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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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重重变动,彦翎不通奇门术法,卷在其中只觉昏天黑地,难辨身在何处,片刻之后,身子骤然一轻,仿佛从浓雾中突然破出,天地霍然大亮,现出山谷中原有的白雪冰峰。彦翎提气纵身,在空中轻翻下落,尚未着地,便听砰砰两声真气交击,面前激雪横飞,夺面而来。他一个侧翻避开夹杂着猛烈真气的飞雪,只见前方一座冰台浮于雪雾,当中有一白衣人盘膝而坐,而一个手执折扇的黑衣老者正绕台游走,每一步都在雪中印下寸许脚印,一掌掌击向那白衣人。

那黑衣老者正是与子娆一同入阵的易天,他掌力虽然威猛,激得人衣发纷飞,但白衣人单手应敌意态从容,在如此强横的攻势之下竟丝毫不见局促。彦翎一眼看到斛律遥衣倒在冰台之侧,似是被人点了穴道,见彦翎出现,先是面露喜色,跟着叫道:“小淫贼!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帮忙!”

那白衣人闻声回头,两道锐利的目光透过面上黄金面具射向二人,轻声一笑道:“原来柔然族也投靠了帝都,万俟勃言好大的胆子。”说罢突然扬袖挥出,将遥衣卷至身侧,五指一拂扫向她面门。

彦翎急喝一声:“住手!”薄刀入手,纵身向那人背后扑去。那人头也不回,一道指风点了遥衣哑穴,反手轻挥,准确无误地击中彦翎兵刃,当地一声将他当空震出,同时右手若无其事地与易天硬拼一掌,击得对方连退两步。彦翎在半空中连翻数周才勉强化解他弹指而来的真气,在山石之上略一借力,重新扑向对手,叫道:“快放了她!”

“放他们走。”

有一个清魅的声音同时自雪雾中响起,一抹玄色身影出现在山谷之前,指间异彩潋潋,清光荡漾,正是借灵石之力破入阵心的子娆。

那白衣人眸光到处,透出隐隐微笑,忽然抬指轻拂,击中身旁七弦古琴,琴音带着凌厉的真气向前扫去,正中易天折扇,易天闷哼一声向后跌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子娆在琴音响起时身形瞬移,一掌按上易天背心,易天脸色片刻涨红,复又一白,如此往返三次,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睁开眼睛低声道:“多谢……多谢公主。”

彦翎亦被白衣人掌力击回,翻身落在子娆身边,惊喜叫道:“美人公主,你没事太好了,不然夜玄殇那小子这次非跟我翻脸不成。”

子娆只是略略扫了他一眼,跟着冷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出阵去。”

彦翎一愣,即刻明白她的用意,但斛律遥衣尚在敌人手中,他却不能弃之不顾,横刀叫道:“喂!你快些放了她,挟持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胆量来跟小爷一决胜负!”

那白衣人目光稍移,落在斛律遥衣脸上,随手一扬,便将她带至近旁,“帝都的手段还真是叫人佩服,居然连柔然族也能为之所用,万俟勃言派这小丫头传递消息,我又怎能留她。”

彦翎方要说话,子娆将手一挥阻止了他,凤眸轻抬,望向那人,“你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难为一个小小的信使,打发他们出去,免得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公主与我有些私话要说,那便放过他们也罢,但能不能出阵,便看他们自己造化了。”说着拂袖一挥,遥衣身子腾空而起向着彦翎落去。彦翎手忙脚乱收起兵刃,伸手将人接住,却觉遥衣身上一股大力传来,顿时立足不稳,两人一同撞向易天,齐齐向雪谷滚落。

白衣人出手之时阵法同时变幻,彦翎三人甫一落地,雪中无数藤木突然向上射来,阵法水木相生,再次发动。遥衣穴道未解,彦翎抱着她就地滚出,避开三重藤木,易天呼呼两掌,将袭向他们背后的长藤扫开。彦翎道声多谢,一边躲避藤木攻击,一边伸手去解遥衣穴道,谁知那白衣人点穴手法极是巧妙,除了哑穴之外,其他穴道竟一时难以解开。

四面八方长藤如网,灵动迅疾,遥衣被彦翎抱在怀中,东躲西闪,狼狈万分,忍不住叫道:“喂!小心左边!哎呀!后面!”

