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结束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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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被破解了,但是他死了!他死了!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她大声地喊着,泪水奔涌出眼眶,落在她紧抱着的拉美西斯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雅里沉默着,图特沉默着,整个战场竟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艾薇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哀痛的声音,仿佛要将空气撕裂,将每个人的心扯碎。

突然,法老身体的中央发出了刺眼的金光。

艾薇用力地盯着那里,黄金镯,是黄金镯!

她猛地伸手过去,将黄金镯取了出来,满是裂痕的镯子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停止了,艾薇的脑海中出现了男男女女的鸣唱声:

黄金镯,黄金镯,制造了虚幻的历史,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黄金镯,黄金镯,承载了太多的过去,见证了太多的伤痛;

黄金镯是枢纽,缔造了两个时空;

黄金镯消失,虚幻的历史消失,一切归于零,一切归于开始。

一切归于开始……

艾薇紧紧地握着那充满裂痕的镯子,水蓝色的双眼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黄金镯将她带回古代,扭曲了历史,创造了虚幻的时空。倘若黄金镯消失,一切回到原点,那么他就不会死,他就会像书里原本记载的一样长命百岁,而他的国家也会长治久安!

但是……他会忘记她,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不会记得自己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拥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保护过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记得,在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有过她这样的一个存在。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起来,看向拉美西斯英俊的脸庞。浓郁笔挺的眉毛,挺翘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深棕的发丝。

她好想永远伴随在他的左右,享受他独一无二的爱情,当他伟大的妻子,为他生下孩子……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希望他活着,即使,他会彻底忘记自己,爱其他女人,迎娶上百位妃子……

一切都没有她想让他活着的愿望,更加强烈……

她轻轻地弯下身去,温热的嘴唇贴在他冰冷的嘴唇上。

“是你背弃誓言,先我而去的……”她笑着,看着他,晶莹的泪水仿佛透明的水晶,源源不断地滴落到拉美西斯冰冷的脸上,再顺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到地上。

她抬起头,环视周围的一切。

时间静止着,所有人都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绛紫深黑旗,水蓝色的普塔赫军团,慢吞吞的图特,还有……雅里。

蓝天,晴空,夕阳。

再见,再见。

她最后低下头来,再一次不舍地看向怀中的拉美西斯。

“笨蛋,好好地活下去吧……”她轻轻地说着,将手放进了黄金镯中。

那一瞬,黄金镯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辉,转瞬吞噬了艾薇。

一片金色的辉煌之中,艾薇发现自己身边的时空正在渐渐逆流。

镯子上深刻的裂痕正在慢慢愈合,发出强烈的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手腕。

接着,在古埃及经历的一幕幕,仿佛倒带一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每一幕,从她眼前闪过去,便仿佛化为泡影一般碎去,从历史中彻底地消失了。

雅里玩世不恭的冰蓝双眸,礼塔赫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沉静笑容,马特浩倪洁茹精致的脸庞,布卡充满活力的表情,奈菲尔塔利高贵的姿态,孟图斯威武的身影,舍普特可爱的动作……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然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顾不得手腕处刻骨的刺痛,她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要把它们全部深深地烙进脑海里,即使历史消失、时空粉碎,她也会记得。

她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她不要忘记!

他为她挡下赫梯的毒箭,苍白的脸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扯碎一般地怒吼着,最后转为了令人心疼的呜咽,“你果然是骗我的,你骗我!”

他绝望地看着她,消失在时空的苍白烈焰中。

他温柔地望着她,在蔷薇之墙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他怒气冲冲地拽着她,指着宏伟的神像叹她不懂得他的心思。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阔别五年在吉萨,再次重逢。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她,这桀骜不驯的女人却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

“奈菲尔塔利……”

随着最初的那声天籁般的呼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化成了点点零星的碎片,漂浮间,散入了恒久深陷的虚空之中。

她骤然大叫了起来,拼命地伸出手去,妄想揽住那渐渐消失的一切……

可指尖空洞的触感却让她绝望得要崩溃了。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黄金镯要燃烧了起来,仿佛连她的心也要被那高温烫得化去了。

她拼命地喊着,用尽一切力量地喊着。

但是那一切都消失了,她所有的感情几乎要被一同夺走了!

所以她更加用力地尖叫,尖叫,直到自己也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

所有的感觉已经褪去了,只剩泪水从脸庞划过的热度,是那样得清晰。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会记得吗?

