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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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泽哈哈大笑数声:“好!真好!也罢,是他将本座从云踪山下救出,就当我还他人情了。”

乐越默默等他笑完,方才继续道:“应龙殿下,我有一件异常要紧之事想问,不知你能否赐教?”

应泽半眯起眼:“何事?说吧。”

乐越缓声道:“应龙殿下是不是认识一位叫‘使君’的仙者?”

应泽的瞳孔猛地收缩,使君二字仿佛羽箭,直刺进它的心中。

使君,使君,使君…这个词很是耳熟。可它记不得谁与这个词相关。

使君…使君…

朦胧的记忆中,他曾无数次听人如斯唤过。

“使君真雅量也…”

“若非使君,谁又能与那应泽共事…”

“使君何必为那应泽说情,白白赔上自己的清誉?”

“使君…”

“使君…”

应泽的前爪深深掐进头皮中,牢房的地面和墙壁轰隆隆抖动,房顶上掉下大块大块碎屑。

昭沅被震倒在地,书册脱手而出,商景从怀中抽出另一本书,打开,书页中顿时飞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静字

,罩向应泽。

应泽闷哼一声,抽搐两下,抱着脑袋的两只前爪渐渐松开,屋内震动渐停。

几个穿着清玄派衣服的人推开石门,向内张望,高声道:“快去通报太子殿下和师父,乐越醒了!”再把

门牢牢关上,“守好门,乐越太邪性了,醒过来后立刻就兴风作浪。”

过不多时,石门再度打开,太子在一群清玄派弟子的簇拥下甚是抖擞地出现,双手负在身后,皮笑肉不笑

地扫视屋内。他看不见试用了隐身法术的琳箐、商景和昭沅,洋洋得意地问乐越:“妖徒乐越,身在囚牢之

中,感觉如何?”

乐越道:“蛮好,比以前住得破屋子强多了,吃得也好,多谢太子殿下款待。”

太子阴恻恻道:“觉得不错便好。你身上带伤,刚刚醒来,本宫体恤,不立即审你,让你多休养几日。另

外,未免你与杜世子二人在此寂寞,本宫特意为你们带了个同伴过来。”

击掌两下,两名清玄派弟子拖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被丢到墙角,凌乱的头发下,露出洛凌之的面容。

太子哼道:“不自量力,到安顺王府中劫狱!本宫本打算念在曾经同门一场的份上命人无需认真追捕你,却不想你竟自己过来送死。也罢,正好与你的同党做个伴儿吧。”

甩袖离去。

石门合拢,琳箐向着石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刚刚,她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绝对是孙奔。

乐越和杜如渊上前扶起洛凌之,琳箐勉强运起法术,穿墙而过,沿着那股气息追踪过去,果然在庭院中见到了孙奔。

他正单膝跪在和祯脚边,神采奕奕,满脸恭顺。

和祯俯睨着他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人,将那洛凌之的行迹泄露给本宫,你就不怕乐越等人来日找你报仇?”

孙奔露出明晃晃的 白牙:“草民不信他们在太子的手中还能翻得了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孙某既然想谋功名富贵,自当懂得跟随风向。”

太子眯起眼:“好一个跟随风向!不过,本宫可听说你的来历不简单。”

孙奔简洁地道:“与草民有仇的是和氏,其余人等在当日不过是和氏手中的刀,看着和氏永不翻身是草民最大的愿望。”

太子抚掌道:“果然是能成大事者。不管你来投靠本宫,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此时送来本宫一个人情,本宫会暂且将你留在安顺王府。”

孙奔叩首谢恩。

琳箐远远地看着,待太子离去,遥遥地向着孙奔说:“你不单无耻,还连骨头都没有。”

孙奔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边走边像自言自语般道:“能弯的才是骨头,弯不倒的是待折的树棍。”

琳箐折身回到牢房中,洛凌之经过商景的救治,已慢慢醒来,乐越正在喂他喝水。

琳箐硬邦邦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孙奔,他正在向太子表忠心。”

乐越怔了怔,放下水碗:“洛兄,你和孙兄这是何苦。”

杜如渊道:“不错,即便你用了这等苦肉计,太子也不可能相信孙兄。”

琳箐道:“是啊,刚刚我还骂了孙奔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们演得像一点。”

洛凌之虚弱微笑:“难得琳姑娘终于认可了孙兄的人品。”

琳箐嗤道:“才不是呢,我是太明白他狡诈的本性了。”

洛凌之含笑道:“起码,我与孙兄都进了安顺王府,这已算是达到目的了。”

乐越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有琳箐昭沅和商景前辈在,我和杜兄不会有事,你把自己搭进来有些太不划算了。”

洛凌之坐起身:“我想不出孙兄那样的好计策,就只能出些人力了,孙兄他…”

