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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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信因她这话受了刺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兰芝颤抖地拿出帕子去擦他嘴角的鲜血。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如今梅苑只我一人,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二夫人未回之前我在李府还是说得上话的,去管家那里领些银两走吧。”

兰芝转而看向李锦然,似是不信他所言之辞:“小姐,你怎么舍得?”

李锦然不再言语,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兰芝这般聪明,定会明白自己让她离开的缘由。她希望兰芝跟沈信一起离开。她看得出兰芝对沈信有情,沈信对兰芝有义。她希望自己这辈子无法得到的东西,他们能够得到,但愿他们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沈信站在原地剧烈地咳嗽,兰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沈信捂住胸口道:“小姐在李府无依无靠,身边信任的人不多。无论我能不能再留在此地,你都要陪着她,明白吗?”

兰芝紧咬着唇点了点头。她早在跟了李锦然之后,就发誓要与她同生共死,自然不会离开。只是此话被沈信说出口,只觉心中万分疼痛。

沈信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叹了一声道:“生在乱世,我又有使命在身,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我都明白的。”兰芝扶着他往他屋里走去,“你好好休息便是,明日我再来看你。”

兰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沈信知她心中难过,却也找不到什么办法,任由她扶着自己回屋里,在她离开后独坐桌边饮着一杯杯烈酒。兰芝回到屋里,拿着方才为沈信擦拭嘴角鲜血的帕子愣愣地出神,片刻后又抱膝痛哭。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兰芝起来准备早膳,听见门外有响声传来,以为有人暗闯梅苑,迅速将门打开要去抓人,却见李锦然的门口放着一个木盒子。她将木盒子从地上捡起来,欲等李锦然起来后再转交给她。然才转身,门便从里面打开。

李锦然因为心里装着事,睡眠极轻,门外稍有动静便惊醒,起身开门时正巧看见兰芝手上的木盒。兰芝见她已醒来便将木盒交给了她。她打开木盒见里面装了五根手指,皱了皱眉将木盒又关上。兰芝好奇心强也想凑过去看一眼。李锦然怕将她吓到,开口笑道:“有人送礼物讨我开心,不过寻常的首饰罢了。”

兰芝撇了撇嘴觉得没趣,便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李锦然关上门拿着木盒笑了笑。赵灏动作真够快的,不过一夜时间便已将那几个闯梅苑的人都处理掉了。李锦然并未瞒着兰芝,赵灏此举确是在讨她欢心,为的是赢取她的信任。这个节骨眼上他需要她的帮助。

李锦然将木盒收好时,沈信已站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李锦然没有理他,只随手拿起书卷看了起来。她未让沈信进门,沈信断然不能随意踏入。如今他身体又有伤,她希望他承受不住伤痛时便自讨没趣离去。谁知他却死死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知道他冒险回李府自是有事要与她讲,可如今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怕听见的消息是她无法面对的,只好狠了狠心继续将心思放进书本里。

兰芝将已做好的饭端了过来,看见沈信面色异常惨白地站在门口,李锦然故作悠然自得地读着书卷。她微微一叹,不忍沈信受着重伤还要强撑站着,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姐,叫沈信与我们一道吃饭可好?”

李锦然将手中书卷重重地扔在桌上,看向沈信的眼里带着恨意:“若不是有孙止与周正二人护着我父亲,他早就将我父亲杀了。你却叫我与他同桌而食,安的是何居心?”

沈信的身体微微地颤了颤,知她所言句句属实,不做丝毫辩解。

兰芝从未见过她对着自己人发脾气,如今见她看沈信的眼神就如同一个仇人,心乱如麻,欲要再度开口替沈信求情。李锦然眼神如同一把利剑看向她。她缓缓地低下了头。李锦然再次看向沈信,丝毫不给他一丝好脸色,怒道:“你还不出去,我没把你交出去便是对你最大的仁慈,是不是要我赶你出去?”

沈信见她怒意难消,很早之前就料到李锦然知道自己做的事后,便永生也无法原谅自己。他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他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他看着李锦然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知她是要亲自赶自己离开。他想也未想地就跪了下去,只要能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纵是死也值得。

兰芝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沈信虽与她同为仆,可他性格孤傲冷淡,何曾有过这般姿态。她急忙将手中的饭放到桌上,又疾步走到李锦然的面前挡住,焦急地说道:“小姐,我们先好好地吃完这顿饭好不好?”

