“……”

章函的这番话,让白秀麒哑口无言。

虽然这一段记忆恢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他必须承认,记忆中的自己也曾经反复扪心自问当年的做法是否妥当。

可是如果真要亲手将江成路送入轮回……

“现在还不是争论问责的时候。”

江成路当然不知道白秀麒的这番纠结,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章函,心里就有了计较。

“恕在下直言,以阁下目前的修为,要想对付我和小白恐怕也不容易……那就别在这里多废话了,节省时间,要打还是要谈直接说吧!”

“不打,但是也不谈。”

章函的目光始终看着白秀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现在就杀了这个家伙!”

什么?

有大约三四秒钟的时间,白秀麒的大脑内完全是一片空白。他能够听得懂章函说的每一个字,但是这些字连在一起组成的话语,却远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不……”他喃喃自语,紧接着摇头拒绝:“我绝不可能那样做!”

“你没有别的选择。”

章函举起了手中那团红光,将他朝着白秀麒投掷过去。

“这是你最后的记忆,好好思考一下。不要再被情感所左右,做出错误的选择!”

什么?!

白秀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那团红光集中了。没有冲击、也没有疼痛,一切就好像之前回收那几只镇墓兽的时候那样,轻而易举。

但是很快的,他又发现了一些不那么容易被接受的事那是他身为心溟真人并且被天魄天冲剐去心脏之后的记忆。

在罗酆山森罗殿中醒来。与完成天劫回归仙界的玉清帝君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对策首先,绝对不能让仙界的四族知道天妖劫狱、南狱暴乱的真相;其次,必须尽快找回太上帝君的天魂天冲……

是的。白秀麒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但是记忆还在不断地涌上来。

两千多年前,自己在玉清帝君的陪同之下就已经到过这里。而目的是、目的是……

“没错。这些带有你法力的镇墓兽,都是你当年亲自放下去的。”

章函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它们在地下结成了一个法阵,镇压着真正可怕的东西这个男人的天魂和天冲。那才是郑楚臣所需要的东西。他要的是太上帝君身为真仙的可怕力量!”

“所以说……我们被叶风给骗了?”

白秀麒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扭头看向江成路:“叶风故意撒谎隐瞒了镇墓兽的真正用途,就为了让我们帮郑楚臣扫除掉这些障碍?”

“不,他没有撒谎。”江城路摇头:“真言蛊的效果是绝对的。郑楚臣显然根本就没有告诉过叶风事情的真相。这样就算有人拷问叶风,也不可能会知道郑楚臣真正的意图。”

也许抹掉叶风关于郑楚臣的记忆,是一件正确的事。

现在还没到替别人长吁短叹的时候。白秀麒满怀警惕地看向章函:“这和江成路又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太上帝君剩下的两魂六魄的转世而已,南狱的那些事根本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转世之后他已经在人间安稳地度过了两千多年。现在又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

“因为一个人的魂魄之间总是会互相吸引的,不是吗?江成路正是因为感觉到了天魂天冲的愤怒。所以才会在怀梦草的作用下显露出本性来……”

又一个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遗憾啊。我挑拨了你们两个那么久,居然还是没有办法让你们反目成仇。如果白先生你能够丢下江成路,或者干脆早死一点,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是郑楚臣。他负手站立在西面的高坡上,俯视着章函以及江白二人,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和傲慢。

“章院长……或许我应该尊称您一声玉清帝君大人。”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面的章函:“您一直都是所有人中最冷静自持的。也最会权衡利害关系。我就给你一个人开个条件把苏紫交给我,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并且保证以后也再不找你的麻烦,如何?”

“……”章函脸色一黑,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做梦!”

“哎呀……”郑楚臣反倒笑了起来:“倒是我低估了玉清帝君的心计了。你现在一定把苏紫关在自己的壶天里吧?美其名曰同生共死的守护,实则却又把他当做挡箭牌来用了罢?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

章函没有再理会他的言语挑拨,反而又朝着郑楚臣前进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将他和江成路隔开。

郑楚臣扬了扬眉毛,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稍远些的地方再一次传来明显的震动声。

难道说又是一只镇墓兽破土而出了?

但是在没有外力侵扰的情况下,冲破满是符咒封印的地下墓穴这又谈何容易?!

进入过地下墓道的江成路越想越觉得蹊跷,急忙用眼神示意白秀麒,白秀麒自然也是一脸的懵然。

倒是郑楚臣读懂了他们的狐疑,笑得得意:“怎么?你们以为我会只依靠你们两个人来扫清障碍?真遗憾啊,我的人整天就在皇陵里头嗅探,你们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是浩汤文物公司的人!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个陵区里奇怪的异类。但是作为泰陵分院的负责人,难道章函也从没有对浩汤的介入产生过任何疑心?

他转头将目光投向另一边,果然看见章函的脸上也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觉察到了又如何?你的那些蠢材手下在陵区里嗅探了那么久,不也根本就没有发现镇墓兽埋藏的地点吗?”

“原来如此?”