彦翎身形受制,几次险险被长藤抽个正着,衣衫上被荆棘划开数道口子,嚷道:“我知道啊,你以为我不想避开吗?”遥衣道:“那你又不快些,刚刚你若使一招‘天悬星河’,那一击不就避开了,偏偏要使‘燕回翔’,难道好看吗?”彦翎纵身向后退去,道:“我若使天悬星河,这鬼藤蔓岂不是正好击在你身上,你以为我愿意使燕回翔吗?又费力又不讨好!”

遥衣咦地一声,似乎有些惊讶,沉默片刻,抬眸轻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小淫贼还挺有良心,倒是我错怪你了。”彦翎轻轻一哼,道:“算了,小爷不跟你计较。”遥衣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什么小爷大爷,你这小淫贼!”彦翎道:“哎呀!你能动了。”原来彦翎解穴手法虽然不对,但是推宫过血,时间一长,遥衣被封的穴道也自然解开,她在彦翎肩头微一借力,纵身而起,半空中泠雪斩出鞘,斩向飞舞的长藤。

彦翎叫一声好,薄刀同时出手,面前藤木齐断。两人施展身法,再加上易天折扇之威,压力顿时大减。但这阵中藤蔓如织,竟是越斩越多,易天连番血战,方才又在阵心被那白衣人一击重伤,虽得子娆援手保住性命,但久战之下伤势难支,步履渐见迟缓,那藤蔓却像天罗地网一样,层层布满了整个空间,全靠彦翎和斛律遥衣竭力支撑。遥衣不由叫道:“不好,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这鬼藤蔓缠死的!”

易天沉声道:“我挡住这些东西,你二人赶快设法脱身,去寻救兵要紧!”说罢猛然一喝,衣衫涨起,挥扇劈向藤蔓聚集的中心。半空长蔓齐舞,向着他背心电射而至,遥衣惊叫一声,“小心!”彦翎却突然间凝住身形,转首倾听,面露喜色。

易天折扇之下砰地发出一声闷响,漫空藤蔓四散,露出一瞬空隙,而他却也口鼻溢血,面目可怖,狂喝道:“还不快走!”遥衣双斩劈飞袭到近前的藤蔓,闪至彦翎身旁,道:“小淫贼!你发什么呆,现在怎么办?”此时谷外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在藤蔓呼啸声中几不可闻,但彦翎耳目之灵,世上无人能及,早比他二人先一步听到,一声呼哨,放声大叫:“喂!夜玄殇,小爷要死了,快点救人!”

他话音方落,大地隆隆震动,数道利光突然穿过飞藤破空直刺,现出八道金矛,八匹骏马,八名白衣战士破阵而入。金芒烈,藤木断,彦翎三人被劲气冲得向外跌去,眼见藤蔓再次扬起,竟比之前迅疾数倍。斛律遥衣失声尖叫,忽然间,一道剑气冲霄,自迷雾中直劈冰雪大地,随着耳边轰然巨响,一阵强横无匹的真气准确击向阵中。自那真气中心,八方雪地岩崩石裂,无数藤蔓横飞而起,半空中同时寸断,纷纷落向地面,化作一地残木。

遥衣睁大眼睛,只见一个玄衣男子自轻雪飞尘中徐徐站起,看到彦翎,挑唇而笑,“哟,毫发无伤嘛,我还以为这下来迟一步。”

雪雾中那男子衣发狂放,挺拔的身姿像是蕴藏着一股慑人的力量,唇畔那抹笑容却偏偏带着些懒散戏谑的意味,遥衣与他的眼睛一触,只觉得像是看到了万丈深渊,有种忽然坠落的感觉,但只一瞬间,那映入眼帘的目光便似秋日的阳光,令人周身皆是一暖。

彦翎见到那人,呼地松了一口气,险些便坐倒在地,喘息道:“你再晚上一步,就只好来替小爷收尸了。”

那人挑了挑眉毛,笑道:“祸害活千年,我看这个机会也不太容易等到。”

彦翎切地一声转过头去,对遥衣道:“这小子叫夜玄殇,你应该听说过吧。”遥衣俏目一亮,道:“夜三公子?”彦翎翻了个白眼道:“现在做了个劳什子穆王,走到哪里都跟着一群碍眼的护卫,甚是无趣。”

