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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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诡异的笑着逼近他:“你很喜欢本宫打你是么?”他从容的看着我,嘴角带着邪佞:“是,再打我都可以看清楚你的心!”

又是这样的神情,又是这样的熟悉,我恨恨的咬牙,却拿他无可奈何。我还需要他,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不用了,我发誓一定亲手宰了他。一声驱赶我将他放出我的视线。心仍是悸动着,不知为了什么。杜战也老了是么?这么多年来的架空让他身心也开始疲惫么?其实我不只一次在太子宫中看见过他,却假装不知避开。雄姿英发的他是被我逼老的。当年那个飒爽的杜将军活活被我逼成了中年武夫。

富贵也有了,名望也有了,孑然一身的他仍萧索的回忆过往。他是天生的战神,却被我搁置闲放。只为一个不信任,他再没有驰骋疆场的机会。少年勃发的他到老了,却变得只会窝囊的教太子骑马。我错了,又害了一个人。此次出兵也好,算我亏欠他的一一补偿。军权,女人。再来,就没有愧疚了。“娘娘!娘娘!……”嘶喊哭叫的是门外的宫娥,我,迎着光,带着一丝荒乱的颤抖,“进来!”飞奔进来的宫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也惊起了尘灰飞扬。靡丽金色的尘带着重量向我压过来。

我扶住卧榻扶手飞横的凤头,咬紧了牙厉声问道:“说!到底怎么了?”

那宫娥颤着嗓子禀告:“灵犀姐姐,灵犀姐姐她……没了!”我一惊,眼前莫名的黑暗,一个用力,生生将凤头拧下,喀嚓一声,我的五根指甲也从根部劈断。我默然顿坐在长榻上,颤抖着双手,重重的喘着气。灵犀。她陪伴我十四年,风波跌宕之时,她是最坚定站在我旁边的人,沉也罢浮也罢,她都没有离开过我。一颦一笑间她甚至超过了锦墨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没有害过我,她没有做错过事,一路走来,她最知道我的心,往事浮现,没有一处她不在。我,坐在这里,哭得无声无响。灵犀的笑,灵犀的的话语,全部都在黑暗当中与我相见。娘娘相信奴婢,连日来的情分胜过其他,别的奴婢都忘记了。奴婢不嫁,奴婢心里只有娘娘和郡主。奴婢欢喜死了,娘娘和圣上可算是和好了。昨日的笑容仍在,今日她却狠心撒手。好狠阿!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敝屣裙上,我却看不清它的颜色。踉跄着站起,摸索着往前,一声痛呼,我摔倒在长榻旁。眼睛,我的眼睛。眼前这样的黑暗让我有些恍惚。一叠声的呼喊着灵犀,却一口气哽在喉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甩开了搀扶上来的手,我哭倒在地。灵犀,没有了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谁还能让我在黑暗中相信?

临战

我默默坐在灵犀身边,摩挲着,淡然安睡的脸。她静静的躺在粗木的床榻上,眉目平和,就在还有月余她就可以以安平郡主身份下嫁的时候。

睡吧,太累了。这一生,我已经不能选择自由,至少她还可以先我一步。

“娘娘,请御医来看看吧,您的眼睛!”那个宫娥跪倒在地,唯恐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扰了我的沉思。我仍能看见,却是一阵模糊,一阵清明。其实有很多时候是不必用眼睛去看的。这世间有了太多的虚幻东西,即便是看,也看不真切。如果有朝一日看不见了,我也会感谢上天,至少,给我下半生干净。趁我还能看见的时候,我想再看看她。我凝视灵犀的睡颜,辛酸孤独将我瞬间湮灭。拉起她的手,要为已经开始发凉的她盖上被子。

突然,一个硬硬的绿意让我戚然停止。灵芝型的玉佩,狠狠的攥在灵犀手中。我震了一下,咬牙,想看清楚,拽了几次都没能行。最后忍痛将灵犀手指掰开,才将那玉佩拿到眼前。绿意流转下,仍带着灵犀的体温,发出惊人的凉。陡然间,周身的力气全部消失,眼泪困在眼底,隐忍着,不肯滴落。灵犀,原来你曾经这样难以取舍。灵犀,原来你曾经这样忠心护我。为了我,你只能死。颤抖声音,指着问着下面跪倒的人问:“还有谁知道灵犀姑娘过世了?”

