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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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连忠缓缓站住,那个人真的太可怕,有她在,自己这个太尉衔没有半点作用。他沉默,然后问:“你想怎么做?”

后半夜,左苍狼本来正在率人攻打北门,突然北门开启。一群燕国兵士高喊:“宿邺已破,我们是狄太尉的人!自己兄弟,且莫放箭!”

所有兵士都松了一口气,有人高声欢呼,兵士开始入城。左苍狼眉头微皱,只是高声问:“狄太尉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人群之中,一身太尉军服的狄连忠向她挥了挥手,他旁边还站着身着铠甲的姜齐。左苍狼这才松了一口气,策马入城。然而刚刚踏入城中,她扫视左右,面不改色,却突然低声对达奚琴说:“我们中计了,但是你不要慌。想办法阻止后面兵士入城。尽量减少损失。”

达奚琴一怔,问:“你如何知晓?”

左苍狼说:“我拨给狄连忠的人,大半都识得。可是两边将领俱是生面孔,速去。”

达奚琴低声道:“那你呢?”左苍狼说:“任旋太想生擒我了,他以为我上当,就不会那么快动手。去吧。”

达奚琴还要说话,她却已经下马,缓缓向燃着火把的人群行去。风吹起她素色的披风,金红的火把光线飘忽,她红衣银甲,走得很慢,却很从容。达奚琴向身后的将军们传达了上当的指令,燕军全军准备。

等到时机合适,王楠突然下令撤退。兵士架起盾牌,在敌军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后撤。任旋料不到他们动作这么快,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左苍狼身上。如今在全军都有准备的情况下,燕军飞快撤出城外。

然而这时候,左苍狼已经行至敌军中央,任旋和季广出现在她面前。达奚琴在盾牌兵的保护下撤离,再回首,但见无边夜色冲淡了她的轮廓,在火把金红的光线里,她将双手拢入袖中,身姿挺拔如松。

那一刻,即便是他这个被大燕亡国的降臣,也觉动容。

其实绝大多数燕军都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能终身都不会知道,她这一去,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有她,她明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数次攻打西靖、两度屠城,一旦落入西靖手中,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可如果她转身而逃,身后四万燕军会立时大乱。任旋也一定会乱箭齐发,甚至可能早已埋下火油。四万燕军必然所剩无几。于是她就这样闲庭信步,不动声色地走向敌方布置的陷井。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亦往。

第 71 章 怀孕

城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左苍狼没有回头,周围的靖军将她团团围住,身边弓弦满张。她问:“任将军联络了狄连忠?”

任旋微笑,说:“我怎么能联络贵国太尉?想必是将军看错。当初马邑城一别,一直想请将军前往我靖国作客。现在,将军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左苍狼扫视左右,身边起码千余弓箭手。她说:“荣幸之至。”

任旋也没有时间和她周旋,狄连忠会出卖左苍狼,但是双方十万大军正在攻城,他如今腹背受敌,无论如何宿邺城是呆不住了。好在宿邺城往前不远,就是白狼河和益水交界,从此处入,可逃往灰叶原。

也不算绝路。

左苍狼被绑住双手,随小兵走了一段路,只觉得疲惫不堪。她也不跟任旋客气,自己走到任旋马前:“将军,好歹赐匹马代步啊。当初你去晋阳,我可是一路车驾相送的啊!”

任旋开始还以为她想耍花样,他跟她之前在白狼河上交过手,对她的体力可是相当清楚,当即说:“马不能给你,不过如果将军不介意,可以与本将军同骑。”

话音刚落,左苍狼就说:“好。”

任旋一怔,她却已经在马下,等他拉她上马。身后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女人,任旋有些不自在,说:“看在你上次救我一命,我记你三分情。你别耍花样,不然恐怕要伤感情。”

左苍狼却是额头一低,抵在他背上。任旋一怔,回过头,见她面色发白,额上全是冷汗。他问:“怎么了?”

左苍狼摇摇头,突然一歪身子,开始呕吐。若不是任旋手疾眼快拉住她,几乎就要摔下马去。任旋眼看她情况是真不好,一抬手把她拎到前面来,说:“不舒服也要忍住,这黑灯瞎火,我没法停留。”

左苍狼点头,其实任旋这般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我没事。”

任旋是真的没办法顾及她,这时候必须尽快赶往灰叶原,如果被燕军围堵,后果不堪设想。狄连忠虽然答应放他们过河,但是王楠、袁戏、诸葛锦等人会答应吗?

