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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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他仍然怨天怨地怨命运,就是不怨自己。

孙奔这一番为自己辩解的道理,乐越、昭沅、琳箐都听不惯,却有人赞同。应泽十分欣赏地望着孙奔道:“少年人,你见识不凡,本座喜欢。”

他用孩童的相貌一派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孙奔的神情很是莫名和诡异。

乐越心里咯噔一声,老龙看孙奔对了眼,万一爱才心起,出手劫狱可就不好了。

此狱不可久留。

“孙兄,你的做为在下不能苟同,但你的气魄才学我甚是钦佩。我等与定南王世子有些交情,我会请他帮你求情,使你免于死罪。”乐越抱抱拳,向孙奔告辞。

孙奔笑道:“不管你所言是否属实,都多谢了。”

乐越他们在牢门口等狱卒开锁时,孙奔突然开口:“看在你此番探望,及父母同是死于凃城之劫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据我所知,当日凃城的平民,多数是被忠顺王的朝廷兵马所杀。有传言说,那次战劫,讨伐百里齐只是个幌子,忠顺王到凃城中,另有一项秘密使命。”

乐越心中微惊。回过身,孙奔却已躺在草褥上闭目假寐,不再多说了。

出了牢门,乐越一直很沉默,昭沅知道他在想父母的事,便碰碰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琳箐也一直在乐越身边走,不断地偷偷看他。行至街中央,她猛地站住:“不然这样吧,我再回牢中问孙奔,问他…”

乐越摇头:“算了。”牢中不方便多言,孙奔也可能只知道这么多。

洛凌之缓声道:“不如我们即刻赶往紫阳镇,到了当地,应该能多知道些事情。”

琳箐难得地赞同了一次洛凌之:“是哦,这个方法比较好。我们这就回客栈收拾行李。”

乐越皱眉。虽然他很想立刻赶往紫阳镇,但孙奔之事尚未解决,此人虽然一堆歪理,却的确是个人物,杀之可惜。

洛凌之道:“官府办事速度一向不快,县衙的公文要先转到州府衙门,再由知府上呈刑部,再审批,起码要耽误月余,太子册封大典又要开了,说不定还有大赦。等我们与杜兄会合后,再商量此事,救孙奔应该绰绰有余。孙奔滋扰舒县许久,让他多在牢中几日,只当是为百姓出气了。”

乐越顿感很是道理,便赶回客栈中,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黄掌柜见他们要走,先挽留,又捧出银两相赠。

乐越望着银子那白花花的销魂色泽,怦然心动。但,身为一名大侠,行侠仗义不图回报,乃是必备的品德之一。他咽咽口水,推开盛着银锭的茶盘,正义凌然地拒绝,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蓦然高大起来。

乐越扛着行李,在黄掌柜与小伙计们钦佩的目光中洒脱地转身,跨出门槛。

应泽道:“本座实在看不上凡人这种故作清高的行径。分明就是缺钱用,收了有何不可?”

琳箐驳斥他:“这叫做风骨,我就喜欢乐越这一点,够大丈夫。”

应泽不屑地冷哼。

他们走出不远,身后有人气喘吁吁道:“几位大侠,留步,留步…”

乐越停步回身,只见客栈的一个小伙计气喘吁吁追来,跑到近前,捧上抱在怀中的包袱:“这是些面点吃食,掌柜的说,权当是小店送给几位的一点干粮,还望收下。”

这个拿了应该无损于大侠的形象,乐越刚要道谢收下,却见应泽上前一步,沉稳地推开了包袱:“嗯,不必了。”

小伙计捧着包袱笑道:“小公子,真的只是吃食而已。”

应泽站得笔挺,义正词严道:“吾等行侠仗义,绝不收任何回报。”

小伙计抱着包袱感动了,双眼中充满了钦佩:“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气节。”

应泽露出雪白的牙齿:“哥哥教的。”

小伙计带着由衷的敬佩和干粮包一起离开了。乐越盯着满脸得意的老龙,后槽牙有点痒,琳箐皱皱鼻子:“你都有一万岁了居然喊乐越哥哥,要不要脸?”