“小姐,我杀了周正与孙止,你连缘由都不问便定我的罪,这不是我认识的你。”沈信跪在地上,所以并未看见李锦然眼中的惊慌,继续说道,“主子有好些日子未曾来看你,怕是你早就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不要说了。”李锦然连连后退。她不想听,也不要听,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知道真相。

“主子对你照顾有加,哪怕离开你有千里远,也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甚至不顾生命安危回来看你。为什么他如今不来了呢?”沈信抬起头去看李锦然,才看清她眼里的慌张。他说道:“主子战场杀敌,身中数箭,至今仍昏迷不醒。”

李锦然听见沈信说出这个消息,再也无法站稳脚步,险些向后倒过去,幸而有兰芝将她扶住。她的脸色比沈信还要苍白。她想起赵翰这些日子探望她时,曾无意间提及大庆与西凉的战事。太子赵漳与父亲李铮二人带精兵良将上战场杀敌,赵漳身中一箭,退下战场后父亲持弓射箭连连击中西凉主帅。西凉失了主心骨作鸟兽散,大庆大胜。她不信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却还是心存侥幸地说道:“苏照可是……”

“西凉主帅,拓跋照!”

沈信简单直白的几个字,却让李锦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深知苏照自幼习武,尤善骑射。她不信若是在战场上,他不会射不中父亲,可他却迟迟未曾下手,为什么?他曾问她此生最期待何事,她笑答母亲病愈、父亲解甲归田,寻一处静谧的好地方安度此生。如今苏照与父亲二人同在战场为敌,他却牢牢地记住了她的话。若是没有她这番话,也许身中数箭的人便是父亲。苏照啊苏照,为什么你要待我这般好?她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思绪万千。

可苏照也不是她所认识的苏照了,他姓拓跋,西凉皇室的姓。她就说他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武艺超群的沈信甘愿为他卖命,医术高明的卫相也听之差遣。他的身后一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他做事。他回西凉后,将西凉治理的这样好,必是人人爱戴的开明国主。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是大庆的人。大庆与西凉开战,西凉败,她应当把酒祝贺。可是……她缓了半晌,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缓缓地说道:“要我怎么做?”

“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小姐。”沈信抬起头,铁骨铮铮的男儿眼里竟是泛了红,“主子与你有缘无分。他是西凉王,你是大庆重臣之女,两国交战早已让双方百姓互生厌恶。他虽明白这一点,却屡屡在战场上仍心慈手软。若是不断了他对你的这份念想,只怕他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沈信说罢此话,对李锦然再叩首。李锦然神情恍惚,满脑子都是沈信那句让他断了对她的念想。原来他喜欢她。她想起他离开李府后,有几次深夜来梅苑看她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想对她表明心意吧。可他又明白当今局势,他不舍得她两处为难。难道她就舍得他命丧黄泉吗?她仰着头呵呵地笑着。原以为她今生今世都再寻不到疼惜她的人,却没有想到那人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将沈信从地上扶起来,语气苍凉地说道:“你身负重伤偏要来梅苑,就是想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对不对?”

沈信点了点头,衣衫因伤口裂开而再度染上鲜血,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兰芝低下了头不忍去看。

“为什么他们在逼我,连你们也逼我。”李锦然看着沈信道,“你明知我对你冷言冷语,就是不想让你对我说出真相。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呢。”

李锦然如今的处境他一清二楚,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让她分心,可主子的命在他心中比任何人都重要。他心中对她有愧,却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他见李锦然神色憔悴,欲要出声安慰,却见她向梅苑外走去。他担心她会想不开,在身后叫道:“小姐……”

“我没那么脆弱,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李锦然头也未回地说道,“待你能回西凉时,便是我断他念想之日。”她缓缓地往门外走去,泪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蹲在梅苑外的墙垣边哭出了声。为什么他是西凉王,为什么要放过自己的父亲,他待她越好,她越无法偿还。他若是死了,她这一生都要在无边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如清泉般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满脸泪水的她抬起头,见那人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她慌慌张张地擦掉泪水,摇了摇头急忙否认:“没有。”她看了看他身后,未见带随从过来,想到前些日子他受的重伤,关切地说道:“伤好透了吗?”

赵澈见她方才还哭得那样伤心,这会儿又像没事人一般,知她不愿让自己看出她的难过,也不拆穿,只笑道:“行医的医术甚好,还没有他治不好的外伤。”

李锦然见他气色比从前是要好很多,便放心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看了看梅苑,微微地叹了一声。赵澈见她眉头深锁,猜到惹她哭泣的原因许是跟梅苑有关,故作遗憾地说道:“我来李府多次,却不曾将李府好好地游览一番,你可愿意带我四处走走?”