那宫娥浑身颤抖着,爬了几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阿!”“本宫只问你,还有谁?”我将颤抖的手狠狠咬住,迸出问话。“奴婢不敢告诉别人,只有栖凤殿上的几个人,可能会听到奴婢禀告娘娘时的话!”

我茫然抬头,盯着她:“从今日起你就是未央宫尚书,打点本宫一切事物。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娥已经瑟瑟发抖,呆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抖着说:“奴婢璧儿!”“好,璧儿,现在你先出去,拿着这个,“我解下随身的凤佩丢给她。”两件事,本宫要你去办,一,所有知道和可能知道灵犀姑娘死的人全部拘禁扣押,你用什么方法本宫不管,只是如果再有一个人知道这儿事,你就保不住你的小命!璧儿惶恐的直叩头,却没有哭。我心底有些凄惶,是灵犀早就知道会这一天了么?已经为自己先找了一个接替的人?我相信灵犀那么谨慎,轻易不会随便叫人来到我的身边,既然送过来了,我就不会怀疑,就像我从来不肯怀疑她一样。“另一个,到未央宫去拿本宫的夫人礼服过来,全套都要。“璧儿点头,虽然僵直的身体仍有些颤抖,却可以看见眼底的坚定。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轰然趴在灵犀身上,恸哭。不能想,越想越心凉。原来在你死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我却仍浑然不知。

三次许婚,第三次你答应了,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一个不能圆的梦。灵犀,你更知道,我兑现诺言的那一天不会到来,却依然陪我笑着,憧憬着,你真傻!为了我,你不值得阿不值得!我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什么也做不了。绝望已经湮没了我。还能如何?还能怎样?绝境之中我左右难为。亲情!什么是亲情?血缘骨肉之情么?还是肯为生死之情?灵犀才是我的妹妹。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大红的一品宫装已经拿过来了。那是我册封时的服装。虽然日子久了,颜色却没有退却。

我缓缓吩咐了璧儿,“去吧,传司平侯进未央宫。”我需要长君,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璧儿呆了一呆,颤巍巍的出门遣人去请。寂静的狭小屋子里,只有我们姐妹俩人相对。我站起身,亲手为灵犀更衣梳洗。她侍候我一辈子,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如今只有死了,才能让我停下心来,为她也做上一回。她是继乔氏以后第二个让我穿衣的人,我没有恐惧。活人才叫人害怕,死了了的她们却是我最最心安的知己。抖开大红的裳为灵犀披穿。灵犀是漂亮的,虽然瘦弱,却眉眼秀气,我轻轻抚摸过她眼角的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这一生她默默站在我的身后,尽心竭力,总在我回头时就能看见熟悉的面庞,给我莫名的心安。我忽略着,理所应当的人认为这是主仆情分。如今看来,是我错了。而她在最后时刻的表现更加重了我的愧疚。我和他之间,她选择了我。为她收拾好一切。我坐在她的身旁。等着仅剩的体温慢慢变凉。等着柔软的身体慢慢僵硬。

泪再次滑落脸庞,灵犀,此生我已经对不住你,若是来世,我愿意我们颠倒,我来服侍你,一生都不悔!长君迈步进门,轻轻地将门反掩。我身后的大红衣裳下灵犀冰冷的脸庞让他也有些暗暗吃惊。他一言不发,将我拽起,检查一番后,默默将我用力揽入怀中。紧紧的,不透气的勒紧。

