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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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真的站在这里看儿媳妇换衣服吧?只好一扭脸走了。

还是温老夫人随后进来,见自家老头子气红了脸,也是又好笑又无奈。她也知道左苍狼的性子,进来说:“他虽然着急,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别气他。”

左苍狼说:“我能跟他计较?坏脾气老头。”

温老夫人笑得不行,接连几日笼罩在温府上面的阴霾倒是散了。毕竟她现在是温府的支柱,一旦她出了意外,温府必然会土崩瓦解。温老夫人上前替她换衣服,然而一眼看见她后背,也是吓了一跳:“你这……”

她后背血已经将药纱全部浸透,衣服也上都是血迹。左苍狼倒是不以为意,其实回到温府,她反而自在了很多,说:“不是挨了一百杖吗,流点血很正常。”

温老夫人急了,说:“陛下也真是的!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即使不小心说错了话,也没必要就打成这样啊!”

左苍狼咝了一声,自己在床上趴下来,说:“不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帮我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温老夫人赶紧出去,正好碰上大夫进来。温老夫人又让府中下人烧水,府里人忙忙碌碌,然而人心却终于安定下来。

左苍狼回府不久,袁戏、王楠、许琅等人就相继过来。左苍狼现在又不能穿衣服,温老爷子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闯到自己媳妇的房里,只是在正厅跟他们说了会子话。

袁戏等人倒也不是非见左苍狼不可,见她释放出来,便也放了心,与温行野聊了一阵也就离开了。

左苍狼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临到夜里,温老夫人又进来,给她炖了补汤。左苍狼就着她的手喝了,问:“以轩和以戎最近怎么样?”

温老夫人说:“家里出了事,你公公担心,便让他们住在老师家里了,没有回来。也省得小孩子问东问西。”

左苍狼点点头,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担心。”

温老夫人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汤,说:“人老了,听见一个风吹草动就心惊胆颤,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我三十六岁的时候,长子裕儿战死沙场。三十九岁,丈夫没了一条腿,好在人算是回来了。好不容易人到老年,砌儿又……如今真是怕了,听见你下狱,真是时时刻刻都心惊肉跳。树叶落下来,都能将人从梦中惊醒。”

左苍狼不由拍拍她的手,将门啊,说起来荣耀,然而那种牵肠挂肚、生死无常,恐怕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懂了。

她说:“别瞎想了,去睡吧。”

温老夫人点点头,眼看她喝完最后一点汤,端着汤盅出去。左苍狼闭上眼睛,白天睡多了,这时候也睡不着,突然外面有人叠指弹窗。她一个激灵,只以为是慕容炎,幸而问了一句:“谁?”

花窗被打开,一个人从外面跳进来,却是冷非颜。左苍狼真是想跳起来将她暴打一顿,问:“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冷非颜凑到她身边,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问:“你做了什么,把他气成这样?”

左苍狼说:“要你管!你说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冷非颜说:“藏天齐那老家伙有两把刷子,我被他捅了几剑,找了个地方养了半个月的伤。”

左苍狼微怔:“你杀了藏天齐?”

冷非颜说:“差不多吧。”

左苍狼说:“陛下吩咐的?”

“不是他还有谁?”冷非颜脱了鞋子,拱到她床上,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很嫌弃地皱了皱眉:“吃了什么,一股药味。”

左苍狼说:“端木家在武林大会胜出的事,你知不知道?”

冷非颜啧了一声,说:“好歹我是个江湖人,好歹我手里也干着传递消息的买卖,这事儿我能不知道?”

左苍狼一个爆粟敲在她头上,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争武林盟主的位置?”

冷非颜摸了摸头,说:“不想争,我要武林干嘛?煮着吃啊?”

左苍狼说:“燕楼都是些什么人,你不清楚?你要一辈子做杀手吗?”