他只有加速行军,尽快赶回西靖。

天渐渐亮了,任旋低下头,见左苍狼靠着他,竟然是睡着了。有兵士送来干粮,任旋推醒她,说:“来,吃点东西。”

左苍狼睁开眼睛,接了那肉干,吃了一口,又吐。任旋说:“你这样不行啊!一直觉得你还算一条好汉,如今看来,也是娘们叽叽的。怎么就这么麻烦!”

左苍狼说:“我本来就是娘们啊!”

任旋无奈,只得回头叫:“军医!军医何在?都他妈死绝了?”

半晌,终于有两个军医小跑着过来,任旋让他们给左苍狼把脉,左苍狼不伸手。他哪跟她客气,拉过她的手腕。军医一摸脉,就愣了。许久回过头,叫另一个:“你来试试。”

另一个过来摸了半天脉,也有些诧异。任旋问:“到底什么事?”

两个军医互相看一眼,说:“左将军这是……这是……”看见任旋脸色越来越不好,他们终于说:“这是有喜了!”

任旋吃了一惊,好半天,放开左苍狼的手,说:“什么?”两个军医不敢说话,左苍狼也是一惊,一直以来,她跟慕容炎亲近也有多回。然而从来未曾怀孕。这一次,竟然……

可是如果让西靖人知道这是慕容炎的骨肉,他们会怎么做?

她沉吟不语,任旋转过头,对两个军医说:“放你们娘的屁,敢乱说老子剁了你们!”

两个军医也是不敢相信,又惧任旋淫威,连滚带爬地跑了。任旋这才转头看她,说:“你相公不是去世好几年了吗?我记得当时尸首还是我派人送回去的。你怎么就怀孕了?不守妇道啊,嗯?”

左苍狼慢慢掩饰心中的讶然,说:“跟他的时候我才多大,不懂事。不过我视他为良师,敬重多过夫妻之情。”

任旋说:“温帅此人确实值得敬重,忠义之士。你给他戴绿帽子,也还是不对啊。”

左苍狼瞪他,说:“要你管!”

任旋仔细看她脸色,见她好像并不惊慌失措,心里也有几分狐疑。其实方才军医说出喜脉的时候,他就在想孩子的父亲可能是谁。最有可能是谁?

晋阳城的细作传回消息,左苍狼两度下狱,又很快官复原职。她一个骠骑将军,一到马邑城,二话不说,就敢缴太尉的兵权。偌大宿邺城,说丢就丢,谁给她的胆子?

他就不信,朝中没有大臣参她。她为什么还敢这么放肆?

而那位君主,又凭什么能够如此信任她?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慕容炎的,那就说得通了。

左苍狼的份量不轻,然而如果她腹中还有慕容炎的骨肉,那份量恐怕就更不可小视了。而且慕容炎从夺位开始,就一直以深情专一的面目示人,登基之后,更是废弃六宫,独宠一人。

如果他跟自己亡臣的遗孀有染,那这事就相当精彩了。为了掩盖这样的事,只怕要让他真的让出宿邺城,也是可以谈的吧?

他心念电转,随口问:“孩子父亲是谁?”

左苍狼伸出五指,各根手指点了点,认真思索了一阵,一脸严肃地说:“这个……要看月份。”

任旋的表情顿时五颜六色,十分精彩:“你……你……”

左苍狼说:“你的军医能够诊出孩子几个月了吗?”

任旋简直想要捶死她的心都有了,不过这样一来,方才的想法又有点动摇了。如果她是慕容炎的人,慕容炎会允许她私生活混乱吗?再一想,又觉得这个人说话不可信。顿时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左苍狼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让他们再帮我诊诊,好歹先让我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啊!”

任旋气极,甩开她的手:“滚!”

军队短暂歇息之后,继续前行,渡白狼河,过沼泽地,行往灰叶原。左苍狼半点腥气都沾不得,吐得厉害。任旋也是叫苦连天:“你不要这么麻烦啊,老子连自己媳妇怀孕都没伺候过!”

左苍狼吐得脸色发白,一路连话都不怎么说了。但是脑子却非常清醒。她居然怀孕了,肚子里孕育了另一个生命的感觉,真的太神奇。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最艰难的时候。

落在西靖手里,纵然任旋念她两分救命的恩情,然而西靖皇帝呢?