应泽拖长了声音:“这样算,应该是本座比较吃亏。卿遥的徒孙,你既然讲侠义,就要讲的彻底一点。”他摸了摸昭沅的头,“记住,千万不要学凡人这种口是心非的虚伪习气。”应泽比昭沅矮了许多,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昭沅的脑袋做出摸一摸这个动作。

琳箐一把扯过昭沅:“跟着你才学不到好!”她盯着昭沅的双眼,“记住,千万不能变成这样无赖的老龙!”

昭沅被夹在中间,只能无奈地干笑,瞥见一旁的洛凌之唇边也有一抹笑意。

乐越的后槽牙更痒了。

快走到城门前,他们再度被人拦住,舒县总兵引着一群兵卒衙役与南宫二夫人南宫少爷及昨日那几个江湖客在道边相送。

总兵道:“知县大人已请诸位今晚赴宴,几位少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乐越答突然之间有急事要办,不得不走。不能吃知县大人的酒宴实在遗憾。

总兵表示可以理解,又说了一堆代表舒县百姓感谢他们之类的客气话。

拿短刀的短须中年人抱拳道:“我等还要在舒县内逗留一两日,说不定来日还能再碰上。后会有期。”

南宫少爷微笑:“期待与各位在西郡王府再见。”

南宫二夫人道:“此番擒匪退妖兽,有幸大开眼界,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几位不负天下第一派弟子的声名。”她仍然固执地把乐越等人算作清玄派弟子。

乐越很无奈,却也懒得辩了。没想到琳箐在旁脆生生地道:“夫人误会了,清玄派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

清玄派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派,琳箐的这句“清玄派是什么东西”,清晰明了地说明了他们的确与之没有关系,且对清玄派很是不屑。

经过南宫少爷的打探,这些江湖人士都知道了洛凌之的身份,虽然他声称已不是清玄派弟子,但听到琳箐这一句,他们还是有些诧异。

琳箐上前一步,盈盈一笑:“其实我们都是乐越公子的随从,只听公子的命令行事。所以,擒匪退妖兽,诸位只答谢我们主人便可。”她走到乐越身边,眼睛在阳光下异常明亮,“主人,时辰不早,我们快点上路吧。”

乐越傻了傻,发现众人的目光一齐向自己看来。

昭沅也有点呆,它愣愣地看看琳箐再看看乐越,方才醒悟,琳箐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替乐越扬名,制造名望。

这本是它应该做的事情。

昭沅钦佩完琳箐之后又自责起来,为什么这些事情它总是想不到,为什么它应该做的事情总让别人代劳?

乐越强压住浑身的僵硬与不自在,向众人拱手道:“那么我们先告辞了。”转身大步向城门走去。

来送行的一干人等都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走出城门。南宫少爷低声向南宫二夫人道:“婶娘,你怎么看?”

南宫二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嫣然道:“这几个少年江湖经验太浅,掩护都打不好,小姑娘谎话说的太明显了。”

南宫少爷摇摇手中的折扇:“婶娘说的极是,那个叫乐越的,虽然一直在充大头,场面应付的话大都他来说,看似是这几人之首,却掩不住一股粗鄙之气。”

算命老者声音嘶哑道:“乐越少年武功平平,资质平平,谈吐举止粗陋,是这几人中最平庸的一个,恐怕也是地位最末的一个。清玄派的首徒,明显也是随从,至于那个小姑娘,倒像个说得上话的,地位应该高于这两人。”

短刀中年道:“贺老爷子看人,再不会出错的。难道这几人中,真正的魁首,在另两个少年中?难道是那个黑衣的最小的孩童?”

