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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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苍狼望着他,终于露了一个笑容,没有说话。温砌摇头:“阿左,你这一生,真是可惜啊。”

左苍狼抬起头,阳光洒在少女尤带稚气的脸庞,她面如淬玉,却微微一笑,终于说:“不可惜,力所能及的事,已经竭尽全力去做。成败在天,有怨无撼。”

温砌嘴角微微抽动,良久,他抬起头,看向监斩台上的太子慕容若,说:“太子殿下,请暂缓行刑,我有事禀明陛下。”

慕容若说:“温帅是要为这个逆犯求情吗?你对她未免太过宽厚了!”

温砌说:“请殿下暂缓片刻,微臣见过陛下就回!”

温砌赶到行辕,慕容渊就叹了一口气:“你还是狠不下心。但是温砌,此女极为狡诈,依孤之意,还是除之为上。”

温砌说:“陛下,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女之才,当得重用,杀之可惜。再者,她聪慧机敏,微臣倒是甚喜。臣滑台老家,妻子长年伺候公婆,又要照顾幼子。家父多病,实在劳碌。臣想,若是再娶一房小妾,家中双亲也多一个人服侍。”

慕容渊何等样人,立刻明白过来:“只怕持刀握戟的手,不能洗手为羹。”

温砌说:“心怀利器,自起杀心。如今她双腿已折,只要不予救治,只能卧床不起。臣妻贤惠干炼,她又年纪尚轻,有些东西即使是不会,也可以好好学学。待他日,陛下收复河山,清除逆党,大燕国力也必然大损。如遇战事,此女会有大用。”

慕容渊摇头:“温砌!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话没说完,温砌双膝触地,跪在地上。慕容渊怔住,就听他说:“陛下,微臣……”他略略咬牙,面色微红,说:“微臣喜欢她,这么多年以来,惟一一次……微臣保证,绝不会让她影响时局,求陛下成全!”

慕容渊一脸无奈,话都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他轻声叹:“你啊……孤已知晓,你温府上也是时候该添添喜气了。”

温砌跪拜:“谢陛下成全。”

左苍狼被押回行辕的时候,还有些困惑。直到听见温砌决定纳她为妾的时候,心里又感动又无可奈何。温砌想要救她,她知道。这种时候,要劝服慕容渊留她性命,不容易吧?

反正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赞成或反对都无济于事。

温砌果然没有医治她的双腿,怕迟则生变,尽快与她成了亲。

他在方城纳妾,虽然一切从简,到场的人还是很多。这时候办喜事,当然也是有目的,一方面可以缓解方城紧张的气氛,二来也让晋阳慕容炎治下的百姓知道,他的爱将嫁给了自己。

滑台温府,几乎热闹了一整天。夜里,贺客散去。温砌揭开新娘的红盖头,与左苍狼同饮交杯酒。喜婆下去,新房里只剩下两人对坐。

温砌抬手,为她摘下沉重的凤冠。左苍狼双腿绵软,只略略一动,便痛得直冒冷汗。她问:“你不会真的要睡我吧?”

温砌解衣上榻,说:“天地都拜了,洞房也入了,为什么不睡?”

左苍狼怒了:“又不是我愿意的!”

温砌嘴角现了一丝笑,说:“那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我愿意就可以了。”

他凑过来,左苍狼急了:“那你放过我,以后有机会,我也放你一次,怎么样?”

温砌将外袍挂到衣架上,说:“这样的机会,还是不要有了。”

他把她的鞋子脱了,把她放到床上,然后解她的喜服。左苍狼注视着他的眼睛,温砌与她对视,半天扯了被子替她盖上,叹气:“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孩子。”

他躺在她身边,却并没有乱动的意思。左苍狼松了一口气,终于说话:“之后,我是不是就要留在滑台,留在温府?”

温砌嗯了一声:“我从军多年,难得回家。你在双亲面前,帮我尽孝。秋淑是很好的人,不会欺负你,你也不要欺负她。”他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你既入我府门,以后便是我温家的人。前尘旧事,我不会计较。以后在家中,不要太闹腾就好。”

左苍狼讥讽:“几年见你一次?三年还是五年?”

温砌笑:“你应该不会想见我吧。”

左苍狼想翻个身,用了用力,只觉得腿如针扎,没翻过来。她说:“如果我想的时候呢?”

温砌眉宇微挑,他毫无疑问是个非常俊朗的男人:“忍住。”

左苍狼气恼:“我才不独守空房!”

温砌忍笑:“母亲会教你。”

她扯着他里衣的袖角:“你带我随军吧。”

温砌望定她,摇头。左苍狼冷笑:“就这样一辈子把我困死在闺楼绣阁里?”

温砌握住她的手,是长者对孩子的宽仁退让:“到内乱平息,慕容炎伏法之后。”

他这样直白,左苍狼很意外,转头看他,他笑容温和:“那时候,我可以准你随军。我答应,只要时机成熟,我会力谏西征。你的才华壮志,不会荒废。”

左苍狼微怔:“你又不给我治腿,万一我残了呢?”

