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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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不满,一旁的张太医解释:“只有典籍上有记载的病才会有名字,还有很多病症,典籍上并无记载。可是没有名字,并不表示不可治。”

自从孟珏开始给刘弗陵治病,刘弗陵的病症开始缓解,心疼、胸痛都很久未犯过。有事实在眼前,云歌稍微安心了点。

孟珏拿出一根一尺长的银针,下尖上粗,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一把长锥,于安吓了一跳:“孟大人,你要做什么?”

张太医忙做了噤声的手势,走到于安身边低声说:“这应该是穿骨针,可吸人骨髓,传闻中黄帝用过,我也是第一次见。”

孟珏将一块软木递给刘弗陵:“皇上,恐怕会很疼。本该用点药让皇上失去痛觉,可我现在还未确诊,不敢随意用药,所以只能…”

刘弗陵接过软木,淡淡说:“朕受得住。”

张太医说:“皇上若疼,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一些。”

孟珏用力于腕,将针插入刘弗陵的股骨,刘弗陵面色刹那转白,额头的冷汗,颗颗都如黄豆般大小,涔涔而落,却紧咬牙关,一声未发。

于安眼见着银针没人刘弗陵体内,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透出寒意。

刘弗陵躺,孟珏站。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刘弗陵,手中的针保持匀速,缓缓插入股骨。

趴在窗上偷看的云歌,感同身受,脸色煞白,咬着的嘴唇渐渐沁出了血丝。

人们形容极致的痛苦为刺骨之痛,这痛究竟有多痛?

听到窗外急促的呼吸声,孟珏眼中的墨色转深,手势越发地慢,将银针极其缓慢地推入骨头,刘弗陵仍然未呻吟,只脸色由白转青。

张太医看着孟珏的施针手法,眼中有困惑不解。

已经取到骨髓,孟珏不敢在骨内久留,迅速将针拔出,刘弗陵已经痛到神志恍惚,却仍是一声未发。

孟珏将针小心地收入水晶匣,示意于安可以上前了。

于安赶忙去探看皇上,刘弗陵身上的衫子如被水浸,于安忙命七喜帮忙给皇上换衣服,以防皇上着凉。

孟珏磕头告退,刘弗陵喃喃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于安道:“孟大人上前听话。”

孟珏跪到了刘弗陵榻前。

刘弗陵声如蚊蚋:“多谢!”

孟珏道:“不敢,是臣的本分。”

刘弗陵轻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实在没有任何力量,缓了半晌,才又说:“你…你谁都不要帮。你想要的东西,朕定会给你。”

孟珏怔住。

“保存实力,置身事外。”刘弗陵闭上了眼睛,轻抬了抬食指。

于安立即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大人,奴才送你一程。”

于安送孟珏出屋,孟珏将一个小檀木匣子递给于安:“烦劳公公了。”

于安含笑接过:“该奴才谢大人,云姑娘若没有大人的香,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打开盒子检查了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和以前的香味道不太一样。”

孟珏淡笑道:“药随症变,她的咳嗽比以前好一些了,用药也自然不一样。”

于安点头,将匣子收好:“奴才还要回去服侍皇上,就送到这里,大人慢走。”

孟珏向于安行礼作别。

孟珏出了殿门,看到坐在墙角处的云歌,淡淡说:“我有话问你。”说完,脚步未停,仍向前行去。

云歌呆呆坐了会儿,跳起身,追了过去。

行到僻静处,孟珏停住了脚步:“你告诉了皇上我要的诊金是什么?”

“手握重权,官列三公九卿。”云歌的语气中满是嘲讽,“你既然不关心天下赋税,我若告诉皇上,你不收诊金,更荒谬,想来这个倒是你很想要的。”

孟珏微笑:“那我该谢谢你了,人还未过门,就懂得替夫君谋划前程了。”

云歌脸色蓦白,衬得唇畔的几丝血迹异样的艳丽。

孟珏笑如春风,转身离去。

孟珏前脚进家,刘贺后脚就冲了进来:“老三,你是不是在给皇上治病?

孟珏半歪在榻上,翻着竹简:“是。”

“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刘贺指着孟珏,有气却不知怎么发,半晌后,放下手,问,“皇上的病究竟如何?”

孟珏摇头:“不知道。”

刘贺盯着他看了一瞬,看出他说的是实话:“能治还是不能治?”

盂珏看着手中的竹简说:“找出病源就能治。”

“不是胸痹?”

孟珏不耐烦:“若是胸痹,我会说不知道?”