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又是他在我身边。我仰起头,泪早已哭干,看着他蹙紧的眉头,笑着,带着心酸。惨笑也罢,难过也罢,我终得为了自己算计下一步。“陪我坐吧,等到天黑。”我哀求着,不用他回答也知道一定会答应。夜已经慢慢降临,我的心也开始复苏坚强。前面未央宫的灯已经开始点亮,隐隐晃动着宫娥的身影。吩咐璧儿将随侍门外的宫人领开,长君与我将灵犀尸体抱出。环佩叮当下,她仍是万事不晓,安稳长睡。未央宫的后花园是最适合的。长君为灵犀选了一块长睡的好地方。真好,几棵绿荫垂着密布交错的枝叶,繁花似锦下,布满了飘落的花瓣。

灵犀,看见了么,这儿很美,就这儿了,我送你入土。良久,长君将灵犀接过,放置在坑内。他低身为灵犀整理衣裙的时候,我原本干涸的泪汹涌似海。一个该为她如此整理的男人不在这里,如今却要用别人的手来送她上路。一层土,两层土,我执意拂去她面庞上的沙砾。哪怕最后仍要被土掩埋,我仍希望在最后时刻她是干净的。我跪倒在地,灵犀,我发誓,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会让他来娶你!将那玉佩塞在她的手中,我无声无息的哭,却最是断肠。终于,一切恢复平静将树枝埋上,长君有些默然。目光中带着晦暗难辨的神伤。我含泪看着他,清了清喉咙冷笑道,“怕么?跟了本宫就是这个下场!”

他摇摇头,将我揽过。这双手臂曾经给过我无数温暖,如今愈发让我觉得可贵,也许,也许此时我还能相信他。“带上馆陶,明日出宫,本宫要你走的张扬。”我低声说道。他凝视着我:“那你怎么办?太子和武儿呢?”我几乎被他的关切击倒,微微的颤抖透露着我的心悸,“本宫自有本宫的安排,太子既然是要继承皇位的,他不该此刻逃离!”满目的心疼怜惜下,他沉吟半晌,轻轻用手抚过我的脸颊,“你该值得更好的男人,不必为他厮杀一生!”我咬唇,凄然惨笑:“已经厮杀半生,还能改变么?”一声深深的叹息,在我耳边呼出,一个用力将我扳他面前。柔软的唇,温暖的唇,流连在我紧闭的唇上,没有色欲,只是久久的流连,仿佛对待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我颤抖的厉害,却无力去推隔,甚至我有些贪婪,吸闻着淡淡的墨香,想着惠帝。

还是不同的。他更有些迫人。惠帝是君子,他不会如此。一声清脆,我结束自己的迷思。几乎只差一点点,我就会瘫倒在他无边无垠的温暖中。

此时,我不需要暖,我身上的冰冷不能被暖感染。我还要争斗,为了我,为了孩子,还有灵犀,我不会停止我的脚步。“如果你肯,我愿意一生等你。”他最后的誓言带着月光,诱惑着我去相信,我轻笑出声,将双眼紧闭:“本宫不是你该等的人,更不会相信你。你不要以为控制了本宫会拿到更多,因为本宫也可能随时失去一切,怎么还会来保你?”他笑了,声音轻而纯净:“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保护你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机会。现在……我不用你保护!”我张望着他,原来他也是有泪的,幽寂的眸子中,凝起了一层水雾,带着凄凉,掩盖了往日的妖邪。“记得,如果有一天,一定给我机会!”他殷殷叮嘱着。我嘴角牵动,笑得凄楚:“本宫希望,这一生都不会用你。”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丝丝细雨,有些花瓣随着雨打飘落泥土之上,伴随着阵阵凉意,我笑得开心。“走吧,去看看他们!”我将手交给长君。寂静的深夜,扬扬洒洒的雨幕中,我一身红衣与翩然白裳的他相携。也许这一生只有今天才可以如此放肆,也许这一生只有今晚我才属于眼前这个男子。

温暖的太子宫中,只有奶娘未睡,启儿皱起的眉像极了刘恒。他也是无法不蹙眉的。只要与皇位牵连,谁还能展眉一笑?留下一句好好服侍太子,我赶往馆陶处。馆陶开始筹备成亲后便从建章宫搬出,分配了随嫁的侍女在这里指导规矩礼仪。

