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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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侯爷微微抬头,望着前方的虚空有些怔忪,好一会方道:“料子用上好的轻云纱,选那种极浅的秋香色,花样么,便是五彩丝线的千鸳鸯。”

甄钰的身子猛的一震,抬起头脱口道:“千鸳鸯?”

“是,绣一千只鸳鸯。”计侯爷有些奇怪甄钰的反应。

千鸳鸯帐,呵呵,她曾经见过,在遥远的前世,她的娘邵心萍曾经绣过一幅浅秋香色的千鸳鸯帐,她从来不知道,鸳鸯竟然可以绣出那样多的神态造型,从来不知道,那一千只形态各异的鸳鸯绣在帐子上非但不显出半点艳俗拥挤,反而赏心悦目得不可思议!

她更没有想到,她又惊又喜挪不开眼睛的千鸳鸯帐,她的娘却是笑了一笑,将那耗了无数心血完成的作品一把火给烧了!从此,她再也没有绣过鸳鸯。

甄钰不觉抬头,望着计侯爷问道:“计伯父为何要绣这千鸳鸯帐?”

她的神情那么淡然,却又似隐着深不见底的意味,计侯爷觉得有一刹那的恍惚,顿时有些错愕起来,就那么愣愣的瞧着甄钰的眼睛。恍惚中,穿过时空的尽头,这双眼睛同遥远的时空那一头的一双眼眸重叠、幻化、融合、交错,透过这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那深入其中的魂灵,那令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熟悉的感觉。眼前的人,是她,却又不全像!明明不像,却又仿佛感觉得到,仿佛能懂!

“很少有人,会想要在帐子上绣上千只鸳鸯的,计侯爷——见过这样的帐子吗?”甄钰眨了眨眼,轻轻问道。

计侯爷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顿时感到有些尴尬,他不自然的扭过头,抬手挡在唇畔咳了咳,目光有些怀念,悠悠说道:“你说的很对,没有人会想要在帐子上绣上千只鸳鸯,呵呵,光是想想,便叫人觉得眼花缭乱而艳俗,可有人却能够绣得很好看,不俗。可惜,我也不曾见过!若是为难,便算了吧!”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把鸳鸯绣的那么好看?没有!

甄钰差点抑制不住胸中的感情,终是硬生生的压住,淡淡笑道:“计伯父这话听起来真正透着古怪,侄女听着也是糊涂得紧!计伯父为何会选这般的图样呢?”

第216章 萱娘的缘分

甄钰这么问,实是有些唐突了,计侯爷瞧了她一眼,却是眸中一黯,口内不由自主叹道:“我只是,想弥补心底一个遗憾罢了!人老了,许多往事便经不得咀嚼,经不得回顾,呵呵,可却又管不住自己去往那回忆里探寻许多的人和许多的事。唉,我怎么好好的同你说起这些来了!看来,真是老了!”计侯爷自失的微微摇头笑了笑,站了起来,说道:“我便不打扰侄女了,告辞了!”

甄钰心里突然沉甸甸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如麻的乱和酸楚,望着他强作自若的神情,凝结眼底的落寞,她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计伯父!”甄钰下意识站了起来,突然出言叫住了计侯爷,那明显带着鼻腔的声音令计侯爷身子大震,他目光骤然一亮,直直的望向她,一种极其怪异的熟悉的感觉自心中升腾而起,似有若无,似无还有,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他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他明明知道那样东西很重要,却怎么也抓不住。

“千鸳鸯帐不是每个人都能绣的出来的,这笔生意玉霞记接不了,还请见谅。此去南疆——望伯父多多保重,早日归来!”这短短的两句话,甄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一字字说了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两句话说得出口又代表着什么!她的心突突的剧跳着,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轻轻的战栗起来,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呼吸一长一短,异常艰难。

计侯爷愣了愣,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他的目光突然一亮。灼灼如明朗的阳光, 那笼在眉宇间淡淡的阴骛也如同被阳光划过的乌云往两旁迅速消散了去,整个人精神气概为之一变。变得硬气朗朗,顶天立地起来。

“甄侄女,”计侯爷向甄钰含笑点了点头,豪气万丈的说道:“承蒙吉言,多谢了!”在朝中诸臣态度暧昧,昔日亲戚朋友态度闪烁的当下,却不想她一介小小女子。却会真真切切的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计侯爷顿了顿又轻叹道:“老夫很羡慕甄尚书,他有个好女儿!”说毕轻轻一叹,也许曾经,他也有一个好女儿,他和她的女儿。可惜——

甄钰嘴唇动了动,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勉强笑了笑,向计侯爷轻轻点头施了一礼,瞧着他在她面前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出去了。

