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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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戏看了一眼左苍狼,左苍狼说:“袁将军召集诸位,只是要查清这几封伪造信件的来由。我们暗处的敌人,可能是西靖奸细,也可能另有其人。大家要戒备团结。至于陛下那边……若是有人提审,大家直言便是。只是现在,袁将军要照例搜索诸位的随身物品,看看有没有混入军中的细作。”

她话音刚落,袁戏当然便顺水推舟,说:“来人,严格搜查营帐,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有人应了一声是,开始搜查。温行野顾不上歇口气,说:“慕容炎那边,他会相信我们的话吗?”

左苍狼说:“当然不会。”温行野说:“那到时候,如果他下令攻城……”

左苍狼说:“等等吧,就这两天了。”

温行野想问她等什么,她却已经进了里间——她也累了。

第二天,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言明必须见到左苍狼本人才能奉上。袁戏一脸稀奇:“你刚到宿邺城,是谁就赶着给你寄信?”

左苍狼接过那封信,只抽出来看了一眼,便是如释重负的神情——幸好,达奚琴从不误事。温行野都忍不住问:“谁寄的信?”

左苍狼把信递给他,说:“温帅的信。”

温行野一怔,接过来之后拆开,骇然发现,那字迹同温砌几乎一般无二!他大吃一惊,问:“这……谁写的信?”

左苍狼说:“谁写的不重要,这就是我们给慕容炎的交待。”

温行野不明白,说:“什么?”

左苍狼转头看他,说:“陛下生性多疑,这次的事姜散宜势必百般挑拨,极尽谗言。可是如果温帅的信是假的,你说,他第一时间,会怀疑是谁有意为之呢?”

温行野如梦初醒:“你是想……拔除姜散宜?”

左苍狼说:“姜家威风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到头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袁戏想起什么,说:“将军,温帅当时写了两封信,另一封是给你。”

左苍狼和温行野都有些意外,同时问:“什么内容?”

袁戏说:“是写给您的,没敢拆。”

左苍狼讽刺道:“居然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袁戏说:“天地良心啊将军,康华县我就是想吓吓您,绝没有放箭的意思!”

左苍狼说:“袁戏,我错怪你了。”袁戏有点不好意思,左苍狼把手搭在他肩上,一脸凝重:“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这次来,是陛下的意思。他让我先拖住你们,这时候,恐怕已经在攻打马邑城了。”

“你说什么?”袁戏几乎就要跳起来,还是温行野叹气,说:“她也只是吓吓你的。信在哪里,还不快拿出来。”

袁戏怒了:“哪有你这样的,差点把我吓尿。”一边抱怨一边转身,拿了一封信交给左苍狼。左苍狼拆开信封,袁戏和温行野都凑过来看。

她瞟了瞟二人,说:“你们还是躲着点吧,万一这是温帅写给我的情书,岂不尴尬?”

“……”温行野和袁戏都是一脸无奈,人倒是躲开了。左苍狼缓缓抽出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为将者,当身怀菩提心,手持修罗刀。万人性命所系,何来个人荣辱?须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谨记。

左苍狼愣住。

温行野接过她手里的信纸,默然。

许久之后,他说:“他是真的把温氏旧部交到你手里,他写给雪盏的信,并不是要为自己鸣冤,而是希望在你需要的时候,温氏旧部可以成为你的修罗刀。”

左苍狼将信纸珍而重之地折好,说:“他早就猜到,我会有这么一天。我这半生,经常自作聪明,然不及元帅皮毛。”

第 119 章 阳光

此时,朝中,慕容炎虽然派周信囤兵小蓟城,却没有立刻进攻。现在朝中形势,姜散宜是最希望双方开战的,一旦温氏旧部被拔除,军方会出现大量空缺。慕容炎也需要立刻培植自己的心腹。

现在他对姜家其实已经非常不满,但是开战之后,无论他心里怎么想,他依然会重用姜家的人。一则是人手缺少,二则,姜散宜不管私心如何,总算不敢叛他。

甘孝儒也希望开战,心理跟姜散宜差不离,但是如果不开战,他也不反对。对他影响不是很大。

薜成景一党是最不希望开战的,于公于私,都不希望。但是现在,薜成景已经非常谨慎,不敢直言相谏。

而慕容炎自己,没有人看得透他的心思。王允昭小心翼翼地侍候,慕容炎问:“你说,这一次,是战好,还是不战为好?”