我闪避过宫娥的跪拜,笑着走入内殿。“母后,怎么深夜来了?”馆陶笑着,也在扑过来时发现我的湿意。我定定的看了看她,莞尔笑着。要嫁人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爱撒娇。温柔的笑,将泪挡了回去。我回头,看着长君,他躬身站着,却仍是深深望着我。

就这一晚了,明日我将在何处我自己都不知,笑着招手,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是为了什么,他会如此害怕,是因为会失去我么?他从来不曾拥有过我,又凭什么为此害怕?我不说话,将他的手盖上馆陶的手:“明日你先去舅舅的府邸住上一阵子,出嫁总是要这样的。“我回过头,语声微弱道:“馆陶就交给你了,一定让姐姐放心。”仍是深深目光,仍是坚决肯定,他叹了一声:“我是你的亲人,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我噙着笑,难掩心中的凄凉。亲人?我的亲人在磨刀霍霍呢!这里最不相干的人却肯做我的亲人。“真是这样,本宫也就无所求了。”我拍抚眼前一大一小的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会将你们远远的放出。“明日记得乖乖的和舅舅出去,要走的有公主气派好么?”我抬手抚摸馆陶的脸颊,如果再不能相见,现在就是最后一眼。馆陶有些感觉到我的哀伤,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得:“母后不要伤心,馆陶出去了,还是可以回来的,永远也不会离开母后。”我扑哧笑了:“出去了还怎么回来?如果可能,母后希望馆陶一生都不要回来。远远的走吧!那是母后一生的梦想!”一声长叹,悠悠起身。再不舍得就会坏事,我该做回我的皇后了。仍是那双有力的手搀扶着我,我不再吝啬笑容给他。两年多的时光,我打过他,恨过他,最后却是他在我的身边跟随。未央宫就在眼前,脚底因为水气变得冰冷,迈也迈不动步子。没有凌乱的忙碌,没有切切的猜疑,看来璧儿确实可以让灵犀瞑目了。将那手脱离,我回眸粲然。就这儿吧,再不用往前了。再难的路,还是我一个人走,既然选择放出,我就不会再用这根拐杖。又有些黑意,灯也变得模糊不清。我踉跄的挪步,却挥掉任何奔过来的搀扶。

长君是否走了,何时走的,我都不知。因为我将双眼紧闭,只为了体会那即将到来的黑暗。

“武儿睡了么?”我坐在内殿问着。呼吸声是那样的清楚,原来,耳朵也可以代替眼睛。“回娘娘,睡了”那奶娘的声音离我不远,摸索着,将她拉过。“本宫睡不着,给本宫讲讲你的事,本宫记得你是少帝八年跟着本宫的,如今算来也六年多了!”“嗯,奴婢进宫六年多了!”黑暗之中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不用怕,如今我已经看不见,又何好怕?“家里都好么?”我又问。那声音犹疑着,顿了顿。我发现我可以在心底看见她的凄惶神情是那样的悲哀痛苦“进宫时候是灵犀姑娘说能给丰厚的月钱,那时候家里穷,没了其他法子只能如此,奴婢就和家里的商量进了宫来。”她有些哭意。是思念吧,孩子,丈夫舍弃了是很难的。“娘娘仁厚,总有赏赐,奴婢想就算此生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所以把钱都给了家里的,让他好好看着儿子。”奶娘的哭声更大。我笑了笑:“然后呢?”“然后他竟用奴婢的钱娶了小妾,还两个人过上了好日子,也买了房子,也买了地。”

又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故事,我笑得更开心。原来世间男子,不管富贵至顶也好,权势避天也好,贫困潦倒也好,都是如此。只一刻,就忘记了当年的相伴。还笑着,却不想再听:“下去吧。记得看看武儿。”她答应着,细细的声音是裙摆拖动地面发出。我端坐着,听着那声音。突然开口:“那女人对你的孩子好么?”显然吓着了她,慌乱的颤抖回答:“后娘哪会有亲娘好?”“哦,下去吧!”我的笑容爬上的面庞。左手抚摸断裂的指甲,冰冷,锋利,破损,却能伤人。

