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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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源取水,却无法选择,只因濒临极限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做任何选择。

温润如许的笑容,透过林间轻光飘落心中,痛如抽丝,凉若浮雪,子娆却盈盈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娇声道:“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抬头依依看他,双眸纯净,流光如玉,若有万千幻象自那无尽凝视的目光深处飞逝展流,几多光阴,几多岁月,几多柔情,几多牵念……

她的手是暖的,她的笑是暖的,她的眼睛是暖的,子昊轻轻穿掠她的发稍,轻抚多年之前竹林里,用娇嫩怀抱温暖他冰冷身体的幼小女孩,轻抚冷夜深宫黑暗中,用柔软低语缓解他彻骨剧痛的垂髫少女,轻抚红尘烽烟江山下,用纵肆笑容若陪伴他孤独身影的妩媚女子……

二十年前王城中诞生的小小婴儿,二十年后芸芸众生里唯一的牵绊,这一日,他岂会忘记?

子娆嫣然一笑,眉目如画:“你答应过要陪我做一件事。”

他目光柔和,低声笑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今日出关?”

黑色的骏马,宽敞的马车,驶出楚都一路西行,日过中天,渐渐西斜,就这样不停不休赶了一天的路。

车子从外面看去普通,里面却铺着宽大舒服的狐皮软垫,一旁茶案,置了淡淡清茶,四角香炉,燃着袅袅云香,再往里一点,古琴棋枰摆放两侧,丝毫不觉拥挤,驾车的马又快又稳,茶盏中连水纹都不见一丝。

车中安静舒适,子昊身上搭了件披风,懒懒靠着软垫品茗养神,时而和子娆闲掷双陆游戏解闷。子娆若说起这几天各方势力的动向,或者帝都那边有什么要事,他便点头听着,若不说,他也置之不理,更不问到底去哪儿,什么时候到,仿佛就这样陪她一直走下去,哪里都无所谓,一方天地,安然自得。子娆却分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简单的游戏,一路下来频频失利,竟是输多赢少。待她又失一局,子昊终于抬头,放下手中骰子看一看她,淡声道:“子娆,你有心事。”

子娆下意识便反问:“哪里?”

子昊微微笑了笑,丹凤长眸流出洞察人心的注视:“眼睛里。”

子娆忍不住向车帘外瞥去,马车便在此时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车外很静,入目一片荒山野岭,半山坡上却突兀地立着一座气派的华宅。翠檐连绵,屋宇错落,这巨大的宅院几乎占满半座小山,比起楚都名门侯府亦不遑多让,然而在它周围,春意不在,万物消亡,唯有浮雾中大片大片的残石狰狞矗立,寂冷的灰色与夹杂其间惨淡的白布满山岭,一眼望去,悲风萧瑟,凄寒阴森,便像自万里春光突然踏入冥间死域,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这里是巫府鬼宅,歧师的住处。”子娆轻挑车帘,转过头来。

“嗯。”子昊垂眸,眼角一弯修长弧度,幽深如染。

子娆抿唇,凝睫看他:“那天你答应过我,整整七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你要补偿我。”

眼前黑嗔嗔的眸子无声一抬,仿若清流漾开深夜,一缕笑意隐约,子昊仍是淡淡“嗯”了一声。

子娆自幼熟悉他的每一丝眼神,此时却觉异样,一时竟难辨他心中喜怒。未及说话,忽见子昊笑眸中闪过一道莫测浮光,他突然起身,一手撑在膝上,一手在她额角轻轻一敲,盯住她媚冶的瞳心:“又诓我。”

衣袖展落,他身上清苦的气息拂面而过,指尖有着冰冷的温柔。子娆怔愕之间,他微微挑眉,径自推开车门,步出外去。

此时深宅之前,没有丝毫预兆,大门缓缓洞开。

两盏灯火飘出,门内走出两个人,紧接着又是两个,一对一对,皆做仆童打扮,总共八人,后面复跟着八个垂髫女童,都是十余岁年纪,一般衣饰装束,一般的行动步调,甚至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些少男少女清秀的眉目,如笔描画,身上的丝衣也都光洁如新,脸上隐带微笑,以迎客的姿势恭立门侧。子娆低声道:“是血蛊禁术,歧师最擅这种把戏。”