郑楚臣抬了抬眉毛,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说,现在我的人拿到了剩下的几尊镇墓兽,取出里面原本属于应元帝君的力量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章函没有再说话,却又有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回应了郑楚臣的提问。

“郑大哥,你真的以为我会安心待在公子的壶天里头?”

郑楚臣这下终于有了一点意外。他扭头看去,发现路边的一株腊梅树下,苏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怀里头揣着几团红光,与章函之前还给白秀麒的一模一样。

“你……”郑楚臣的心思转得飞快:“事到如今,章函居然还让你陪他一起送死?”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苏紫答道。

章函也快步走到苏紫旁,隔开郑楚臣那道阴冷的视线:“你说得没错,将阿紫囚禁在我的壶天里,绝对不是什么最好的保护。”

郑楚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总算是再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最后只能发出一串干枯的冷笑。

“很好……反正我在意的也不是那些琐碎的小事。现在千年前的封印已经完全解除,是时候让你们感受一下被封印了两千年的愤怒了!”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大地再度发出了强烈的震撼!

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到处都是砖瓦破碎的声响。章函一把抓过苏紫搂进怀中,而白秀麒一手按下江成路想要保护他的胳膊,冲着郑楚臣大声喊道:“这些事原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片嘈杂之中,他没有听见郑楚臣的回答,可是头顶上的天色却骤然黯淡了下来。

白秀麒看见了一股黑气,一股黑烟从视线可及的最南面盘旋而起,迅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整座皇陵的上空已经暗如黑夜。黑烟之中有雷声隆隆,阴冷的风俯冲直下,卷起细小的石砾四处撞击。

当白秀麒的视线终于适应了昏暗,他发现郑楚臣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章晗正带着苏紫往黑气喷涌而出的方向赶去。

那里一定就是天魂天冲被封印的地方!

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是也想要往那里走,然而他却迈不开脚步因为身边的江成路竟然毫无预兆地摔倒了下去。

“阿江,阿江!”白秀麒惊惶地将他扶住,托起他的脸颊。

江成路的双眼睁大到了不正常的程度,眼珠泛出耀眼的金光。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脸颊上隐约显出极浅的龙鳞,前额和太阳穴甚至可以看见有青筋突突跳动着。

这一定是因为封印被揭开的关系……是太上帝君剩下的那一魂一魄正在向江成路发出呼唤!

这个原因很容易猜到,但是白秀麒却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离散的魂魄合二为一,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一旦江成路与那充满了怨恨的魂魄合为一体,是不是也会被那股疯狂的仇恨所吞没?

“快走……快点离开我……”

江成路显然也已经遇见了这样的发展,努力地将白秀麒从自己的身旁推开。

“壶、壶天就要消失了……小心……”

第二百〇七章 最后的防线

江成路的这一声提醒,让白秀麒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这才想起了那个用江成路的法力创造出的壶天世界。此时此刻,那些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普通人,都一无所知地行走在那个平静的壶天世界里。如果江成路的法术失效,那么这些普通人都将返回到这个一塌糊涂的现实世界中来,而他们将面对的,是带着对于人类的满腔怨念,脱困而出的太上帝君的魂魄……

绝对不能坐视那样的悲剧发生!

白秀麒帮助江成路在原地坐下,然后以一个深呼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再缓缓伸出双手,开始尝试着制造出属于自己的壶天。

或许是因为回收了镇墓兽里蕴藏的力量,这件事显然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白秀麒亲手制造出的壶天正在越变越大,慢慢地向外扩散,替换到江成路制造出的那个已经开始不稳定的旧壶天……而行走在壶天里的普通人,似乎并没有任何的觉察。

可惜,事情并没有就这样一直顺利下去。

就在白秀麒聚心会神地制造壶天的时候,他身边的江成路忽然间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人又漂浮起来,轻飘飘地朝着南边飞去了。

白秀麒心中焦急,却并没有起身去追新造的壶天还没有完成,如果现在放弃,那么当江成路的壶天消失之后,这一部分缺口里的人将掉落回现实世界,到那时候……

白秀麒不让自己继续思索,他知道如果换做江成路,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还有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

在全新的壶天完全展开的那一刻。强烈的焦虑让白秀麒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身体变得轻如鸿毛,紧接着竟然飞到了半空中。

飞行……是的,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白秀麒并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果断地朝着江成路消失的方向飞去。不出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了一切问题的源头。

那是位于神道上的泰陵博物馆。

东西两馆中央的夯土地面上绽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裂口,黑紫色的怨憎之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再仔细看。博物馆北面的小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应该就是伪装成浩汤公司员工的郑楚臣手下。他们浑身上下看不见明显的伤口,也没有流血,却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江成路。江成路在哪里?!

