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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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的右边脸颊突然冒出一块巨大的红色印记,就像胎记一样,直到它消失我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只知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从西安到兰州,它都让我有些羞于正面示人。

但如你所知,我是宿命论者,在这块红色印记消失之前,我一直跟自己说,冥冥之中的某些力量值得我们敬畏,破相也许是为了替我挡住更大的煞。

在“深海2”中,我借程落薰的口说我自己的心声,我总是被留下的那个人,我总是承受悲伤和思念的那个人,所以这次我想先离开,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从梦里醒过来,外面下着滂沱大雨,绝望像一只大手强有力地扼住我的喉咙,我才明白,我依然是被留下的那个。

我想,总是被留下,这大概也是程落薰的命运。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写这篇专栏的时候,我在甘肃敦煌月牙泉附近的一个青年旅社。这个青旅是我住过的最便宜的青旅,床位费只要25块,在来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背着两个包,拖着一个箱子下了火车,上了回市区的中巴车,下车又步行了二十分钟,坐上3路公交车,下车又走了相当于两个长沙的步行街的路程之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这里,真的,很,超乎想象。这个青旅在一个果园里,我住的房间就是一个铁皮房,三张架子床都有上下铺,六人间。

一夜无眠,我倒在床上就睡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活生生热醒了,当时的感觉就是,收拾东西回长沙吧!

这一个多月我从陕西到甘南自治州,再转到青海,又折回甘肃,明信片从三十张开始递减,到我抵达敦煌,还剩最后五张。

这一个多月来我走了不少路,像去年一样,又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我笃信他们会留在我的生命中,成为久不谋面也不会疏远的人。

Joe和泰逻是在夏河时认识的两个上海男生,都是师出名门,在外企工作,跟他们聊天一定要适应那种一句中文里夹一两个英文单词的说话方式。一开始我其实蛮鄙视他们的,那句“我不Care”至今记忆犹新啊。

我们一起去了溶洞,在逼仄的洞穴里我极不淡定地哇哇大叫,在桑科草原上,他们耐心地等待一个陌生大姐采来野花替我编花环,在唐克,等待拍日落时的九曲十八弯时,轰隆隆一场大雨下下来,Joe二话不说,把他的雨衣递给了我。

在西宁,我认识了聪聪,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一起去看油菜花。我知道世界上不是没有丑陋和险恶,可是我更相信,向往善良和光明,才能够令我们不惧黑暗。离开那天我给他们拍了很多照片,但其实,我觉得,即使没有留下影像也没有关系。

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

来到北京的第三个周末,我又习惯性地失眠了。此刻你正在阅读的这篇文字,就是写在一个我失眠的夜晚。在北京初秋的夜风里,我披头散发地站在十九楼的窗口,想要大声尖叫。当然我知道这不行,就算不是在首都也不行,扰人清梦是罪过,这个我懂。

容我冷静片刻,梳理一下思绪,到底为什么这几年我过得就跟个熠熠发光的神经病似的。

从毕业到现在的两年时间里,我经常会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我知道很多人羡慕这种生活方式,有人称我为流浪的文艺女青年。

有天下午我一个朋友看我心情不好,便把我带去他一个哥们的店里,他们给我放很舒缓的音乐,说是法国一个女歌手唱的。

闲聊时,我那个朋友跟他哥们说,舟舟是这样的,要是一个地方没有什么人或者东西能让她眷恋,她随时就会走。

他还说,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留住她。然后我就哈哈大笑,一直笑到有一种很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对我们这些一直漂泊的人来说,理想这个词语显得太过于高高在上了,或许我们不过就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而已。但我由衷地喜欢理想这个词语,就像我喜欢善良、正直、专注、勇敢和光明。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不同的是有些人去做了,而有些人没有。

我希望我是前者。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在任何地方都踏实地、真实地活着,去思考,去关注,去给予,去爱。有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一个男生发短信问我,你总是一副在路上的样子,你到底想干吗?