冷非颜说:“没什么不好啊,自由自在。话说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对我好点?老子差点死在藏天齐那老家伙手里。”

左苍狼口气不由就软了,说:“燕楼你早晚要抽身,而且端木家族上位,对你不利。你以后行事要非常小心,绝不能给他们任何把柄。燕子巢要慢慢转作正行,比如布庄、酒楼,把赌场、青楼这些不甚光彩的产业慢慢转手,然后把燕楼交给其他人去打理。越来越少沾染燕楼的事。”

冷非颜沉默,左苍狼用胳膊肘碰她,说:“你听见没有?”她终于说:“你是为端木家的事,顶撞他?”

左苍狼说:“你不用担心我,主上的性情,我能了解几分。”

冷非颜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说:“阿左,你看起来很聪明,但其实你挺蠢的,真的。”左苍狼横眉怒目而视,冷非颜又笑,说:“但是有时候又蠢得有几分可爱。或许这就是他喜欢你的原因。”

左苍狼伸手捶她,说:“你是不是想死!”

冷非颜轻笑,一边笑,一边将她的脑袋拨过来,两颗毛绒绒的脑袋靠在一起,她轻声说:“天真的笨蛋。”

两个人并肩躺了一阵,左苍狼就又睡着了。冷非颜等她呼吸渐沉,慢慢起身,又跳窗出去。

外面月光正好,她飞檐走壁,很快进了宫。慕容炎在书房,见她进来,问:“去见过阿左了?”

冷非颜走到书案前,跪下,说:“回主上,是。”

慕容炎说:“她为了你的事,可是撒泼耍赖,什么招式都用上了。”

冷非颜说:“她信任主上,也亲近主上,方才放肆。”

慕容炎说:“这次召你来,倒不是为了她的事。上次藏剑山庄的事,已经有人为你善后。”冷非颜身躯微震,却听他又道,“以后这样的事,孤不希望再有下次。”

冷非颜心中惊疑,却还是道:“是。”

慕容炎说:“上次,朝中一些老臣被革职返乡,但是其中一些人,并不安分。”他将桌上一份名册扔到冷非颜手上,说:“侍机除去,年老体弱之人,刚刚经历牢狱之灾,难免心悸。又经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有个三灾六病,或者郁郁而终,想来也不会有人疑心。”

冷非颜将名册收入怀中,说:“是。”

慕容炎看了她一眼,说:“身上伤好些了?”

冷非颜一怔,说:“承蒙主上关心,已经无碍。”

慕容炎说:“你们三个人都是孤看着长起来的,亲疏远近,旁人总是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行事还是务必谨慎,总不能事事都需要孤敲打提醒。”

冷非颜拱手道:“主上教诲,属下牢记。”

慕容炎点头,说:“去吧。”

等到入冬时候,左苍狼的伤势慢慢好起来。终于这一日,得以上朝。然后才知道,当初革职归乡的一些旧臣,陆陆续续,已经有数位身故了。大多数是惊悸忧思过度,也有两位是想不开自尽的。

魏同耀便是其中之一。

左苍狼看到这些奏报,心绪复杂。她与这些大臣们,平素并没有什么交往。他们一向守旧又排外,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仍然心中戚戚。

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曾是晋阳城的权贵。当初少年得志、指点江山的才子们,黼衣方领、高车驷马之时,又可曾想到,最后这无声的收场?

下了朝,左苍狼从宫里出来,袁戏等人约了她去喝酒。也算是庆贺她有惊无险,度过一劫。左苍狼当然不会拒绝,一行人穿过长街,突然听见有女子啼哭喊冤。

左苍狼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高举状纸,拦住了廷尉夏常有的轿子,大声喊冤。夏常有只是掀起轿帘看了一眼,就令人将她赶开。那女子大声喊:“夏叔叔,您看我一眼!我是冰儿!我爹不是自尽,他是被人害死的,您看我一眼啊!”

周围百姓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已经有两个廷尉府的人过来,带了女孩儿离开。左苍狼问:“那是谁?”

袁戏说:“不认识,不过就算有冤屈,夏常有也会处理的。有你什么事?”