刘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小珏,不要因为二弟曾给你说过的愿望做任何事情,二弟当年对你说那些话时,还只是一个心智未开的半大人,他日后的所思所想早已经变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刘贺不提月生还好,一提月生,孟珏蓦地将手中的竹简砸向刘贺:“滚出去!”

刘贺轻松地抓住了竹简,是一卷《起居注》,记录着刘弗陵每日的饮食起居。榻旁、案头都堆满了这样的竹简,还有不少孟珏做的笔记,刘贺心下歉然。

孟珏面上已平静,淡淡说:“现在朝局隐患重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多操心自己,别在我这里聒噪。”说完,再不理会刘贺。

刘贺思量着还想说话,却被闻声进屋的三月拖着向屋外行去。

三月一边拖着他往花圃走,一边不满地说:“大公子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人?这段日子,三公子从未真正休息过,日日在屋里看皇上的《起居注》,十多年、四五千个日子的作息、饮食、起居、大小病,三公子都一一看过,还要配药,给皇上的药方翻来覆去地琢磨,唯恐一个不小心,引发皇上的并发症。

你看…”三月指了指花房四周,全是一箩一箩的药,还有一盆盆活的药草,分门别类地摆着,整个花圃充满了浓重的药香,“你还说三公子不尽一心?他就差心血耗尽了!”

刘贺沉默。

三月不依不饶地说:“三公子好像中意云姑娘,是真是假,你肯定比我们清楚。如果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三公子的感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费尽心血救的是谁?三公子也是个人,你还不准他有个脾气?”

刘贺忙连连作揖:“好姑娘,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你们这几个、丫头个个心向着老三,我被他骂的时候,也没有见你们帮过我。”

三月犹有不甘地闭上了嘴。

刘贺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花圃,猛地转身,匆匆向书房行去。

三月急得大叫起来,追向刘贺:“大公子,你怎么又去了?”

刘贺回过头,挥手让她下去,一面温和地说:“我去给老三个理由救人,让他救人救得好受一点。”

三月看到刘贺的神色,不敢再放肆,忙停了脚步,恭敬地说:“是,奴婢告退。”

孟珏听到推门声,见又是他,几分疲惫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刘贺坐到他对面,敛了惯常的嬉笑之色:“我想告诉你件事情。”

孟珏仍研究着水晶匣子中的穿骨针,只点了点头。

“不知道月生有没有给你讲过他遇见你之前的一段经历?”

孟珏手下的动作停住,却仍然没有说话。

“先帝末年,因为吏治混乱,民不聊生,无数失去土地的流民被*去抢夺官府粮仓,官府下令拘捕追杀这些‘造反’乱民,月生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为了活命,月生的父亲想带着他逃出汉朝。在逃命的路上,他父亲被官兵杀了,而他却被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救了,救他的女孩子叫云歌…”

孟珏一下抬起了头,直盯着刘贺。

“月生的性格,你也知道,他愿意把兄弟的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却不愿意让兄弟为他背负责任,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我和月生喝醉酒时,从他偶尔提到的片段中拼凑而成,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救他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直到那一日…直到那日在甘泉山上,他因我而死。l临死前,他断断续续地向我托付一些事情,我半猜着约略明白了救他的女孩子叫云歌,他还让我照顾他的亲人…当时,他有很多事情想嘱咐我,却都已经说不出来,我哭着对天发誓,一定会替他报恩,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你。”

说到这里,刘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平静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你来找我,我才见到月生常常提起的弟弟。我想着,今生今世,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一定会把你看做亲弟弟。为了完成月生的另一件心愿,我下了大工夫四处寻访云歌,却一直苦觅不得。没想到,最后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竟然向一个叫云歌的女孩子求亲,又追着她从西域到了长安。我当时去长安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查探你的举动,而是为了见她。一见到她,不需要任何证据,我已知道这个云歌就是我要寻觅的‘云歌’ 了。可是那个少年呢?根据月生的点滴描述,少年和云歌之间也应该刚认识不久,我以为是你,因为根据月生的描述,他被救的时间,似乎和你与云歌认识的时间一致,地点也一致。”

刘贺看着孟珏的视线十分复杂:“你对云歌的事情比我清楚,听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知道,救了月生的少年是谁了。我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情,也才明白为什么月生在甘泉山上看到刘弗陵时,表情那么复杂。”