我和他是在西宁认识的,当时我要一个人去往甘肃,他领着一群大学生去玉树。

我回答他说,我在找一个信仰。他说在哪儿哪儿有一个什么寺,很多人去了那里就留下来了,建议我也去看看。

我最后回复他的那条短信,大概能当作这个失眠的夜晚,我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找到一个信仰,而不是找到一个宗教。

最微小的故事,这史诗般的历程

我经常写字,小说,散文,博客,微博。但仍然会有一些很细碎的情绪,我不在任何地方提起,甚至它们对我自己而言,也不过是极其微小的事情。但就是这些微小的瞬间,会驱使我去做一些过去没想过要做的事情。那些瞬间,可以被称作人生中决定性的瞬间。我曾经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她高中的时候恋爱接近疯狂,成绩不是很好,好在家里条件不错,父母打算送她出国,相关手续都办好了,可是在某个瞬间,她看到男朋友的样子,忽然决定哪里都不去,就留下来守着他。

她把所有的资料都藏起来没有寄,后来被她爸爸发现了,被狠狠地抽了一顿。

我问她,后来呢?

她说,后来什么啊,分手了啊。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像说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那些深情的岁月已经过去了,甚至可能连那个男生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那个瞬间,影响了她的一生。

我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过一点点后悔,以我对她的性格的了解,应该是没有的,老歌里唱过,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我只是想起自己人生中很多个瞬间,从而发现现在的生活状态,是过去无数个选择的总和。

我想起两年前的冬天,我在那所老鼠叽叽叫的老房子里写《梦到醒不来的梦》,感觉不对,怎么写都觉得很费劲,心血来潮就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发了条短信说:“喂,给我讲个笑话怎么样?”

那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可是从那条短信开始,我们便熟稔起来,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经常为了一些看起来跟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天各一方。

但那个灵感枯竭的瞬间,几乎决定了我今后一生对异性的评判标准。我还记得去年在云南的时候,那会儿我还不认识S,某天傍晚在丽江古城一条清静的小巷子里转着转着,我忽然对身边那个姑娘说,我要去西藏。她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西藏。然后我就去了。

后来的年月里,那些微小的故事,却成就了每个人一生中史诗般的历程。

这个世界会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孤独是顽疾,走再远的路我都无法治愈自己。

4 风雪夜归人

亲爱的你

嘿,亲爱的你,原谅我这么俗气且幼稚,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竟然还会这样称呼你。

今天早上你起得很早,因为你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印度领事馆开给你的那张收据你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它了,那是你去拿签证和护照的唯一凭证。想到这一点之后,你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似的立马从床上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

地上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最后你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张收据,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让时间再倒退一天,你跟着你的好朋友Matt和阿星姑娘一起去玩飞跃丛林。其实在去之前你就知道自己肯定玩不了,你有极其严重的恐高症,小时候站在天台上双腿会发软,二十四岁的夏天去华山,坐在缆车里哇哇大哭。

你了解自己的弱点,可是你还是想,试试看吧,说不定这次可以做到呢?然而当教练们把安全防护的装备套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站在木台上往下看,你知道这次还是不行,奇迹没有出现。你沮丧地告别了Matt他们,一个人回去接待中心等他们,走在泰国乡间的小路上,一群凶得要命的狗冲你狂吠,你吓得哭了起来,路边一个劈柴的老婆婆看着你笑。

后来你跟阿星他们说,没办法,我做不到,你看我去刺青,那么痛我一声不吭,假如咬咬牙能做到的事情,以我的性格断然不会放弃的。

你说你坐在山上看着热带雨林的参天大树,黯然地告诉自己,人啊,不管多聪明、多勇敢,你必须得承认有些事情你怎么都做不到,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做不到,哪怕你敢去死,但这件事你就是做不了。

对了,二十四岁的时候,你身上又多了一个刺青,在后颈上的一个红色的图腾,你说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刺青了。