血蛊禁术源自上古巫族,将血虫毒蛊噬入活人体内,令其以血肉为食,繁衍生长。受术者在完全保持存活与清醒的状态下,肌肤五脏逐渐被蛊虫侵蚀,三个月内整个身体里生满密密麻麻的蛊虫,待到最后万蛊噬心,施术者便可通过蛊术操纵躯体,为所欲为。

血蛊控制下的躯壳,身体发肤一如既往,但心神尽失,人如行尸走肉,蛊虫一旦脱离,人便即刻成为血水腐尸,纵使大罗金仙亦难挽救。二十年前歧师违反禁令私自研究此术,致受酷刑严惩,其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大量制造蛊尸以供驱使。

“有请贵客——”同样的音调,自门前十六个人嘴中同时发出,空洞得像敲击朽木,说话之人眼中却有一点幽厉的血色,隐隐欲现。

子昊淡声吩咐:“你们在外等我。”

子娆牵着他的手一紧:“我和你一起进去。”

子昊侧首,眼底暗色幽深,声音却温柔含笑:“我进去,你等我,或者你进去,我回去,给你选一个。”

“可是,歧师……”

子昊一笑:“怎么,难道怕我应付不了他?”

“不是这个。”子娆无奈蹙眉,叮咛道,“你莫要杀了他,他纵然该死,也不是现在。”

子昊点头,微笑依旧:“好,便依你。”轻轻一言,放手而去。

第47章 第十五章

十余名仆童引路在前,身子僵直地穿过大门,手中灯火飘入阴暗的雾气中,犹如磷磷鬼火,忽明忽暗。子昊缓步随行其中,一路深入,神容清冷。

这宅院占地极大,似乎也已经有些年岁,但里面并未完全竣工,远远看去,楼阁之上还有人在描绘彩画,水池之畔亦有工匠在砌石架桥,花圃前两人正在掘土植苗,甚至假山之旁还有一个小女孩跑跳伸手,似在追逐一只翩跹的蝴蝶。

周围四处一片忙碌的景象,但却偏偏听不到丝毫声息,无论是描彩的画匠,还是砌桥的工人、嬉戏的小女孩,人人都停顿在当空,就像是在某个瞬间突然生生凝固下来,连那专注的神情、额前的汗滴、天真的笑容都未曾改变,一片栩栩如生,然而所有人,早已气息全无。

暗雾漂浮,尽掩天日。

整个宅中上上下下近百人,早在过去的某一日被同时夺去了生命,所剩余的,只是一具具毫无生机的躯体,保持着临死一刻曾经的动作与表情,化成一个诡异的世界。深宅之中楼阁森寂,阴沉沉不见尽头,唯有一角如雪的白衣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提灯旁轻轻飘拂,最终深入宅心。

宅心主楼修建在一处空旷开阔的圆地正中,四面围墙高耸,子昊刚在楼前停步,宅中忽然响起尖锐的笑声。

一片阴风惨雾流窜翻涌,那笑声凄厉疯狂,似从地狱深处带着无尽的怨气四溢而出,一触墙壁,骤然回响扩大,恍若厉鬼齐哭,血魂哀号,竟似要生生撕裂人心神魂魄,翻起腥风血雨。任谁刚从那样诡异的尸丛中走出,乍闻如此惨厉的笑声,也要心胆俱丧。

子昊目光倏地向上扫去,笑声传出的刹那,身形忽动。就听“喀喇喇”数声碎响,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砖石爆裂,无数细纹急剧延伸,整块地面几乎四分五裂。

白衣一闪飘过,子昊重新出现在檐下,仍旧是负手而立,神色冷冷。

阴风激荡,厉笑未绝,不知从何处传来人声:“东帝既然大驾光临,如何又却步不前,莫不是这一路光景惊了圣驾?”话声时而尖刻,时而森重,字字飘忽诡异,充斥整个空间,令人无法把握其准确位置。

子昊俊眸半垂,唇畔泛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声音又多几分阴森:“入我巫府鬼宅……”刚说这几个字,子昊忽地一掠而起,直击悬挂主楼正中的牌匾。

那声音骤然中断,急急化作一声仓促的尖啸。

原本站在外侧的十余名蛊尸如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笔直飞起,同时攻向身在半空的子昊,以期阻挡他蓄满真气的一击!