温砌说:“我让人用推车,推着你上战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左苍狼信了,她问:“何必这样,你不信我,杀掉我不是更省事吗?”

温砌替她掖好被角:“舍不得。世间爱才的,不止二殿下。”

左苍狼避开他的视线,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他只忠于燕王。而我……我只忠于一个人,燕王是谁,谁在乎?!

她说:“其实陛下跟二殿下谁作燕王,于将军而言,有什么区别?”

温砌说:“没有区别。”

左苍狼侧过身面对着他:“那温帅为何不能改投我家主上?温帅的西征之志,正是我家主上之志。”

温砌说:“七年前,陛下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孤注一掷,任我为主帅,抵抗西靖。这么多年以来,我手握重兵,可他从未猜忌。他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负他。”

左苍狼沉默,然后说:“温帅,我和你一样,只忠于一个人。”

温砌问:“为什么?你爱他?”

爱?左苍狼闭上眼睛,那一天的南山,有满地萱草,野蔷薇开成漫漫花海。

延绵花墙之外,那个人正以绳索套取野马。黑衣当风,他如同月夜之下魔鬼的影子,畅若疾风。野马长嘶,惊动狼群,他抬头,向她望来。

这么多年,他已不再记得那一次相逢,而她连当时的自己都忘记了,却依然记得那一次回眸,他的模样。他笑说:“你现于山之东方,又与苍穹野狼为伴,就姓左,名苍狼。”

“不,你不会明白的。”她嘴角现了一个笑,轻声说:“就像你忠于燕王一样,我同样不会背叛他,永不。”

温砌沉默。

第 35 章 温帅

第二天,温砌命人把左苍狼送到滑台温府。温砌的家人先前在滑台,滑台离方城之间只隔着一个唐县,并不遥远。左苍狼完全站不起来,藏天齐命人砸断她的双腿,可是没有半点留情的。

她现在不说痊愈,只怕就算是治好,也不能像以往一样了。作为一个战场杀伐之人,这已是形同废人。

滑台的温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铜门朱墙,门前一对石狮子,上面悬着烫金的匾额。左苍狼是被人抬入府中的,本来妾室入门也有一套礼仪,但是温家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个。

左苍狼被抬进一栋小楼,楼前的小院子里,竟然爬满了瓜藤。左苍狼偏头去看,只见两个小男孩,一左一右,站在半月形的拱门前。

左苍狼倒是听温砌提起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时候不稍人言已经道:“温以轩、温以戎。”

两个孩子从门后走出来,温以戎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

左苍狼说:“听你爹爹提过啊。”

温以戎正要说话,外面突然有个女人道:“以轩、以戎!出来,不许打扰姨娘休息。”

两个孩子做了个鬼脸,匆匆跑出了小院。左苍狼被下人直接抬到床上,挪动的时候只觉得双腿的碎骨扎进了肉里。不一会儿,外面有个妇人走进来。她已有三十余岁,眼角微微出现了一点细纹。但整个人仍然十分秀美。

她走到左苍狼床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想来左苍狼的情况,温砌已经跟她交待清楚了。她说:“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若是缺什么,差人跟我说一声便是。”

左苍狼说:“温夫人?”

她嗯了一声,说:“我姓余,闺名秋淑。”说完,转身出了小楼。不一会儿,又进来两个侍女,帮她梳洗。两个人并没有特别照顾她双腿的伤势,沐浴的时候,左苍狼几乎可以听见碎骨支离的声音。

她额角汗珠细密,却一声没吭。温砌不会希望她好起来,这些人当然是不会顾及。

余秋淑拨了两个粗使丫头过来照顾。左苍狼是不能下床的,上茅厕也要有人搀扶。两个粗使丫环虽然不够细心,倒也不坏,反正每日吃喝拉撒全都侍候,余事却是再也不管的。

左苍狼每日闷在榻上,只能看见南边的一扇花窗。

这日,温行野温老爷子在院子里练拳。他本也是沙场老将,因伤引退,脾气可是真不好。偶尔一瞪眼,很是吓人。跟谁说话都是大嗓门。

左苍狼闻着没事,只能透过花窗看他练拳,时间一长,不由笑了一声。温行野转过头,立刻就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左苍狼立刻一脸严肃,说:“没什么啊,你们不许我走,还不许我笑啊?”

温行野大步走进来,问:“说,你笑什么!”

左苍狼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温行野怒目,她说:“温老爷子,您当年就是凭这两下子花拳绣腿上阵杀敌的啊?”

温行野给气得:“混帐!你说什么?!”

左苍狼说:“实话实说而已啊,真话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温行野眉毛都立了起来:“你起来!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左苍狼说:“废话,你没看我起不来啊!”

温行野上前,粗野地将她拎得坐起来:“你手总能用吧?”

两个人于是开始拼拳法,左苍狼一动就大汗淋漓,温行野为了不占她便宜,也站得笔直,下盘一动不动。

两个人你来我往对拆了几招,温行野慢慢有了些兴趣——这丫头不错啊!砌儿说她双腿已废,不会是假的吧?