王允昭犹疑,半晌笑着说:“如果将军们确有反意,当然必须一战。如果事情并非如此,奴才觉得,还是不战为好。”

慕容炎微笑,说:“其实,不管战与不战,孤都觉得,还是极好。”

身在其位,只能一路向前,尸山血海,无敬无畏。若是心存丝毫怯懦,便是失败的初象。至于到底愿不愿、想不想,不过旁枝末节,已经没有意义。

次日,慕容炎亲自前往小蓟城,周信、沈玉城亲自来迎。慕容炎问:“情况如何?”说着,行至宿邺城下。

周信说:“有点奇怪,宿邺城,不像是备战的样子。”

慕容炎缓步向前,周信赶紧说:“陛下,小心敌方偷袭。”

慕容炎摆手,仔细打量城关。只见行人往来如故,城门侍卫有时候检查路引,遇到可疑的人也会旁问,但是绝对没有备战的意思。慕容炎微笑,说:“有点意思。”

周信说:“陛下,我们攻城吗?”

慕容炎说:“派人进宫通报,让袁戏出来见孤。”

周信应声,派人入城。片刻之后,城门闲杂人等被清离,袁戏与宿邺城一应属官出得城来,按照礼制跪迎。袁戏高声道:“末将袁戏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请陛下降罪。”

慕容炎盯着他,饶有兴味:“袁戏,定国公怎么不在?”

袁戏低着头,说:“回陛下,定国公与左将军本在驿馆休息,想来尚不知陛下前来,末将这就派人传召。”

慕容炎前行几步,周信、沈玉城等人都一脸紧张地护在他身前,他淡然道:“前几日,听说你私下调兵。朝中有人参你谋反。现在看来,宿邺城倒是平静得很嘛。”

袁戏一脸吃惊的模样:“谋、谋反?陛下,这是何其荒谬之事!敢问是何人进此谗言,还请陛下容许末将与之当堂对质!”

慕容炎冷哂,身边周信说:“既然并非谋逆,袁将军私自调兵,总该有个理由吧?”

军中,他是不愿与袁戏等人开战的,毕竟都是燕军,哪有自相残杀的道理?这时候既然袁戏声明并非谋逆,他当然希望能够袁戏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袁戏说:“回陛下,中秋时候,有人送来一封书信,称是温帅绝笔。我等吃惊不小,然而更令我等不安的是,上面的内容。”

慕容炎眸光凛冽,问:“上面是何内容?”

袁戏埋着头,说:“上面……写明,温帅之所以单骑出城,被靖军射杀,是……是陛下逼迫所致!”他握紧拳头,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周围包括周信在内,俱是面色一变。

慕容炎一笑,说:“所以,你就调兵遣将,意图造反吗?”

袁戏咬牙,徐徐说:“末将不敢。末将知道事关重大,陛下贤明仁德,怎会迫害忠良?此事定有阴谋,但一时之间,恐再有人从中挑拨,所以急急赶回军营。”

慕容炎说:“你抬起头,看着孤说话。”袁戏慢慢抬头,注视他的脸。慕容炎说:“继续。”

袁戏说:“末将回到军营,立刻清查这封书信的来历,所以将一些兵士调回。随后为澄清流言,又请了左将军和定国公前来宿邺城。最后终于证明,温帅手书,乃是有人伪造。但至今仍未查到始作俑者,末将无能!”