先前八名铁卫早已翻身下马,其后复有数名同样身着白虎金纹武士服的战士,总共一十八人,皆是穆国白虎禁卫高手,当先一人快步上前,对易天道:“易老,好久不见!”正是穆国统卫府上将,冥衣楼邯璋分舵舵主颜菁。

易天一夜苦战,其实早已灯枯油尽,忽然见到颜菁,硬撑着的真气顿时一松,身子便向前倒去。颜菁一把将人扶住,易天口中呛出鲜血,低声道:“快……公主……她在阵中……”夜玄殇俯身查看他伤势,微微蹙眉,跟着运指连封他数处穴道,手底真气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同时转头看向彦翎。

彦翎代为解释道:“冥衣楼半路劫粮遭了宣军暗算,美人公主被困在这鬼阵中心,恐怕大大不妙。那布阵之人好生奇怪,脸上戴着副黄金面具,见不得人一样,但美人公主似乎和他早就认识,”这时遥衣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是少原君皇非,现在与宣王联手对付我们,但平时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众人听到少原君名号,无不震惊,彦翎更是差点跳起来,道:“乖乖不得了,皇非没有死?美人公主和他在一起,岂不是危险至极!”跟着又道出差点令他和遥衣丧身其中的泥潭之阵,易天得夜玄殇真气相助,伤势暂缓,低声补充先前与子娆所遇冰雪之阵的情况。夜玄殇眸光隐隐一沉,自易天身上收回手掌,站起身来。彦翎闪到他身边,悄声道:“喂,还不快点想办法,迟些穆国准王后变回少原君夫人,你就等着后悔莫及。”

夜玄殇瞥了他一眼,道:“这阵法布置得十分巧妙,若非精通奇门术数,或借九转灵石之力,根本无法寻到阵心所在。方才我们能破这一阵,是恰逢阳金克木,巧之又巧,若困住你们的是阳水阴火阵,那此时我们所有人都要麻烦。”

易天亦领教过阵法厉害,点头道:“殿下说得没错,这阵法非同一般,万万不可大意,但九公主被皇非所困,却又如何是好?”

夜玄殇沉思片刻,方要说话,忽然感觉脚下震动,山谷中雪石纷落,一声巨响,竟然整个向下塌陷下去。

彦翎三人被击出阵心之后,子娆亦收起莲华法诀,缓步踏上冰台。那白衣人轻拂琴弦,抬头笑道:“子娆,别来无恙?”

阵中霰雪微扬,子娆侧身落座,琴前有酒,色碧香醇,她抬指轻沾琼浆,低头浅嗅,随后转眸看向那人面上冰冷的面具,说道:“既已无人,何不以真容相见,难道此时我还认不出你吗?”

那人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俊美无瑕的面容,眸中笑意若雪,话语却一如既往,风流怡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张面具果然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夫人。”

子娆墨睫稍垂,复又一扬,轻轻一笑,“没想到你我二人,竟然还会坐在一起喝酒。”

酒是玉髓,人是故人。昔日惊云山巅,杯酒相识,洞房花烛,交杯定情,皇非目视眼前女子,她丹艳的红唇轻轻沾上玉盏,浅酌低吟的姿态如一朵清魅的妙莲,在他眸心幽幽绽放。

“我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你会与我重登惊云天峰,此生亦将以少原君夫人的名号为荣,你我之间早已没有那么容易撇清关系。”

子娆把盏抬眸,“我记得那日你也在三军之前亲口说过,你与我,从此再无情义可言。少原君言出必行,当众之语,想来并非玩笑。”

皇非淡淡道:“楚王后母子不是你杀的,所以那句话并没有任何意义。”

子娆眼梢微扬,“原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真相,却故意将错就错。”

皇非侧眸看她,语气傲然,“你既当众认下此事,我又何必放弃对帝都动手的大好机会,这样的结果难道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子娆眸光一闪,一瞬不瞬与他对视,微雪自两人之间无声落下,化作一地琉璃冰寒,轻轻扬过衣袂,飘入眸心无垠的黑暗。片刻后,子娆倏地转眸轻笑,柔声道:“少原君果然是当世英雄,绝不会为美色所动,情义所困,若非迫不得已,帝都可万万不愿与你为敌,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事已至此,又还能怎样呢?”

