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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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路人没有敲门,直接推门直入,两扇门并未上锁,只一推便两侧分开来,领路人朝门内走去,楚玉迟疑片刻,下车尾随而入。

顺着修葺的石子道路,走到一处偏院里,院中满是葱郁的竹荫,白衣宛如浮冰薄雪,在深静绿意之中分外地明显。

引领着楚玉到达这里,领路人便躬身一礼后退着离开,楚玉站在院子门口,冷笑一声:“果然是你,你又想做什么?”

建康——洛阳——平城。

真是阴魂不散。

发觉刘昶给她配的厨子竟然如此了解她的饮食习惯,楚玉便产生了怀疑,她询问了跟她一道从洛阳来的人,得知那厨子并未向他们询问她的喜好,这说明厨子的资讯从别处得来。

她回想起洛阳之事,很容易地便将这些与容止联系起来,只有他会如此细心缜密,也只有他,完全了解她的习惯喜好。

如此不难推导出,刘昶跟容止也是一路的,只要询问刘昶,便能找到幕后的容止。

如今正在眼前。

第259章 再也不相干

楚玉心中明白,她能发现那些细节,该是容止刻意给她留下,好方便她顺藤摸瓜找到他的线索,以容止的心机,不可能露出来如此大的破绽,否则刘昶不会连见都不见她,便派人直接带她来到容止的所在,而他也不会早就等在此处静候。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偏院与建康公主府的沐雪园是相似的格局,同样是入眼竹林,白衣少年独坐幽篁,青石台上,他笑意如水,眼光深不可测,只是物虽相似,人却非昨。

见到楚玉,容止并未询问别后之事,更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洒洒落落地微微笑着,好像面对着寻常人,说一件寻常的事:“我有一笔交易,想要与你做,不知你是否愿意?”

楚玉有些讥讽地笑了笑:“难道我可以拒绝么?”口气中除了嘲弄,还带着微微的倦意。

他总是在无声无息间布下巨大的罗网,等着她毫无知觉地走入网中,洛阳时是这样,来到平城也是这样。

她的居所只怕早在他掌握之中,而那些细心周到的侍从仆人,也约莫是他的耳目心腹,她现在居住的宅院里,除了从洛阳带来的原班人马外,就连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蚊子,只怕都是姓容的。

很好,他全盘掌握,她不能,他位高权重,她没有,在这样不对等的条件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孙悟空无论如何都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她从南到北都不曾彻底摆脱他的影子。

嘿,很了不起么?

方才见到容止的刹那,楚玉便做好了妥协的打算,面对这么一个人,跑又跑不掉,斗也斗不过,偏偏对方还好声好气地笑面以待,弄得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楚玉也想开了,摆脱不掉就不要摆脱吧,她认输,她服气,等她身上的利用价值消失,想必容止不会多看她一眼。

从过去一年的情形看,容止似乎并不想要对她造成伤害,甚至还加以保护,这也是她如今全无畏惧的原因。

说话间,楚玉注意到了一件事。

从建康到洛阳,再从洛阳到平城,周折辗转几千里,对于容止,她的神经已经锻炼得比较强悍,现在就算容止忽然变身赛亚人,她恐怕也不会吃惊。

可是这件事还是让楚玉稍稍吃了一惊,因为她如今才发现,容止并不是一个人在竹林中,他身旁还有一人,只是那人个头太小,兼之方才她的心思都放在容止身上,一时间没瞧见。

那是一个被华丽锦缎丝帛包着得圆滚滚的婴孩,用好几层锦被垫着,就躺在容止身旁,婴儿皮肤细白娇嫩,圆圆小脸上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小嘴柔嫩水亮,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还抱着容止的手掌,容止还时不时地伸指逗弄那婴孩。

与容止幽深不可度测的眼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婴儿不染尘垢的双目,虽然是同样的漆黑如墨,但前者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时间宛如,后者却清澈澄然地,完完全全倒映出竹林的青碧疏影。

楚玉仔细地打量那孩子,试图从小孩子漂亮的眉目中找出属于容止的痕迹,但那孩子漂亮归漂亮,却并不怎么像容止,找了一会儿,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问道:“你的私生子?”