白秀麒慌乱地寻找着,直到听见有人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苏紫,他躲在小广场的一处石碑后面,怀里依旧抱着那几个镇墓兽的光球。章函就在距离苏紫大约五六步的地方。

再继续往前看。白秀麒终于发现了江成路。

仅仅几分钟不见,江成路竟然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蜕变头顶长出了龙角。十指变形指甲尖锐如刀,而右侧的脸颊也完全被龙鳞所覆盖了,眼眸完全被灿烂的金色所充满,只余下一线黑色的瞳仁。

很显然。魂魄之间彼此的牵绊正在试图将江成路引向裂隙深处,而章函目前所能够做的,只是勉强与那股力量相抗衡。延缓江成路与天魂天冲融合的时间。

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策。

“杀了他,杀了江成路!”章函大声朝着白秀麒喊道:“趁还有时间。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

白秀麒大声地喊出了自己的决定:“江成路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不该成为牺牲品!”

“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章函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谁不该死就一定能活下来!天魂天冲现在没有躯体,消灭掉江成路就能削弱他的力量,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不,我不是你……这种决定,我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已经飞到了江成路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抱住江成路,决心就算无法阻止他落入裂隙,也要与他一同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听见了白秀麒刚才那句话的章函,心底里仿佛被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立刻扭头看向身旁的苏紫,却发现苏紫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斜前方。

是郑楚臣,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正用一种愉悦的目光打量着陷入窘境之中的众人。

“看见两位帝君如今狼狈的模样,真是让我感觉……非常之痛快!”

章函与白秀麒没有余裕再去搭理这种挑衅,唯一能够回应他的人是苏紫。

“郑大哥,你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好吗?”

郑楚臣冲着他温柔地微笑着:“比谁都强大,比谁都美丽。很快……在这万仙陨落的寒冬里,我将是唯一新生的力量。”

“但那并不是属于你的东西!”苏紫大声反驳:“从别人身上偷来的力量,终于一天会反噬的!”

“反噬?不这样做才会真的灭亡!”

郑楚臣骤然提高了音量:“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的那位玉清帝君大人,原本可是我的上司。用用手指就能够让我飞灰烟灭的上仙,可现在的这副熊样……连我这个小小的天界图书管理员都打不过,是为什么?因为无论是真仙、还是人仙,你们都在变弱!而你们居然还在为了是‘真仙还是人仙’这种微小的分歧而争斗,真是鼠目寸光,自取灭亡!”

“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紫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就算你拿走江成路和天魂天冲的全部力量,按照你的说法也会有耗尽的那一天。千年或者万年之后,你依旧会转世轮回,成为普普通通的人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郑楚臣笑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让最伟大的蜕变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见原来放置镇墓兽的那几个地点陡然升起数道金光朝这边射来。光线在裂隙上方汇聚成一点,再度落向裂隙深处。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有一条黑紫色的龙影正在从裂隙里缓缓升起。龙影之中,有一金一银两团光点正在缓慢地飞舞着。

那就是天魂和天冲魄!是江成路遗失的另一半魂魄!

“杀了他,赶紧杀了江成路!”

章函又开始了大声的催促。但是白秀麒却充耳不闻,依旧死死地拥抱着怀里的男人。

而此刻,从罅隙里现身的天魂天冲也已经看见了白秀麒伴随着天上的雷鸣。黑烟凝成的龙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黑烟中的一魂一魄明显跃动得愈发狂躁了。但是它们却被那道金色的光束给束缚住了,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

“我会让你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的。”

郑楚臣最后看了苏紫一眼,转身走向裂隙。与此同时。光柱中逸出了一些发光的碎片,它们正在源源不断地融入到郑楚臣的身体里。

他在吸收着天魂天冲的力量!

白秀麒看起来是绝对不会动手了,章函倒也没有奢望太多。他扭头看向苏紫:“阿紫,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苏紫手上还抱着从镇墓兽里面取出来的光球。他当然明白章函的意图既然白秀麒下不了手,那就只有借用他的力量。然后替他下手!

的确,现在江成路正是动弹不得、无法反抗的时候,要杀掉他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用白秀麒的力量杀死江成路,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不要给章函!”

白秀麒显然也已经反应过来,冲着苏紫拼命地摇头。

苏紫犹豫了片刻,忽然拿起光球用力抛了出去!

“接住!”

章函睁大了眼睛。看着光球朝着白秀麒飞去,瞬间融入了白秀麒的身体。

紧接着。白秀麒的身上开始放出耀眼的白光,好像一枚光之茧将他和江成路包裹在了其中。

远处的郑楚臣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个明显的动静。

他抬起手臂张开手掌,广场边上那块刻有纪念文字的巨大岩石就轻飘飘地悬浮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白秀麒飞来!

“小心!”

章函再顾不上江成路这边的状况,转身扑向苏紫,将他带躲到石碑后面躲避。

与此同时,岩石撞上了看似虚无缥缈的白光,竟硬生生地崩裂成千万碎片四散迸射。反弹的碎石噼啪撞击着石碑,那声音听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

“对不起……但我觉得那样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趁着两个人紧紧相依的时候,苏紫轻声向章函道歉。

章函却搂着他的脑袋,示意他无需多言。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郑楚臣那边,“不能再让他继续强大下去了。你觉得呢?”