“事已至此,当世能配得上少原君夫人之称的也只有一人,我皇非的妻子同样只有一人。”皇非随手轻挑琴弦,容色翩翩,“所以今天我特地在此等候,来请夫人随我回去。”

子娆感觉随着他指下琴音跳动,整个阵法再次变动,十二门生死轮转,不尽不息,天一生水,地六相成,一时间变幻莫测,无迹可寻,就好像眼前这男人真正的实力,每一次相遇都见未知的一面,似乎始终探不见究竟。她星眸微垂,转而迎上皇非的目光,眼波轻横如月下一泓幽泉,似乎一直漾到人心尖上去,“此时此刻,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风雪轻扬,皇非含笑道:“恐怕没有。”

子娆轻声一叹,敛袖斟酒,说道:“大婚之夜你我情断义绝,王族损兵,楚国灭国,已是天下皆知,除非你肯放弃对帝都的打算,否则有我这个夫人在身边,难道不会觉得危险?”

皇非声色不动,一缕琴音悠悠停于指端,余韵无穷,“很可惜,帝都王城本君这次要定了。”

他看住她,唇畔笑意从容,却仿佛迫人窒息,直到此时,九域天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无视少原君亲口说出的话,哪怕楚国覆亡,烈风骑灭,皇非一人,也足以令诸国侧目,英雄折颜。子娆一时静默,丝缕酒香漫开在她晶莹的指尖,袅袅缭绕不散不休,片刻后,她轻拂云袖,抬眸迎上皇非目光,徐徐说道:“那么,若是我心甘情愿接受你所有条件,你是否愿考虑改变主意?”

皇非眼底微微一动,雪光下玄衣女子眉目如仙绝色出尘,便似昔日惊云绝峰月下初见,她执酒相问江山何从。那时她以千军为棋天地为盘,笑语轻颦,风云定局,他知世间有女若此,与她并肩天峰俯瞰九域的刹那,他所要的一切都已在前。

七城烽烟为卿作聘,楚都华焰染她嫁衣,他散尽三千姬妾,倾此九域红尘,迎娶这唯一令他动容的女子,若不是那一夜兵戎相见,此时四海天地皆在这携手之间,他与她,亦将为万众传颂,那样一段江山风流英雄红颜的传奇。

然而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就像江水东逝,落日西沉,光阴不回,世事无常,每个人曾经的选择都决定了眼前的彼此,现在的每一步也都必然通向前方的结局。

皇非眼底仿若夜流涌动,锁定那双幽魅的凤眸,“我不得不承认,相识至今,每当夫人提出条件,都叫人感到无法拒绝。”子娆不语,浅酌杯酒,移目相视。他自琴上收手拂袖,眼梢淡淡挑起,“这个提议当真令人十分动心,但是,本君绝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犯同样的错误,他日我与东帝战场相见,若有夫人在侧,想必一定有趣得很。”

子娆唇角倏忽上扬,似是早已料到他的答案,那妩媚的浅弧恍若一刃轻光,骤闪即逝,“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曾让我甘心下嫁的少原君,如今依然有着令人倾心的魅力。”

皇非道:“那么夫人是愿意随本君同去了?”

子娆把玩玉盏,幽幽叹道:“你的阵法比王叔还要高明,我破不了,你的武功也远在我之上,我赢不了,如此看来,我只好跟你走了。只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跟王兄针锋相对,他那人冷心冷情,这世间恐怕没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他。”

雪光落入皇非微眯的俊眸,点点泛着清寒的滋味,“再无情的人,也总有心中珍视的东西,一旦与此相关,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哦?”子娆魅然抬眸,将那玉盏轻轻托在掌心送到他面前,一泓碧泉如玉,倒映男子眉目风流,“那么夫君心中所珍视的,又是什么呢?”

皇非就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尽,“本君珍视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人难道心无所觉吗?”他抬手抚过她容颜,近在耳畔的呼吸带着醉人的酒香,轻轻吹起伊人双颊娇羞的红云。

“夫君厚爱,子娆受之有愧。”子娆妩媚地笑,眸若星波慵然轻漾,她靠近他的耳边,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诱人的声音轻轻说道,“夫君有没有发觉,我刚刚在这酒里下了毒?”