“姑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秋心走到她的身边,有些担忧的轻轻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秋心总觉得甄钰对忠勇侯府的态度十分奇怪。可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就好比现在,她就琢磨不透她对计侯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琢磨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甄钰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的回身坐下。葱根似的莹白手指无意识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咬了咬唇,轻轻说道:“你们去绣娘们那边看看,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秋心和莲子对望一眼,小心翼翼的点头应了声“是”,秋心又体贴的替甄钰添上了茶,方携着莲子的手,轻轻退了下去。

偌大的后堂顿时陷入一种异样的静谧,甄钰身子一松,无力的往后仰靠过去,轻轻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前尘旧事,近日新事,一个片段接着一个在她脑海中浮现、交叠、纠缠,种种似是而非的真相假象令她应接不暇措手不及,越想理清越觉乱成一团乱麻!她痛苦的呻吟一声,烦躁的闭上眼睛,硬生生摒除脑海中那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方稍稍恢复了平稳的气息。

“姑娘!”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秋心在唤她。

“什么事?”甄钰轻轻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悦的问道。

“姑娘,辛府的三姑娘恰好上咱们铺子来,知道姑娘您也在……”秋心听出了她的不悦,声音带着些询问的意味渐渐低了下去。

“萱娘姐姐来了?”甄钰意外之下不由一喜,精神也振了振,忙站起身向前走去一边说道:“快请!”

“钰儿!好些日子不见你了!”门被从外轻轻打开,萱娘嫣然的笑脸顿时出现在眼前,甄钰也笑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萱娘姐姐!”甄钰紧着两步上前,两人亲亲热热的握着手微笑。

不知为何,甄钰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今日的萱娘格外的美丽,整个人容光焕发,眉眼格外的温柔,眼角唇畔都带着柔媚的笑意,浑身散发着一种可称之为娇羞的光晕。甄钰不由得觑着眼,水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瞅着她。

“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的瞧着我呢!”二人坐下,萱娘怪怪的瞟了她一眼,话未说完自己又柔柔的笑了,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晕,眸光潋滟如一泓春水,不自觉的垂下头去,露出白皙纤细的脖子,双手下意识的摆弄着衣带。

甄钰突然就露出不太怀好意的笑,萱娘一抬眼瞥见,脸上顿时“腾”的红了起来就要扭过身去,却是突然顿住,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望着甄钰,轻轻笑着说道:“钰儿,我,我明年就要成亲了!我,我已经找到了他,不需要再等——”

“真的!”甄钰又惊又喜,见她这番模样显然心里是千肯万肯的,看到她幸福,甄钰心里也很高兴,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兴奋道:“是谁是谁?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有福?”

说起这事哪怕是跟自己最亲近的闺蜜,萱娘仍是有点儿女儿家的娇羞,脸上更是红云乱飞,眸光越发的水亮起来,她嘴角轻扬。娇羞笑道:“这个人,钰儿你也认识的,就是谷郡王!”

“谷郡王?”甄钰一呆,心头大震。脱口便问:“他,他不是没在上京么?怎么——”

“他前几日刚刚回来,我们在广恩寺恰好碰上。我们聊了许多,他说他会尽快派人去辛府提亲,只是如今国家有事,怕是会低调些, 不会太张扬!”萱娘便笑着缓缓说来。

甄钰眼神微黯,心里不是没有感慨的。没想到最后,谷郡王和萱娘竟是走到一起了!他二人一样的性情温和恬淡。生活情趣格调高雅,说起来,也确是良配!

“恭喜姐姐了!真没想到姐姐的真命天子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嘻嘻,若是早就知道。早没这许多事了!”甄钰由衷笑道。

萱娘倒有些面上一热,是想起先前托付甄钰的事了,不由得亦轻叹道:“是啊,世事难料!”

“我只不明白,姐姐怎么会和郡王在广恩寺遇见呢?”