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活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很多人都喜欢你的长头发,你说这实在不值得羡慕,谁没有头发啊,不都是这么慢慢长长的吗?很多人都说你现在过着的是他们理想中的生活,可你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实现我这样的生活难道会比实现拎爱马仕开玛莎拉蒂要难吗?你所有的,谁都可以看到。

你缺失的,谁都不会知道。从印度领事馆里走出来,清迈阳光灼目,你坐在色彩艳丽的Tutu上,忽然幽幽地跟身边的姑娘说,这么多年其实我只做了一件事。自我修复,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要如何启齿呢,那些阴暗的往事,那些不被怜惜不被珍视的岁月,那些除却残破的爱情之外,烙在生命最初的沉痛和委屈,那些深深种植在少年时代的愤懑和绝望…要用多少年的时间,要走多远多远的路,才能够把这些污秽清除干净,还生命一片素净洁白,谁也不知道。

但你相信,最终你想要的答案,岁月都会告诉你。姑娘,你即将孤身远赴印度,那些你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实现的事情,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真实。一个小镇姑娘,没有用任何不光明的手段,没有做任何不干净的交易,一点一点走到现在,我还是为你骄傲的。亲爱的你,一路平安。

那是我的生命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写这篇专栏之前我刚哭完。此刻在瓦拉纳西,恒河边的Guest house的露台上,晚风带来河水微腥的气息,河滩上灯火辉煌,婆罗门的祭司正在祭祀,本地人和外国游客全坐在台阶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关于印度,其实我并没有做好准备这么早就来,它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国家之一,我其实知道现阶段我的知识和阅历还不足以消化它所给我带来的冲击。

从曼谷机场飞到加尔各答,可谓从天堂到了地狱。加尔各答作为印度第二大城市,并且曾经还是印度的首都,它所呈现出来的景象,让我在第一时间就产生了逃跑的想法:在城市中心,乌鸦满天飞,突然一下,一坨屎掉在我眼前—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落在我的头上。

但我跟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日本姑娘能待的地方,有什么理由中国姑娘受不了?

带着这样一点赌气的心理,我一直从加尔各答到了大吉岭,上山的那三个半小时路程是无法想象也无法形容的颠簸,比我当初进藏还破十倍的路,但咬着牙,也忍了。

从大吉岭前往菩提迦叶,这才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印度的火车,没有乘务员,没有报站,车门随时可以打开,卧铺不提供任何铺盖,印度人坐火车都是自己带床单毛毯。

当我看到旁边一个男人像布置新房似的布置好他的床位时,我差点哭了。我什么也没带,整个晚上只能蜷缩着,瑟瑟发抖。就这样到了菩提迦叶,传说中释迦牟尼成佛的地方。再接下来,是瓦拉纳西。

也许你会问,经历这么精彩,那为什么我还会哭。我思前想后,大概是因为孤独。

其实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语言不通,文化不同,每天的食物除了面饼就是咖喱之类。

为什么要将自己置身于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能不能活着回去还要看运气。

可是我知道,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当我再看到那些陌生的笑脸和友善的眼神,当我再遇到有意思的人听到有意思的故事,我还是会确定,这一切辛苦和艰难都是值得的。

愿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这大概是我在印度境内写的最后一篇专栏了,在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之后,在没有热水,在生理期突然而至的情况下,裹着粗糙得扎人的、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毯子,写这篇专栏。

我不知道要跟你们说些什么,如果是关于这段旅程,短短一千字实在难以娓娓道来。如果是关于那些远行的理由,似乎已经说了太多太多次。如果是关于爱情、关于梦想,对不起,太冷了,一天下来只吃了相当于人民币两块五毛钱的饼干和喝了几口矿泉水的我,没心情谈那些。

这段旅程走到这里,其实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回家,但迟迟不归的原因除了印度的签证来之不易之外,还有对未来的迷茫。

