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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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从戎

温砌在当天夜里就得知了消息,然而也就在当晚,他接到慕容渊命他重返大蓟城、再掌兵权的旨意。他接到旨意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慕容炎府上。王允昭也正急着不行,见他到来,如盼救星:“温帅!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殿下!那首童谣跟我们家殿下绝无半点干系……”

他话刚开了个头,温砌就问:“左苍狼在哪里?”

王允昭忙说:“在后园,老奴这就带温帅过去。”

然而刚一转身,就见左苍狼已经从府里走了出来。一身劲装,挽了包裹,是要远行的模样。王允昭说:“左姑娘,温帅正要找你。”

左苍狼点点头,对温砌略施一礼:“殿下临前时,吩咐我一切听从温帅安排。”

温砌说:“你先随我回大蓟城。”

左苍狼说:“是。”说着话就帮他牵马,温砌身上挨了温老爷子两百鞭子,伤还没好,但是他习惯了骑马。

左苍狼把他扶到马上,王允昭愣住,问:“左姑娘,若连你也走了,殿下他……”

左苍狼回头对他宽慰道:“殿下是陛下的亲生骨肉,陛下不会如何的。总管放心吧。”

王允昭还要再说话,她却已经翻身上马,随温砌一起打马离开。

温砌对这个小姑娘还是非常好奇,明明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然而行事作风却十分沉稳。见左苍狼跟在身后,他微笑问:“不担心你的殿下了?”

左苍狼微微咬唇,说:“担心。但是陛下与二殿下是亲父子,他对二殿下并无杀心。即使有所猜忌,也只是受了奸人蒙骗。只要一点点时间,他冷静下来,二殿下便不会再有危险。所以也不必担心。”

温砌很是意外,从一个小女孩嘴里听到这番话,倒是让人新奇。他问:“你就不怕小人继续挑拨?”

左苍狼摇头:“陛下又不糊涂,他其实知道谁是小人。现在满朝文武中,最能置殿下于死地的,只有一个人……”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温砌,“就是温帅您。”

温砌心中微顿,左苍狼接着说:“如果温帅坚持死谏,力争二殿下无罪。殿下才是真正的生机渺茫。”

长夜未尽,晋阳城中不见行人。空旷的街道上,马蹄叩击着青石板,声音清脆。温砌突然说:“起风了。”左苍狼环顾四周,并没有风。她望向温砌,温砌说:“你说得对,二殿下定当吉人天相。其实你不需要随我去往西北。”

左苍狼怔住,温砌说:“回去吧。”

说完,他打马前行。左苍狼忙追上去:“温帅,我说错了什么吗?”

温砌说:“没有,你伶俐通透,也该知道二殿下为何荐你至军中?”左苍狼沉默,温砌说:“你忠于二殿下,可是燕军,只能是陛下的燕军。”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

温砌再度说:“回去吧,西北苦寒,本就不是栖凤之处。”

他策马而行,左苍狼只是怔忡了片刻,很快就追了上去:“温帅!”温砌没有勒马,声音已经有些不悦:“我言已尽,你不要多说了。”

左苍狼策马拦住他:“我是孤儿,出生在南山之下的一个村子里。那年瘟疫,我爹病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病死,没有药。我娘很疼我,但是她要改嫁,而带着女儿,并不容易找到婆家。村子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大家用童男童女祭神,我是其中一个。”

温砌说:“所以呢?你说这些,是要让我同情?”

左苍狼说:“不,我说这些,是想说我忠于谁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以后大燕能少一些像我这样的人。”温砌怔住,左苍狼接着说:“燕军是陛下的燕军,可燕国是大燕人的燕国。”

天色将亮,露水又沾湿了衣衫,温砌说:“跟上。”

左苍狼连眼神都有了光彩,高声应了一声是,跟随他出晋阳,往西而去。

两个人日夜兼程,一路赶回大蓟城。温砌刚刚回营就接到左丞相薜成景发来的书信:“温砌贤侄见信如晤,北俞图我燕土日久,二殿下此役居功甚伟。无辜下狱,非战之罪。还请贤侄面见圣上,美言一二。”

薜成景是个老好人,但温砌不言不动,冷冰冰地回信:“二殿下乃陛下臣子,更是骨肉至亲。父亲教训儿子,君王斥责臣子,怎样总是为他好。我等俱为外臣,天子家事,何须外臣美言?”