2006年,英国,伦敦。

这是一座古老的英国建筑,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厚重的铁门将院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二楼一间豪华的房间里,一对长相出众的兄妹正在轻声地对话。

哥哥有着浓墨一般深黑的头发,冰蓝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落在自己对面神情愉快的金发女孩子的脸上,其中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女孩有着白皙的肌肤、水蓝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如同阳光绽放一般的美丽,她同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兴奋地说个不停。

艾弦听着妹妹不停地给自己讲述她那篇关于埃及的论文,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渐渐拉大,他从衣袋中取出一只美丽的蛇形黄金手镯,打断艾薇,缓缓地说:“前几天去埃及,路过了一家神奇的古董店,看见这个东西很漂亮,所以就买下来给你了……就算是错过你十七岁生日的补偿吧。”

艾弦一边微笑着,一边将艾薇的手拉过去,温柔地将黄金镯戴在她的手腕上。美丽的冰蓝双眼,充满宠溺地看着艾薇。

艾薇看着自己手腕上精细而具有古代感的镯子,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确实不一般,那双由红宝石制成的蛇眼,就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提醒她,“你是否……忘记了什么?”

艾薇张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只镯子,那一刹,手镯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光芒,炽热的能量几乎要将艾薇的手腕灼伤。

艾薇尖叫一声。在二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动作之前,那只镯子便突然间迸裂了,“砰”的一声化为细碎的金色粉末,飘入空气中,变成一个闪着光芒的圈子,眷恋地绕在艾薇周围,久久不肯散去。

艾薇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热热的,低头一看,竟然隐隐形成了一道浅浅的灼痕。

瞬间,眼泪迸出眼眶,顺着洁白的面孔滑落下来了。

她是否……忘记了什么?

她怎么会忘记啊……

那双宛若透明的琥珀色双眸,那些令人难忘的炙热话语。

何须担心,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金色的粉末仿佛读懂了艾薇的心思,在她身边又缓缓绕了三圈,终于,慢慢地淡去,最后消失在了透明的空气中,就仿佛从未存在过。艾弦连忙冲上来,拿起艾薇的手,心疼地说:“怎么会这样,那个卖我镯子的人,一定有问题,怎么留下了痕迹……我会带你去看最好的美容医生,不会有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不要哭……”

艾弦焦急地安抚着艾薇,但艾薇的眼泪却如同决堤一般,越来越汹涌。不管艾弦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法停止,就好像要泣出鲜血一般,一直、一直哭着。

艾弦陪在她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止了抽泣,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我要去埃及!”

艾弦看向自己的妹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那决绝的语气,仿佛刚才那段时间,她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那些事情浓缩起来,让她下定了这个决心。

艾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艾薇已经转向他,扶住他的双手,水蓝色的眼睛坚定地望向他,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埃及!”

艾弦愣住了,那双如天空般透彻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的讯息。他读到了歉意、悲伤、坚定、怀念……到底,那只镯子带来了什么?

“我……带你去,我陪着你……”就好像下意识一般,艾弦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这样说过一般。为什么这句话让他感到如此熟悉,说出口,会令他感到隐隐的心痛呢?

艾薇闻言,眼底倏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用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透过他,就能看到另一个人,三千年前的另一个,和她说过同一句话的那个黑发的年轻统治者……

又过了那么一会儿,她缓缓地开了口,对着艾弦说:“不用了,这一次,不用你陪我去了。”

艾弦猛地看向艾薇,只见她浅浅地对自己笑着,如同清晨绽放的蔷薇,美好得令人无法呼吸。

“我很爱你。”艾薇看着艾弦,水蓝色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一份略带歉意却又毫不犹豫的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她等了很久都没有说出来的事情,“但是……就好像妹妹一样地爱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幸福。”

艾弦看着她,听着这奇怪的话语,他却什么都说不来。

就好像,他等了很久,就是在等这句话一般。

“哥哥,不用担心我,我去了。”转瞬间,她又好像是平常的那个艾薇,对艾弦挥挥手,笑着转身走了。

望着艾薇渐渐远去的身影,艾弦只觉得心底一紧,瞬间竟隐隐地抽痛起来。有一句话仿佛要穿过喉咙升上来了,但是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化为了淡淡的微笑。

这一生……

这一生,你还是不属于我……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隐约飘过,仿佛自己在对自己说话。艾弦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夏日的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抚起了他黑如浓墨的短发,冰蓝色的双眼映出了阳光的影子。

但是……我却已经满足。

飞机穿过云端,越过欧洲大陆,横跨地中海。

机身倾斜,冲破云层,眼前豁然一亮,金色的土地展现在眼前,映着太阳无限的光芒,竟晃得人睁不开眼来。前排的驾驶员慢吞吞地说:“薇小姐,请一定系好安全带。”