疾风罩身,子昊头也未回,身子却在绝不可能的瞬间加速,一掌印实在那牌匾之上,又倏地借力后退,双袖一展,流云般扫向身侧。

两排蛊尸直飞出去,结结实实撞上围墙,双侧高墙如遭千斤重击,轰然倒塌,连同楼上牌匾碎落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

眼前一片幽蓝利光急闪,两柄喂了剧毒的剑刃刺向胸口!

子昊飘身而落,随手前挥,袖中指风透出,数道玄通真气破空疾射。

阴雾之中忽有精光迸现,那蓝芒似被迎面击散,嗖地消失了踪影。

振袖负手,子昊静立于数步之外穿透飞尘冷眼看着楼下阶前,同样,那里也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正盯着他。

“原来上门求医,是要先拆楼砸墙伤人的,如今王族行事,真叫人长足了见识!”过了半天,那人才阴恻恻开口。失去了以四周高墙为基础的回声阵,他的声音虽依旧尖枯刺耳,却难再像之前一样借内力攻击人心神。

子昊冷冷道:“我王族如何,你还不配评判。”

他方才迫敌现身、摧毁阵法、击退蛊尸、阻断杀招,看似轻描淡写,歧师却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两圈,最后一招硬拼,被九幽玄通真气侵入经脉,现在半边身子都在麻痹当中,几乎动弹不得,知道凭武功决计占不了便宜,心中立刻转了几番盘算:“好个九幽玄通,哼!你可以回去了,若只是剧毒缠身便罢了,已到了这般地步,还来找我做什么?”

子昊道:“你无法可解?”

歧师两眼一翻:“九幽玄通出自巫族初代长老之手,巫族心法皆源于此,但所有人都只修习巫术,真正的玄通心法代代相传,却无人敢碰,只因这功夫违逆常理,借剧毒淫浸经脉,催炼真元,毒与精气神同在,与骨血肉相融,毒在则煎心熬骨,毒去则功废身亡。就连我这样用毒的行家,明知这功夫横绝天下,却也不愿尝那万毒噬体的滋味,再搭上性命,你自寻死路修炼这种功夫,怨不得我不救!”

他这边一通长论,子昊听完,一点头:“很好。”转身举步。

歧师还从没遇到这样听没救说走就走的病人,不由一怔,眼见他头也不回扬袂而去,忽地以掌击地,飞起拦向他身前:“你既来求医,如何就这么走了?”

子昊目不斜视:“我何时说过求医?”

“不来求医,你难不成特地来拆墙杀人?”

“漏网逃犯,取你性命又如何?”

歧师眼中阴冷的光闪了一闪:“王上可要三思啊!”

子昊隐隐笑道:“唔,二十年前王族曾因九公主诞生饶你一死,如今让你多活一时倒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歧师脸色骤变,眼中戾气大盛,盯他片刻,忽然间对天狂笑,声音凄厉似鬼,透出无比狠毒的意味:“二十年前王族饶我一死?若非我自己逃出天牢,你们岂会当真容我活下去?我这双腿便是毁在你们王族手中!”他一掌砸向身旁,面色狰狞,眦目相视,盘坐之处,两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利光闪动,却是两柄淬了剧毒的短剑,“就凭你们王族,以为断我一双腿便能奈何得了我吗?告诉你,无论是谁,要杀我歧师都是妄想!”

子昊目光这才往他那边一带。当年歧师脱狱而逃,乃是惊动帝都的一件大案,只因逃走的不止他一人,同时还有死牢之中关押的数百名重犯。而且最为诡异的是,原本守卫天牢的近千名侍卫眼见重犯越狱,竟无一人阻拦,反而替这些逃犯拼死挡下王城守军。

那一夜王城大乱,近千名侍卫浑若鬼邪附身,发疯一样四处乱冲,见人便砍,遇人便杀,断手残肢毫无知觉,无论何人,只要被他们缠住便非死即伤。最后这一千人,竟逼得守城将领连夜请命,调动了五千禁卫军以强弩镇压,全部射杀殆尽。等到骚乱平息,所有犯人早已逃出王城,歧师更是从此踪迹全无。

断腿之人,如何能够逃走,又逃到了何处,竟能避开之后所有追杀?

“那晚你并没有离开天牢,当时若有一人回头仔细搜查牢房,你便必死无疑,哪还得在此处大言不惭?”子昊冷冷丢出一句,歧师眼神陡利:“你说什么?”

