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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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的。”沈妱一笑,掀起暖阁的珠帘,外头一架海棠花样灯台上烛火参差,照得屋中亮如白昼。她随便在屋里转了转,一应陈设都显得古旧,窗下摆着一架古琴,后头的博古架上是许多精致的瓷器玩物,与徐琰书房里的陈设截然不同。

她走至门边,掀帘看一看外面,月亮已经上了柳梢。

俗语说十五月亮十六圆,今夜没了街市上热闹的花灯,这月色便格外的清澈明亮,柔柔的撒在地上,不用提灯都能视物无碍。

只是夜风有些清寒,沈妱并不敢多呆,目光往右一瞥,徐琰的正屋里门窗紧闭,黑睽睽的不见灯火,院子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声掠过地面,沙沙的落在耳中。

沈妱又退回屋中,这一天她睡得太多,此时全无睡意,洗漱后往那书架跟前一转,挑了个不费脑子的话本拿在手里。

隋竹看见了,不免劝道:“姑娘的伤才退,不宜劳神吧?”

“我自幼便是如此,生病后看得书越多,越是好得快。”沈妱随口胡诌,竟然哄信了隋竹——

能在影斋伺候的人都是端王府的亲信,隋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随徐琰南下,来打理日常起居的丫鬟。她晓得沈家藏书的名声,经沈妱这么一说,还当这些书香翰墨之家的姑娘,真能有跟旁人不同的地方呢。

于沈妱而言,不管看书有益还是有弊,至少病中无聊又不能劳神,她也只能用这些不费脑子的话本子打发时间。

这一晚留园中格外安静,直至沈妱昏沉入睡,也没听到徐琰回来的消息。

次日清晨醒来,虽然身上依旧觉得偶尔寒凉,神气却已清爽。

隋竹昨儿就叫人去沈家包了衣服过来,这会儿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上头是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面着流彩暗花细锦裙,底下踏着软底绣鞋,娇美玲珑。

如今春月过半,虽然夜里寒凉,太阳出来时却渐渐转暖。

沈妱用完了早饭,披了件大氅出门去,就见满院明媚春光,角落里的一丛已经抽了新芽,底下偶然有几点青草冒头,生机盎然。

正屋的门窗依旧紧闭,只是门口多了侍卫,沈妱问了问院里的婆子,才知道徐琰是黎明时归来,此时正在里头休息呢。

暖融融的春光里,沈明一身青衫走进院中,身子如青松挺拔。

沈妱喜上眉梢,扑过去道:“哥哥,咱们现在回家么?”

“后天吧。”沈明伸手一探,见她已经退烧,总算是放心,“这两天还有收尾的事情,殿下吩咐让你在这里养病,不许外出。”

“啊……”沈妱有些失望,她还想着尽快带兄长回府,好教父母亲高兴呢。

沈明失笑,叫她回屋歇着去,而后进了旁边的小书房去找顾安。

这里的人都有事缠身,唯有沈妱闲得发慌,只好回屋去,趴在窗边捧着昨晚未读完的话本慢慢瞧。

到了晌午的时候,徐琰总算是精神奕奕的推门出来,就势一拐,进了沈妱的东厢房。

此时沈妱刚刚喝完了汤药,正皱着眉头往嘴里塞蜜饯,一眼瞅见徐琰走近屋来,不知怎么的心头一紧张,眉目舒展的同时,将一颗甘草杏仁肉未经咀嚼便咽了下去,虽说这东西甜软得很,到底喉间不适,连忙抓起茶杯灌了两口,而后抬起略微涨红的脸蛋。

对面徐琰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拊掌大笑,几步跨到她跟前道:“我就来看看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沈妱才不承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样能快点把嘴里的苦味儿带下去。”说着站起身来,见徐琰完好无损的长身而立,心里的担忧总算消去一些,忍不住便道:“殿下整夜未归,我还担心殿下受伤了呢。”

“是受伤了。”徐琰靠着旁边的窗台站在她面前,“今早郎中来来去去,你没听到动静么?”

沈妱信以为真,想着徐琰几个日夜未曾休息,又要在那样凶险的环境里与人厮斗,难免担心,“伤得严重么?”