薜成景收到温砌的回信,自然焦急。然而此时最焦急的,却是姜碧兰。

慕容炎没有想到,那个女孩会来见他。诏狱里面环境自然不会太好,姜碧兰裹着一身连帽的黑袍,面色惨白:“炎哥哥,我会再去求父亲,你一定保重。”

慕容炎想笑,求你父亲?你父亲巴不得我死,立刻、马上。但是那个仙子一样的人儿隔着牢栅,痛哭。慕容炎握住那双纤巧的、柔软的手。

傻孩子,你的眼泪真是男人的毒药。好吧,为了你今日的眼泪,我会补偿。我承诺。

他语声低柔:“我无恙,也会保重。父王只是一时之气,你不必担心。也不要再来了。”伊人娇躯瑟瑟颤抖,他轻声叹气:“我知道你害怕,对不起吓到你了。”

姜碧兰将小小的脸贴在他手背上:“炎哥哥!”她的眼泪那样多,怎么流也流不尽的模样。慕容炎轻轻抚摸她微凉柔滑的长发,爱与不舍,尽在不言中。

他轻声说:“你要记得,慕容炎和慕容渊不一样。我爱一个女人,此生此世,定会从一而终。”姜碧兰哭得说不出话,慕容炎说:“别哭,回去吧。”

姜碧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有回去。她生在公侯之家,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爷爷死后被追封为清烈侯,父亲是当朝右丞相,哥哥们也都身居要职。

她不仅出身高贵,容色便是万里挑一。从小在母亲和奶娘的教导下,她棋琴书画样样精通。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姜府,她刚一回来,就看见父亲姜散宜脸色阴沉。姜碧兰还没说话,他已经厉声道:“跪下!”

姜碧兰双膝一屈,跪在堂下。姜散宜怒道:“你又去见慕容炎了对不对?你是生怕这祸水不能波及姜家吗!!”

姜碧兰说:“可是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去看他有什么不对?”

姜散宜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那细嫩如瓷的脸颊顿时印上清晰的指印。姜碧兰捂着脸,姜散宜指着她:“他已经被夺了爵位,明天王后会重新为你指婚。过了明天,你就是太子的妃嫔。以后你再敢跟这个庶民有什么牵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姜碧兰颤抖着道:“可是太子哥哥已有太子妃,我嫁过去,岂不是只能作妾吗?”

姜散宜怒道:“妾也是太子的妾!将来太子登基,你就是燕王的妃嫔!”说完,已经不想再跟她多说,转头对自己妻子道:“给我好好看住她!”

姜碧兰被下人搀了下去,姜散宜禁了她的足。第二天,王后果然下旨,将其重新许给太子为侧妃。没有人再提及当年容婕妤在时定下的亲事,好像这门亲事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姜碧兰知道消息,哭过闹过,但是姜散宜根本不把她的反抗放在心上——自己的女儿,他太清楚。

她不过是长期养在金丝笼里的一只雀鸟,她的命运,就是按主人指定的道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就算有一天,主人打开笼门,她也没有飞出去的勇气。

二殿下慕容炎被下狱,朝堂之上只有左丞相薜成景为他说话。薜成景这人,杀条狗都会站起来痛心疾首一番。不算个人。

于是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他说话,足见他人缘之差。慕容渊的怒气,竟然渐渐地消了。

我应该杀了他,那小子早晚会长出獠牙利爪。他想。但这一次……他原本没有错啊。甚至……他其实很好,很好。只是恨我。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像当年杀了他母亲一样。

慕容渊在德政殿临窗对月,想了一晚上。然后下令,释放慕容炎,复其爵位。但令其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慕容炎接了旨,从狱中出来时,外面王允昭已经带了下人等候。那时候已是七月底,朱阳如火。他微微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王允昭赶紧上前为他撑伞。

慕容炎问:“阿左呢?”

王允昭说:“温帅到府上,带走了阿左姑娘。”

慕容炎问:“没有遣回?”