艾薇不置可否,依旧趴在私家小型飞机的窗口上,探着头往外看。

多么美丽的蓝天,多么耀眼的太阳,指尖触在玻璃上,仿佛要碰到那令人难忘的景色一般。

她——好想回去。

她——不敢回去。

如果回去,她就可以再一次与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如果回去,她就可以再一次看到他的宫殿、他的神庙、他的壁画。

但是如果回去……她所呼吸的空气里却没有他,他所经历的一切里也从未有过她……

那么,再站在那片土地上,她会死,她一定会碎裂……疼痛得找不到自己。

突然,好像感觉到了她心里的想法,飞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又开始向上扬起。艾薇慌忙地揉了揉眼睛。

好吧,她不矫情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去,即使……即使看到的是他与奈菲尔塔利的塑像,即使看到的是他对另一个人宣誓的爱情,她还是想要到他的身边,跨越三千年,抚摸他曾经抚摸过的泥土、砖墙,一饮他曾经饮用过的尼罗河水……

即使会痛,即使会死……至少,她可以离他近一些。

“喂,不是快到开罗了吗?”她克制住心中的哀伤,挑起语调,问向前面的驾驶员。这个人,莫不是在耍她吧?

驾驶员还是一副慢悠悠的口气,说着道:“没有办法啊,本来可以降落在机场的,他们突然发来信号,说今天不可以在开罗降落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艾薇不悦地说,“告诉他们,我们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即使这样也不能降落吗?”

“小姐,今天好像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到埃及。”驾驶员驾着飞机在空中不紧不慢地兜着圈子,“所以机场今天是封闭的……我们返程吧?”

“不,不行。”艾薇仿佛与那个素未谋面的重要客人杠了上,“我们非要降落不可,埃及有很多空旷的沙地,随便找个地方降落吧!”

驾驶员面露为难之色,“小姐……弦先生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埃及目前比较混乱,如果乱飞,一定会被击毙的……”

艾薇从座位底下抽出了降落伞,往身上一背,竟然向飞机的舱门爬去。

“那么我便跳下去好了,没有关系的。”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个驾驶员好像是叫特瑞,他一直对哥哥忠心耿耿的样子,也是哥哥生意上的得力助手,印象中,哥哥总是极力赞赏他的聪明,他一定有办法的,只是要稍微逼迫他一下。

她爬到前面,将手放在舱门的把手上,“下降一点,不然摔伤我了,哥哥会不高兴的。”

突然,带着手套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特瑞转过头来,摘下了墨镜,无奈地看了艾薇一眼。那一刹,艾薇愣住了,那深棕色的双眼,那文质彬彬的气质。

图特!他是图特!

特瑞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艾薇呆若木鸡的样子,依旧缓慢地说:“真拿薇小姐没办法,请回座位坐好吧。”

图特来到了这里,这一次,他一定是……

“薇小姐,请放心,弦先生也曾嘱咐我,如果是小姐想要的东西,属下一定不遗余力地办到。”

他的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艾薇迷茫地走回座位愣愣地坐了下来,飞机好像渐渐地下落了。她怔怔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金黄色土地,心脏骤然间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雅里、图特……

她可以抱有……希望吗?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飞机已经落在了地面。几个机场工作人员匆忙地围上来,大声地与特瑞争论着,只听他不停地说:“飞机没有油了,难道让我们摔死吗?我们是英国人……我们是莫迪埃特家族的……”

争论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一般,她趁乱跳下飞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湛蓝的天,赤金的太阳,灼热的风。

她怔怔地移动着脚步,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里。

仿佛每走一步,就倒退了一年,然后……

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她定神一看,一个美丽的黑发少女正连连向自己道歉。还没等艾薇回过神来,她已经抛下自己,向前面跑去,冲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那人带着笑意,宛若阳光流水一般,温和地拥起自己的爱人,有说有笑地与她一起向远处快步走去。

她用力甩了下头。

这不是梦。

就好似七月的骄阳,射在她的心里,一股热烈的情感涌入胸口,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宛若疯狂一样跑了起来。

直到特瑞从她后面拉住她,她才停下了脚步。

但是眼泪却停不下来,一直掉,一直掉。

特瑞说什么她也听不到,特瑞如何摇动她,她也毫无反应。

艾薇的嘴里一直说着一句话:“阿布·辛贝勒,去阿布·辛贝勒……”

她的脑海里隆隆地响着一句话,一次又一次,重复不止。

我还在筹划建立新的神庙,叫做阿布·辛贝勒。我要让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们,即使是万年之后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们。我要证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

真的吗……你会记得吗?你会吗?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阿布·辛贝勒神庙之前。仰望着神庙门前高大的拉美西斯塑像,她竟然觉得好陌生。

这些石头堆砌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他……不是他!