谋划

馆陶走了。她出宫时,我和刘恒并肩相送。他仍是最耀眼的帝王,我仍是最慈爱的母后。

有着这样的双亲,馆陶的出宫排场是盛大郑重的。我站在高高的宫门城楼上,看着她身后逶迤绵长的送亲队伍。那样的熟悉,就好像是我当年东行一样。轮回流转中十六年后,她再次踏出高高宫墙禁闭。看不清馆陶是否回头,我却仍幻想着她看得见的景象。巍峨的宫殿,朱漆金瓦,熠熠夺人眼目。

那是我当年的回首,也成就了我今日的远望。不经意的,有手指与我相碰。试探几下,便环扣一起。我侧目看他,他亦回首看我。“馆陶都出嫁了。我们也老了。”他眉目下的落寞让我感同身受。“是啊,都老了!”我有些怅然,抬眸看着那随鸾车而行的白衣男子。他没有回头,我甚至可以从挺立的背影看出,他知道我在看着他。我想转身离去,当那身影已经不在清晰。不料手却被握的更紧。刘恒将我揽在怀中,只是无语。呼吸声,彼此相闻。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拥站立,好久。这样的时候说什么也都是多余。“朕好累。却不知该怎么对你说!”那一双眸子疲累哀伤,落寞道让人难以看清。

这不是刘恒,他不过是个最最寂寥的人。高高在上的他,没有亲情相伴。

心一动,有一丝凄冷的难过。“圣上累了就去未央宫休息吧!”我抬起头,淡淡的说。

彼此搀扶,仿佛世间最寻常的父母,我们一同登上车辇。寂静无声的路上,各怀着难以叙说的心事。刚一入未央宫,璧儿上前施礼:“娘娘,慎夫人过来请安了。”我想将与刘恒相携的手微微撤开,却被回手抓的更紧。就算是无意也好,就算是有意也罢,我仍是有些莫名的悸动。“姐姐,今日是馆陶出宫的日子,妹妹特地过来探望,谁知还是来晚了些。”锦墨见过礼后,婉柔的小脸仍是笑漾,却让我有些彻骨寒意从心底凉开。刘恒微微一笑:“朕和皇后刚刚送别了馆陶,都有些劳累了。”如此明显的驱逐显然锦墨并没有领会,仍是笑着端坐。我拉过刘恒笑着说:“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圣上这些日子怕是妹妹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多坐会儿,也能聊慰妹妹相思之情不是!”

锦墨的一双水灵明眸,动了一动,直勾勾望住我和刘恒二人之间的默契,带着些许凄苦,似乎又有些其他怅惘。我微微笑着,将一切看在眼中。“你不累么?”我对上刘恒关切的眼眸摇摇头,笑着,抬手将他有些零乱的发鬓捋好。

有些羞涩的说:“当着妹妹呢,圣上也不问问妹妹是不是累了?”锦墨有些尴尬的地头,只笑着说:“圣上一心都是姐姐呢,哪里就想得起妹妹呢?”

刘恒若有所思,蹙着眉,只一声低问:“慎夫人还有事么?”这样的语气,带着不耐,也让殿内一时间陷入微妙的沉寂之中。我牵动着嘴角,看着锦墨的小脸由红转白,身体也开始有些抖动。还在僵持中,一时间呼喊声渐渐传来。慌乱的嘈杂似乎发生了火灾。璧儿轻步走入,一个下跪,俯身叩首:“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未央宫后面失火了!”

我定定看着锦墨,她眼底闪现一丝欣喜。勉强笑了笑,在比谁快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低头,再抬头,千百个计谋已经思想过。笑吟吟的问道:“慌什么,可找到起火的原因了?”