“伤在胸口,很严重。”徐琰故意松了松领口,滚边的檀香色锦衣敞开,露出里面的中衣,俯身往沈妱跟前凑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仿佛是要给沈妱看伤口的意思。

沈妱连忙侧过身去,脸上的涨红愈发明显,“还是别看了,我瞧殿下生龙活虎,想必伤处无碍。”

“怎么会无碍呢?”徐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压着声音认真道:“将近一个月没见你,日思夜想,这颗心都快不是我的了,还不严重么?”

这个人!沈妱大窘。鼻端确实闻到了幽幽的药味,想必他连日奔波,身上必有伤处。他的身躯几乎能倾靠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痒痒的直透入心里,叫她小鹿乱撞。

咬了咬唇,沈妱强打底气侧头看他,便见那是深如幽潭的眸子里波光氤氲。

沈妱从没有想过,这位以冷厉悍勇闻名的战神,竟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语气,仿佛盛满了温润的春水,诱人沉溺。

“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想,能不能把你扣下来,时刻带在身边。那次路过庐陵,忍不住就来看你,哪怕是在泰宁剿匪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到你。阿妱,”他的声音陡然添了沙哑,“你想我么?”

“殿下……”沈妱有些怔忪,心底里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激荡,想要化作泪水流出来。她微微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有了雾气。

怎么会不想念呢?

那一晚旖旎的梦境,曾在深夜回味过无数遍。

那尊秘不示人的玉狐狸,成了心底最隐秘而甘甜的宝物,想起来时忍不住叫人微笑。

那是她从未体尝过的相思滋味,纵然极力的回避,极力的以其他事情来分神,却还是会不时的袭上心间,那样突兀,叫人避无可避。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样的缱绻缠绵,磨人心神。

“我也……”沈妱启唇,却见徐琰忽然凑过来,温暖的唇瓣封住她所有的话语。温柔的摩挲辗转,仿佛面对着最珍而重之的宝贝,舍不得叫她受半点伤害。可是心底里的情感却喷涌而发,叫嚣着冲入脑海,叫他忍不住想加重力道,吸吮她的唇瓣,抚摸她的脸颊。

怎么都不够似的,仿佛着了魔,意志一点点的被抽离,徐琰加重了力道,捧着她的脖颈,轻易撬开她的唇齿。

她的舌尖还残留着中药的苦涩味道,隐约却有蜜饯遗留的甘甜。

他轻轻的卷过来吮吸,甜蜜混着苦涩的滋味漾在唇齿之间,如同这几十个日夜的相思辗转。

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徐琰抑制不住的愈吻愈紧,想把她揉入怀中,融进身体,从此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都是他的,时刻相伴,形影不离。

用力的拥抱中,身体紧密相贴,呼吸急促不稳,有一种意乱情迷的况味。

沈妱只觉得透不过气,然而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思念,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淋漓尽致的表达。她脑海里一片混沌,双手攀上徐琰的脖颈,生涩的回应着他的亲吻,激烈而温存。

一切都已远去,只有彼此纠缠难分,唇齿相依、呼吸交缠。

徐琰的自制力几乎全部崩溃,箍紧了她的身体,脚步挪动之间,已将她按在墙壁。迷乱的纠缠里,沈妱几乎喘不过气来,手臂挪至徐琰的腰间,生涩的拥抱。似乎隔着层层衣衫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沈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过来,无意识的摩挲她的身体。

残留的意识猛然勾回,她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脸色登时如熟透了的虾子。

艰难的躲避了两下,徐琰却越贴越紧,沈妱忍不住将手收到他的胸前,想要推搡开来。

微弱的反抗终于唤回了徐琰的神智,他稍稍放松力道,低眸看她。

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窜动激涌,一不小心便能失控而成燎原的大火,沈妱心里微微颤抖,喘息着低头,掩饰自己的慌乱与羞涩。身体却不住的往后缩,像是想要嵌进墙壁中去。

徐琰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一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妱,两个月,两个月后你就是我的妻。”