石门又被推开,洛凌之及时住口。来人是前来送饭的几个清玄派弟子,打头的正是当日带头叛离青山派的乐越原大师兄鲁休。

鲁休将食盒放到墙边,神色复杂地打量乐越与洛凌之片刻,走将过来,摸出一盒药膏:“洛师兄,你伤得挺重,这个你留着使吧。”

洛凌之道了声谢,乐越抬手接下。

鲁休眉头拧得紧紧的,再看乐越:“乐越啊,旁人不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并不相信你自己能做出那么多邪事,倘若…背后另有其人,你应该想一想那人的居心,及时回头。”

乐越站起身,直视着鲁休,平静地道:“鲁师兄,我小的时候你曾照顾过我,这份同门情谊我一直记着,人往高处走,你们叛出师门,师父让我们不要记恨,我便不多说什么。但你若敢诽谤师父半句,别怪我不客气。”

鲁休不再做声,这群人中还有个乐越昔日的同门师兄,突然冷笑了一声:“真是傻,你当我们昔日真是为了攀高枝才离开师门的么?醒醒吧,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那几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乐越双拳握起:“有种就把话直着说!”

鲁休挡到乐越和那人之间,抬手道:“乐越,我等的确是好意,念在昔日同门情谊,不忍看你和其他师弟们被人利用。你当真没有觉得,鹤掌门他有哪里不对劲么?”

他话未说完,乐越已经一拳挥了过去,鲁休闪身避过,大喝道:“乐越,现在青山派的掌门鹤机子,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鹤机子!”

四周一干清玄派弟子一涌而上,联合将乐越架住。

鲁休苦笑数声:“也是,难怪你不信,也未看出。你们这些小师弟,根本就是被那几个妖人养大。只有我们,才看得出端倪。”他顿了顿,续道,“就是在十几年前,你被带到青山派之后,我们发现,师父不再是原来的师父。虽然他和师父的相貌、声音完全一样,可举止习惯仍有破绽,只有我们这些被师父带大的弟子才看得出来。可那时,青山派已被他把持,我等不敢说,只能离开师门。

“你可知道,青山派原本只有师父一人,并没有所谓的两位师叔。那两个妖道是在假师父把持青山派后才突然出现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少青山脚下问那些曾到青山派进香的村民。

“我不知他们到青山派有什么企图,原本想要隐忍查明,但后来,却被他们发现了马脚,我与其他师弟只得假装叛逃,到清玄派保命。剩下你们这些小师弟,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师父,我们料想他等为了伪装,也不会将你们如何。因此,才留下你们逃了。

“这便是我等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对了,就连我们的道号辈分,本也不是乐字辈,而是常字辈,正因他突然为众弟子改道号,我们才初次怀疑这人不是师父。”

鲁休收起吃空的果品碗碟,与众清玄派弟子一道离开。

八月份连载

乐越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早已被他遗忘的一段往事。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某日。师傅鹤机子阐释完道法后,布置下功课,要弟子们写听经的心得一篇,乐越和几个小师弟苦着脸去年长的师兄帮忙。师兄乐休小声告诉他,师傅房中有几本册子,那上面写有师父写的心得,把册子偷出来看看,自然就知道心得该怎么写了。

乐越偷偷摸进师父房中,果然在桌案上看见几本书册,其中一本夹着一张纸签条儿,纸签标记的那页正是今天师父讲到的地方。另用细笔小字批注着感悟心得。

乐越大喜,飞快地袖走册子,溜出师傅房门不多远,就被乐休师兄拦住。

乐越高高兴兴地从袖中取出册子,刚想表功,就被师兄一把夺过,匆匆翻开,哗啦握皱了纸页,神色狰狞。

乐越有些害怕,赶紧说:“师兄,弄皱了师傅会发现。”

师兄的神色勉强和缓下来,把册子递还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

抄完感悟后,乐越程趁师傅和师叔们吃晚饭的工夫,偷偷把册子放回原位。刚准备溜走,门嘎吱一响,师父竟然出现在门口。

乐越躲闪不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弟子刚刚听见房里有老鼠叫,所以进来…”

鹤机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乐越刚刚还回的册子,含笑道;"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乐越只得扑通跪下:“师父,徒儿错了。”诚恳交代忏悔偷书行径。

鹤机子抚摸被揉皱的册角:“是谁提点你来偷书的?这本书还有谁看过?”