☆、第九章

女子清魅的话语入耳成丝,缕缕幽香仿佛自暗夜深处漫然升起,飘盈雪雾,浸透肺腑。皇非脸色一变,反手扣向子娆腕脉,子娆弹指下拂,与他掌力一交,袖底银光飞散,倏地飘身后退。

漫天风雪骤然疾舞,在冰台四周飘旋如幕,子娆落向雪幕中心,笑容美若幽梦,话语依然那般清魅动听,“夫君怕是忘记了吧,当初在惊云山上第一次见面,我便已经提醒过你,我的指尖藏有十种剧毒。方才那杯酒沾了我的指,染过我的唇,你其实不该喝的。”

皇非似乎神色不改,却也并未起身追击,“你以为如此便能逃出我的阵法吗?”

子娆柔声浅笑,“我刚刚说过了,夫君的阵法很是高明,以前我听王兄解说这些奇门术数时可没怎么用心,这阵法我是破不了的,只不过,你刚刚饮下的赤锦红与曼陀罗两种剧毒与我发间的染云香混合之后,会在几个时辰内令人内力丧失,夫君虽然内力高深,恢复起来怕也需要些时间,这时候我要走,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非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寒意,说道:“这倒是我疏忽了,一时不曾防备。但是在此之前,我保证你会失去生离此地的机会。”话音落时,一道赤芒,突然闪电般自古琴之侧射出,不过一剑出鞘,四面八方劲气横冲,血芒惊闪,直刺风雪,子娆倏然一惊,情急之下折腰纵出。

丝缕断发,蓦地散开雪中,焰蝶之光在血鸾剑上爆开刺目的金芒。子娆后退丈余,飘身落足冰台之侧,袖底幽芒冷现。皇非身形一闪,忽然便出现在她面前。子娆袖袂飘拂变幻,灵蛇一般向着血鸾剑锋卷去,但听哧地一声急响,金银亮光在两人之间如雨四射。

便这刹那之间,子娆已用衣袖连接皇非快逾惊电的八招,万没想到他在身中酒毒的情况下仍旧如此可怕,若非有幽罗玄衣护身,只怕早被剑气所伤,心下暗惊,但却嫣然笑道:“夫君好厉害的剑法,若是这么个打法,我可受不住了。”

皇非如此催动真气不免激发酒中剧毒,数招过后并没有立刻追击,只是剑尖锁定对手,暗中运气调息。血鸾剑上凝聚摄魂夺魄的剑气,与昔日逐日剑狂傲的锋芒截然不同,不断涌动的赤芒固然显得森寒诡异,却更有一种凌驾万物,君临八方的气势,竟令人生出无从逃脱的感觉。

子娆以巫族特殊的手法施毒,为怕皇非察觉,下手分量甚轻,若让他运功驱毒,便拖延不了多久。她打定主意消耗皇非内力,袖底法诀变幻,同时击出两道莲华法印,冰台上方光华夺目,仿若一双雪凤展翼冲天,凌空卷向对手。

皇非微微冷哼,右手挥出。雪雾倏然狂飞,血鸾剑击散包裹着漫天异芒的风雪,犹如一道飞虹,一抹赤电,一刃血光,向着子娆眉心破空而去!子娆蓦然旋身,左袖行云流水般迎空挥去,右掌反手下击。皇非眼中掠过慑人的冷光,身形倏地凝住,血鸾剑却是赤芒大盛。

玄袖浮光,真力与剑气相撞,挟了飞雪涟漪般往四方扩散,子娆借此一击之力忽然纵起,娇笑声中,指尖血影绽放,莲华骤现,血鸾剑剑气在她牵引之下,连同那明美的莲光一起突然向着冰台正中的瑶琴击去。

原来皇非借雪谷地形设此奇阵,以琴音操纵阵法,变幻八方,子娆暗中推察,早已知其关窍所在,但先前忌惮对手强势,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皇非大意中毒,她便刻意而为,争斗中趋身抢至阵心,凝聚功力举手破阵。血鸾剑与莲华之术全力一击何等威力,但听轰然巨响中,碎雪向天冲扬,悬在半空的冰台四分五裂,瑶琴美酒,山石冷雪,皆向山崖之下坠去。

这冰台本是冰峰之侧一处雪岩,下方悬空无依,绝无落脚之处,皇非将阵心设在此处,乃是精算天时地利,巧借雪谷山川布局困敌,此时子娆强行破阵,一击之下威力非常,奇阵阵心固然被毁,两人却也失了立足之处,不约而同向着峰下坠去。