特瑞在她身后缓缓地说:“原来这就是小姐想看的,拉美西斯二世还有个宠妃叫做奈菲尔塔利,你知道吗?旁边那座小庙就是她的。”

艾薇心中一喜,但紧接着那喜悦就化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句“每日的太阳因你而升起”,说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位真正的奈菲尔塔利!

神庙门口那数尊塑像里也并没有自己的半分身影。

她究竟在奢望什么?在那个时空、那段历史里,她根本从未存在过!他根本从未见过她!那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已经随着黄金镯粉碎了!消失在空气里了……

她捧住心口,艰难地呼吸着,近乎尖叫一般地喊道:“不要,我才不要看!”

特瑞呼了口气,走开两步坐在不远的石头上看着艾薇。

薇小姐的任性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却从未如此古怪过,真不知她是怎么了?

艾薇看着阿布·辛贝勒庙口巨大的雕塑,一次又一次,一尊又一尊。

看不到,看不到她的半丝影子啊……

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被牵引着一般,向前走去。

巨大塑像的脚下,竟然刻着一串细小得几乎无法辨认的象形文字。

但是她看懂了,她全部看懂了!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和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艾薇愣住了,手指颤抖地伸向那最后一句话。

再会,要会的是谁呢?奈菲尔塔利吗?

这个奈菲尔塔利……究竟是谁呢?

正当艾薇发呆之际,身边的人多了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别人推搡了一下,“让开,摩洛哥公国的王子要过来。”

艾薇踉跄地退后了几步,差点摔倒,所幸一只大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她起抬头,还未来得及道谢,却见到那人翠绿的眸子,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调整好凌乱的思绪,身后一声淡淡的话语,扯破了她所有的理智。

“怎么回事?”

淡得如同十一月的秋风。

淡得如同山底的静湖。

淡得如同一块几近透明的琥珀。

淡得……

她缓缓地转过头去,金色的头发宛若阳光一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白皙的皮肤映着太阳的照耀,显得如同陶瓷一般透明,卷曲的睫毛被光线映出了分明的影儿,打在她宛若天空一样透彻的水蓝色双眸上。

她睁大双眼,呆呆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人。美丽的眸子里,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儿翻起随意他扣着的衬衫,隐约透出前胸一块箭头大小的深红胎记。

泪水瞬时盈满了眼眶,她紧驳双手,无法呼吸。

蒙的视线里,她只感觉到,一双清澈的琥珀色双眼,也望向了她。

薇……

你要记得——

再会,

亦不忘却往生。

番外篇 另一个结局——拉美西斯

他躺在洁白的床榻上,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洒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

深棕的发丝随意地散在枕边,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角撩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置身于一个甜美的梦境当中。

过了许久,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几近透明的琥珀色双眼里染上了一丝迷茫的神色。他轻轻地抚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直起身来,朗声唤道:“礼塔赫。”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半晌,房门缓缓地开了,白衣的青年恭敬地躬身站在门口,缓缓地说:“陛下,您醒了。民众们正在等着您呢,您听到他们的呼声了吗?”

房门敞开,热情的欢呼声随着微热的夏风一起涌到屋子里来。今天是法老拉美西斯登基的第三十天,按照惯例,他要站在高大的阿蒙·拉神下,接见埃及的民众,让他们得以一睹新法老的英姿。

拉美西斯嘴角一扬,站起身来,一队侍女连忙走了进来,手脚利落地为他梳洗更衣。他站在屋子中央,任由侍女们伺候。俊美高大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宛若天神。

“礼塔赫,我梦到了一个奇特的女子,”他看向犹如阳光流水一般静静微笑着的青年,淡淡地说着,“她有着如同天空般透彻的双眼,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她说,她叫做奈菲尔塔利。礼塔赫,埃及的国土上,有这样的一个人吗?”

礼塔赫又是恭敬地一礼,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年轻法老,“陛下……据臣下所知,埃及并没有像您所形容那般长相的女子,不过先王赐予您的女子里,确有一位叫作奈菲尔塔利。”

拉美西斯微微挑起眉毛,眼睛里出现了浓浓的兴趣,“是吗?我怎么都没有印象,那么今天晚上就叫她过来吧。”

他轻轻地挥退身边的侍女,扶正戴在自己头上象征两权合一的红白王冠,看向礼塔赫,英气四溢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王者之气。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扬声说道:“我们走吧,礼塔赫!民众正等着呢!”