“我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苏紫显然已经想好了回答:“只有让江成路和白秀麒之间的恩怨,了结在这一世,泰陵、甚至这个世界的隐患才会彻底消除。我相信,比起郑楚臣来,江成路应该是一个更容易被打动的对手。”

“……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办。”

章函点了点头,随即连击两下手掌。

过了一阵子,只见远处那些发出光束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暗了下去,紧接着投射向裂隙的光束由强转弱,最终完全消失。

封印禁锢彻底消失了,这一刻,裂隙中太上帝君的天魂天冲获得了自由!

第二百〇八章 野望之死

距离最近的郑楚臣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仓皇地与裂隙拉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恶狠狠地看着章函:“你居然还有埋伏?”

章函却只是冷笑:“你有你的人,难道我就不会在这里安插我的人?”

然而两个人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接下来一道炸裂的紫雷将所有的声音都吞没了。

苏紫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当雷声停止之后,他的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着。章函口中念念有词,催动事先绘制在地上的防护法阵。

不过那条从裂隙里冉冉飞升的黑龙,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围绕着白秀麒的那团光芒已经退却。白秀麒扶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江成路伫立在半空中,从背后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很显然,至少江成路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受到天魂天冲的吸引。

“过来吧。”

白秀麒朝着黑龙缓缓地伸出了右手:“你的对手,一直都是我。”

黑龙的目光也早就已经锁定了白秀麒,它迅速地朝着这边飞过来,外形也在随之而发生着变化

两千年前的那具躯壳早就已经被毁坏腐朽,剩下的不过是一魂一魄,包裹着两千年来深浓的怨恨之气,所形成的半虚无之躯。

现在,这具半虚无的身体已经由龙形转化成了人类的形态。一个与江成路一模一样的存在的男人。

天魄和天冲,虽然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小部分,却也是魂魄之首。力量自然不容小觑。似乎是感觉到了萦绕在黑龙身上的那股强大压迫力,白秀麒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一直失去意识的江成路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

或许是心有灵犀,黑龙也在瞬间来到了白秀麒的面前,张开生着漆黑利爪的手掌抓住了白秀麒的右臂。

双手受制,白秀麒立刻就陷入了不利的境地。他挣扎了几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张一模一样却又有着天壤之别的脸。同时朝着自己靠近,而后一左一右地探出舌头。舔向自己的唇角……

这样的画面,既诡异又香艳,更充满了危险。

然而白秀麒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看准黑龙俯身靠近的机会。重新张开了那个茧一般的结界,将黑龙禁锢在了其中。

“就是现在!”

白秀麒的喊声未落,江成路就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伸出双手探入结界里,准确地抓住了黑龙体内的天冲魄,然后用力想要将它从深重的怨气中拔除出来。

这件事当然没那么容易!

黑龙在茧内发出狂躁的怒吼,用力撞击着无形的障壁。作为施法者的白秀麒,必须承受住这所有的冲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无限度地支撑下去。

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江成路,希望他能够快点。更快一点……

但是江成路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就在他努力想要取出天冲魄的时候,天魂天冲也正在吸引着他。

黑龙的愤怒源源不断地透过双手进入他的体内,那些被背叛、被谋害的记忆正不断地在眼前闪现。煽动着他的情绪。

不可以,绝不可以再被蛊惑!

江成路大声叫喊着,提醒自己已经决心舍弃所有的过去,只专注于眼前的人,绝对不能再一次对白秀麒做出不可饶恕的事。

但是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紧握在掌心里的天冲魄,生发出藤蔓一般的光亮。它缠绕着江成路的手腕。钻进他的血脉中一点点向上游动,将他的血液、皮肤。乃至整条手臂都染上诡异的紫黑色。

“我才是你的本性……你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本性。”

那黑暗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从心底里萌发出来的。

“看看你曾经遭遇过的悲伤和不公吧!你怎么能够容忍那些蝼蚁左右你的人生?”

江成路睁大了眼睛,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古久之前的记忆,而是这一世以来,自己所经历的往事

日军的炮火声,江边洞府轰然崩塌的巨响,道士们身上飞溅而出的血光;万倾怒涛之上与日军舰艇的对峙,沙滩上的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重复失去;浮戏山顶废墟里,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还有,在那条幽暗的地下通道里,亲手捧起白秀麒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怨恨,悲伤,愤怒!

糟糕,中计了……江成路心里陡然一沉。

刚才为了保护白秀麒而强压下去的情绪,竟然就这样被迂回地唤醒了。它们与黑龙身上的怨气遥相呼应着,俨然如同内奸帮凶。

“阿江、阿江!”

白秀麒显然觉察到了江成路的异样,但他实在没有余力再去顾及。结界已经不再牢固,只要黑龙再撞击几下就可能脱困而出。

“壶天!”他回头大声喊道。

苏紫推了一下章函:“小白让你接手撑起陵区里的壶天!”

章函立刻动手,接替白秀麒撑起壶天。而就这个时候,郑楚臣忽然从隐蔽处冲了过来,一掌袭向章函的后背!