萱娘眼底的神情顿时温柔起来,温柔中又含着两分心疼和同情,她望着甄钰淡淡一笑,说道:“前几日是我生母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到广恩寺住上三两日,为生母祈福。他么……”

萱娘抬头望了望前方,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天的情形。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抄完一卷经文,正带着名儿在寺中各殿活动活动筋骨。无意中经过那座供奉着众多往生者牌位的偏殿时,却看见他一袭白衣,孤零零的站在那,抬着头怔怔的瞅着面前上方的牌位,那种心痛欲绝的哀伤毫不遮掩的从他的双眸中沉沉透出,她从来不知道,人伤心到了极致会是那么一个样子。他的脸色白得可怖,双眼空洞洞的,就那么站着,看着,若木雕泥塑,仿佛要这么一直站下去,直到亘古八荒。连她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她走上前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牌位,“郑宝儿”三个字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她的心猛的一震,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望着眼前的男子,心头百感交集如激流碰撞,突然的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一时之间,对这位郑姑娘也不知是同情更多一点,还是羡慕更多一点。

她上前唤了他一声,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他木然转身,仍是那么瞪着眼睛直直的瞅着她,突然凄凉一笑,转身往外头奔了去。他的腿脚本就不便,没多远便摔倒在泥泞的滂沱大雨中,她急急追去,凄厉急骤的倾天雨声中,却传来他撕裂压抑的哀嚎,那样的撕心裂肺,就好像心生生被人挖走了一样。

她突的就站住了脚,亦是这么傻愣愣的站在雨中,泪水没来由的夺眶而出,和着雨水流过脸颊,划过嘴角,又咸又苦,却不能减去心头那莫名而来的半分沉郁与心痛。她不知道自己是为那郑宝儿流泪还是为眼前的人流泪,或者,是为她自己流泪。

“死者已矣,郡王节哀!”她终是缓缓上前,蹲在他的身旁。

他见她莫名追来,傻子一样同他一起淋雨倒是一怔,愣愣的瞧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瞧了瞧他的手,有淡红的血丝从掌心渗出,很快又被雨水冲走。

“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她掏出手绢,轻轻的替他擦去掌心的泥水,将手绢按在他掌心,却见他目光闪了闪,苍白着一张脸,用一种迷蒙似梦的目光怔怔的瞧着她。对上那样的目光,她突然觉得好心酸,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滚热的泪水和着冰冷的雨水,在她雪白的脸上交汇融合,划过一道一道的水痕。她却不知,曾经也有一位姑娘,做着她此刻做的事,说着她此刻说的话,那些话,那个身影,他注定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上,一辈子也磨灭不掉!而那个人,他却永远也见不到了!

一直到傻呆了的名儿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松打了伞奔过来,这两个傻子才结束了呆若木鸡的雨中对望。

后来,他也在寺中住了两天,他对她说了好多话,好多从来不曾对人说过的话,关于她,关于那个记忆中的人的话。她也对他说了好多话,好多从来不曾对人说过的话,关于她自己,关于那噤若寒蝉的挣扎与痛苦,还有那份不愿放弃的本心。

当他望着她说:“嫁给我吧,我娶你”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虽然知道他做这个决定自有他的理由,但对她来说却无疑是上苍的恩赐……

“唉!”萱娘轻轻叹了口气,此时与甄钰重新提起当日的事,萱娘的心里仍然有几分沉重与阴郁,一想到他当时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她就觉得心里莫名的痛。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竟情深如斯!

甄钰死死的咬着唇,垂着头,用力的一下一下眨着自己的眼睛,努力的将那一次又一次涌上来的泪水化去。她亦从不知,这个世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固执而又至情的念着宝儿的人;宝儿啊宝儿,那一生虽然短暂,可也不枉了!

“钰儿,你怎么了?”萱娘自己出了一会儿神,一转眼瞥见宝儿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激动不由一怔,忙握住她的手,却惊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钰儿,你是不是不舒服!”萱娘吃了一惊。

“我没有事,”甄钰忙缓了缓神,强行压下心中的难受,勉强抬头笑了笑,却发现萱娘疑惑的目光在自己眼睛上、脸上打转,不由得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这满脸的神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了。不等萱娘问出来,甄钰勉强笑了笑,轻轻说道:“我,我只是,我,听萱娘姐姐这么说来,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萱娘姐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萱娘恍然,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由衷叹道:“傻钰儿,我怎么会为这个生你的气?别说你了,你是没见当日他那个情形,若是见了,更叫你心里难过!”萱娘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那位郑姑娘,真的很可怜!”如果她活着,有这么一个男子疼着护着,不知该会有多幸福,可惜……

第217章 惊觉

甄钰心中一震,突然想起如今萱娘可是和夏见源定了情的,她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呢!郑宝儿已经死了,她只是甄钰,夏见源应该拥有新的生活,他的妻子,就该如萱娘这般的温柔恬美,聪慧灵巧,而如果因为郑宝儿令萱娘心中永远横梗着一根刺,这是甄钰所不愿意看到的。

甄钰面色一正,有些心虚的瞧了萱娘一眼,试探着问道:“可是,萱娘姐姐,你,你不介意吗?”