王允昭有些困惑,却还是说:“没有,走了就没再回来。”

慕容炎放下手,直视那一轮红日,盛夏之光在他眼中绽放,华彩灿然。

“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他迎着煌煌朱阳,微笑。

第 20 章 参军

大蓟城,左苍狼跟着温砌返回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八月。温砌背后的伤因为连日赶路,不仅没好,反而开始红肿。温砌不以为意,仍然每日照常升帐,处理军务。

现在大蓟城被慕容炎那一场大火烧成废墟,俞军的尸首在夏天很快发臭腐烂。城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臭味,苍蝇与蚊虫更是聚集成堆。

左苍狼每日跟兵士们将死尸堆在一处,放火焚烧。有的兵士帮助百姓重建房屋。城中连河里都漂着一股尸臭味,干净的水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挑。

左苍狼平日里没事可做,温砌没有言明她在军中的职务,甚至没有人正式对将领们提及过她。

左苍狼却是闲不下来的,她跟普通士兵一样,用布巾蒙住口鼻,处理大蓟城里的腐尸。一具一具的尸体被堆在一起,直接焚烧。汗与骨灰沾在少女的肌肤之上,普通人看一眼就呕吐不止的场面,她丝毫不以为意。

十几万具尸首,用尸山血海形容都觉得单薄。温砌站在临时搭建的帐蓬前,看那个在腐尸间忙碌的女孩。几个将领跟在他身后,他不说话,也没人敢开口。

时间长了,他的副将袁戏沉不住气了:“温帅,我们还要在这里盖房子吗?”温砌性格好,袁戏说话也没个顾忌:“不是我说啊,我们当兵多少年,就怂了多少年。还是上一战才扬眉吐气。可好不容易打了个大胜战,朝廷又不许出兵,这实在是……”

他还一脸不满,待一回到看见温砌的脸色,才讪讪地住了嘴。

温砌复又盯着忙忙碌碌的左苍狼,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袁戏摸了摸后脑勺:“唉,温帅,咱从军这么多年,女人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她漂不漂亮咱是答不上来。不过要是你喜欢的话……”

温砌终于叹了口气:“袁戏,我是说,你觉得她这个人如何?”

袁戏说:“呃,看不出来。平时说话少,做事倒是利落。这样的场面,也半点不虚。”

温砌突然抬高了声音:“阿左,你过来。”

左苍狼转过头,这才发现温砌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里。她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温帅。”温砌点点头,说:“这么热的天,你没必要做这些。”

左苍狼摘下手套,上面已经浸满了尸油,一股恶息。她神色平静:“天气炎热,尸体如何不早作处理,若是引发疫病,只怕更糟。”

温砌点点头,说:“陛下命我们退回宿邺,继续驻防。夜间开始行军。你们都去准备吧。”

几个将领纷纷接令,左苍狼看了一眼诸人,欲言又止。温砌问:“有问题?”

左苍狼说:“恕属下直言,这时候,温帅是应行军,但不是驻防。”温砌挑眉,左苍狼继续说:“俞军遭此惨败,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向我们用兵,温帅应率军前往马邑城西的平度关。以防西靖入侵。”

诸人惊住,袁戏说:“西靖与我们签定城下之盟,如今是大燕的上国,你如何断定,他会对我们用兵?”

左苍狼说:“因为俞国会派遣使者入靖,大肆夸耀自己的战力。然后称我们虽然歼灭其十五万精锐,战力却也被折损得所剩无几。然后邀西靖皇帝出兵,瓜分燕地。西靖皇帝对大燕早怀纳入彀中之意,必然会兴兵试探。而一旦西靖起兵,孤竹、山戎、屠何等必会认定大燕大势已去,既而闻风而动。”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袁戏问:“那西靖当年率大军入侵,都被温帅挡于平度关外,北俞也被我们吓破了胆,还敢再来?”

左苍狼说:“北俞不会来,但是一定会这么做。此战他遭此重创,四周虎狼环顾。他为自保也好,防止大燕复仇也罢,只有走这步棋。因为只有大燕乱起来,其他野兽才顾不上身受重伤的俞国。虎狼瓜分大燕的时间,正好能给它以喘息之机。”

这番话出口,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温砌问:“依你所见,该当如何呢?”