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离他们最近的苏紫都来不及挡下这一掌。章函一旦遇袭,皇陵壶天立刻就会消失,到那时候将会有许多普通人死伤!

已经不能再迟疑下去了。

“住手!”

伴随着苏紫的一声高喊,郑楚臣的身影忽然在半空中静止住了。下一秒钟。壶天完全打开,章函立刻起身将苏紫护进怀中。

“不,已经……已经没事了。”

苏紫却轻轻地示意章函放手。然后两个人一齐向前看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郑楚臣已经跌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正一点一滴地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淌出来,越来越多。

他看着苏紫,恍惚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

“是我做的。”

苏紫沉重地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

“你让我吃下瑶草的时候,我也让你服下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东西。换做平时,你应该早就已经发觉了。但现在你却被欲念所蒙蔽,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起来。

郑楚臣咳出了一口血,却笑道:“……你居然为我哭了?”

苏紫点头:“我说过,你曾经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尊敬和景仰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哈……良师益友。”郑楚臣似乎在微笑。又好像是在叹息:“求不得的,始终是求不得。”

“那就放下执念,重新开始。”章函也不免黯然:“然后你就会发现,其实还有更适合于你的选择……”

“玉清帝君,用不着你来教我这些事。”

郑楚臣咳嗽着打断他的话,又将目光投向了西边遥远的方向:“……对了,你们若是看见了叶风,就告诉他……告诉他……”

这最后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能够说出口来。

“他死了。是我杀的他。”

苏紫猛地仰头,不让眼泪滑落下来。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章函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但我还是很后悔,因为这件事本该让我来做。”

他正说完这一句。忽然看见地上郑楚臣的遗体竟然又有了异动一些紫黑色的烟气升腾起来,朝着半空中白秀麒他们的方向飞去。

糟糕!

章函脸色丕变这些都是郑楚臣刚才吸收的力量,郑楚臣一死,它们就要回归到天魂天冲体内。这样一来,黑龙的力量又会……

甚至还来不及警告,令人窒息的一幕就出现在了半空中!

早已脆弱不堪的结界终于被冲破。巨大的冲撞力将白秀麒击退了十余米,狠狠撞在博物馆的墙面上。又反弹跌落在了松软的沙地上。

而江成路依旧保持着手握天冲魄的姿势,只不过,那股黑气几乎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

“小白!”苏紫看见白秀麒倒地吐了一口血,急忙想要跑过去看他的情况。

然而白秀麒只是胡乱抹了一下嘴角边的血迹,就又一个转身,箭似地朝着黑龙冲了过去。

昏黑如夜的半空中,明亮的白色光芒与黑紫烟气互相缠斗着,慢慢地越升越高。

雷电与狂风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了,山中的水汽也被卷了过来,化作倾盆大雨不断地砸下。天地之间顿时间一片朦胧,仿佛回到了千千万万年之前,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那清浊不分的混沌世界。

“公子,快看那边!”

苏紫突然用力拽住章函的衣袖,让他顺着自己的指引向西边看去。

虽然雨幕朦胧,但是章函很快就发现了苏紫所指的东西那分明是几个闻风而来的小妖怪,正伸长了脖子、舔着舌头向这边眺望着。

不,并不只是西边才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广场周围竟然围满了不怀好意的窥视者,红红绿绿的各色眼珠在黑暗里发出幽光。

别的暂且不提,如今郑楚臣已经身死,他体内的修为正在缓缓地散入天地之间。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尸体被其他的妖怪所吞噬,修为就会进行转移。那时候,会不会又制造出什么样的怪物来……谁都无法保证。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情况并不会发生。

因为苏紫已经将郑楚臣的遗体挪进了广场一侧的治安岗亭里,而章函则站在门口,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都给我滚开。”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周围的雷声和雨声又喧闹嘈杂,然而站在七八步之外的苏紫却听得清楚分明;又过了一会儿,远处那些山精水怪显然也接收到了这句话,顷刻间就消失了一大半。

但依旧还有一些妖怪,自忖有些修为,迟迟不肯退散,简直让人联想起了食腐的秃鹫。

如果白秀麒能够成功挽回江成路,那也就罢了。只怕局势不利时,这些豺狼再一拥而上,那麻烦就大了。

“阿紫。”章函嘱咐苏紫:“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抓到你,我去去就来。”

“公子小心。”

苏紫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到屋檐下面。

下一秒钟,他嗅见天上的雨丝里传来了血腥味。

第二百〇九章 坠落

白秀麒的左肩在流血。

汩汩的鲜血从手腕处流淌下来,溶入倾盆大雨中。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死死紧抓着江成路的手。

从刚才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几乎是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制伏那条黑龙;然而黑龙并没有实体,一切攻击的作用,都只不过是暂时驱散围绕在它周围的那团戾气而已。