也许对很多认识我的人来说,很难想象直至今日,我依然活得没有具体目标。

但如果是真正认识我的人,即使我不说,他们也明白。记得在清迈的时候,我跟一个姑娘聊天,我说在我这个年纪,有一些事情很尴尬,在二三线城市,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要么已经进入婚姻生活,要么也有了固定的男朋友和目光可以企及的未来,也许看起来她们的生活是有些乏味,然而生活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些很朴素的东西。

如今我变得越来越孤僻,很少参加群体活动,在人多的时候沉默寡言,在喧闹的环境里戴耳机,看书,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一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句子。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个女生看我的博客,在脑海里勾勒着我的轮廓:二十四五,独居,抽烟,不太合群,四处飘荡。

没想到,五六年之后,我的生活与她当初的描述竟然严丝合缝。我不再轻易跟人谈心,找不到好的谈话对手,我乐意就这样沉默下去。记得离开北京前那个晚上,我坐在19楼的天台上,风很大,我一直在单曲循环听着这首歌:愿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今晚,在安哥拉,在站在天台上就能看到泰姬陵的Guest house里,我还在听这首歌。

这个世界会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孤独是顽疾,走再远的路我都无法治愈自己。

风雪夜归人

前两个月我晃荡在印度,那个传说中亚洲最神奇的国家,那个传说中所有人都开了外挂的国家,那个我们对它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咖喱、飞饼、歌舞电影、一吹笛子就有蛇出来跳舞的国家。

在我踏上那片土地之前,我对它的认识也不过如此。揣着四百美金,拖着那个极不合时宜的白色大箱子,我就那样毫无准备地奔赴了印度。从11月到1月,从热带特有的高温天气到后来大雪封山,我经历了很多,以至于我回来之后,所有人都说,你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2011年10月27日我从昆明出境,到泰国清迈,半个月之后从曼谷飞到印度第二大城市加尔各答,接下来是一段我永生难忘的旅程。十四个城镇,无数个凌晨在月台上跟一大群印度人一起挤火车,吃了无数张远不如我们以为的“印度飞饼”好吃的饼,写完厚厚一本日记,在那本日记里夹着好几张火车票、四片菩提树叶、路上认识的朋友给我的小卡片…2012年1月14日晚上,我终于从印度首都新德里离境,飞回中国,夜航中看着地面上的灯火离我越来越远,月亮悬挂在头上,回家的路就在前方。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在飞机上我哽咽了,看起来似乎是因为这磨难重重的旅程终于结束了而感到高兴,但事实上那种情绪很复杂,我得把它一点一点掰碎了才看得清楚。

在新德里机场,离登机还有六个小时的时候,这种复杂的情绪就牢牢地抓住了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我茫然地看着天空,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好大,随处可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世界好小,我其实根本无处可去。

我不敢跟任何一个朋友说出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我不想回来。不想回来,是因为又要回到每天睁开眼睛就能想到接下来的一天会发生什么事,和谁在一起,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他们会说什么话,说到什么话题的时候大家会附和着笑…亲爱的,我真害怕。就是因为害怕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总是拖着我的箱子跑得远远的。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沉迷在这样的生活里渐渐忘了曾经坚守的、曾经追寻的,所以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舒服。只有安逸过,才知道安逸的滋味有多好。也只有安逸过,才知道自己没法就这样甘于安逸。在长沙落地的时候,正遇上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去接机的朋友看到我时有那么几秒钟没说话,他们大概是觉得我当时那个样子有点丢人。

我的头发很油,脸也很油,上身裹着个粗糙的墨绿色毯子,下身穿了四条阔腿裤,脚踝上套着两个抓绒袜套,脚上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

他们说,快回去换身衣服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个神经病。神经病的世界,正常人是没法理解的吧。作为一个神经病,我是有我的骄傲的。我就是想做那种把我的一辈子,过成别人的几辈子的人。我就是想做那种在努力实现自己理想人生的路上,从来没有放弃过的人。