西靖与大燕结仇,由来已久。她的双手更是染满靖人鲜血,这些人一旦得知她怀孕,又会怎么对待她?

慕容炎……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吐,黄汁苦得让人失去了其他感觉。可是突然之间,又想到他。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怎么样呢?

第一次,她心中茫然。她竟然想不到,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大燕,袁戏突破宿邺东门而入,狄连忠、王楠两路兵马也随即攻进城中。然而西靖军队已经逃得毫无踪迹。达奚琴知道狄连忠会对他不利,这时候冲到袁戏身边,说:“袁将军!任旋掳走了左将军!”

袁戏大吃一惊:“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仅是他,周围将领俱是震惊,袁戏说:“任旋要撤兵,只有横渡白狼河,从灰叶原逃离。所有人跟我来,追杀靖军!”

达奚琴想了想,说:“将军,任旋此人也是老将。他既然要从灰叶原撤军,就不会毫无准备。而且靖人对灰叶原的地势,比我们熟悉得多。此时追击,即使能追上,损失也必然惨重。而且未必能救回将军。”

袁戏说:“难道我们就这样让他把将军截走不成?”

达奚琴看了狄连忠一眼,有些话没有说——狄连忠既然暗通任旋陷害左苍狼,就一定不会给他们救人的机会。这时候,任旋只怕已经走远了。而且袁戏也是狄连忠的劲敌,他敢害左苍狼,难道就不会害袁戏吗?

一旦到时候他截退袁戏的退路,那才是大大糟糕。

狄连忠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是打算派袁戏追击的。这时候便道:“陛下命左将军负责小泉山一役,如今既然左将军被俘,就由本将军主理军中事务。诸位将军且交出兵符,由本太尉重新调配驻防。”

袁戏当即就要反驳,达奚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虽然不满,然而也没再说话。王楠等人也有微辞,但是左苍狼不在,狄连忠又是太尉,没办法,只好任他收去兵符。

袁戏独木难支,也只好任由他了。

狄连忠对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左苍狼被俘至西靖,难有生机。她屠杀西靖两城百姓,西靖皇帝不可能让她活着回来。军中没了这个人,自己除一大敌。袁戏等人,也可以留着日后收拾了。

否则一下子损失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两员战将,只怕慕容炎不震怒也是不行了。

他说:“既然贼军已逃,还是先回报陛下吧。”

任旋的军队进入灰叶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靖军的士气却不高。这一战虽然伤亡很小,然而又是徒劳无功。反而被燕军占去了无终和孤竹的小泉山、鸡鸣郡等地。西靖几乎是一无所获。

将要入城的时候,任旋便命人找来囚车,将她押入车中。

西靖的百姓早就听说任旋擒获了左苍狼,如今沿途围观者甚众。当然激愤之下,投物乱砸是少不了的。好在囚车有所阻拦,左苍狼自己躲一躲,也就受点小伤。

她也一直很注意,自从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哪怕其实并无其他感觉,却难以抑制地,有一种初为人母的喜悦。那种情绪不知来处,却让整个人都变得温柔无比,也坚强无比。

任旋骑在马上,偶尔回头看她。他对这个人,其实颇为欣赏,但是各为其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军队一路途经三郡四州,终于来到西靖国都。兵士把她从囚车里拖下来,以麻绳缚紧。任旋站在他面前,看了看,拿出鞍上水囊,给她喂了一点水,说:“我们陛下……唉,自己保重。”

他不可能放走她,这个人太可怕。将来如果交战,又会有不知道多少西靖人死在她手上。

左苍狼点头,说:“我尽力。”

任旋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然而那个西靖皇帝,却比想象中难缠很多。左苍狼刚刚正车,正在活动手脚,突然有兵士来报:“任将军,陛下有令,将大燕俘虏左苍狼拖到刑场,处以凌迟极刑,以祭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任旋吃了一惊,然而对自己君主毕竟是了解,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看着兵士过来,拖了左苍狼去往刑场。

左苍狼没有挣扎,刑场离这里不远,西靖皇帝显然早有准备,此时刽子手、行刑官都已到场。

她被推搡着来到刑场中央,上面铺了一块白布。有兵士上来,粗暴地以刀划破她的衣服,周围都是围观的百姓,那种赤裸的眼神,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女人的神智。