半空中碎石飞雪如雨纷纷,皇非原比子娆落势稍缓,忽然间身形急坠,伸手扣向子娆肩头。子娆在落石之上微一借力,飞袖凌空击去,皇非一指点出,子娆拂手反扫他神门、太渊二穴,眨眼之间,两人指来掌往,已在空中施出一十三招精妙手法,一个要擒,一个欲避,虽无先前交手那般威势,却亦惊心动魄,凶险至极。

子娆武功源出巫族,克敌制胜不以招数见长,且论对敌经验,终究不及皇非身经百战,沙场历练,袖袂拂处,只觉他手指闪电般下滑,腕上忽然一紧,已被他单手扣住。皇非左手真力透出,顿时封了她经脉,同时右手一剑刺出,血鸾剑直透冰岩插入崖壁之上,两人身子猛地一顿复又一落,上方裂冰横空飞出,坠势却也止住。

子娆被他制住腕脉,无力挣脱,此时回头下望,只见一道渊谷倾斜而下,直没风雪之中,一时看不清深浅,唯见雪雾弥漫,疾风拂掠,云龙一般向着冰峰不断卷去。子娆心头微觉凛然,倒不知这冰台下临绝渊,竟在如此险地,倘若两人直摔下去,恐怕皆尽生死难料。但她却也并不十分在意,身子凌空,抬头笑道:“喂,你这么抓着我吊在这里,很是耗费力气,倒不如放开手,凭你的武功自然能够化险为夷,不然再过一会,不是你支撑不住,便是那剑要折断,何必两人一起送死呢?”

皇非却不言语,他此时体内毒性已然发作,内力无法提起,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子娆感觉他指下力气渐弱,握着自己的手掌间尽是冷汗,微微颤抖不止,于是轻叹一声,闭上眼睛,也不再同他多言。当此生死之际,风飘雪涌天地茫茫,眼前大敌在侧凶险难料,而她心中却突然只是想起一人。那人青衫笑颜似乎便在眼前,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却不知若自己真的死了,他又会怎样,悲喜恩怨,是否从此不再,想来心中忽然莫名痛楚,只觉得有很多事情必要找他问个清楚,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倘若这般了断,那么一生一世都是不甘的。就在这时,皇非握着她的手猛地一提,子娆身子向上甩去,半空中连续数处要穴被封,同时腰间一紧,两人一并向着峰下滚去。

这山崖初时陡峭,越到底部越是平坦,皇非环住子娆时拔剑在手,以巧妙手法连续击刺岩石,血鸾剑绝世利器,不断不折,两人去势因此受阻,渐渐缓下,最终跌入尺许深的雪地之中,一直滚至谷底。饶是如此,下冲之势依然甚急,皇非力气全失,手臂终于松开,子娆被甩出丈余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之上,顿时晕了过去。待到片刻之后醒来,只见风吹雪舞,不远处皇非闭目盘膝,显然正在运功驱毒,子娆知道若让他抢先恢复功力,自己便绝无逃脱的可能,当下凝聚内息冲击被封的穴道。

皇非中毒之后内力不足,点穴时便难下重手,没过多久,子娆一处穴道便已解开,但这时候,皇非突然睁开眼睛,慢慢起身向她走来,抬手又在她紫宫、云门数处穴道补上几指,低头道:“你既还担着少原君夫人的名号,本君自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莫再耍什么花招。”

子娆所下剧毒分量虽浅,但锁人经脉侵人内力,也绝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化解,见他这么快便已行动如常,细思之下顿时明白他是以某种秘法强提功力,不由柔声笑道:“夫君如此行事,可是危险得紧,你体内的毒若是过了十二个时辰还不得解,难免便要留下极大的祸患,日后纵然余毒尽去也会大损功力,还是速速用功驱毒,不要这么逞强好些。”

“多谢夫人操心。”皇非站在雪中淡淡道了一句,复又以剑撑地调息片刻,此时崖上忽有碎石滚落,隐约一个人影出现。皇非微微蹙眉,反手封了子娆哑穴,将她带到一处冰岩之后。过不多时,只见一人飞身落在雪地之中,身法轻灵矫捷,不出半点声息,竟是金媒彦翎。原来子娆与皇非交手之后,六壬奇阵阵心被破,夜玄殇与易天等人循迹追来,四处不见子娆踪迹,发现此处冰台崩塌,又有打斗的痕迹,于是以山间枯藤结绳,通向崖下,因彦翎轻功最佳,先行下来察看。