年轻的祭司依旧恭敬地弯着身体,微微侧身,跟着拉美西斯,走出了房门。

公元前1279年,第十九王朝第三位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登上了王位。他英勇睿智。他的敌人惧怕他,他的臣民爱戴他,埃及的神灵保佑他。拉美西斯是最伟大的法老,他的统治长达六十七年,他是神在现世的化身。

晚风轻轻地吹着,将尼罗河水的味道和着莲花的香气一起送入了偌大的孟斐斯宫殿。

灯火的光芒轻轻跳跃着,映在拉美西斯眼前美丽的女子身上。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孔雀石般的深绿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

“你就是奈菲尔塔利吗?”

她确实漂亮,但是却与他梦中出现的少女没有半分相像。

一丝失望不由得掠过眼底,他强压住心中的失落,起身拉过眼前的女子,“既然来了,今夜就陪我度过吧。”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因为羞涩泛起点点红晕,他的心却更加空洞了起来。

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少女,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什么时候,她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呢?

六月,吉萨之乱。

吉萨领事——第二王兄希串通利比亚人,想要趁新王登基,埃及较为混乱时声东击西,在穆莱村举兵骚扰,实际却在孟斐斯布置大量叛乱势力,意欲擒下拉美西斯。拉美西斯正确地判断了局势,将大部留守孟斐斯,镇压叛乱,自己铤而走险,带领少数精兵前往吉萨自治区击退了实为幌子的利比亚人。

穆莱村一战,成为了法老·拉美西斯登基后的成名之战。

一片金黄色的大地上,站着一位皮肤白皙的少女。

微风轻轻吹过,扬起了她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发,水蓝色的眼睛映着天空的颜色,她笑着,回首看过来。

“是你,你终于又出现了!”他兴奋地跑了过去,伸手向要拉住她,但却扑了一个空,“你是谁,你在什么地方,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少女伸出洁白的手臂,指向无尽的远方,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言语宛若意识一般直接地飘到了他的脑海里。

“那边。”

“那是哪里?我去找你好吗?”

她又笑了,晴空一般开朗的容颜上却显现出隐隐的哀伤,“不,不行。”

“为什么?我是埃及的法老,这片土地全部属于我,我一定可以找到你!”

“不行……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她微微扬首,阳光散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背着阳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她的话语震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对她好一些。”

他一愣,“对谁?我不想对任何人好,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她侧身,脸上已然是一番平静却无法看透的微笑,“奈菲尔塔利,对她好,就是对我好。”

他还在迷茫,阳光的力度却更加强大了起来,她仿佛要被那金光渐渐吞噬了。

“等等,告诉我,你在哪里?!”他不由得大声地喊起来,不顾眼睛被光芒刺得生疼,他竭尽全力地看着她。

“未来……我在遥远的未来……”

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那宛如梦幻的言语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猛地惊醒,眼睛竟仿佛真得被强光刺伤一样感到微微的酸痛。他抬眼瞥了一下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的黑发女子,想起梦中少女说过的话语,心中不由得烦躁了起来。他起身,独自向房外走去。

清冷的月光打在荷花池上,带来恍若隔世一般的奇妙景象。

未来吗?

那么如果他可以活很久,比别人都久,是不是他就可以遇到她呢?

公元前1275年春,埃及决定北上,夺回对叙利亚的控制权。埃及军队试图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进的咽喉,之后再向北推进,恢复对整个叙利亚的统治。不想赫梯人派出间谍,使得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陷入苦战,所幸其安排的塞特以及普塔赫军团及时赶到,挽回了局面。

此次战役,以双方打和而告终。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她还好吗?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好担心她,担心得要疯狂了。

她说自己在未来,为什么他还没有遇到她呢?

为什么他可以为一个从未真正谋面的女子如此心动呢?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就好像她已经嵌在自己的血肉之间,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他独自坐在院子里,耳边隐隐传来尼罗河水声。那样平稳、有力,就好象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般。他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和着淡金色的月光喝了下去。隐隐的醉意,涌上心头,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蒙间,所见光景突然一变。

他身穿金色的战衣,披着鲜红的斗篷,他手执象征兵权的宝剑,顺着太阳照射的方向指去,金光映着剑身,发出华丽的光辉。阳光一般颜色的军团整队迈步,踏入湍急冰冷的河水,开始渡河。

这是……卡迭石之战的时候,奥伦特河。他暗自想着,莫非自己又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到了这里?