呼吸还在她的耳边纠缠,他意犹未尽的亲吻在她的侧脸,想要沉迷其中,永不复醒。

第88章

正月过半,天气渐渐转暖,影斋的书房里,一盆水仙向阳而生,绿意葱茏。

徐琰将悬在墙面上的地图收起来,手指拂过曾做过的每一处标记,那是这将近一年里的暗查打探,草蛇灰线。

“去年殿下刚来庐陵的时候,我就觉得让殿下来管征书的事情有些奇怪。”沈妱坐在花梨木圈椅里,手里拈着蜜饯往嘴里送,一双脚儿荡呀荡的,“那时候正好五麟教出了事儿没多久,我就猜殿下是不是为此而来,原来真没猜错。”

“半为征书,半为剿匪。”徐琰抬起头来看她,“阿妱还是很聪明。”

“那现在呢,秦雄是不是就没有翻身之日了?”沈妱好奇而期待。

适才徐琰所讲述的一切都叫她觉得意外,从除夕夜到今日,十六天的时间,徐琰便剿灭了五麟教,派兵驻入其中,这样的雷厉风行令人咋舌。

更叫她意外的是秦雄,原本以为此人享受朝廷俸禄,本该忠君之事,谁知道暗地里会跟五麟教勾搭,以骗取军资、中饱私囊,甚至暗里为自己铺垫后路?

如今事情败露,父子俩虽逃遁在外,秦家家眷却尽数被拘,留待审问。

那赫赫有名的指挥使府邸,终归人去楼空,萧条惨淡。

只是想到秦愈,想起那个相交数年的挚友,沈妱总觉得遗憾而惋惜。秦雄罪名深重,纵然未必会株连到秦愈头上,远在国子监中求学的他得知这些变故后,必然也不好过吧。

徐琰已经走了过来,拿起釉下五彩春草纹茶碗啜了一口,“私通贼匪的罪名并不小,况他父子俩又在事发后逃遁于外,必然会惹得皇兄大怒。不过有衡国公府在,即便不看他的面子,也会照顾着秦夫人,到最后,应该会落个流放的处罚。”

更何况太子一直将秦雄视为亲信,如今臂膀被斩,怎会袖手旁观?

沈妱听说会从轻发落,不由撅嘴,“那岂不是便宜他了?我听说五麟教里那些人凶悍异常,搅扰得百姓不安,还杀了不少人呢!秦雄既纵容劫匪,还骗取军资,难道不该砍头?”

“自然是砍头最好,不过这却不是你我来定的。”徐琰失笑。

“那他这样的罪行,不会牵连家人么?”

“会有牵连,就只看刑部和大理寺如何判了。”

“我那个书院里的同窗秦愈,殿下还记得吧?就是去年一起去嘉义的那个,他从来不跟秦雄和秦聡为伍,应该不会流放吧?”沈妱毕竟挂心,有些忐忑。

“不会。”徐琰的答案倒是肯定。

毕竟秦夫人是霍皇后的庶妹、是霍太傅的女儿,秦愈又年才弱冠,从不参与秦家的军政事务,想来不会落太大的罪名。

——不像是去年的薛万荣,无人庇护却胆大包天,最后被太子踩上一脚,不止自己送了命,就连妻女都落入了教坊。

沈妱这里总算放心,想要问一问关于沈明的事情,想了想还是作罢,静待沈明的消息便是。

喝完一盏茶,碟子里的蜜饯也被她吃了个精光,沈妱满意的拿娟帕擦完嘴,行个礼就想回东厢房去。

临走时徐琰又嘱咐道:“你那个书馆的事,别忘了。”

“不可能忘掉。”沈妱笑着回眸,神态粲然,“书单已经拟了一半,拟好了就送呈殿下过目。”

她出了屋门行走在春光下,徐琰瞧着那背影,忍不住一笑。

正巧院里顾安和长史大人进来,透过窗户瞧见这笑容,忍不住低声讨论,“殿下最近是越来越喜欢笑了,以前两三天都见不着他笑一次。”

“卫公子走了,没人烦殿下,殿下当然高兴。”顾安想了想,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觉得从去年五六月里开始,殿下就……”

长史对他言下之意心领神会,忍不住叹道:“只有两个多月啦,等王妃进了门,你们就该偷着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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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春光明媚。年节已是尾声,沈家众人将各色灯笼摆件收入库中,近来花发草生,养花栽树的难免忙碌些,趁着杨柳快要抽条子的时节,在院子各处平整土地。