乐越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大家:“没谁提点我,徒儿只是想来师父房中寻一寻有没有解释道法的书,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鹤机子放下书册,捻须道:“罢了,为师不会重罚你。但你要把今日所行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出来。”

乐越顿觉眼前一黑,比让他去祖师殿跪一夜还难受。他愁眉苦脸地退出师父房间,又在走廊拐角处被乐休师兄拦住。

师兄神色有些忐忑:“乐越,师父是不是知道你偷书的事了?他说什么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说是我…”

乐越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道:“师兄放心,我跟师父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接着苦下脸,“师父也没说什么,就罚我将偷书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

乐休师兄松了一口气,匆匆走了。

乐越沉在梦乡中,紧皱眉头。早被遗忘的一些零星往事浮出来,他却不愿意确认,有意无意地寻找排斥这些的东西。

于是,另一段往事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是他已有十二三岁,师兄们投靠清玄派去了,师门穷的揭不开锅,乐越每天到山下镇上做点零工赚钱。他年纪小,没几人肯用他,只有开粮行的乔老拐隔三差五雇他捡粮渣。

这是项美差,乐越与凤泽镇的穷孩子都爱去做。一堆孩子坐在粮行铺子里,每人一个箩筐,将箩筐里粮食中的碎叶渣等杂物(?)掉,就能挣几个铜子儿,还能得一小布袋米或麦仁。乔老拐老眼昏花,细小的的杂物渣不干净,他也看不清,有的孩子偷偷踹一两把粮食在兜里,他也瞧不见。一群孩子从下午磨磨蹭蹭到黄昏,乔老拐就会说,差不多了,就到这吧,输给大家工钱,还管他们吃一顿饭。一般都是熬得又黏又(?)的杂粮粥,再加一个杂面馍馍或一张饼。吃饱了到第二天晌午都不饿。

有一天,乐越照例到镇子中去,发现粮行门楣上挂起了丧帘,乔老拐死了。乐越和一堆孩子站在粮行门口,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憋闷,从今再没有那么好赚的钱和白吃的饭了。几个年纪比乐越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路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镇上的人蜂拥到街边。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限量的抽一佩戴着长剑的人扬尘而过,乐越听路边的人议论说,那群人正中间的那个,就是最近刚刚生擒某邪道门派教主的大侠周轻言,他有事要在凤泽镇住两天,连清玄派的华重子都预备携带重礼亲自去拜会他。

乐越急忙赶回师门告诉师傅这个消息,顺便说了乔老拐过世的事。鹤机子听罢,起身去房中更衣,让乐越随他一道下山。

乐越随师父一道到了山下,鹤机子没有去拜会周大侠,反倒带着他到了乔掌柜的家中祭拜。

乐越十分不解。

鹤机子问:"乐越,你将来想做什么?"

乐越立刻飞快回答:"回师傅,徒儿想要用心参悟道法,能够…能够悟得大道,弘扬道义。"

鹤机子道:"为师让你说实话。"

乐越缩缩脖子:"我将来想做个大侠。"

鹤机子道:"在为师看来,你若做那种大侠,倒不如做一个市集之中像乔掌柜一样的寻常人,乔掌柜的侠义比之名震天下的所有侠士更值得敬重.

乐越自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往日师傅教导他做人道理的片断纷涌浮现. 旁边的洛凌之坐起身,低声问:"越兄,难道今天鲁休说的事还是扰乱了你的心绪?"

昭沅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

乐越道:"不是,我在嫌自己蠢,师傅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必计较旁人的话?"

洛凌之道:"不错,他人言语可择而纳之,自己心里必要有主张."

乐越道:"正是这个道理."

昭沅挨着乐越坐着,跟着赞同地点头.

乐越轻声问:"洛兄,你怎么醒着?难道是伤口疼?"

洛凌之道:"不是,一点皮肉伤,下午经商景前辈治疗,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可能是因为这间牢房内昼夜不分,察觉不到天时的变化,就睡不着了."

乐越抖动衣襟山峰,四下看看,杜如渊与商景正在酣睡,唯独不见琳箐.

昭沅到:"琳箐去找孙奔了."

蜥蜴状的应泽聪薄毯下爬出,扑了扑翅膀.

乐越道:"应泽殿下醒了?"

应泽闷闷地哼了一声,昭沅关切地问应泽:"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应泽抬起眼皮,阴森森扫视四周:"你们看本座的眼神为何都如此防备?"

昭沅抓抓头:"没有啊."

应泽半耷下眼皮,幽幽地说:"尔等不必掩饰,本座知道,经过祭坛一事,你们都有些嫌弃本座,这种事情我早已习惯了."

他转过身,面向墙壁趴着,摇曳的烛光下,黑色蜥蜴般的身体显得格外寂寞.

昭沅心下很是不忍,爬起身想走过去.乐越拽拽它的衣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说话.昭沅疑惑地坐回原地,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应泽闭上眼,这种事情 他的确早已习惯,早在许多许多许多年前.

"帝座不可重用应泽,恐生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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