慕容炎留意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许久,说:“起来吧。”

袁戏站起身来,慕容炎一人当先,准备入城。周信说:“陛下,小心有诈。”

慕容炎摇摇头,继续前行。袁戏跟在他后面,他突然冷不丁问:“左苍狼让你这么说的?”

袁戏一惊,说:“陛下,实情如此。末将不敢妄言。”

慕容炎一笑,再没多说。

驿馆门口,左苍狼和温行野跪迎,慕容炎缓缓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左苍狼没有抬头,许久,慕容炎说:“起来吧,这些天,你也辛苦。”

左苍狼扶着温行野一并起身,慕容炎说:“书信在何处,让孤也欣赏一下是谁的手笔。”

袁戏说:“回陛下,书信在末将府上,末将这就去取。”

慕容炎嗯了一声,等到他离开了,方才进到驿馆。左苍狼跟在他身后,等身后诸人都落下几步,他突然问:“如果你不劝阻,无论书信真假,以袁戏的性子,都已经起兵了吧?”

左苍狼微怔,说:“袁将军并不敢背叛大燕,背叛陛下。”

慕容炎说:“不敢?哼,他以为自己义重如山,有什么不敢的?”左苍狼不说话了,许久,他突然问:“阿左,你千里迢迢一路到此,阻止这场战争,是为了什么?”

左苍狼说:“我只是受袁将军所托,护送定国公来此,辨别温帅字迹而已。”

慕容炎不理会她的避而不谈,兀自道:“袁戏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让他这样的人说出方才那番话,实在有些为难他。”左苍狼愣住,他笑着说:“如果信真的是假的,那么他看孤的眼神,便不会有仇恨。”他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阿左,你费尽心机,是为了大燕,还是为了我?”

左苍狼还没说话,慕容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回,他加力三分,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只当你是为了我。其实书信内容,我不看也知道温砌写的什么。事到如今,解释无用,但若说错,我并无过错。”

左苍狼说:“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慕容炎牵着她往里间走,说:“不,你比谁都清楚。温砌是不是还给你单独留书?”

左苍狼血液渐冷,慕容炎说:“我要说的是,你不必急着感动。因为我若是他,到了那种地步,我也会这么做。让我猜一猜,他无非是留下两封书信,一封可以煽动温氏旧部起兵造反,一封却又劝你要以家国为重?”

左苍狼想要挣开他的手,他死死握住,直到她手背之上现显红痕。他冷笑:“怎么,不爱听了?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温砌死时,父王败局已定。他是可以聚集旧部,拼一个鱼死网破。但是对我而言,不过是多死几个人,多打几场战,根本无关痛痒。而他,他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心腹爱将,必将一一死在我手中。他是死了,但是真正救下袁戏他们性命的人,救下这些无辜将士的人,是我!”

左苍狼微微发抖,慕容炎淡笑:“怎么,忍不住了?他到了那种地步,既不能完全信任于我,又没有与我抗衡的实力。能怎么办?他只有用最后的悲情,来笼络天真的你!于是留下两封信,假意相托,不过是怕我反悔,利用你维护这群人的利益罢了。”

左苍狼终于说:“陛下所言,我不知真假。但是我却知道,人心如镜,若是心怀黑暗,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便都是黑暗。”

慕容炎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慢慢将她拉进怀里,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醉人的迷离。他说:“这件事,无论真假,我都不会再追究。说出来,也许你也不会信吧。我百般忍耐、患得患失,不过也就是为了这零星的一点阳光。”左苍狼背脊微僵,他握了她的手扣到自己腰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行来,就到了这种地步。其实慕容炎这一生,起落荣辱都没有什么好遗撼的。只是……”

他没有再往下说,这样的慕容炎,像是在乞求被爱一样,显得可笑又可怜。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杀她,也有无数理由,应该杀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

他恨死了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低声啜泣的小孩,恨死了那个渴盼微弱光热的稚童。他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腐烂在彰文殿某个尘埃堆积的角落里。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看着她,抱着她的时候,他就又出现了。