所以白秀麒不得不改变策略,竭尽全力才重新抓住了江成路,却又被黑龙一爪在肩膀上划开了几寸长的血口。

伤口狰狞地疼痛着,但是白秀麒全然不顾这些。他紧紧地抱住江成路,警惕着近在咫尺的黑龙。

“放开我。”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白秀麒懵然低头。

“放我走,小白,你放我走。”

江成路的脸颊已经有一部分染上了黑气,但他依旧努力地朝着白秀麒露出最为温柔的笑容。

“小白,你相信我,按我说的做,不会……不会有事的。”

事到如今,白秀麒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真话,或者仅仅只是一句安慰的谎言。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不住地颤抖着,这种颤抖源于种深深的恐惧,甚至要比死亡本身更令他胆战心惊。

“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反而愈发搂紧了江成路:“如果你消失了……如果阿江你不在了……我……我……”

“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江成路伸手爱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秀麒。也根本没有什么江成路。他们只是我们心里的一道幻影,一种欲念……所以只要我对你的欲念不死,我就会一直。永远地守在你的身边。”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再也不等白秀麒的回答,用力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下一个瞬间,黑龙的戾气就扑了过来,将江成路完全吞没了。

无助之中,白秀麒唯有睁大眼睛看着天魂与天冲回归于江成路的体内。

魂魄融合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除去额前同样出现了金印这一点之外,江成路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他轻轻地甩了一下手臂。侵染在他身上那股黑气立刻退散到了空中。

漫长的等待无疑是一种煎熬,于是白秀麒忍不住轻轻地试探了一声。

“阿江?”

仿佛是听见了这声呼唤。江成路睁开了金光灿烂的眼眸。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相遇,白秀麒看见江成路的嘴角动了一动,竟然展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而熟悉的微笑。

“我是……”他用白秀麒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是太上耀魄宝帝君。”

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白秀麒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江成路呢……那个玄井公寓里的江成路呢?那个与自己在无数个长夜里互相依偎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白……”

万念俱灰之中,白秀麒再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飞快地抬起头来,却又在与那双金色眼眸对视的一瞬间,重新陷入失落之中。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曾经的江成路,如今的太上曜魄宝帝君柔声问道。又轻轻托住白秀麒一缕在气流中飘动的长发,送到嘴边轻吻。

“我还是你的阿江啊。还记得我们在玄井公寓的家吗?你在客厅里插的花已经谢了,等我们回家之后再买新的换上怎么样?这个季节,就买黄水仙怎么样?用你的鲜血供养的黄水仙,永远都不会凋谢。就像我对你的爱。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突然间,他又用力扯着这缕头发将白秀麒拽到自己身边。

“可是我也没办法不恨你!恨你的欺骗,你的阴谋。恨你把我囚禁在这黑不见底的深渊里两千年!”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因为白秀麒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不过现在,我终于又完整了,终于又自由了……我又可以这样触碰着你,用这两千年来截然不同的两种记忆,一边爱着你。一边折磨你。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不是吗?”

拽着长发的手转了两圈再度勒紧。逼迫白秀麒再度痛呼出声,紧接着另一手掐住他的下颌,指尖在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液落入嘴角,咸腥气味在口腔中扩散着。白秀麒哽咽了一声,闭上双眼,轻声问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平息你对我的恨?再死一次?”

“死?”

男人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不不不,何必这么着急呢?我看这里也快要容不下我们了,不如就一起出去逛逛吧,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说着,他一把搂住白秀麒,强行将他向更高的地方带去。

穿过紫电不断的黑色浓云,雷雨戛然而止。金色耀眼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白秀麒睁不开眼睛。

耳边风声呼呼,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习惯了光线,睁开眼睛。

笼罩整个陵区的雨云已经被远远地踩在了脚底下,冬日和煦的暖阳正笼罩着大地。近处的山丘覆着皑皑积雪;更远些的地方,柏官县城高高低低的建筑在阳光下发出反光。

美景当前,太上帝君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看那些蚁穴一样的东西,看看那些蝼蚁一样渺小的家伙,居然取代了我的同族,真是荒唐!不过……倒也荒唐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他愈发用力地搂住了怀里的白秀麒。

刚才受伤的地方被狠狠地挤压着。白秀麒疼得两眼发黑,但是帝君刚才这一番话里透露出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痛心与不安。

明白此时如果把话说破。无疑起到反效果。白秀麒沉吟了片刻,却是反问道:“你不是拥有了江成路的记忆吗,那么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对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的做法,难道就没有一点打动你?”

“你说‘阿江’啊?”

明明是江成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另外一个人:“那家伙还有一点别扭。不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过抱你倒是一直抱得很紧哦,好像生怕我把你摔死似的。”

抱着我的人是阿江?

白秀麒心中一颤。突然伸手将按住男人的胸膛,热切地凝视着他的眼眸。

“阿江,你能听见我吗?回答我,你回答我一声啊!”

呼唤声仿佛真的产生了效果。男人停下了动作,深情脉脉地与白秀麒对视着,然后俯下身来狠狠地咬住了白秀麒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泯灭了白秀麒最后一丝期待,他用力挣脱了这血腥的一吻,凄惶地看着眼前疯狂的男人。

而男人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白秀麒的身上,好像饿虎看见了猎物。

“我就喜欢你主动的样子。当初你还是应元帝君的时候,也是这样主动勾引我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好好再续一下前缘?”