左苍狼目光追逐着那女孩,王楠也说:“走吧,夏廷尉这个人,还是比较公正的。何况咱们武职,也管不着法曹的事儿。”

左苍狼这才点点头,一行人去了酒楼。

然而接连几天,也并不见夏常有翻出什么冤案。左苍狼有心想问来着,但她跟夏常有也不太熟,法曹的事儿,确实也不应该管。她只是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冰儿?

袁戏等人在晋阳城呆了几日,便又返回驻地。武人就是如此,平时多在戍边,即使没有战事,也少有归家之时。左苍狼送他们出城,刚刚回来,王允昭便派人传她入宫。

她有些迟疑,最后却还是跟着内侍进到宫中。

这一次,王允昭没有带她去南清宫,而是到了清泉宫。清泉宫有温泉,倒正好是适合重伤初愈的她。

左苍狼站在白玉砌池的泉池旁边,王允昭小声说:“将军先泡一下水吧,对身子也有益处。陛下……稍后过来。”

左苍狼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并不是宫中妃嫔,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自在。王允昭也知道她会害羞,没有让其他宫人侍候。整个清泉宫,便就剩下她一个人。

左苍狼这才缓缓解衣下水,水温正好,袅袅青烟在水面蒸腾而起,如临仙阙。她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姜碧兰。她对自己的敌意,左苍狼当然能感觉得到。但是没办法怪她。

哪怕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她依旧有一种偷窃的感觉。窃夺别人的丈夫,窃夺别人的爱情。

她走了这条路,于是,又有什么立场怨恨?

她倚在池边,正在发呆,纱幔被撩起,慕容炎缓缓走进来。哪怕是身在水中,左苍狼仍然忍不住往后微微一缩。慕容炎身上只穿了白色的浴袍,此时缓缓下水,说:“你常年在外,战伤、湿气对身体损害都大。没事过来泡一泡,想必会有助益。”

左苍狼很有些不自在,这样赤裸的宠幸妃嫔的场景,还是让她无所适从。慕容炎却已经游到她身边。在淡淡烟雾中,她面染红霞,肌肤俱是鲜嫩迤逦的绯红。十九岁的年华,哪怕不施粉黛,也自有一种名为青春的妆容。

他凝视她,然后握住她的手腕,几乎强硬地将她拉到怀中。

她能让他兴奋,他喜欢这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感觉。她的长发、她的红唇、她的目光,她忍痛的神情都让他别样的愉悦。

“以前想过这一刻吗?嗯?”他在她耳边,轻咬着她的耳垂,嘶声问。左苍狼没有回答,他的呼吸轻易地挑起了她所有的情绪。怎么可能没有想过,那些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每一个时刻?

可是哪怕再热切的渴望,放到别人的爱情之中,却只剩苦涩。

第 64 章 苔痕

慕容炎在清泉宫逗留了一下午,直到他离开之后,王允昭才派了一个心腹内侍过来,带着左苍狼自小门而出,以避人耳目。

左苍狼如今身份尴尬,军中温砌旧部承认她,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战功和为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温夫人这个身份。一旦她和慕容炎之间的关系传了开去,恐怕诸人还是会有想法。

而且温府的温行野,那是极重门楣家风的人,一旦得知她跟慕容炎这样不堪的来往,只怕当场气死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从此以后,她与温家也必离心离德。

慕容炎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以来,就深情面目示人。无论是起兵逼宫时的理由,还是后来的力驳群臣,坚持册立姜碧兰为王后,都足以证明他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现在三宫六院都废弃不存,只有一个王后,大燕这一段帝后佳话,更是传为美谈。

如果他跟左苍狼的关系公开,毫无疑问将是举国哗然。以前苦心经营的一切,不过贻笑大方。

这些利害,慕容炎不提,王允昭也非常清楚。是以选的这条路,也最是僻静。

左苍狼牵着马,行走在小巷中,阳光照在身上,明媚却让人心生阴霾。她低着头正往前走,突然看见廷尉夏常有从前面一扇红门中出来,悄悄上了轿。

左苍狼微怔,这里不是夏常有的府邸,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这样偷偷摸摸。他可是当朝廷尉,还有什么是需要如此小心的?