赵澈这番话正合李锦然的心意,点头应允下来,便带着赵澈在李府闲庭漫步。一路上遇到的丫鬟频频行礼,对李锦然的态度十分恭敬。赵澈虽心中为她感到高兴,却也知她在李府能有今天,必是付出了许多才能得到,这其中还有外人的暗中相助。他心中苦涩,为何她肯找外人相助,却不肯找自己,莫非在她心中他连外人都比不过吗。他见李锦然在前方走得极快,动了几分心思,捂住心口连连地咳嗽了几声。

李锦然听见身后的咳嗽声便放慢脚步,转过身去看,才发现方才面色红润的他此刻脸色变得异常惨白。她不由生气地说道:“不是说好了吗,怎咳的这样严重。”

赵澈见她因自己生病而带着些几分怒意,心中舒畅了不少,暗道此招果真有用,继而又咳了几声。李锦然走到他跟前,替他轻轻地捶着后背。赵澈嘴角微微地扬了扬。

“好些了吗?”李锦然关切地问道。

赵澈并未回她,只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他料到李锦然会躲闪,也并未强求,语气里满是落寞:“你可是嫌弃我这半死不活的身体,所以才拒绝我?”

“才不是,你不要多想。”李锦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因为我没有二哥上进,也没有四弟会讨人喜欢?”赵澈语气温柔地问道。

“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人?”李锦然抿着唇看他,带着股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孩子气。

赵澈心中荡起一片涟漪,笑容更加明显,只想将这孩子气的她拥入怀中,却知道此时火候未到,只笑着看向她。李锦然后知后觉地知道被他戏弄,羞红了脸,不再理他欲转身离去。赵澈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还未有动作前便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赔不是,看在我过几日就要走的分上,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可好?”

“走?你要去哪里?”李锦然疑惑地看向他。

“去廓山。”赵澈有些不舍地放开她的手笑道,“你送我如此厚重的大礼,我只好笑纳了。”

想不到他竟然真答应去廓山那样艰苦的地方,想必也是明白廓山之行不仅能保全他的性命,还能赢得民心。她相信凭他的能力,假以时日一定能有一片自己的天地。她笑了笑,轻声地说道:“谢谢你这般信任我。”

“你可会等我回来?”

赵澈问她的话跟她要说的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李锦然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再问,便见赵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藏在心里,带着我的玉佩到皇宫去找皇太后。”

李锦然惊讶万分,睁大眼睛看向他,说道:“三爷此话怎讲?”

赵澈依旧笑如春风:“我如今要离开,不知何时会归来,有些事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二哥对你虽心有眷恋,可到底抵不过他想要的江山,四弟优柔寡断又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若你最后有了难处又找不到人帮衬,去找我的皇祖母。我已将你跟她说了……”

李锦然看着赵澈,未料到他在府上养伤多日,却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只觉得自己犹如在光天化日之下没穿衣衫一般,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自己就是那依附着男人才能向上爬的人吧,心中忽然感到无比失落。赵灏讽刺她,她可以一笑而过。可赵澈说的这番话,她却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赵澈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在为自己私自做主感到不悦,急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并无别的意思,你可是怨我未曾和你商量便自做了主张?”

李锦然摇了摇头,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前走。他没有因她对别人的利用而看不起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怨他。她心中尚有一事不明,为何他料定皇太后会答应他的请求。她将心中的疑问脱口问出,却见他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正疑惑间,便听他带着几分羞涩地说道:“我跟皇祖母说,我对你十分喜欢,有心想娶你做我的正妃。奈何你不肯答应,我只好强行占有了你,如今你已有了身孕……”

赵澈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连自己也听不见了。他知皇祖母十分疼爱他,却不见得能将李锦然好生庇护,只好用此拙劣计策,再看李锦然时见她的头低得更深。

李锦然哪里想到他会这样回复皇太后,只觉得面颊燥热不堪,有意要说些别的什么:“不是说好皇太后生辰那天,我们在皇宫会面吗?”

赵澈微微一笑,说道:“我既要去廓山,大哥与二哥必然不会再对我有防范之心,因此那些事就都让它过去吧。”

李锦然心中暗叹,赵澈心胸宽广。原先她有一计,欲要在皇太后生辰那日,给赵漳下一个圈套,却不想他不愿再追究前尘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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