“不……我……不是应元帝君。”

白秀麒吞下一口鲜血,明白退让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不仅是自己,就连这个世界都会受到牵连。

“应元帝君也好,心溟真人也好。都早就已经死了。我是白秀麒,是他们的转世。我拥有他们的记忆,继承了他们的魂魄,延续着他们的感情,我不会逃避他们应当肩负的责任。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并不是他们。”

说到这里。白秀麒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应元和心溟都已经死了。一个因为杀了自己所爱之人,悔恨、不安、痛心而死;另外一个。被你活生生地剐出了心脏,死无全尸……如果能够化解你的愤怒,那么我也愿意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只是此事之后,不再为人。魂魄飞散,为草为木,为牛为马,生生世世再不相逢……这样,你的怒气就能够平息了吗?”

太上帝君因为这个问题而瞪大了金色的眼眸,用力一把揪住了白秀麒的肩膀。

“你以为这样我的怨恨就能够平息了?你死了,我的恨……我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又该怎么办?两千年啊……哪怕有一秒钟,你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我甚至嫉妒我自己,嫉妒我自己的一部分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世界上,嫉妒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一世又一世,哪怕一遍遍地看着你死去!”

“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吗?”

白秀麒轻声重复着这句话,接着竟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其实,我也知道啊。”

说着,他突然反手攀住太上帝君的手臂,恳切地问道:“是不是如果我能够证明这两千年来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就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你内心里另外一半的声音?”

男人轻蔑道:“你怎么证明?!”

白秀麒不再说话,却突然发力,反将太上帝君搂住。然后两个人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竟笔直地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他们再度穿过浓厚的雷电雨云,沉入阴暗妖异的陵区。雨幕里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如烟花一般绽放的魂火那是章函在收拾着自不量力的觊觎者。

白秀麒没有继续在半空中停留,他抱住太上帝君,两个人飞快地落入了神道深深的罅隙之中!

第二百一〇章 诀别

白秀麒的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朝着他的脸颊轻轻吐气。

“我看你是疯了吧?竟然想要主动地坠入到最无边的黑暗里去?”

“不,疯了的人……其实是你。”

白秀麒始终没有松手,就这样一口气冲进了黑暗之中。

所谓的罅隙,接近地面的部分其实是一个残破的人工竖井,看起来像是放生池或者别的什么水池的遗迹。日军轰炸后这里经过回填,大小石块与泥土杂乱地堆叠着。

然而穿过这深达近十米的扰动层,却能够进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地窟。窟壁潮湿,显然以前曾经有水流充盈,或许一直漫到上面的放生池中。

“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太上帝君不耐烦地挣脱了白秀麒的手臂。即便此刻他已经完全自由,却也不想再进入这个禁锢了他的一魂一魄长达两千年之久的监牢。

白秀麒被推得撞到了窟壁上,他定了定神,伸出手掌轻轻地按在潮湿的岩体上。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身后的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几块大大小小的岩石从窟壁上脱落。竟然显露出了一个阴气森森的洞口。

白秀麒并没有朝着洞口靠近,只是将手伸向那个方向。少顷之后,黑暗中透出了几点微光。

光亮越来越明亮,转眼就飞到了二人面前那竟然是一些灰白色的骨殖,显然已经在土里埋了许久,冲眼看去几乎难以分辨。

可就是这样一堆肮脏可怕的骨殖,却让太上帝君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白秀麒对着发光的骨殖轻轻挥了挥手。凭空中又出现了另一个白秀麒,一袭黑衣,长发上覆着绣有咒文的黑纱。

正是心溟真人。

白秀麒解释道:“将你封印在这里之后,我作为心溟的使命也算是彻底结束了。被你掏走了心脏的身躯,本就无法负荷多久,便干脆也在你身边长眠下来。”

“长眠?哼!”

太上帝君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区区一把枯骨就能够搪塞我吗?身体发肤不过只是一具躯壳,没有了魂魄便是一堆无可救药的垃圾。有什么稀罕的!”

“你说得没有错。”

白秀麒居然同意了他的话。

“在这个渊薮上面曾经有过一座放生池。池水的下面。隐藏着一座秘密墓穴的入口处。那里就是心溟的最后归宿,这具尸骨,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静静地躺了两千年。”

说到这里。心溟真人的幻像动了一动,抽出了腰间所佩的宝剑捧在手心里端详着。

“绝电剑,你应该还记得它罢。最初是你赠与应元帝君的信物。而心溟真人却又用它将你封印在了这罅隙之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太上帝君粗暴地打断了白秀麒的话:“这一把破剑又能说明什么?!”

“并不只是一把破剑而已。那上面还有我的一魂和一魄。”

白秀麒苦笑着说出了这个事实。

“我封印了你的一魂一魄,就用自己的一魂一魄来陪伴着你。肉身腐烂之后。就凭依在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上。”

“胡说!”