难道是养了外室?

她毕竟年纪轻,还是好奇。等夏常有走了,自己跃上墙头。小院里梅花盛开,落英缤纷。花下一个女子正坐着发呆。她年纪很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左苍狼微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长街喊冤的那个白衣女子。

叫什么?冰儿?

左苍狼心中狐疑,却到底没下去。这样看来,这个人好似真有什么冤屈。

这个冰儿的手,十指纤纤,一看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曾操劳。然她叫夏常有作夏叔叔,肯定与夏常有熟识。那时候未出阁的富家千金,能跟夏常有这样的人相识,说明两家关系一定异常密切,到了妻子不避的程度。

她说她的父亲不是自尽,是被人谋害……

左苍狼回到温府,仍然心事重重。温行野正在给他的斗鸡喂食,见她回来,说:“以戎吵着叫你带他出去打猎。你几时又答应孩子了?”

左苍狼说:“这就去,对了,”她心里一动,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朝中哪位大人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叫什么冰儿的?”

温行野说:“我怎么会知道,”想了想,突然又说,“说起来,魏同耀家有个小女儿,是跟以轩差不多年岁的。当初还曾戏言我们结个亲家,没想到……”物似人非,他不再说了。

左苍狼心里一动,魏同耀?如果真是魏同耀的女儿,就说得通了。

魏家与夏廷尉一向来往密切,十分交好。可是如果魏同耀不是自杀,那他是怎么死的?谁会谋害一个已经年老,又被获罪革职的人?

一个月前,非颜突然出现在晋阳城,她回来,是单纯养好了伤势,还是接到了慕容炎的什么命令?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而此时,玉喉关。

藏歌接到藏天齐发来的信,里面没有说明其他,却明明白白令他放弃一切天家之事,前往玉喉关等候藏家人。

信是由藏母代写的,但“余已老朽,力不能及”之言,仍可以看出父亲的颓废。藏歌有些意外,从懂事以来,印象中的父亲虽然严厉,却一直是骄傲自信的。

他作此言,难免让人隐隐有些不祥。

但是对于父亲打算不再理会大燕帝位之争,准备带着家人离燕出关的想法,他还是赞成的。

其实他这样闲云野鹤之人,平时游山玩水习惯了,对于天家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若不是父亲之志,他也确实没必要护着太子去争夺什么帝位。他思想不同于父亲的陈旧,没有什么正统不正统的想法。只是觉得慕容炎上位以来,所做所为无不大快人心。想比之下,老燕王其实真的逊色很多。

于是得信之后,他返回玉喉关。

藏家人如今只剩老幼妇孺,要出关没有那么容易。就算是找到商队,要行至关外,也得是个把月的事。所以他也一直耐心等候。

然而过去了这么多时日,依然没有消息。藏歌终于离了玉喉关,寻向此前藏家人暂居之地。那是一处僻静的深宅,藏歌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就看见铜环生绿、木门已旧。

他微怔,推门入内,只见廊下笼中鸟雀都已经死绝,只剩下几根零星的羽毛和干枯的残骨。

他想定下心神,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脚步似乎重若千斤,他的呼吸在寂静如死的院落中,粗重而急促。

他缓缓走向藏母平时所居的院子,周围草木凋败,空气中有一股腐烂的尸臭。

藏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过青苔横生的石板路,来到门前。他手几次伸出缩回,最后猛然推开门,只见房里,两个人倒在地上。只是一眼,藏歌就认出了那是谁。

“爹、娘!”他颤声道,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闷的风声。

他缓缓上前,伸出手,想要扶起母亲。然而只是刚刚触及那个身体,腐水与尸虫便四散开来,尸体脸上的表皮歪斜开来,裂着嘴,似乎在笑。

“娘。”藏歌双唇开合,这么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声音。然后他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喊声沙哑到连内容也听不清。他上前扶起藏天齐的尸体,尸水和蛆虫沾了他一身。毒液让他的皮肤肿胀分离,藏歌把他抱起来,他浑身的皮便如衣服一样松松垮垮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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