“介意?介意什么?”萱娘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望着她。

“就是……郑宝儿啊!”甄钰费了好大劲才有些别扭的说出自己前世的名字。

萱娘一愣,随即失笑,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笑嗔道:“你呀!真不知你这小脑瓜子里装的是什么!小小年纪倒是——,我怎么会介意呢?他是个痴情的人,我心里只有敬仰和佩服,还有感动。他对我说过,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会有郑姑娘的一片位置,他永远不会忘记她,也不打算忘记她。他还说,说他会好好的待我,不叫我受一点的委屈。他还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拒绝嫁给他。我怎么会拒绝呢?”萱娘淡淡一笑,抬手理了理突然划过脸颊的碎发,眉眼间一片恬淡自然:“钰儿你也知道,我所求不过安身立命,何况,他是这样一个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从来都不贪心的,这是我娘用命教会我的东西。”

甄钰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忍不住又问:“那。那你喜欢——谷郡王吗?”

萱娘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自然是喜欢的,我相信他心里也一定会有我的位置,这样就够了。我会好好的对他。尽一个妻子的责任。”说着面上一红,瞪着眼睛嗔着甄钰道:“你呀!越发的口没遮拦了!怎的连这等话也问的出来!我更是个傻子了,竟还答了你这话!”

一席话说得甄钰也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两个人笑作一团。

这样,也很好。也只有萱娘这样的人,尊重他,理解他,懂他。这样,真的很好!

因目前南疆正在开战,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谷郡王这定亲一事也进行得甚为低调。

寿阳太妃见儿子出去小半年,终于开了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说想要成亲,简直喜得无可无不可,笑得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

听他说要娶辛府的三姑娘辛萱娘。寿阳太妃只略想了想,将萱娘这个人在脑海中描摹展现了一面,当即便点头同意了。萱娘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养在嫡母名下的,也能算是嫡女,自己的儿子虽然是皇室近支血脉,奈何身有残疾且性子古怪别扭,难得他竟肯娶亲,她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寿阳太妃看着儿子。脑海中便想到了大胖孙子,表现得比夏见源还要着急,第二天就拉着仪宁长公主与她一同进宫,跟皇后说了这门亲事。

皇后吃了一惊,辛府和甄府之间心照不宣的心思皇后是明白几分的,且她也很愿意促成此事将甄府拉入自己阵营。但那心思没过过明路。此时寿阳太妃提起来了,她却不好说什么的,又加上仪宁长公主在一旁凑趣,皇后心中一叹,只得派人将此消息禀了皇帝。

皇帝当时在乾清宫,一听说这事连连大笑称“好”,立刻摆驾坤宁宫,亲自笑着向皇嫂道喜。

夏见源的亲事,不但寿阳太妃,就是皇帝也向来头疼的,只是都怜他自幼丧父,又是那般性子,谁也不忍苛责他,可一年来二年去的,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毕竟,皇家的脸面也不能不顾呐!如今难得夏见源主动提出来,别说是尚未定亲的姑娘,便是订了亲,皇帝也非要想法子成全侄儿不可,也算是报答兄长当年的一片忠心。

于是此事由皇帝拍板,正式的定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仪宁长公主便带着聘礼前往左宰府,亲自为这桩亲事保媒。

对左宰府来说,这消息意外得恍若晴天霹雳,左宰大人夫妻两个一下子都懵住了。

谷郡王虽然身份高贵,但却是闲散宗室,寿阳王又早已去世,寿阳太妃的娘家也没什么势力,左宰府那是打心眼里不情愿!尤其想到这个女儿是自小挑出来费尽心思栽培的,不想临到头来功亏一篑,半点儿回报也捞不到,心里就呕得差点吐血!

偏偏这门亲事还是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又是长公主亲自保的媒,左宰夫妇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只得打起满脸的笑容,强颜欢笑的应了下来。

仪宁长公主笑着解释如今情况特殊,聘礼不好太张扬,故只先下了小定,等南疆平定之后,到时再将聘礼完整送来,且婚事定会大操大办,绝对给足左宰府面子!

左宰夫妇听了这话越发郁闷难当,给足面子有什么用?这面子半点儿实际作用都帮不上他们!

