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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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沉默甚至让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找说的太小声了,他没听见。

电视机还在工作,播完新闻,又开始天气预报。主持人说:“受高原波动和台风暖湿气流的共同影响,从明天夜间开始,我市将多雷雨或阵雨,且降雨分布不均,局部地方雨势较大,有大到暴雨。”

因为他的沉默,导致电视的弱小声音在这屋里显得非常突兀。

忽而,他动了一动,身体换了个姿势,随即问:“住不惯么?”

“还好,就是觉得挺麻烦你的。”

“不麻烦。”

本来我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没想到他直截了当的三个字就把我的话堵了回来。他以前可从没用过这样的方式和我讲过话,甚至像个孩子在发脾气。于是,我一下子失语了,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眼看这屋子又要寂静下去,哪知他突然站起来说:“我明后天忙完手头的事,就送你过去,你一个人不好搬东西。”语罢,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问,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

他可比我预想中还要干脆,基本上可以让人理解成,我可以立刻消失了……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收拾东西。我一直算个比较利落的人,没有多少小玩意,两三下就搞定。本来可以就此走了了事,但是他既然说了要送我,我只好等他回来。

天气极度闷热,我也不想出门,就上网、看电视打发时间。哪知到了下午也没见人影。我就想,他昨天说的是“明后天”,也许意思并不是指今天。

客随主便,我想了想,将睡衣牙刷又拿了出来,等着明天的到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他来电话说约了个人见面,不回家吃饭。本以为他会挂电话,没想到他又说:“我这边有点事,回去的晚,待会儿要下雨,明天送你吧。”

我说:“嗯。没关系。”

我一个人下了点面条做晚饭,然后物业的保安就挨家挨户地敲门,通知大家晚上有暴雨,要把窗台和阳台上的花盆杂物收拾好,免得吹下去砸到人。

阳台地上有两株君子兰,它们本来是一株,后来发了新芽被分栽成两盆。这东西一直是慕承和的宝贝。天色暗下来之后,果真开始刮风。在急促地寻找门窗之间的缝隙,往屋子里灌,吹得外面那两盆君子兰东摇西晃,客厅里的吊灯也哗哗地响。

我坐在玻璃前,看着外面的合欢树摇摇晃晃,尘土、沙粒、树叶都被卷起来。顿时天空也被染成了暗灰色。以前遇见这种天气,宋琪琪偶尔会在寝室里念那句诗,听起来显得她特别有文化,和我一比,就是不同层次的人了。

我撑着下巴,绞尽脑汁,才回忆起好像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闪电滚雷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害得我不敢开电视,也不敢上网,怕这些电器被雷劈坏了。一个人闲得慌,歪在沙发上看书。突然一个响雷,“轰隆”一响。让我惊了下。然后接二连三的雷电,一个敝一个强大。我挪了下屁股,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离门窗远一点,免得被伤及无辜。然后,继续看书。

过了不久,慕承和回来了。

我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比较吃惊。其一,他比平时归家的时间早了银多。其二,难得有人在这样的雷暴雨天气下,还能淡定地冒着与大自然抗衡的危险,开车回家。其三,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呃……狼狈。

他拿着伞,喘着粗气,可见是跑着回家的。全身上下除了头发稍微干一点以外,衣服鞋子都湿了个透。他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一摊水。

“你也太勇敢了。”我说,“这么大的雨,还敢在街上晃悠。”

“和人见完面就赶着回来了。”他平淡地说。

“你该在哪儿先躲一躲。”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亲和地说:“没事。”

“你赶紧换衣服吧。”

“我先去洗澡。”他说。

“洗澡啊?洗澡也会被雷劈的。我小时候看新闻,有个女孩儿就是洗澡时候被雷击了。好像电话也不能打。”

说着,天公爷爷还很配合地“咔嚓”了下,又劈了个惊雷。

他不禁笑了,“你怕打雷。”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啊。”我理不直气不壮地否定,“我不怕。”

“你上次说的,你说你有个亲戚——”为了证明我死鸭子嘴硬,他大概是准备将那件事复述一遍。

“好吧,好吧。我承认。”即刻投降。

故事是这样的,那个人也算是我亲戚。乡下嘛,基本上算起来一个村的人都能当亲戚。那个时候,我念小学一年级,暑假没人看管,就被送到农村外婆家。那天正好赶集,回来的路上遇到雷阵雨,外婆领着我在一个熟人的商店里躲了一会儿。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放晴的时候,就听见说前面有人被雷劈死了。我们在回家的必经路上,看到了现场,那地方正好是一个山坳口。因为离集市远,只有附近几家人围着,尸体还摆在那儿,衣服已经化成灰了。大热天,也没人带了多余的衣物替她盖着。外婆于心不忍,就把我的小花伞撑在尸体旁边,给她遮了遮。

这一幕,在我脑子里特别深刻。

上次在车上,我没话找话说地跟慕承和含含糊糊地讲了这个故事。他当时也没搭腔。我还以为他根本就没听。

这时慕承和的手机响了。

“嗯。”他接起来说,“我见你在忙就先走了。到家了,没事。”