一眨眼,他已经在马上飞驰,金色的军团紧随其后,猛的,旁边冲出来黑色的军团,绛紫深黑旗奢华的色彩骤然占据了目所能及的旷野。他跳下马来,挥舞宝剑、奋力杀敌。鲜血飞溅,污染了他金色的战衣,深棕的发丝散落了下来,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空中飞舞着。尸体在他身边渐渐堆积,金色的军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依旧没有援军的半分影子。

这里是卡迭石吗?他不记得自己曾落入这样狼狈的境地,当时红色的塞特军团很快就赶到了,与阿蒙军团一起共同御敌,因此并未如此败落过。

他用力地挥砍着,看着敌军一个一个地在自己身边倒下,鲜血飞舞,他越杀越勇。只是,那漫长的抗争,却宛若看不到尽头。塞特军团,始终没有出现。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机械的挥动,杀、杀、杀!

突然,天边传来震天的呐喊声,整齐的马蹄声让大地微微颤抖。只见一片如同海洋一般美丽的水蓝色,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为首的少女骑着马,右手高举一面水蓝的旗帜,普塔赫神的形象赫然其上。她背脊挺直,双眸坚定,金色的头发恍若阳光一般飘扬在水蓝的队伍之前,白腻的肌肤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显现出几分如同晚霞般的绯红。

是她,是她!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在埃及的军队里吗?她是普塔赫军团的人吗?为什么他没有见过她呢?

她冲向他,从马上一跃跳进他的怀抱,娇小的身体用尽全部的力量,紧紧地抱着满是血的他。水蓝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彻,她那样坚定,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启——

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舍弃你,一生一世。我发誓!

真的吗?是真的吗?

一阵莫名的狂喜几乎要将他吞噬了。

突然场景又是一换,一支利箭破风而来,射向她所站立的地方。他几乎没有考虑,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那支箭。

为什么,胸口突然一痛……这是梦,不是吗?那为什么会痛呢?

鲜血溅在了她白皙的脸上,她哭着,她不停地哭着。如同珍珠一般的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她洁白的面颊,滴落在他的身上。

不要哭,不要哭……怎么才能让她不哭泣呢?

他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手臂却是那样的沉重,好像还未碰到她,就不得已落下。

他只有竭尽全力,吐出这样一句话——

“薇……你要记住,我们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吸着气,胸腔剧烈地鼓动着。那种临近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碰触自己双手的温度仿佛依然存在。骤然,他感觉身边站着谁,那一刻,他的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他慢慢地,缓缓地转过头去,就好像速度一快,就会打碎那个梦一般。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失望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大手一挥,将那人用力推开,转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几乎摔倒在地上的黑发女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琥珀色的眸子不再透明,他戒备地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女子。

奈菲尔塔利双手抱着薄毯,尴尬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滚!”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好疼,怎么会这样疼,就宛若真的被利箭穿透了一般。那些究竟是梦,还是另一种真实?

“陛下,莫叶塔蒙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您了,她很想您啊。”可怜的王后颤抖地说着,那个年幼的公主身体是那样的孱弱,总是叫着想要见到父王,但是眼前的君主居然可以在她出生后的四年只接见过她两次。

拉美西斯烦躁地想让她滚,但是抬眼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薄毯,数年前梦境中,另一个奈菲尔塔利说过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对她好,就是对我好。”

心里没来由地一软,语气不由得渐渐放缓。

“你退下吧,改日我会去见她。”

奈菲尔塔利连忙拜谢,依依不舍地慢慢向后宫走去。

胸口的痛好像减轻了一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心脏的位置竟然隐约多了一块不易发现的箭头大小的胎记。

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呢……

还要等多久,才能真正见到她呢……

“陛下,阿布·辛贝勒神庙即将动工,请您前往视察。”

年轻的士兵跪在议事厅门口,恭敬地向法老汇报着,拜礼之时,偷偷地抬眼,瞥了一下立于议事厅中央的君王。他身着华丽的白色长裙,头戴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虽然已经年届四十,琥珀色的双眼却依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一般来说,能活到四十岁,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是他却依旧宛若年轻的壮士一般,结实的身体上没有半分赘肉。

“知道了,下去吧。”冷淡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让年轻的士兵不由得浑身一震,连忙垂下头,匆匆退了下去。

又过了十年,她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道和赫梯打了多少仗,不知道迎娶了多少个妃子,不知道有了多少孩子。他建立了无数庙宇、宫殿甚至建立了新的都城——比·拉美西斯。

他的一切有没有留到她的年代,她有没有注意到有他这样一个人?