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咆哮起来:“那现在把剑呢?你的一魂一魄现在难道不就在你的身体里吗?!”

“那是因为一百年之前,日军轰炸泰陵神道。将放生池连同一旁的建筑完全摧毁。心溟长眠的墓穴崩塌,尸骨被掩埋,长剑落日本人之手。后来他们带着那把剑想要去制伏阿江……也就是你转世的那另一半。江城路收回了那把剑,我的一魂一魄也就此离开了你……”

白秀麒说完这番话。停下来恳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这两千年来的黑暗和孤寂,我和你一样都深有体会。这惩罚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由我们共同承担这样,你能好受一点吗?”

“好受?好受?哈哈哈哈哈……”

太上帝君突然发出一连串高亢而孤怪的笑声。震得窟壁上的砂石扑簌簌不停地往下。

“你以为,随口编造出这么个说辞,就能够平息我的愤怒?什么两个人共同面对的惩罚,我不信,才我不信……哈哈哈哈哈……”

响应着他情绪的起伏,岩石的坍落也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白秀麒立刻就想要离开,然而再一看身边的男人,却抱紧了脑袋一脸扭曲痛苦的模样。

看起来刚才的那一番话的确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可惜现在却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

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定他们两个有有可能会再度被深埋在这幽深黑暗的地底。

白秀麒没有片刻的纠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放弃江成路。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抱紧那具熟悉的身体一齐离开的时候,却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小白!”

这,难道太上帝君又想要搞什么鬼把戏?

白秀麒反而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着他。

然而男人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将白秀麒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温柔的、熟悉的、安全的怀抱……

“阿江!”

再不需要任何理性的确定了,白秀麒激动地暂时忘记了置身于危险之中,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江城路的脸颊。

“你又回来了,阿江,你终于又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啊。”

江成路抱着白秀麒,亲吻着他的发旋:“只不过刚才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身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集聚了两千年的戾气实在不好打发。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

“出去再说!”

又是一块大石落下,白秀麒抓紧江成路的胳膊就要往外逃。

可是江成路却挣脱了白秀麒的手,反而将他往外面推了一推。

“不。你走吧,我必须留下来。”

……什么?

白秀麒猛然心惊,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于是江成路又轻抚着他的脸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别为我难过,回去以后继续修行,替我好好看着公寓,别做傻事。清明,冬至记得过来看看……”

“别说了……别说了!”

白秀麒皱着眉头似乎要责怪江成路的口无遮拦。可是双眸一瞪。却竟然落下了一串泪珠。

“在这世界上,我所在乎的就只有你这一个人。你不走,我走了又有什么意义?既然过去种种皆是由我们而起。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来做个了结……”

他正说到这里,突然听见头顶上又是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巨响。堆积在高处的乱石和泥沙终于开始了彻底的崩塌。

逃出去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在身体被落石所掩埋之前,白秀麒干脆一把抱住了江成路。主动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深渊罅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带动地面再一次强烈地震动着。

担心着白秀麒的安全。苏紫顾不上章函之前的警告,试图冒着危险靠近过去。

可是罅隙附近的地面也开始塌陷了,大量的石块和泥土向着地底深处坠落。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一直蜿蜒到了苏紫的脚边。

“别过去!”

收拾完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妖怪,章函刚转身就发现了苏紫飞蛾扑火一般的举动。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的。身体反倒动得飞快,迅速地朝着苏紫奔来。

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罅隙里忽然冲出一道耀眼的强光。直直地冲上云霞而去。

苏紫被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掀翻在地。下一秒钟就被章函抢进了怀中。

“你没有事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对不起,我没事。”

苏紫乖乖地让章函检查完全身上下。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罅隙里面看去。

巨大的坍方慢慢地结束了,幽深的罅隙里依旧黑洞洞的,根本看不见一丝光线,更遑论是白秀麒与江成路两人的身影。

但是不知不觉间,头顶的暴雨和雷电已经停歇,笼罩着整个皇陵的浓云也正在迅速地散去。

“他们已经走了。”

章函搂着苏紫的肩膀,两个人一齐看向云端隐约显现的暖阳。

生与死之间的这个吻,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白秀麒并没有感觉到巨石落在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有任何生命终结时该有的恐惧与空虚。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潮湿、漆黑的地窟里面了。

不仅如此,江成路也“消失”了。

惊惶之中,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来所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他依旧悬浮在半空之中,四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隐约有微光传来。

江成路呢?他会不会就在那个地方?

心念一动,白秀麒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飘去。

那光芒越来越亮,终于变成一枚椭圆形状的巨大光球,放射放着皎洁而柔和的白光。

再仔细看,光球的表面却又有着五色光华缓缓流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涡旋,又好像无瑕的珍珠或者蛋白石,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白秀麒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球突然间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他的两侧。左边的明亮如日,右边的皎洁如月,就这样围绕着白秀麒缓缓地旋转起来。

但这仅仅只是异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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