此时山崖之下风雪大作,吹得沙飞石走,冰峰凛冽。雪地上风痕如削,碎冰呼啸,早已将两人停留过的痕迹尽数湮没。彦翎落地之后以手遮脸,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冒着风雪四下奔出,却只见冰峰雪地茫茫白地,哪里又有半点人踪。子娆在石后看得他身影掠过,苦于穴道被封,说不得动不得。彦翎搜寻一番毫无线索,不禁大为气馁,崖上却有人大声叫道:“喂!小淫贼,可有见到什么吗?”

彦翎蹿回崖下喊道:“又是风又是雪,鬼影都不见一只!我说你这称呼能不能改改,小爷一世英名全坏在你手上了!”

崖上那人又道:“那你还不快上来,我们去别处寻找,那皇非一心想要对公主不利,你再耽搁,我丢绳子下去了!”风雪中两人喊话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半空中绳索被风吹得乱晃不休,彦翎纵身而起,在山石之上微一借力,便轻飘飘附在绳上,崖上诸人一齐用力,复又将他拉了上去。

待他身影消失之后,皇非又等了片刻,直到崖上声息全无,才带子娆走出冰岩背后,解开她哑穴道:“走吧。”

子娆动弹不得,被他抱在怀中,倒也免受风雪之苦,却见他并不往合璧方向去,反而向北深入苍雪长岭。如此一路未遇人踪,想来彦翎他们早已往他处寻去,此地已离合璧诸城甚远,边关荒原,朔风连野,呼啸声中只见一片萧杀苍凉。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皇非突然停住脚步,在一道山丘之后将子娆放了下来。子娆听得他呼吸有异,移目看去,却见他身子微微一晃,向侧转开,再回头时唇边隐约竟有血迹,面色也瞬间变得异常苍白。

皇非一直内伤未愈,却先后两次以秘法强提内力,其后反噬甚是厉害,再加上剧毒未清,此刻体内真气空虚,丹田中却似千刀万剑不断乱搅,纵使他定力非常,也难再支持下去。眼见天色渐暗,风雪已息,他扶住一块大石微微扬手,一道金色流光冲入夜空,直穿暗云,子娆识得那是昔日烈风骑联络信号,不由心觉诧异。

信号发出不久,西北方很快传来迅疾的马蹄声,跟着一队人马飞奔而至,尚未到眼前,便有一人抢先下马,赶至皇非身边,叫道:“君上!你……你受伤了吗?”

后面人马向侧散开,自然形成防守队形,阵列有序,数十人说停便停,马不扬尘,人无杂声,不禁令人侧目。子娆看清那领头之人,认得竟是方飞白,那这一支队伍不必说便是昔日叱咤风云的烈风骑,最先到达的召玉目不转瞬地看着皇非,神情间甚是关切。

皇非以手扶住召玉肩头,略微合目,吩咐道:“你们即刻带她离开,小心伺候,莫让她逃了。”召玉感觉他气息不畅,不由担心道:“我们先替君上疗伤。”

子娆见皇非将自己交与楚国旧部,所去之处定非玉渊、合璧两城,倘若他们避入雪岭,非但冥衣楼部属,就算王师出动也难寻踪迹,倒比被他带去敌营更加麻烦,心念稍转,抬眸说道:“你身上所中的乃是巫族之毒,我若跟他们走,却要谁来帮你解毒?”

召玉一听,方知皇非不是受伤,转首怒道:“快将解药拿来!”