或许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淫乱的人吧,居然可以有那么多孩子……但是,他自嘲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但是,如果他不能活到那一天,也许他的后代可以……

或许在冥冥众生之间,她可以认出他的某位子女?

然后她便想起,在这里,她曾经在梦里,也见到过他这样一个人?

他真是痴狂了。

苦笑一下,他淡淡地说:“礼塔赫,我们去看看吧。”

黑发的男子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弯下了身去。

“是的,陛下。”

六年后,距卡迭石一战大约十六年,埃及与赫梯两国饱尝战乱之苦。终于由继承自己兄长穆瓦塔利斯王位的赫梯国王哈吐什尔提议,经拉美西斯二世同意,双方缔结和平条约。哈吐什尔把写在银板上的和议草案送到埃及,拉美西斯二世以此为基础拟定了自己的草案,送给赫梯国王。条约全文以象形文字铭刻在埃及卡纳克和拉美西乌姆(底比斯)寺庙的墙壁上。

之后,又过了数年。

“陛下,奈菲尔塔利殿下……逝世了。”

心里一跳,然后微微地酸楚了起来,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复杂情绪。

他或许从来没有爱过那个黑发的女子,只是因为那个人说过,要对奈菲尔塔利好,对她好,就等于对她好。所以他便不遗余力地对她好,封她为皇后、宠爱她、给她的孩子最多的领地。他相信,也许她与她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他甚至疯狂地想,也许是奈菲尔塔利生下了她?或者也许有天一觉醒来,奈菲尔塔利就变成了她。

但如今,奈菲尔塔利死了。

奈菲尔塔利在底比斯,而现在他在孟斐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想问的话,更是没有机会问出来。

无尽虚幻中唯一真实的联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消失殆尽了……

他微微叹气,“按照王后的仪式下葬,在阿布·辛贝勒旁边再为她建立一座小庙吧。”

“是的,陛下,请问您有没有话要赠予殿下呢?”

话吗?

和她一起度过了二十余年,或许渐渐的,已经有了一些羁绊吧。但是这些感情,却远不及他对那个宛若虚幻一般的少女所执的迷恋来得疯狂、来得血肉真实、来得刻骨铭心。

在这迷乱的浮生间,只有那一份感情是毫无杂质、不带半分犹豫的吧。

“她走了,就带走了我的爱情……”他下意识地喃喃道,旁边的文书官忙不迭地抄记了下来。

停顿了好久,他才又说了一句,“因为有你,每日的太阳才得以升起。”

传令兵连忙俯首,将记载这两句话的纸莎草书接了过来,退了下去。

奈菲尔塔利,是唯一的希望,虚幻与现实唯一的联系。因为有这样的希望,每天的太阳,才是如此地令人期待。

如今她走了,他能够再次见到那名少女的机会,不复存在了。

他的爱情,不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死去了。

孟图斯、礼塔赫、他与奈菲尔塔利的孩子们。

都死了,他却依然活着。

孤独地活着,活了一般人性命的两倍时间。

他却再也没有见到她。

有一天,他突然醒了过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充满活力。他走到了窗口,透过渐渐散去的晨雾看向尼罗河畔的阿布·辛贝勒。

晨光穿破云雾,洒在阿布·辛贝勒神庙的庙身上,宛若给它披上了一层淡金的霞衣。他眯起了眼睛,径自点了点头,“很好,修建得很结实。”

他想了想,缓慢地披上了外衣。他决定不带任何随从,自己到阿布·辛贝勒神庙去看看。

他慢慢地走着,走出了皇宫,走出了城市,走向了尼罗河畔。太阳随着他的脚步渐渐地升了起来,耀眼的金光几乎要让他的眼睛疼痛地流下泪来。他微微地揉了一下眼睛,继续向阿布·辛贝勒走去。

正在清扫神殿门口的祭司看到了独自前来的年迈法老,立刻惊慌地跪了下来,“陛下前来,没有迎接,请恕罪!”

他还是淡淡地回答:“没关系,我只是随意看看。”

“是的,陛下!”年轻的祭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立在法老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活了九十二年啊!这简直神一般的寿命,从来没有人可以活这样久……

“你……”

“啊?啊!是的,陛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去。

“你到里面忙你的去吧,不用在这里待着。”

“可是陛下……”毕竟年事已高,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退下。”平静冷淡的声音,却依旧是那么威严。年轻的祭司一慌,连忙拜退了下去。

他慢慢地仰起头,看着庙口高大的塑像。

不太像自己呢,不知道若干年后,她看到了能不能认出自己呢?