她上齿咬住下唇,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除去,周围有人大声叫好。阳光正烈,冰冷的刀锋贴着肌肤,划破衣裳,刽子手的目光有一种血腥的兴奋。

西靖皇帝缓缓步入刑场,左苍狼明白了,他不是要杀她,而是要羞辱她。他要她裸裎于人前,哪怕此后回到大燕,提及西靖,也将是永远的噩梦。而且也只有让她恐惧求饶,他才能探到她真正的价值。

左苍狼缓缓抑制身体的颤抖,不再挣扎。她甚至站起身来,巍然而立,任由衣裳片片落地,容色平静。

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西靖皇帝在上方坐下来,他不说话,行刑官也不敢耽搁。有人拿来鱼网,将她套住,整个人捆缚在木柱上。刽子手托了大小厚薄不一的刀,捡起其中一把,拇指轻拭刀锋。

监斩台上,行刑官下令:“行刑。”

于是那寒光闪烁的刀锋便贴着她眼皮,凌迟行刑第一刀,去其眼皮,以免受刑人闭目不视。

那刀锋贴着眼睛,左苍狼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真的闭上了眼睛,恐惧无法克制,她承认,西靖皇帝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耳边响起脚步声,她睁开眼睛,果然见西靖皇帝站在她面前。

一个人,如果衣不蔽体,就没有尊严。所以如今,他锦衣华盖、君威如山,而她却是形容狼狈,何来谈判的资本?这便是他的目的。

左苍狼与他对视,他约摸三十多岁,行止之间,气势逼人。这时候靠得近,他唇角微勾,说:“早听说左将军兵法了得,想不到如此年轻。”他目光向下,寸寸打量她的身体。不失君王气度,却毫不遮掩亵玩之意。

左苍狼也露了一个苦笑,说:“久闻陛下文治武功,威慑海内。想不到竟然要把一个女子扒得精光,才敢出来相见。”

西靖皇帝目光微凝,说:“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左苍狼说:“人到临死之前,胆子总是要大很多。一些话死前说了,总好过死后无处可说。”

她知道他要谈判,此时抱定必死之心,反而能略占上风。不过看此人行事手段,只怕这次慕容炎不出大价钱,他是不会放人了。果然西靖皇帝随后开口:“倒不知燕王对将军哪一部分更感兴趣,寡人意,先送将军这部分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左苍狼心中微沉,他打量她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胸前。那一刻,她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说:“看来这里,燕王很是熟悉。”

左苍狼咬唇,他又轻笑,转身亲自拿过刀,刀锋缓缓划过她左臂。血浸出来,滴入土地。左苍狼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哼出声。西靖皇帝在她手臂、小腿各切血肉一块,置于盘中。随后一边擦手一边道:“派人传给燕王。”旁边侍从问:“陛下,可用传书?”

他将沾血的丝帛掷入盘中,说:“不必了,这位燕王不同于乃父,书信无用。让他自行定夺吧。”说完,转头又看了一眼左苍狼,说:“将军初临蔽国,但愿这洗尘仪式还能入眼。”

说完,挥挥手,有人上来,将她搭下去,投入狱中。

她在西靖是恶名在外,如今衣衫破碎,手脚又皆被捆缚。两个狱卒眼睛里都冒着火,一个说:“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将军。要不我们……”说着话,极为淫猥地撞了撞身边的同伴。

另一个也有些意动,说:“只怕上面发现,恐不好交待。”

先前说话的嘿嘿笑了两声,说:“她屠我们两城,杀死我们多少弟兄?我们玩她也是替天行道。”

说着话便上前来,那双手的触碰让人无比恶心,左苍狼闭上眼睛。慕容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遍一遍,只是念这个名字。

原来,我并不信世间神灵,拈香诵经,我的神龛上,只奉着你。

她闭上眼睛,牢门外有人走进去,怒斥:“住手!”

两个狱卒吓了一大跳,登时放开她,跪拜道:“任将军!将军饶命!小的们只是一时义愤,想要惩治一下这个敌将……”来人是任旋,他也不想跟这两个狱卒多说,只道了一声滚。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出了囚室,他在左苍狼身边蹲下来,掏了伤药替她止血。左苍狼说:“任将军,当初你在晋阳城一住两个月。我可有丝毫折辱之意?”

任旋面带愧色,说:“我已尽力,你当我们家陛下跟你们燕王一样?对我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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