容止神秘地笑了笑:“我的侄孙。”

他一说关系,楚玉当即明白了那婴孩的身份:太后冯亭是北魏皇帝拓拔弘名义上的母亲,换而言之,容止是拓拔弘名义上的舅舅,再换而言之,拓拔弘早熟早婚早育生下来的儿子便是容止的侄孙。

这个婴儿,那么幼小那么柔弱,很有可能是北魏未来的继承人,现在却在容止手中。

楚玉忍住多看那婴儿的冲动,收回视线转到方才的话题:“言归正传,什么交易?”她仿佛隐约能窥见容止野心的一角,纵然身为太后的兄弟,但是容止似乎并不会满足于此,他也许会继续攫取,江山如画是他万里棋局,这婴儿或者便是他的棋子……但是,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

楚玉平静地想。

他为王也好,为寇也好,这都与她无关,她不介意暂时做他的棋子,等事情一了便离开此地,也彻底地摆脱他。

容止微微一笑,道:“这交易有关天如镜,如今天如镜在拓拔弘身边,我不便直接出面与之争锋,我猜想,对于那手环,你大约知道得比我多许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待北魏权柄最终有了归属,便是这交易完成之时。”

对于他提出来的要求,楚玉略一吃惊便立即释然,这大约也是容止唯一可以从她身上图谋的了,只是她依然有些奇怪,容止所要求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上次在洛阳的时候他不肯直说呢?再往前推导,他作为“观沧海”时,她对他几乎没什么防备心,那时候他完全可以从她口中套话,为什么他也没有那么做呢?

不知道为什么,楚玉感觉好像不太应该问这些,便强捺住疑虑,直接谈起了条件:“好极,那么倘若我告诉你那些,你能给我什么?”

容止微笑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楚玉的倒影,那么地深凝专注:“你想要什么呢?”

楚玉迅速在心中盘算一下,再看一眼容止,试探着开口道:“我也不要太多,第一,北魏的自由居住权,这个不过分吧?”

“不过分。”

“第二,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派人打扰我。”这个条件,楚玉是为了自己提出来的,倘若一直跟容止照面,她会很难把持住自己,就好像现在,只是跟他在一个空间内相处了一会儿,便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这种感觉虽然还在能控制压抑的范围内,但楚玉很不甘心。只有真正与他断绝关系,她才有完全忘却的可能。

见容止只是沉默,却不回答,楚玉平静地继续道:“我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本来你也只是为了天如镜的情报,等你事成之后,也没我什么事了。算是恩怨两消,今后再不相干。这样难道不好?”

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审时度势,这样最好。

“……很好。”容止微微一笑,慢慢地道。

好一个再不相干。

原来,真的可以冷漠到这个地步么?

容止望着楚玉,看着她带几分决然意味的眼眸,头一次感到这种冷意,分明夏日已然将近,但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幽寒却将他整个包裹住,不明显不昭彰,无声无息无痕无迹,无所不在。

他心性素来强大坚忍,无可动摇,只要是对目标有利的,即便是折断骨头,甚至生命垂危,他也能受之如饴,那不是忍耐痛苦,那是基于强大掌控下的满不在乎。

他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先动心的人,分明是她,最初无情的人,分明是他,可是为什么到了如今,却是她全身而退,他不知所措?

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体狠毒,可她却是对自己的心狠毒。

你若无情我便休。

怎么喜欢都可以抛却,不管不顾,一刀斩下。

再不回头。

第260章 一人咬一口

容止就那样当着楚玉的面陷入沉思,他城府极深,纵然心中汹涌着怎样的狂澜,只要他愿意,都能控制住不给人觉察,眉目神情反而更为从容高雅。

这一景象落入楚玉眼底,便觉得他大约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就在楚玉等他回神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才又听到容止的声音:“还有么?”还有什么条件?

楚玉精神一振,立即接上早就准备好的话:“还有,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将手伸到我身旁,拖我身边的人入局。”

容止微微扬眉:“比如?”

楚玉直视他,目光坚定道:“比如桓远,比如流桑,我知道桓远之事也许与你无关,流桑跟着他姐姐走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度发生,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事实上,除了桓远,现在她身边还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人了,提这个要求,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楚玉所思容止自然明了,他含笑点了点头,道:“这个也可以允准。”他坐在石台之上,言语神情都甚是温柔,但是却生生让楚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就是那笼中鸟网中鱼,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感觉不大舒服。

楚玉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心里又仔细思量了一遍,其实以容止的手段心机地位权势,想要从她这里逼问获得天如镜手环的全部讯息,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却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交易手段,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应该是还算不错了。

再想想从前,容止被困于公主府内时,只怕日子比她还难挨,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身上而已。

眼下的境况虽然不甚令人满意,但是只要挨过这一阵子,应该能一了百了。

这么一想,楚玉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她面上的笑意忽然变得爽朗明快,笑眯眯地瞧向容止:“最后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别嫌多,这个和方才的要求可以算是合在一起的,那便是,你扳倒了天如镜的同时,最好也让桓远脱身出来,不再需要给拓拔弘拓拔绿的当什么幕僚。”

容止凝视着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你说的这些,都不难办,我一并应允下便是,只不过最后一条,现在不是兑现的时候。”

楚玉原本还预备着讨价还价,却不料容止答应得如此痛快,惊讶之余,心中充满了欢喜,她脚步轻盈地走近两步,飞快地伸出手来,掌心朝外竖立,道:“成交!”