璧儿一笑:“仍未找到原因,只是怕惊扰了圣驾,先行扑灭再查!”“那就先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来禀告吧!”我将璧儿挥退。锦墨将赞许摆在脸上,笑了笑:“这孩子看着机灵呢,姐姐调教出来的都是得力的人。怎么没见灵犀呢?想是姐姐待她们宽厚,那丫头又偷懒了!”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按捺不住。狠狠剜住了掌心,才笑了出声。转身凝视刘恒,向他仔细说明:“灵犀她是臣妾身边最稳重的人,又跟臣妾多年。馆陶那性子臣妾不放心,就派了她先去照顾。”刘恒颌首一笑:“果真还是你想得周到,诸事有了你,朕也能放心不少!”

我将头靠在刘恒怀中,垂眸说到:“不过是臣妾当母亲的娇惯孩子罢了,这女儿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刘恒抬手轻拍我的背,柔声说道:“是阿,也不让朕放心!”锦墨咬唇,低低一笑:“姐姐和圣上眷眷情深,妹妹还在这里就太不识相了些,现在告退不打扰了!一个俯身施礼,她轻身离去。刘恒没有挽留。她走的是那样的踉跄。甚至需要宫娥搀扶。但是这不是胜利,因为我内心没有一丝喜悦。

锦墨不该如此简单了事,为何在看见我与刘恒重归于好后仍是如此平静?

我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披散的长发,思索她刚刚得举动,怔怔的。刘恒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带着无措。我在镜中看见黑色长衫,心也有些茫然。

那日的缠绵彼此仍记挂在心,过后就是三天不见。翌日常有的甜言蜜语也都被这几日的变故磨砺殆尽,梗在喉间的话语甚至想不出该如何开口。他叹息一声,伸手将那梳子接过,一下一下,缓慢到底。只消这样,心便也酸了。他只是不知原委,却是两边为难。这场纷争说不出谁对谁错,我只能选择原谅。一个回头将那梳子握住,与他苍凉的目光相触。

“睡吧,明日还要上朝!”我笑容倦淡。刘恒眼底失望之色我一眼望见,却不想再开口。“这个就是你们搜出来的?”我将手中的木偶拿在手中仔细端量。璧儿垂首跪在下方,小心翼翼的回答:“回娘娘,听从娘娘吩咐,奴婢又派人将未央宫前前后后翻了一遍,这是在殿后埋下的,方向直指凌霄殿。”面前两个木偶一大一小,虽然面目不能确认,却分明穿着刘恒的黑衣和刘揖的童裳。

我幽幽的笑着,这才是锦墨该有的手段。一次无妄的失火,只不过是为此作个掩护,真正的人却在大家离开之时将巫蛊埋下,只为了有用到的一天。又将这两个木偶掂了又掂。汉宫最忌讳便是巫蛊。当年代宫那个周氏被幽禁也是为此。传说巫蛊可以让所恨的人死于非命,所以在手无寸铁的后宫这是最能发泄心中愤怒的好方法,只可惜,锦墨错了一点,我可能巫蛊刘恒,却不会巫蛊刘揖。我的儿子还是太子,我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既然你已经不再顾忌,那我只能做的狠绝了。我抚摸木偶衣裳的针脚,细细的,笑容凝结在我的眼底,带着冰冷的霜。

九月五日,前方传来的消息。未及到淮南国,杜战的先行部队直插淮南国附属之地,连夺四城后,擒获刘长。九月十日,朝堂的长君为我带来了更为紧迫的消息。杜战勒令麾下十万大军分三路,东西南三面围困淮南城,囤兵不回。九月十五日。刘恒前后三次派重臣急召杜战,都以身负重任未完不肯回城。

九月二十日。杜战突然挥师回京,与长安城北部守军相持于毅峡关。朝中再无可派武将,精良铁骑也全被他一次倾巢,现在只能眼睁睁看他显尽威风。

剑拔弩张之时,用心已现。帝王也有受人所制的时候。为什么辖制刘恒却可以在我身上找出原因。他在等,在等机会勤王。我笑着,看着锦墨。她也是得意的。神情之快,仿佛只须片刻就可登上后位。我为启儿挟起面前的菜肴,笑着说:“来,启儿,这儿是姨娘为你的生辰亲手做的咸酥卷,尝尝吧。”启儿冷冷一笑:“不敢吃,怕她下毒!”锦墨的脸白了又白,原本那次刘揖落水后,她曾几次刻意讨好启儿,可惜次次落空。今天她又精心做了几样小菜,用食盒带来,为启儿庆生,如此卑微,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原谅。