我们到底要做怎样的自己

如果你看过那部著名的电影,一定也忘不了那个宁可放了六吨炸药跟船同归于尽,也不肯从那艘破船上走下来的钢琴师。

活下去,还是心安地活下去,也是个问题。大多数人都会告诉你,无论如何先活下去。他们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他们吃过这样的苦所以不愿看到我们重蹈覆辙。然而有一些人,他们把心灵的舒适看得更重要,生死则次之。所以凡人可以忍辱,天才却宁可玉碎,都得到了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谁也没错。到底要做什么样的自己,我还是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借廖一梅的话来说,人要掩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这一生,但是巧妙地度过这一生有何意义?不过是辗转腾挪的生存技巧,这些技巧掌握得越多离真相和本质就越远。

我当然不是天才,我想我大概是个怪胎。

我不知道要将心放在这个疯狂世

界的哪个角落

2012年春天的雨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充沛,很多城市已经两个月不见阳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发泄抑郁的文字,潮湿的春天激荡着寂寞的回声。

是的,这个春天,没有快乐的人。在这样压抑低沉的大环境里,社会学专家、心理学专家给大家的药方仍然是过去那一套,要大家尽量多参加团体活动,多跟人待在一起,减少独处的时间,让自己融入集体中去,这样有助于缓解郁闷的心情。

我没有听专家的话,在闹市中突然流下眼泪那一刻,我知道任何药方都不可能治愈我的孤独。

我们的美梦,重来已无用

如果十年后我还活着,回想起2012年的春天,也许会是一种很超然的心情。

但十年前的这个春天,我不太好,可以说,很不好。两个多月的阴雨天气过后,周末里,终于见晴了,我被一群整天没事就操心国家大事的朋友强硬地拖出去爬岳麓山。我涂着大红色的唇膏,穿着同色的毛衣,涂着同色的指甲油,整个人像是从三流时尚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路上的人都多看我一眼,我也知道自己有多突兀。

那天晚上,李志的巡演终于到了长沙站,场地被主办方临时换到了八十年代跳迪斯科的某舞厅,估计95后的小孩子都没见过那种地方,顶上有个球状的镭射灯,舞池周围陈列着年久的红色灯芯绒沙发供客人休息。从进场开始,我便有些失望,但仍然凭着对李志的音乐的喜爱,拼了命地往前挤,终于给我挤到了第三排。站在我后面的两个男生都很小,其中那个举着单反的一个劲地问我,你哪个学校的啊?是不是学表演的?我笑得很豪放,告诉他,我是曲艺团的。

从第一首歌的《欠揍》开始,人群就像集体打了兴奋剂一样,我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听民谣歌手的专场竟然也可以玩Pogo!闭塞,闷热,拥挤,还有直冲脑门儿的汗臭味,差点儿要了我的命,第一首歌还没唱完,我就已经坐到了我之前描述过的沙发上。

我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委婉地表达我的失望。过去,我一直为没能够看一次李志的专场而感到遗憾,当年他籍籍无名时,我沉迷于声色犬马,等我补上民谣这一课之后,拜文艺青年们所赐,他已经红遍大江南北。

就如同我怎么都没料到,仅仅长沙这个城市就卖出去五百多张票。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他的音乐或者文字,你一定会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那就是,你希望他不要太红。不要红到尽人皆知,不要红到街知巷闻,不要人人都会唱他唱的歌,不要红到人人都看过他写的书、他写的博客。你希望越少人知道他越好,越小众越好,你恶毒地希望他永远怀才不遇,永远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秘密。这种感情,大概就是扭曲的粉丝的爱吧。

那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跟身边的闺密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看到这样嘈杂的场面,只觉得吵,很不喜欢。

我想要的是一个人一把吉他,安安静静地唱歌。

两三年前他在长沙的演出,台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人,他朋友在门口卖T恤筹款给他做专辑。

我可以想象那一定是很清苦的生活,但作为歌迷,我更喜欢那个时候的他。

然而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是一个把棱角一点一点磨去的过程,如同已逝的史铁生所说,人不是一下子死掉的,而是先这里一点,而后那里一点,慢慢地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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