辛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萱娘叫过来好好的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偏仪宁长公主又指了一名嬷嬷和两名体面稳重的丫环出来,笑着说这是寿阳太妃特意派过来伺候三姑娘的,顺便教教三姑娘王府的礼仪、告诉郡王的生活习惯等等,还调侃打趣,直夸萱娘好福气,这还没过门,就受宠了!把个左宰夫妇又是好好的郁闷了一把!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那日,甄钰与萱娘在玉霞记分手回府,一时想着计侯爷,一时想着萱娘和谷郡王,一时想着前世的娘亲,一时想着郑宝儿,一时想着今日种种,一时想着往昔件件,心烦意乱,五内如沸,一颗心揉搓得一塌糊涂不成样,越想越添了无限烦乱,简直自己都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

当晚,也不去正院用饭,只推说累了,随意用了两口饭,早早的便洗漱了上床,命秋心等都出去,一个人躺靠在床头发怔。

思来想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计侯爷,那前世的爹。

今日见这一面,她似乎感觉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感觉到的东西,他盯着那冬雪红梅图时那失落痛楚的眼神,他提起千鸳鸯帐时那怅然缅怀的语气,他说到旧事时那种落寞的神情,她暗暗瞧去,似乎都不是假的——他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作假!

甄钰有些心烦意乱的绞了绞垂在胸前那软缎似的乌油秀发,有些浮躁的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邵琬清来,想起她刻意结交邵琬清时的所见所闻,他对她的疼爱呵护,分明便是一个爱极了女儿的父亲的所作所为。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怜惜,不是时过境迁的赎罪?

可如果是真的,当初他为何,却要做得那样绝!

甄钰目光闪了闪,将秀发轻轻拢了拢往肩后一甩,掀起锦被偏身下床。她走到梳妆台前,手指在台面轻轻叩了叩,从脖子上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俯身“咯噔”一声轻轻打开了一扇小小的抽屉,从里边捧出一个小小的四方乌木匣子,匣子里头,鹅黄的软缎上,静静的躺着一只耳环。

甄钰将那只孤零零的耳环摊在手中,神思有些发怔起来。这是一只造型十分普通的葫芦形金耳环,有拇指大小,葫芦上刻着两只小小的蝴蝶,底部还雕撰着一个“蝶”字。这耳环有些变形了,且半身漆黑,似是被烟熏火烧过一般。

这只耳环,曾经属于一位姓方的夫人,是甄钰变着法儿请求欣赏邵琬清的那一匣子首饰的时候,悄悄打开首饰盒底部的暗格取出来的。邵琬清压根不知那只首饰匣子底部还有一个设计巧妙的暗格,自然不曾发现过这枚耳环的存在。她若是发现,恐怕早就将这变了形的普通耳环给扔了!

甄钰偏身坐下,对着这枚耳环发呆。

她很清楚的记得,娘亲曾今跟她说过,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位借宿的方氏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带着一个丫环、一个婆子、一名小厮,说是天晚错过了宿头,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不知为何突然被人包下了,没奈何只好随意找了家人家留宿一晚。

半夜里,她突然发了高烧,娘带着个婆子,抱着小小的她出去看大夫,不料回来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映红了半边天的火海!还有那四邻八舍救火的惊呼嘈杂哭喊声!

那位妇人连同襁褓中的孩子、丫环、婆子、小厮,连同家中的三名仆人,八条人命无一幸免!第二天天刚刚亮,娘亲在大火劫后的屋子里捡到了一样东西,便是这只烧坏了的耳环。

据说,打更的李老汉无意中亲眼看见有几条黑影跳进了院子,隐约还听到了上京口音的几句交谈……

听到李老汉口中那几句话,别人不明所以,娘亲既惊且怒。

她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将那只生怕贼惦记、一直埋在地下的首饰匣子撬了出来,抱着她匆匆离开了宜州。从此伤心欲绝,半生漂泊。

那只耳环,便是此刻她手上这只。

第218章 邵有德意外之死

那只耳环,便是此刻她手上这只。

从此之后,每年的那一天和清明节,娘亲都会带着她去庙里上三炷香。

娘亲虽然没有说透,但渐渐懂事的她何尝不明白?当年,如果不是有那位妇人的巧合借住,死的便会是她们母女!八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她们何其无辜,可是她和她的娘亲,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无辜!

“真的是你做的吗?真的是你吗?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既是当初这么狠心,为何现在又——”甄钰眨了眨微热的眼睛喃喃低语,突然一顿,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的一切,是从娘亲口中说出来的,娘亲是个细致的性子,她不可能会随意下定论,而且事实也证明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她们,不是吗?一开始那三年,不肯死心的娘亲一直偷偷打听着宜州的动静,却从来没有得到半点动静!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如何解释?他看到那双枕套绣工后的失态与激动,他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赶赴宜州,他接回了“女儿”百般疼爱甚至不惜又一次次与母亲对抗,他凝着那神似她的绣技的作品失神落魄,他缅怀她时那眼底沉沉的缱绻和眷恋,难道这些又是假的吗?不,不像!别的都可以作假,那种本身传递给人的感觉却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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