可惜刘恒此时不在,她再悲愤也无处可诉。“哥哥你为什么不吃啊?姨娘的菜很好吃呢!我就爱吃。”武儿端着碗问道。

我笑着看向锦墨:“妹妹也吃!”客套之余,我却并不为她挟菜。锦墨笑着,摇摇手说到:“近日有些不舒服,吃不得这些,不过是想喝些粥,来时候已经吃过了。”“为什么不舒服?是因为杜将军么?”我凝视她的眸子,嘴上仍是淡淡的笑。

锦墨有些瑟缩,笑了笑:“可不是就为了杜将军么,听说就要到京城了。原本妹妹保荐的时候也不曾想是这样的贼子,如今这样久招不回,实属忤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圣上才能派人将他擒获了!”我冷笑一声:“擒获了,戏就没法子唱了。本宫还要看戏呢。他这么一闹,姐姐倒想起了当年。那时高后曾经被吕家子侄逼宫胁迫,如今本宫也想尝尝这滋味是怎样的担惊受怕呢!”

锦墨有些讪讪的笑着,垂首不语。看着她低下的头,我心潮翻涌。锦墨,如果你现在肯说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他怕只是要些官罢了,不如让少君带人出去劝降他?好歹都是国舅,他也会给些薄面说出要求!“锦墨思索半晌,轻启樱唇脱口说出。啪的一声,我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混账!再扬手将武儿筷子打落,随手又是一掌掴在武儿的脸上。“谁让你吃的?那是姨娘给哥哥做的!”我厉声质问。手也抖了起来。武儿呜呜啼哭起来,口中的菜仍是咽了下去。启儿将武儿挡在身后,和我对立着。宽厚的肩膀却让我心烦不已。“不过是菜罢了,又不是星星月亮的,为何弟弟就吃不得?”启儿扬头大声诘问我。

瞄见了锦墨晃动的发钗首饰,熠熠晃过我的双眼。也把我晃回了神儿。暗自握拳,慢慢坐下,舒缓了眉目,笑出声:“你们都坐下吧。母后刚刚只是有些着急,怕你们糟蹋了姨娘的心意!”锦墨笑着拉住我的臂弯说道:“若是爱吃,明日再做就是,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笑定定望着她说道:“妹妹莫笑,姐姐不过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启儿搀扶了武儿在椅子上坐下。武儿仍是在哭,声音越来越大。我僵直了身子,仍是笑着,拿出棉帕,为他擦拭着眼泪,那一掌确实不轻,连带着细嫩的小脸上也是红肿一片。再等等,再等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武儿咳嗽不已。我紧闭双眼,牙也狠狠咬住。再等等,再等等……启儿大叫一声,将那碗筷拂掉,抱起武儿察看。锦墨似乎也有些慌了神,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启儿已经拔出随身宝剑将她按倒在地。一声痛呼下,锦墨没有挣扎的余地。我拽住启儿的衣袖,颤声说到:“不能杀!”启儿狰狞着面庞,将锦墨反剪双手。黑色的靴子踩踏在她高贵的头颅。又是这一幕,那次我救了她,这次呢,还让我救么?锦墨呼喊着:“姐姐,姐姐,救我!”我蹲在她的面前,看着散乱发髻的她。六年,又一个六年。她惶恐双眼的看着刘启手中的寒光剑,声音开始变得刺耳:“启儿,启儿,我是你的姨娘阿,我是慎夫人,你不能杀我!”我叹息,在此时她仍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站起身,一个脚下虚软,几乎跌倒在地。颤巍巍将武儿抱入怀中,心都已经凉透。武儿脸色惨白如纸。泛青的唇下,大片的黑褐血沫涌出。蓝色的褂子上已经发出恶臭。我心揪在了一起。再多看一眼也是没有力气。“武儿!赶快,快!叫御医阿!”我哭喊着,趴伏在地上,双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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