容止抬手在她掌心轻按一下,随即笑道:“仅以口头约定,你就不怕我反悔?”击掌为誓,这可是最不可靠的誓言。

楚玉嗤笑一声:“倘若你想反悔,就算白纸黑字写下来,你也不会被约束,倒不如索性简单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方才容止的手掌与她相触时,不像是拍击,反而更像是安抚似的抚摸……

错觉,绝对是错觉。

两人如此算是一言为定,容止散淡地笑了笑,转头又去逗弄北魏将来的继承人,他的神情十分温柔,眉眼间流转的光彩好似春光,将料峭而高不可攀的雪意逐渐化开,楚玉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回过神后,她便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按照她跟容止的约定,她现在应该将自己所了解的手环的资讯告诉容止,可是看容止现在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想知道,反而撇下她去逗小孩……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容止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在婴儿柔嫩的小嘴上,后者伸出肉团一样的小胖手,抓住他的食指往嘴里送,细白的小小虎牙卖力地啃咬着,好像要咬断手指一样用力。

楚玉看得都快呆了,心中暗暗为北魏继承人捏了把汗,就算是长牙期间需要磨牙,也该挑一下对象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无知者无畏,谁都敢咬,那可是容止啊,她都不敢咬……啊,不对,她咬过,但是没咬中……

想起来“咬人”的原因,楚玉脸上又热起来。

容止沉静地一笑,探出手指轻轻搔刮婴儿的脸颊嘴角,逗得婴儿咯咯笑起来,趁此机会,他抽出手指,食指的第一第二指关节间留下一个带着湿痕的细巧牙印,乍看上去好像套上一只指环。容止看了一会那“指环”,转头对楚玉笑道:“见笑了。”

楚玉想了又想,还是小步移动双脚走过去,差不多是用蹭的蹭到婴儿身旁,容止在婴儿左侧,她便站在右侧。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看容止,只好假装专注地看婴儿,原本是假装,到最后却是真地端详起来,并且越来越喜欢,这小孩子实在是生得太漂亮了。

看着看着,楚玉想起一事:“这孩子好像生得不大怎么像胡人。”不是说北魏的皇帝原本是游牧民族鲜卑拓拔氏么?

她老听桓远说平城胡人多,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偶尔出门游荡,街上一看,却分不出谁是胡人谁是汉人,只觉得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除了衣装外,跟南朝并无多大区别。

当然,具体鲜卑人长什么样,楚玉自己也没什么概念,只模糊地觉得应该是高鼻深目,但是又不像外国人那样金发碧眼,总之和汉人应该不大一样。

街上这样的情形可以理解,是因为进入中原后,鲜卑人与汉人混居通婚造成的,因为汉人的数量基数大,导致鲜卑人逐年被汉化,现在看来,就连所谓的皇室血统,也被汉化得厉害。

看了一会,楚玉忍不住也学容止那样,伸手去逗弄,下一秒,她的右手食指也跟着步入容止的后尘,被小家伙用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抓住,非常熟练地塞入口中啃咬,看来他干这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楚玉倒抽一口凉气,吃痛地想抽出手指,却又怕失手弄伤婴儿,那么软那么柔嫩的小家伙,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坏的样子。

容止抿着嘴唇,眼角微弯瞧着她皱眉的样子,欣赏了一会儿,才拔指相助,逗弄婴儿主动张开嘴,解放她被咬住的手指。楚玉一抽出手来,便也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个细小牙印,正好与容止手上的在同一个地方。

每人一个牙印,一模一样的位置,明明两人之间没有半丝儿接触,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系着此端与彼端。

楚玉正不自在着,耳旁忽然传来问话声:“你喜欢孩子?”

楚玉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容止是在跟她说话,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道:“还好,不吵闹的时候喜欢。”就如同现在这样,要是闹起来,她就该跑了。

容止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楚玉有些莫名其妙:他记住这个做什么?

第261章 离心而同居

又逗弄了一会婴儿,楚玉脑子里先自行梳理一遍,才有条不紊地,将她所知的有关手环的全部,都告诉容止。

她轻声慢语,偏低的嗓音在清幽竹林中宛转回旋,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将她的来历,对于天如镜的观察与猜测,曾经与他做过的交易,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容止。

反正这些东西,上回在他装晕之际已经被他听去不少,此时就算再多说些,也不妨事。

楚玉说得很慢,遇到有听不明白的地方,容止便打断她的说话,细细地询问,直到解释清楚后,才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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