他有心想要看看,但是好歹名义上还是公公。哪有公公去看儿媳妇双腿的!也不多说,两个人打了一上午,各自汗湿重衫。最后还是温老夫人觉得不成体统,前来斥走了他。

然而温老爷子毕竟技痒,下午又过来,拿了沙盘跟她纸上谈兵。左苍狼从来没有过什么长辈,这时候也没什么顾忌,说:“屋子里又湿又冷,把我扶到院子里再说。”

温老爷子瞪她:“你就这样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左苍狼说:“那你还玩不玩了?!”

温行野想了想,想要伸手扶她,实在也下不去手。只得叫了丫环过来搀扶,他自己出去,在院子里搭好锦垫竹椅。左苍狼坐在竹椅上,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还感叹:“唉,我们两个人,居然只有一条腿可以用。”

温行野一个爆粟子敲她头上,两个人各拿了小旗,重新在沙盘上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

左苍狼坐久了,想要动一动,试了半天,最后双手握着伤腿,放到旁边的石凳上。一转头又过来排兵布阵,温行野越来越怀疑她的腿伤是假的了。

他伸出手,在她膝上一按,心中却是一惊——所触之处,膝骨全碎,只能摸到皮下碎骨碴子。若非重器所砸,伤不成这样。

他暗自吃惊,旁边温以戎睁着圆圆的眼睛,问:“爷爷,您为什么要摸姨娘的腿?”

温行野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温以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余秋淑和温老夫人都赶了过来,急问:“什么事?怎么了?”

温以戎一边哭一边说:“爷爷摸姨娘的腿!然后还打我……”

温行野:……

左苍狼:……

温行野虽久不上战场,却极好这弓马之事,府里夫人和儿媳都是大家闺秀,没人说得上来这些事。如今左苍狼过来,倒是能解个闷,是以他便经常过来。

左苍狼反正是行走不便的,府中不会有人给她医治,伤势根本没有好转。有个人经常过来,总比一个人闷在床上好。

是以对温老爷子每日过来纸上谈兵倒也欢迎。两个人先是赌花生米,后来觉得没趣,便开始赌钱。奈何她是个不会迁就长辈的,经常把温行野气得暴跳如雷。

温府虽然远离燕都,规矩却还是很严的。温以戎和温以轩每天都过来请安,晨昏定省,一天也不落下。左苍狼赢了温老爷子不少银子,出手倒是大方,每每给兄弟俩许多零花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她也不心疼。

温以轩知道花用要节制,温以戎还小,就觉得她好得不得了。

她在温府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地当着姨娘,晋阳城,慕容炎得到二人成婚的消息。探子甚至为他带来了温砌请柬的拓本。

慕容炎将之握在手里,五指用力,请柬化灰。随即他低头,看见红粉四散,甘孝儒、封平和周信等站在一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慕容炎说:“温砌既然去了方城,宿邺城应该是交给袁戏了吧?”

周信说:“回陛下,应该是。但是温砌既然敢离开,微臣想,宿邺想必布置严密。”

慕容炎说:“袁戏此人,有勇无谋,若是宿邺由他镇守,再严密也没有用。”

周信看着他,不敢搭话。毕竟温砌的防守,就连西靖也不得不叹服。

慕容炎说:“叫许琅过来,孤要亲征。”

甘孝儒也说:“陛下!温帅去到方城,不可能全无准备。何况宿邺城如今刚刚击退西靖,民望甚高。冒然进攻,恐失民心!”

如果论诸臣之中,有谁最不希望慕容炎战败的话,一定是他了。

慕容炎说:“温砌以为捕了一个左苍狼,孤便无能征擅战之将。哼。许琅呢,召他过来。”

三更时分,慕容炎将晋阳内政交给甘孝儒,禁军交给封平。自己点兵自晋阳出发,大张其鼓攻打方城。袁戏奉命驻守宿邺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当然为温砌担忧。但同时,也看到战机。如今慕容炎带军中精锐围攻方城,小蓟城、大蓟城等定然兵力空虚。

方城离小蓟城甚是遥远,若是自己趁机攻打小蓟城,他是想救也来不及。

他心有此意,诸葛锦和郑褚还是不放心,毕竟温砌有过军令,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不许私自出兵。几个人争执不下,袁戏说:“不如这样吧,我自带一路人马攻打小蓟城,你二人守城。即使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危及宿邺。”

诸葛锦和郑褚虽然并不赞同,但是也想不出理由反驳。袁戏说:“就这么定了。”

当天夜里,他带领一支军队连夜攻打小蓟城。战势正酣,却突见一人站在城头。那明显是个女人,身披战甲,灯火隐隐之中,分明就是左苍狼。袁戏暗暗吃惊,下面的兵士已经有人低声喊:“是左苍狼!”

左苍狼不是应该在方城被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之间,军心大乱。

冷非颜穿着左苍狼的战甲,站在城楼上没有动。慕容炎不许她下去,这时候光线昏暗,没有人看得清她。但是一交手,肯定有人能辨出真假。而此时,周信命人换上温砌军队的衣服——许琅手下的八千精锐,之前本来就是温砌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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