在若干年以后,慕容炎已经变得冰冷而强大,可以掌控所有。唯有他仍蜷缩在彰文殿终年不化的阴影之中,一边求生一边腐朽,眷恋着慕容炎所路过的、那些屈指可数的温柔。

第 120 章 刀锋

袁戏取回书信,慕容炎甚至没有细看,只是粗略一翻,便直接扔给了王允昭。然后他在宿邺城的行辕住下,巡视了几天城防。这些天以来,一直笼罩在大燕山河上空的阴云,似乎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传说中的造反不过是一场误会,周信和沈玉城自然也率兵重回玉喉关。慕容炎也准备立刻返回晋阳。温行野一众随行,州官问:“陛下难得亲临,不看一看西北民庶吗?”

慕容炎转头,看了一眼左苍狼,淡然道:“天寒了,你们左将军身体不好,受不住这边城风沙。就不久留了。”

这话一出,便是温行野都不由看了左苍狼一眼,左苍狼愣住,他伸出手,毫不避闲地携了她,同上车驾。

待车帘放下,马车起行。左苍狼终于说:“陛下何必人前如是说,只怕以后野史偏书,传闻不堪,有辱陛下清名。”

“清名?”慕容炎亲自温酒,说:“在你眼里,孤还有清名?”左苍狼不说话了,慕容炎随手把手炉递给了她。

左苍狼慢慢将那手炉拢入袖中,边城的冬天确实是极其寒冷的。奇怪的是,以前并不觉得。马车开始起行,慕容炎说:“我第一次到宿邺城,是和父王一起。”

左苍狼说:“跟先王?”

慕容炎说:“嗯。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宿邺城夕阳西沉,霞光绵长。他将我举起来,坐在他肩头,说‘走儿子,爹带你猎狐狸去’。”

左苍狼意外,说:“还有这样的时候吗?”

慕容炎说:“有啊,母妃还在世之前,我也曾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皇子好不好。不然你以为姜散宜为什么会将女儿许配给我?”

他这样淡然地提及前事,左苍狼说:“陛下要去猎沙狐吗?”

慕容炎意外,问:“什么?”

左苍狼说:“往这里前行不到十里,便有沙狐出没。还有狼。”

慕容炎说:“独行无趣。”

左苍狼叹了一口气,说:“既然提议,当然不会让陛下独行。”

慕容炎召来王允昭,说:“准备弓箭,马匹。”

王允昭不明其意:“陛下,您这是……”

慕容炎与左苍狼同骑一匹马,将水囊等挂在马鞍上,说:“车队继续前行。孤与将军去去就回。”

王允昭急道:“陛下,您这是要带将军去哪里?老奴安排侍卫随行护驾。”

慕容炎说:“孤在自己的河山,护什么驾!”

话说,再不多说,打马而去。

左苍狼靠在他怀里,天冷,朔风透体,吹得人骨头都痛。慕容炎索性解了披风,将她牢牢裹住,问:“哪个方向?”

左苍狼被裹得结实,只伸出一根手头,抬手指了指,慕容炎一低头,慢慢含住了她的手指。滴水成冰的边城,火热的只有他的唇。他一手环抱着她,一手控缰,一路急驰。

左苍狼终于说:“陛下就这么跟我出来,难道不怕这里有埋伏吗?”

慕容炎终于松开她的手指,说:“多少埋伏都无所谓。”左苍狼还没说话,他又俯在她耳边,低声说:“要死孤也要死在你身上。”

他加重语气,强调了“身上”二字。左苍狼无语。

前面真的有一片沙狼、野狼出没之地。慕容炎提了弓,一箭射出去,居然没中。左苍狼也忍不住笑:“陛下老了,手也不稳了。”

慕容炎低下头,脸颊轻轻擦过她的侧脸,说:“要不怎么说色是刮骨尖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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