“我上次去B市是半夜到的,一早就走了,所以没有去看姥爷。”

“我有分寸。”

他挂了电话,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要偷听他电话,是隔得这么近,不听也没办法。

“是我妈。”他说,“晚上我去见她了。”

“哦。”我本来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之后倏地意识到这个称呼的分量,顿时后悔我下午怎么没及时偷着溜走。这下他妈妈来了,突然见她的宝贝儿子和人“同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很惊悚。

“她是来视察工作,只呆两天。她从来都不会来我这里。”慕承和解释。

他不解释还好,一这么说使我更加觉得,我俩真的偷偷摸摸地同居了一样。我觉得尴尬,找了个借口去厨房倒水喝。

他洗完澡之后,我的身上也实在黏糊得难受,也找了衣服去洗澡、却不想洗到一半,停电了。

我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窗外的雨哗哗地下,莲蓬头的水也哗哗地流。

“薛桐?”慕承和敲了下厕所门。

“哎。”

“整个院子都停电了。也许等会儿就来了。”

“哦。”我急忙冲掉身上的泡泡。

“你别慌,慢慢洗,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水的。”他停了停,又说,“不害怕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事情就叫我。”

“嗯。”

最后那句话,将我的心泡在了一盆甜腻的蜜水中,缓缓舒展开。

其实我不太怕黑,也不怎么怕打雷。即使是怕。也要强装着藐视的样子。但是当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在此静静地呵护自己的时候,却觉得孱弱胆小居然是一件如此惬意的事情。心,又开始贪婪了。

“你……”我犹豫着说,“你不要走开啊。”

“好,我不走。”似乎话语里都含着笑。

3

夜里,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听他讲了很多故事,甚至还有父母的一些经历。他父亲当时是从美国留学同国,在A大教书,其间遇上了她母亲。

“他们怎么认识的?”我问。

他似乎有点后悔说到这个话题,但是禁不住我的好奇,只得缓缓答道:“我母亲当时是他的学生。”

霎时间,我愣了。

他又说:“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据说大胆泼辣,父亲虽然留过洋却比较守旧,所以最后拖了很多年,两个人才结婚。”

他用简单的两句话将这段故事带了过去,具体慕妈蚂如何大胆,慕爸爸如何传统,两个人又如何终成眷属,却不再提及。

“后来呢?”

“后来,他们离婚了。”他平静地说。

我听闻之后,张了张嘴,也没挤出一句话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慕爸爸的去世,才导致了慕承和的单亲状况,没想到在那之前这段爱情就有了结局。

“结婚之后,我母亲开始从政,我父亲继续在研究所里做他的学究,基本上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开始是吵架分居,接着就离婚了。”

“为什么?”

“我想也许有很多方面,社会关系,性格特点,生活目标,家庭背景都不一样,所有的东西交集在一起就有了这么个结果。”

须臾之后,他说:“还有,也可能是因为我。”隐约透着自责。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气结。

“我五岁的时候就有了那个病,大人带我四处求医。一般孩子得这病是很罕见的,医生就说有可能是隔代遗传。因为爷爷也是壮年失聪,所以母亲就埋怨是爷爷遗传给我的。”

“我父亲当时就来气了,说是母亲的娘家一直瞧不起他,孩子跟着她姓慕不说,现在有了毛病也推到他身上。”

“以此为导火线他们分居了,母亲忙不过来,我就跟着父亲住。”

“有一次我在学校图书馆那个池子边玩儿,一时犯病就栽进水里,差点被淹死。”

“不久他们就离了。”

他的语气极淡,恍然一听,还以为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个时候你多大?”我问。

“十岁。”

黑暗中借着夜色,我看到慕承和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屋子的大门方向,脸上似乎罩着一层淡如薄雾的忧伤,几近透明。这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面,还有一段让慕承和终身不敢直视的记忆。

即使胸中疑惑万千,我也不想再问了。没想到临近而立之年,这些往事仍然让他心存芥蒂。那他现在又是什么立场呢?住在父亲留下的房子里,和母亲保持着距离,无论在什么地方提到他的时候,都只是慕承和,而不是他母亲的儿子。

临睡前,终于来电了。突如其来的光明,一下子将我们拉回了现实世界。我有些难受地眯起眼睛。

慕承相回房前,忽然说:“薛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还有个妹妹?”

我怔忪,“……没有。”

“我母亲后来再婚了,她是我继父的女儿,和你一样年纪。”

清晨,暴风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今天是和慕承相约定的最后一天,走还是不走?

“本来你挺坚决的,怎么今天就打退堂鼓了。昨天晚上,他是不是对你那个啥了?”白霖暧昧地问。

“你个女色魔。”我说。

“我怎么女色魔了,你俩都接吻了,发展点什么多正常啊。孤男寡女的。有没有?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我申辩。

“唉——”白霖失落地叹了口气,“他昨天叫你别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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