“你那时重刑待死,虽用邪术造成那样大的混乱,却根本走不出王城半步。设法放走所有重犯不过是想让人以为你趁乱逃脱,引得影奴和巫族出动追捕,而自己则一直藏身在王城之中。即便当晚没人发现你,事后只要封锁王城严加搜捕,你便难逃一死。再退一步,即便一时搜不到你,只要严审那个帮你脱狱,庇护你养伤的人,你还能藏匿多久?”

歧师阴森森道:“我要走要留,何用别人庇护?”

子昊道:“巫族那些奏报瞒得过钦天司和先王,却未必能瞒过我。当时负责处理你的案子,曾进言先帝杀你不祥,当晚入狱提审过你的卢狄,不是你的同谋吗?”

歧师目光闪烁如刀:“那时候进言赦我的不只一人,你凭什么断定是他?”

当初子娆入楚寻找歧师,子昊虽说不管,却怕她大意吃亏,曾调来宫中所有与歧师相关的记录仔细翻看,以便掌握情况。这一番看察,前后联系,早将当年整个事情推断清楚,以他的心智,猜出歧师同伙的身份自非难事:“是与不是,你知他知。”

歧师桀桀怪笑数声,森然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今天居然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比当年那些睁眼瞎子强多了。至于是不是卢狄,不如自己亲口问他,他现在八成正踩在你脚底下。”

阴雾浮涌,周围景象忽隐忽现,露出四面延伸的甬道。

一块块白骨整整齐齐拼聚成路,若仔细分辨,甚至可以清楚看出哪一块是人的头盖骨,哪一块是大腿骨,哪一块是胸肋,哪一块又是肩胛。当年前歧师脱狱之后,同为巫族三大长老的卢狄不久便失去踪迹,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却早已成了这巫府鬼宅的路石。

子昊淡淡瞥了一眼歧师:“我若早生二十年,你便早已为鬼二十年,你该庆幸自己走运。”

歧师心中大怒,几乎忍不住再次出手,却想到九幽玄通的厉害,急促呼吸数次才克制下这冲动:“我若为鬼二十年,你今日恐怕便要后悔莫及!别以为我答应了别人替你解毒……”

“我却从未答应要你解毒。”子昊打断他道,“你若想我像别人一样求你医治,借此机会折辱于我,以报当年受制于王族之仇,这番主意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得好,免得自取其辱。”

歧师被他一口道破心思,半天未语,只盯着他不放,目光阴沉变幻。忽然间,他桀桀干笑几声,低头道:“罪过罪过,想必是刚才言语冲撞,得罪了王上,还望王上息怒。我岂敢动那样的主意?这条命还要请王上开恩放过呢。”

子昊似笑非笑地看他,他越发带出几分恭敬来:“不知王上肯不肯赏脸让我诊诊脉,九幽玄通的毒非同小可,拖延下去,真伤了龙体可不好了。”

这突然阴阳颠倒的大变脸,前倨后恭,判若两人,亏得他能转眼为之,竟无分毫滞涩,此时若这满园之人有知,必定个个目瞪口呆,子昊却连一丝惊讶也无,挑唇淡道:“你倒忠心,刚才不是说无法可解吗?”

歧师陪笑道:“不试一试怎敢断言?王上请这边坐,容我诊断过后再说。”

侧身往旁边青石桌前一让,子昊竟依了他,近前落座,将手平放桌上。歧师刚刚抬手,忽听他淡淡道:“手下偷袭扣我脉门这种事就免了吧,一双腿已经断了,再折了手可就真成了废人一个。”

歧师脸色微变,唇角忍不住一抽,口中却道:“王上说笑了。”手底落实,自将已到了指尖的内力收敛,不敢妄动半分,倒真是用心诊断,一边切脉,一边闭目、侧首、皱眉、摇头,脸上也不知换了几多表情,不停地念出一些毒药名目,“九步仙、朱弦草、无咎子、醉颜酡……啧,居然用血顶金蛇以毒攻毒,真是不要命了。”手指起起落落,瞬间变换数种手法,忽然抬头看了看他,似有些惊异,“难怪,你竟强行突破了九幽玄通生死境,将攻向心脉的毒性生生压制下去,重新散归气血。哼!积年累月的剧毒,单凭内力压制得了几次?何况功力越高,反噬越是厉害,到时候发作起来周身真气逆流,毒侵骨肉,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过一会儿,又道,“思虑太重,劳心伤神,以至心脉大受亏损,气血虚弱难继。我敢断定,即便没有剧毒引起的疼痛,你每天也睡不上一两个时辰,如此下去,就算是正常人都要大损寿数,何况这样的身子。唔……不久前还曾受过重伤,事后未曾休养得当,雪上加霜……”

子昊听得不耐烦,将手一撤,道:“多少时日?”