算命老者捻须,微微摇头:“依老夫看,黑衣孩童是乐越之外,故意安排的另一个幌子。这几人中,真正的贵人,是那个叫昭沅的少年。”

南宫二夫人道:“贺老说的不错,我也看那少年不寻常呢,漂亮中带着贵气,一派单纯,明显从未出过远门。最小的那个看起来都比他老练许多。”

南宫少爷皱眉道:“可他会是谁?和祯太子殿下年纪应该比他大几岁吧。他们去西郡,难道这个少年要参加楚龄郡主招亲?楚龄郡主也比他年纪大。”

算命老者道:“女子比夫君大些有何不可?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

南宫少爷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眯起眼。看来,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值得多多留意。

城外的官道上,昭沅莫名其妙地感到后颈的龙鳞总是想竖起来,它鼻子发痒,打了几个喷嚏。

乐越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汗巾递给它擦鼻涕,原来龙也会伤风。

走到离县城很远的一处僻静的荒野,乐越停下脚步,在继续赶路前,他要先做一件思考了很久,务必要做的事情。

乐越向洛凌之道:“洛兄,不如停下来歇歇脚,我想和你聊点事。”

洛凌之站定,颔首:“好。”

昭沅很识趣地从乐越身边绕到琳箐和应泽之旁,一起在草地上坐下。

乐越拿出水袋,灌了两口,开门见山道:“洛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我们这堆人有点不对头了吧?”

洛凌之回答得也很直接;“我是早已知道,其余几位并非凡人。当日论武大会时,昭沅变成的是一条蛇,但同去找太子时,在车厢里,它又曾变成过龙形,我想,蛇应该是蒙骗凤先生的障眼法,他是一条龙吧。”

昭沅抱着水袋缩了缩。洛凌之再道:“琳箐姑娘是麒麟?这位应泽小公子,应该也是龙族,貌似还是位前辈。”

琳箐紧盯着他:“你的眼光不错嘛,之前假装不知道装得也挺像。”

洛凌之道:“实不相瞒,杜世子头顶上的那只龟,我也能看得到。”

琳箐皱眉:“你为什么能看得到?”洛凌之和乐越一样,都只是凡人,就算修为高于乐越,依照他的年纪,也不可能拥有可以看到常人不可见之物的能力。除非他像杜如渊一样,有一半仙族血统。或者…

洛凌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总之,蒙各位搭救后,我睁开眼,就看到杜兄头顶有只乌龟。”

乐越想到了什么,忙问洛凌之:“洛兄,论武大会时,你看杜兄头上有没有乌龟?”

洛凌之肯定地说:“没有。”

乐越喉咙里呵呵了两声,无奈地看向琳箐:“我想,此事,只能怪你的药太好用了…”

琳箐啊呀一声,一拍额头,眨眨眼睛。僵硬了一瞬间后,她握起拳头,发誓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凡人乱吃仙药了!”

洛凌之微微笑了笑:“所以越兄,假如我向你说,我根本没听说过护脉神的传闻,没猜到这几位恐怕就是龙神麒麟神和龟神,就是在说假话了。”

!!!!!!!!!!

一路走来,他们说话做事越来越不避忌洛凌之,乐越料想洛凌之一定会猜到什么,却不曾想,他竟能全部猜中。

琳箐的目光锋利起来:“那你为什么一直假装不知道?”

洛凌之道 :“一路行来,你们言行举止并未刻意隐瞒,却始终没有彻底说破,定然是有不能说破的理由。我便也假装不知道,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越兄和诸位会告诉我。”

他的神情坦坦荡荡。

乐越抓抓头:“那么,洛兄,你也猜到我可能是…”

洛凌之淡淡道:“不然,越兄又怎么会离开青山派?”

乐越、昭沅和琳箐都沉默了。

半晌后,乐越扯出一个傻笑,道:“洛兄,你还愿意和我们一道前行么?”

洛凌之笑得如清风轻拂:“当日越兄救了我的性命,又帮着我前去阻止太子时,没问过这句话。我被逐出师门,你前来开解,邀我同往西郡时,也没问过这句话。现在又何必相问?”