左苍狼说:“温帅率少量兵士,此时行军,前往宿邺以西的平度关关隘。西靖大将见到温帅本人,已知大燕有所防备,必不敢妄动。我方一面遣使前往孤竹,游说孤竹王向俞国用兵,一面佯攻小泉山。俞国现在残余军力全部驻防在燕俞边境,以防止我们反扑。孤竹一旦同它开战,俞国如果不调兵回防孤竹,孤竹会得手,如果调兵回防,我们则有机可趁。”

那一天的太阳很大,她发间全是灰尘和汗水,脸颊如染烟霞,唇却很干。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接着说:“我们双方无论是谁得手,其他国家都会知道弱者是谁。一旦其他部族闻风而动,俞国一定会灭亡。”

她说完之后,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口。左苍狼看看大家,有点讪讪地,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温砌问:“你是说,我们需要佯装囤兵平度关,以威慑西靖,然后和孤竹一起,向北俞用兵?”

左苍狼眉头微皱,说:“不,大燕国库空虚,已不堪再战。我们只是佯攻小泉山,以牵制北俞。一旦孤竹得手,其他国家会抢着前来分一杯羹,俞国必陷入战乱之中。我们只需要擒回俞国皇族达奚铖和达奚琴,然后将小泉山等城池丢给山戎或者屠何。如此一来,孤竹最先起兵,必然损失惨重。而山戎和屠何损失不多,却得利最大,三方之间必生嫌隙。无论他们是互相交战还是防备,都可保大燕无忧。”

裨将军许琅问:“为什么要擒回达奚铖等人?”

左苍狼说:“无主之地只会更加混乱,而且达奚一族,在北俞根基深厚,民望颇高。我们擒他们在手,日后若攻北俞旧地,定是胜券在握。”

温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那时候她像个大花猫,只有眼神闪动着炫目的光华。温砌说:“今夜我带两万人前往马邑城,袁戏听令。”

袁戏跪在地上,温砌说:“此间军务,由你全权处理。左苍狼任参军职。如至战时,意见分歧,派兵急报予我。”

袁戏和左苍狼均跪地领命:“是!”

温砌看了眼左苍狼,说:“都散了吧,袁戏留下。”等诸将都散了,温砌转过头看袁戏,良久,说:“宿邺西与北,虽在一城之中,然则营地相隔甚远。军情如火,即使急报,也未必来得及。”

袁戏说:“温帅的意思是……”

温砌说:“若论勇猛,大燕无人及你。若论智计谋略,她胜你多矣。如果意见相佐,你要多考虑她的见解。”

袁戏说:“温帅您是知道末将的,让我上阵杀敌,我袁戏谁也不惧。可是这些弯弯绕绕,我是真的……元帅为何非要我掌印信?”

温砌说:“袁戏,她是二殿下的人。这个人与我们,终究不能同道而行。所以你既要用她,又要防她。一切军务,均需亲自打理。绝不可偷懒懈怠!”

袁戏扒了扒头发,颇为烦恼,说:“是。”

温砌说:“袁戏,我交到你手里的,不是军符印信,更不是一个统率的虚衔,那是整个西北大营的军心,是为将者的忠诚,是陛下这么多年来的恩泽和信任!”

袁戏的表情慢慢凝重,温砌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管将来谁登帝位,但是我麾下的军队,哪怕一兵一卒,都必须是陛下手中的军队。”

袁戏汗都下来了:“不、不,元帅,您说得这么严重,我……我怎么心里有点虚!”

温砌递上兵符,说:“你答应我,她身为参军,只有议事之权,绝无其他任何权力!”

袁戏接过兵符的时候,手都在抖。

当天夜里,温砌率两万人连夜行军,赶往与西靖接襄的宿邺城西,在白狼河边扎营。左苍狼和袁戏带军队返回与北俞小泉山相邻的宿邺城北。

袁戏一路都在看左苍狼,左苍狼被看得不自在,不由摸了摸脸,问:“我脸没洗干净?”

袁戏干咳一声,立刻移开目光。

行军过程中,温砌向慕容渊请令,派使者游说孤竹。这是现成的功劳,大燕这次大胜,全歼了北俞十五万精锐。如今相约出兵北俞,孤竹王一定会考虑。温砌话里话外,还是提及了二殿下慕容炎。

而慕容渊虽然同意此事,却仍派了太子门客高车奇前往。

几天之后,孤竹同意出兵,游说之功尽归太子。

温砌暗自叹息,却也无能为力。等到八月中旬,西靖果然再次囤兵,但为首的将军见宿邺以西的白狼河是温砌亲自驻守,顿时犹疑不前。

当年西靖与大燕的一战,温砌仅靠三万残军,生生耗得西靖十几万大军粮草殆尽,不得不同意和谈。如今再战,他又有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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