歧师眯着眼算计:“照这般下去,即便借那蛇胆的神效,能熬到今年冬天便算奇迹。”

一语断生死,巫医歧师虽无恶不作,但论医蛊之术,他若认了第二,天下恐怕无人能做第一。歧师暗中观察东帝神色,原想他再定的心性,面对生死之期也要流露惊恐忧怖,谁知抬眼间竟见一缕淡笑自他唇边闪过,几疑自己看花了眼,再加一句:“我若不出手救治,王上你就只有这几个月的时间了。”

子昊侧首,微微挑眸:“脉已经诊完了,我身体的状况你也弄清楚了,何必还要装模作样,不如说说你现在已经想了多少阴毒的法子出来,慢慢折磨我泄愤?”

歧师额前青筋突跳,终忍无可忍:“王上你应该也想多活几天吧?”

子昊看戏一样,轻笑一声:“在药中暗弄手脚这种事,想必你是驾轻就熟,蛊毒也好,血咒也好,手法都放高明些,可莫让我瞧出什么不妥来,平白辱了巫医的名声。还有,我没那么多闲空再来你这鬼宅子,若想替我诊治,你便自己搬入楚都去,至于这鬼宅……”眼风一扫,“我看着极不顺眼,你还是趁早一把火烧了干净,否则,便莫怪我不客气。”话已言尽,无需多留,起身扬长而去。没等走出大门,身后真气狂涌,一阵坚石碎裂的声音遥遥传出,几乎连整座宅子都震了一震。

施施然负手前行,歧师砸桌震地的动静听在耳中,子昊唇畔那丝若有若无的痕迹渐渐扩大,迈出大门看到迎面俏立的子娆,不由扬眉一笑。

雪衣当风,雪样容华,一笑明朗飞扬,照亮天地人间,一笑恣意纵横,倾折俗世红尘。

车旁两人,生生愣在那里,竟被这灿然笑容逼得不能直视。阶前一人,凝眸相视,忘了前世今生,痴了心魄神魂。

这才是他的笑容,如此男儿,如此风华,如此放纵,如此不羁的笑容。

子娆轻轻地,轻轻地弯起唇角,无限欢喜,化作温柔,化作千丝万缕倾情似水……

第48章 第十六章

马车不急不徐地向前驶去,车厢中不断传出阵阵笑语,女子柔声清媚,男子淡笑低沉,可以想见车内是怎样的轻松,怎样的温暖。微风吹得轻衣飞扬,十娘忍唇角含笑,转头和聂七对望一眼,聂七腾出一只手来环住她肩膀,这一刻,一双情人,心里眼底都是柔和。

靠着聂七的肩膀,十娘忍不住轻声道:“你说,主人身上的毒到底怎样了?凤主也真是奇怪,怎么一句不问,倒像没事人似的。”

聂七道:“主人心里定了的事,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吗?”

十娘道:“自是有区别,你忘了,咱们先前都以为主人不会去见歧师,现在凤主不也劝他进了宅子,见了大夫?”

聂七笑道:“既然进都进了,见都见了,你什么时候又见过主人想做的事做不成?”

十娘凝眉细想,便也笑了,是啊,只要是主人想做的事,哪里还有不成的,只要主人肯做,哪里有什么人能难得住?听刚才那宅子里的动静,怕不是有人吃足了亏敢怒不敢言,窝了一肚子火,却拿石桌来泄愤?不由又是一笑,神情艳艳,看得聂七一瞬失神。

如许黄昏,如许晚风,前方有路,不知通向何处,车中两人不说不管,车前两人放马向前,这一日有人相伴,这一刻并肩同行,天大地大,光阴寸金,何必管它去哪儿,何必计较太多?

离了野岭荒村,穿过一方普通的小镇,街道上人声往来,热热闹闹的叫卖,熙熙攘攘的行人,有人讨价还价,有人脚步匆匆,多数人脸上挂着笑意,温暖而真实。在足够强大的楚国护佑之下,战火未曾波及的地方,人们的生活如此安宁,红尘一隅,平凡一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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