孟珏的声音冷如冰:“你既然决定隐瞒,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刘贺长嘘了口气:“这是月生在临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已经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他摊了摊手,苦笑着说,“是,我有私心,我只是想着让自己的良心能安稳些,所以不想你去为月生完成心愿。可是,现在发现,月生欠刘弗陵的,只有你能代他还上。”

孟珏的脸色有些发青,刘贺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跳了起来,又变成了他一贯的惫懒样子,一边匆匆往外跑,一边说:“我走了!想打架去找六月他们!今日没有工夫奉陪。”

孟珏凝视着桌上的水晶匣,眼中是各种情绪都有。

屋外树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喊着“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人生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

“砰”的一声巨响,书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

难得动怒的孟珏,突然情绪失控,手在桌上拍了下,桌上一个石砚台呼啸着直击来人命*。

孟珏将砚台击出后,才看到来人是云歌,大惊下,又忙飞身上前。

云歌一踢开门,就满腔怒气地往里冲,根本没有想到孟珏会拿砚台砸她,等看到时,脑袋有些发蒙,紧迫间冲势根本停不下来,而孟珏离砚台还有一段距离。

眼看着砚台要砸到云歌的脑袋上,孟珏急中生智,随手拎起架子上的一壶用来擦木器的桐油朝云歌脚下泼过去。

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云歌“啊”的一声尖叫,脚下打滑,重重摔到了水磨青石地上。

毫厘之差,砚台从她头顶飞过,砸到了院子中,将一株胳膊粗细的树当场砸断。

 

Chapter 19未央夕照

刘弗陵自八岁登基,到现在,有将近十四年的《起居注》。孟珏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把近十四年的记录全部看过,并且仔细做了笔记。

一边翻着各年的笔记作对比,一边思索着刘弗陵的所有症状。突然,他的视线停住,似有所悟,迅速将笔记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扔下竹简,匆匆出门。

两个多时辰后,又匆匆返回,吩咐三月和六月陪他出城。

马车一路小跑,直出了长安城。行到一处荒无人迹的山下,孟珏命停车。三月和六月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孟珏笑道:“都陪我去爬山。”

孟珏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多日,难得肯出来散心,两人都笑着应“好”。山脚附近没有人家,林木更比别处茂盛,充满野趣。山中水源也充沛,各处都有溪流、瀑布,或大或小,到山脚下汇成了一个大湖。湖水清澄如镜,野鸭、野雁成群结队的在湖面上游过,冷不丁地还能看到几只仙鹤、天鹅翩跹飞翔。

阳光照耀处,偶尔会有鱼儿跳出水面,一身银甲,一个漂亮的摆尾,“扑通”一声又落入水中。

惹得三月一时大呼,一时小叫。

孟珏笑赏了会儿风景,沿着一条溪流,攀缘上山。怪石嶙峋,植被密布,根本没有道路。不过三人武功很好,所以都不觉得难走,三月甚至认为比爬那些山道有意思。

山上多柏树、榆树,郁郁葱葱的枝叶将夏末的骄阳全数挡去。岩壁上长满藤萝,随风轻荡。溪水从岩石上流过,将藤叶冲刷得翠绿欲滴。稍干处,开着紫色的小花,虽算不上好看,却十分清新可人。三月从水里捞了几片紫色碎花,笑问:“公子,这种藤叫什么名字?没有在别处见过。”

孟珏笑看着岩壁,淡淡说:“野葛。”

待上到山顶,孟珏立在崖边,眺望四处。

阳光下,绿意一片,只看见盎然的生机,看不到任何阴暗下的腐叶。三月在灌木中跳来跳去地四处乱转悠。不一会儿,人已经跑出了老远。突然,她惊叫了一声,吓得六月以为她遇见毒蛇猛兽,赶紧过去,却见三月呆呆看着前方,喃喃说:“好美!”

高大的榆树下,一片了无边际的紫红色花,绚烂、艳丽得如同晚霞落到了地上。

花朵大小不一,大的如海碗一般,小的只酒盅一般,但形状都如钟,微风过处,每一个“钟”都在轻颤。整片看去,又如仙女披着彩霞,曼妙起舞。花丛旁的岩石上,时缓、时急流动着的溪水,好似乐神的伴奏。为了几朵花,都能叫?六月好笑:“女人!”

三月恶狠狠地要打他:“难道不美吗?公子,你帮我评评理!”

孟珏静静立在他们身后,凝视着眼前的紫红晚霞,淡淡笑道:“十分美丽。太阳快下山了,我后门回去。”

依旧沿着溪流冲刷出的沟壑而行,下山比上山快许多,不大会儿工夫,他们已经回到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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