乐越怔了怔,看着洛凌之清透明澈的双眸,乐越大笑着用力拍洛凌之的肩膀:“嘿嘿,好兄弟。”

他们继续向前走,琳箐偶尔看着洛凌之,她的心里装着一个怀疑,正越变越大。

洛凌之,很奇怪。

个性好得奇怪,冷静得奇怪,聪明得奇怪。

像这样的人,不应该古板,更不应该愚忠或死脑筋。琳箐忽然猜测,会不会,洛凌之从遇刺到被逐出师门,都是一场演给他们看的戏。他其实是奉太子之命、忠顺王之命,更可能是凤凰之命接近乐越这边的卧底。

可,在兔子精的山洞里,洛凌之的确是快要死掉了,并非在假装,假如这一切都是做的局,那这布置也未免太精妙了。

正因为有看似不可能的地方,洛凌之才更奇怪。

琳箐莫名地有点想念商景和杜书呆。昭沅傻头傻脑的,乐越掏心掏肺把洛凌之当兄弟,应泽只知道吃和叨叨他被欺骗的情感,都指望不上,假如商景和杜如渊在,还可以商量一下。

琳箐一路暗暗地观察洛凌之。事情说开之后,洛凌之的表现依然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赶路的时候话不算多,他们说话,或者琳箐和应泽打口水仗时,他就在一旁听听看看,偶尔笑笑,甚是自得其乐。

他偶尔与乐越聊一两句天,告诉昭沅一点江湖逸闻,帮着昭沅一起寻河流,灌水袋。和乐越一道打野味,拔野菜,生火做饭。他吃素,所以之前在集镇上就买了一口小锅背在行囊中,乐越琳箐昭沅和应泽啃烤鸡吃烤鱼时,洛凌之就拿那口锅煮野菜吃。琳箐发现,看似死板的洛凌之其实挺会过日子,随身还带着几个小调料瓶,有盐有糖还有五香粉和辣椒面等等。他记得住每个人的口味,帮大家烤野味,会在乐越的那一份里多放盐,琳箐的少放,应泽和昭沅的多放辣椒面。

晚上夜宿荒野,即使不轮到他守夜,他也会起来一两次,帮着往火堆里添点柴。

洛凌之和谁说话都很温和,偶尔话语有杠上的地方,也不会执着争辩,只是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认真聆听旁人的看法。他很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不会强求别人一定赞同。

琳箐有时刻意挑话想找他吵架,总有种吵不起来的无力感。让她对洛凌之更加牙齿痒痒。她渐渐承认,这个洛凌之,在某些地方的确有可取之处,难怪乐越拿他当朋友。

她这样承认之后,更加欣赏乐越的眼光了。

乐越行事豪爽,难免不拘小节。洛凌之看似温吞,乐越疏漏的地方他却往往能恰到好处地补上。

她甚至会冒出很奇特的念头,洛凌之比杜如渊看起来更像辅君之臣,杜书呆神叨叨的,不及洛凌之沉稳。唔,不过杜书呆的确读过不少书,洛凌之肚子里只有武功秘籍。

琳箐密切地察看着洛凌之,却没发现,昭沅和乐越也在悄悄地观察她,偶尔还把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某天早上,乐越和洛凌之一道去找野味,琳箐和昭沅一道在河边灌水袋。昭沅欲言又止地道:“琳箐,你最近好像老在看洛凌之。”

琳箐在心中道,反正我怀疑的事情,告诉你这条傻龙你也不会赞同,就含糊地说:“有吗?”

昭沅看看她再看看她,小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乐越,改喜欢洛凌之了?”

琳箐手中的水袋掉在地上,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昭沅满脸无辜:“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以前老看乐越的,这两天只看洛凌之。”

琳箐气狠狠地捏住它的脸,向两边拉:“你你你,居然越来越八卦。我怎么会喜欢洛凌之,我从来只喜欢乐越!”

她最后一句话喊出口,昭沅的眼睛立刻圆了,琳箐猛地捂住嘴,后退一步。昭沅瞪着圆圆的双眼看她:“你终于承认了。”

琳箐再次捏住它的脸:“才没有,你刚才听错了,是我喊错了喊错了,知道没有?”昭沅的脸被蹂躏得生疼,只得暂时屈服地点头。

琳箐这才松开手,她的脸已经通红,眼睛异常地亮,哼道:“好吧,我告诉你,我盯着洛凌之,是怀疑他会对乐越不利,我在帮乐越盯着他。”

昭沅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要么喜欢他了,要么认为他的确是你要找的人。”

琳箐的声音再度拔高:“怎么会是他?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大英雄都是很豪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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