子娆道:“他身上的毒耽搁了数个时辰,原本的解药已无用处,即便我另行用药,也需数次方能全部拔除余毒,但如果再拖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没有后患了。”

召玉心中大急,道:“君上……”皇非对她摆了摆手,看了子娆一眼,道:“你若以为我非要你的解药不可,那便高估了巫族,你所用的毒药虽奇,却也奈何不了本君。”

子娆微微一笑,“原本夫君功力深厚,这点毒性确也不足为惧,只不过夫君似乎有伤在身,运功驱毒时万一出什么纰漏,便只怕更加麻烦。”子娆其实并不知皇非内力受制,一直不曾痊愈,只是见他气色有异,既然方才两人动手时他并未受伤,料想必有其他原因。方飞白却对此事略知一二,兵刃微动,指向子娆道:“公主若不肯立刻取出解药,那便恕末将等无礼了。”

子娆见到方飞白,想到十娘惨死在他手中,丹唇冷冷轻挑,容色转寒,“烈风骑弑主逼君,什么时候还论过尊卑上下,方将军眼中本来也没有我这个公主,有礼无礼又何必废话?你若高兴拿剑指着我,不妨就多指一会,看是否能指出什么灵丹妙药,拿去疗伤解毒,起死回生。”

方飞白不由蹙眉,素闻这位王族公主妖颜媚性,行事恣肆,言辞果真犀利乖张,不易应付,一顿之后方要说话,身旁坐骑突然间抬首轻嘶,四蹄一阵乱踏。方飞白手拉缰绳,轻斥一声,那马儿低下头来口鼻喷气,不断原地扬蹄,四周其他战士也是纷纷呵斥坐骑,不知为何,所有战马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仿佛预知到什么不可见的危险,想要立刻逃离此地。

众人所乘的马匹虽不及当初烈风骑中战马精良,但也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算得上训练有素,等闲不会有不服号令的举动。但战士们呵斥数声后,有些战马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奋蹄长嘶,试图向外冲去,群马嘶声连连,激得尘雪满地乱舞。这时候召玉忽然叫道:“前面那是什么!”

对面山丘之上隐约出现一点黑影,跟着又是数点,皇非目力最佳,眼底倏地一震,跟着方飞白脸色大变,叫道:“不好!是狼群!”话音方落,漫山遍野涌出无数黑影,蓦然间,一声狼嚎向月而起。

☆、第十章

风雪凄厉饿狼群啸,方圆十里如作鬼域。烈风骑旧部虽然出身南楚之地,但多年来随皇非征战北域,对这雪原之地甚是了解,皆知狼群残忍凶恶,一旦发现猎物便群起而攻之,纵使大队兵马与之遭遇也是极大的凶险。不待皇非吩咐,方飞白已疾声下令,“约束马匹,点燃火把驱狼!”

烈风骑防守圈缩小,先将马匹围住,战士们手中火光亮起,手持兵刃后退,阵列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就这片刻,近百匹恶狼已趋近眼前,见到火光颇是畏惧,只在外围不断打转,盘旋嗥叫,一时不敢攻击。召玉尚是第一次来到北域,眼见恶狼越聚越多,火圈外四面八方尽是森森白牙,狼群垂涎怒号,端的令人心惊胆寒,正取了兵刃在手,忽听皇非低喝道:“留心坐骑!”

这时召玉身边战马为狼啸所惊,突然扬蹄猛冲,阵中战马一阵大乱,当前几匹挣脱束缚,向前狂奔而去。狼群中狂啸大作,几匹战马速度虽快,冲出片刻便被围住,惨嘶之声顿时冲塞夜空。马儿在尖齿利爪间翻滚奔跃血肉横飞,瞬间便被恶狼撕成碎片,吃得干干净净。群狼受血气所激凶性大发,齐声厉嚎,向着火圈之内扑来。

烈风骑阵中兵刃交错,利光疾闪,挡住狼群攻势,将皇非、子娆、召玉三人,以及所有马匹护在当中。恶狼扑将上来,不断被刀枪斩杀,或是一刀两断,或是利刃入腹,尸身不待落地便遭群噬,血腥之气充斥荒原,更引得群狼狂暴不已。召玉兵刃乃是一双短剑,其中一柄抵在子娆后心,眼睛却不离圈外,暗自警惕。皇非静立在旁,火光之下面如止水,不惊不怒,始终未因狼群凶恶而有丝毫动容。

子娆身处烈风骑阵中,虽不虞恶狼攻击,但见这血腥残杀的局面也自心惊。这时候右方火光突然一暗,风雪袭卷,几支火把骤然熄灭,狼群一见有机可趁,齐向缺口扑来。两侧战士双剑送出,数匹恶狼哀号毙命,为同伴分尸而噬,却另有几只匹趁机蹿起,越过防守向着圈中扑入,狼群张牙舞爪,随即狂涌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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