书坊里的雇工们也都陆续前来,一摞摞的书抱出去,被新入书院的学子们抢购一空。

沈夫人坐在亭边,团扇摇得心不在焉。旁边沈平手捧书卷,正看得入神。

“已经五天了,怎么还不见阿妱回来。”沈夫人喃喃,伸手抚着柳梢那将吐未吐的新嫩,眉目微蹙。

旁边沈平倒是没有全然忘我,闻言放下手中书卷,笑着瞧向夫人,“留园里侍卫众多,自然比在家中安全。这两天事情多,让她住在留园里,我反而更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沈夫人毕竟觉得心疼,“若她跟端王殿下没有关系,也不必卷进这些是非里面去。咱们庐陵城固然比不上京城,但是多的是青年才俊,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做喜欢的事情,不也很好么?”

“哪能跟端王殿下没有关系呢。郑老先生过世的时候,若不是有端王殿下,薛万荣能那么快绳之以法么?”沈平踱步到爱妻身边坐着,顺手揽她入怀。

“再说这婚事,阿妱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是不愿意,早就跑到我跟前吵闹来了。咱们阿妱自小与寻常的小姑娘不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些事情之后,她难道想不到端王身后的那些危险?可她还是愿意走这条路,你难道还不明白?”

一番话说下来,沈夫人忍不住嗔他,“几天没去书院,你倒是教导起我来了?”

“夫人才学不输为夫,哪里谈得上教导。”沈平连忙恭维。

沈夫人靠在他的肩头,眉目间的愁绪终究没法展开,“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可我到底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去了京城哪能应付得过来。”

沈平也是一叹。

宽人慰己,道理想过几十遍,想要真的接受确实很艰难。

然而若阿妱不是这梁间柳梢缱绻的燕儿,便总有振翅飞走的那一日。再怎么担心、不舍,终究要让她随心所欲,寻找所求。做爹娘不能陪她高飞,只能多些叮嘱,但是万万不能,因为那些担忧而缚住她的羽翼。

夫妻俩一时间心绪繁杂,外头管家又一次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沈平想起上回的事情,心里不免一抽,待他满面笑容的靠近,这才稍稍放心。

“夫人,老爷,大公子回来啦!”管家挥舞着胳膊,脚下跑得太快,险些摔倒,却还是一叠声的喊着,“大公子回来了!还带着姑娘和端王殿下!”

沈明回来了?

纵然曾被徐琰暗里提示过,然而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沈平还是觉得心头突突直跳,“你是说……伯朗?”

“是他!就是他!”管家高兴得合不拢嘴,“都长得这么高了!”他拿手比划着。

沈平大喜之下,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意。旁边沈夫人更是大喜过望,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着,声音断续,“你是说……伯朗……”眼泪已经滚落,她使劲的掐着沈平的胳膊,踉跄着便往外跑,“在哪里,他在哪里?”

出了小花园子,还没到那垂花拱门跟前,就见对面三个人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打头的是挺拔俊秀的青年,后头跟着徐琰和沈妱。

纵然已经隔了九年,沈平夫妇依旧能轻易的认出自家孩子的面容。

夫妻俩脚步一顿,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明。他长高了很多,也显然瘦了不少,身材挺拔如同旁边那一丛青竹,面容上却隐隐透着冷峭,仿佛时刻紧绷着临敌,不再是当年庐陵城里才华横溢、姿态尔雅的少年郎。

如同从春日走到了初秋,蓬勃风华收敛殆尽,却更增稳重内敛。

相对凝视,一时间均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九年的期盼与失望,九年的怀念与心痛,那一切被时间沉淀的东西陡然翻涌着呼啸而出,几乎将两人的心神震碎。

他回来了!最心疼的儿子,他还活着!

相隔数步而望,仿佛连脚步都挪不动了,一向自认刚强的沈明也几乎哽咽,好半天才大步赶上前去,跪在双亲跟前,深深叩首及地,“孩儿不孝,叫父母担心了。”

沈平心疼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舍得叫他跪在地上,连忙躬身想要扶起,旁边的沈夫人却已经屈身将沈明揽进怀中,顾不上同行而来的端王殿下,顾不上尾随前来沈家群仆,抑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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