还是留下点话吧。

他从身侧抽出了匕首,走到了巨大的雕像下面,开始认真地刻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写着。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想,应该写上她的名字,不然她怎么知道这是写给她的呢?

想到这里,他又愣住了,她究竟叫什么呢?奈菲尔塔利吗?不对啊,在最后一次的梦境里,自己是叫她“薇”的,那不是属于埃及的音节,应该如何写出来呢?

发呆之际,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站着。他吃力地扭头过去,只见到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女,正在静静地微笑着。水蓝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彻,淡金色的头发好似光线一样柔顺。她的身后隐隐闪耀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衬托得她几乎要透明起来了。

他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这次不要再一个人走了,好吗?”

她不回答,仅仅是走了过来,透彻的水蓝双眸里带着温柔的神色,冰冷的双手真实地挽起了他苍老的手臂。

四周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了,仿佛那些光芒要将他吞噬了。

他却感到一阵幸福,因为这次她总算没有抛下他,自己走掉。

她挽着他,向光芒的中心走去。他隐隐地看到,那光芒的尽头,似乎盛开着无数颜色各异的花朵,白的、粉的、红的、黄的,那是多么丰富的色彩。

那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吗?

“陛下?”因为不放心,年轻的祭司还是大胆地走了过来。他见到年迈的法老静静地靠在神庙的墙壁上,双目微微阖起,嘴角略带一丝温和的笑意。

“睡着了吗?一定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吧。”年轻人笑了一下,接着又看向他身后的墙壁,“这话是什么?以前没有啊。”

他仔细看了看,猜想应该是法老自己写上去的,“是为了纪念奈菲尔塔利殿下吧……”他呼了口气,决定不打扰法老的小憩,而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他醒来。

风静静地吹着,尼罗河水的流动永不停息,就如同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一般,为这黄金的土地带来无限的生机。

埃及的众神,请听到我的祈求——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愿与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法老的宠妃Ⅱ·荷鲁斯之眼

序章

熟悉的话语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让她几乎怀疑自己已回到了那个温暖幸福的时刻。

太阳神阿蒙·拉渐渐隐入了地平线,晴朗的天空被染上了悲壮的深红色,无情的河水冲刷着陡立的两岸。战士的呼吸逐一消失,兵戈的声音渐渐远去,流淌的鲜血浸湿了干涸的大地。

埃及的众神,请听我的呼唤——

赫拉斯神啊,感激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感激您保护英勇军士的灵魂,让他们获得宁静的休憩。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忠于埃及的死者,让他们再次拥有来生。

哈比女神,请您执行神的戒律,留下我眼前的人,我的爱人,我拉美西斯的人。

即使心跳凝止,即使生命终结。

她站在那里,四肢仿佛被紧紧地束缚着。

不管她是多么地想要叫喊,多么地想要移动,但是她的身体好像被千斤巨石压迫着,无法动弹半分。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看着在那电光石火不足一秒的时间里,一支箭划破尚带余热的空气,呼啸着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地射进了他的胸膛,狠狠地穿透了那具年轻而结实的身体。

他猛地一倾,胸口喷溅出点点鲜血,落在她的脸上,那腥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只有那灼热的感觉,如同锋利的针,刺痛着她的肌肤。

零散的记忆瞬间冲入她的脑海,在一个久远的梦里,她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见过这几乎让她窒息的可怕场景。

她无法呼吸,无法移动,甚至连一点儿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几近崩溃地看着他慢慢地倒在眼前,看着他对自己温和地微笑,看着他那双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渐渐失去生命的光辉,看着他缓缓地说出那句她听不到的话语。她拼命地想要冲破那层层束缚,想要接近他,想要抱住他,狠狠地用尽全部力量地……但是她始终不能做到,她始终无法做到……

她被什么牢牢地束缚着,无法动弹。

“我想亲眼看看你喜欢的蔷薇,看看你居住的城堡,看看大片绿色的田野。”

“想去你喜欢的古老学院,想看看你们的高楼,想和你一起飞翔。”

绝望地闭上眼,熟悉的话语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让她几乎怀疑自己已回到了那个温暖幸福的时刻。

而一睁开眼,面前腥热的味道是那样的浓烈。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依然没有消失……

那幸福的一切,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是虚假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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