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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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搭建的临时救助点数量有限,无法深入每一个山区,很多病人需要走上一两天的山路来看病,非常辛苦。

我几乎每天都会亲眼目睹有人死去,内心的感受,无法言说。

但当地人的乐观,也令我深受感动。哪怕在面对战乱与疾病肆虐,生命时刻受到威胁时,他们依旧会唱歌、跳舞。

他们的豁达、积极、向上,常常令我热泪盈眶……”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仿佛有一种力量,让听的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入叙述里去。她捧着日记本,微垂着头,念得太过专注,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

他侧头看着席地而坐的女孩,台灯微弱的光晕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光影下她微垂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落树梢,风声吹动树叶,沙沙,沙沙。

此刻,房间里如此寂静,他耳畔只有窗外风声、雨声、她轻轻念着日记的声音,还有,还有,他心里忽如其来的一阵风。

爱如风,看不见,但到来时,那阵风如此轻柔,又如此强烈,从你心间吹过。

闭上眼,你就会听见。

他轻轻闭上眼。

第六章 才分别,想念却已至

我的人生分两段,遇见你之前,和遇见你以后。

朱旧看着卡琳罗递过来的信封,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卡琳罗把信封往她手里一塞,“这是所有的薪水。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又开始发作了。啊,我受不了了!我也要辞职!”她抚额叫道。

虽然觉得惊讶,但朱旧还是接受了这件事——傅云深让她走。

她给Leo打电话,令她意外的是,这件事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而且他也同意。

“Mint,我也不知道原因,他实在是个固执得可恶的人。不过医生说他身体暂时稳定,可以停药一阵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来我请你吃饭。”Leo无奈地说。

离约定的三个月只有十天了啊,他为什么忽然让她提前离开?明明相处得挺好的,甚至昨天晚上,他还主动让她讲故事给他听。

她以为他在慢慢敞开心扉,哪料到转眼就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撞见了他做噩梦时的狼狈样子吗?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虽然从没有入心地跟她交流过,但她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信封里装着一大沓现金,比约定的多出三分之一。她将多出的那部分拿出来,想了想,又抽出几张,用信封装好。

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行李,东西本不多,她知道只是暂住,换洗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挂到衣柜里去。

她走到对面去敲门,可敲了许久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知道他在,傍晚他也没有睡觉的习惯,他只是不愿意见她。

习惯了他的性子,朱旧倒也觉得没什么。

“傅先生,这段时间,多谢你。保重。”她扬声说完,顿了顿,又说:“梧桐,再见啊,要乖乖的哦!”

她提着箱子下楼。

房间里。

他的轮椅就在门背后,梧桐趴在他脚边,仿佛知道主人这一刻的心思,竟然安静极了,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门之隔,她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敲门声就响在他耳边,那么清晰。还有她说话时,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每一个音调转折时的尾音,以及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然后是她的脚步声,因为提着重物,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带着风般的轻快。

叮咚,叮咚,踩在木楼梯上。

终于,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他听到远远的传来铁门关起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包括他微起波澜的心。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垂着头,手指搁在腿上,慢慢地、慢慢地往前游移,指尖忽然一空。他看着因失重而垂下的手指,嘴角牵出一抹笑来,苦涩的,自嘲的,冷然的。

他心中那一点点因她而起的微澜,好像在这自嘲清醒的一笑里,慢慢地隐退。

他闭了闭眼,想,只是从心间吹过的一阵风而已,风来得快也去得快,不是吗?

只是一阵风而已啊。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他还坐在门后,仿佛不知时日。

狗狗的叫声将他惊醒,梧桐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双腿竖起,试图去够门把手。

它想出去玩。他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微微皱眉,以前它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它总是乖巧地陪他待在屋子里。这些日子,那个女孩带它玩野了。有些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他打开门,让它出去,梧桐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它“汪汪”两声,见他没有理会它,它又走了进来,嘴里叼着东西送到他面前。

他微微讶异,接过来,在暗中摸索了下,认出那是他拿给卡琳罗转交给她的信封,此刻信封里装了些纸币,似乎还有一张卡片。

他拧开台灯。

这时梧桐竟然又叼了东西回来,是一只绿色的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打印出来裁剪成笔记本大小尺寸的纸,很厚一沓。

她在卡片上写:傅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薪水我只能收下我应得的。另,我实在不会讲故事,所以从网上摘抄了一些很不错的故事与笑话集锦,打印出来,你有兴趣可以看一看。珍重,祝好!

她在末尾署名处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看着这个笑脸,久久呆怔。

他好像听到了心中那阵风,似乎又轻轻吹了起来。

一月底,海德堡终于下了第一场雪,很大,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尖尖的屋顶上白雪茫茫,衬着朱红色的建筑,整座城宛如童话小镇。

朱旧喜欢雪天,她生活的莲城冬天里很少下雪,就算有,也都没有这么大,这么干净与漂亮。

学校快放假了,忙于考试,她暂时没有再找新的兼职。

傍晚,她迎着飘扬的雪花去帮奶奶挑选礼物。她曾听咖啡馆的女同事说起过,老城某个小巷里有个新西兰人开的小店,专卖新西兰来的羊毛织物。奶奶怕冷,她想帮她买件好一点的羊毛衣。

小店偏,她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一路走过去,朱旧发现,这条巷子虽然偏,却藏了好些有趣精致的小店铺,还有一些小酒馆,不时有音乐声从屋子里飘出来。

羊毛店里的东西确实不错,价格也不贵,她计算了下买过机票后还剩下的钱,似乎还够多买两件,除了羊毛衣,她又挑了一顶帽子,一条围巾,一双手套以及一双袜子。她可以预想到,奶奶看到这些东西,肯定要念叨她乱花钱的,说不定还会让她自己穿戴。她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老板娘见她独自偷乐,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听到她说这些东西都是给奶奶买的礼物,忙夸她孝顺,竟然主动给了折扣,还附送了一双袜子。

老板娘很热情,朱旧性情也爽朗,难得投缘,两人闲聊起来,大雪天里也没有别的顾客上门,老板娘泡茶请她喝。

朱旧离开小店时,天色已晚,雪还在下,入夜的气温更低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所以当身后喊她名字的声音响起来时,她微微吃了一惊。

“Mint!”那声音再次响起来,有点儿急切。

她回过头,路灯下,她看见好久不见的Maksim朝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Mint,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他喘着气,说话间满嘴的酒气,他手里一如既往到地拎着只酒瓶。

不等朱旧开口,他已经拽过她,“快,快,救命!救命!”

朱旧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拽着跑起来,她皱了皱眉,用力甩他:“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Maksim被她拽得一停,他急忙解释道:“我朋友被人刺伤了,很严重,就在后面那条巷子里,我们叫了救护车,可是很久都没有来。我出来等,正好看见你。我想起你是学医的,拜托你,救他!”

她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心里明白大概又是醉酒闹事与人起了冲突。

她脑海里闪过一瞬的迟疑,但立即说:“快走!”

她跟着他在雪夜里跑,穿过一条条巷子,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灯光渐渐少了,路越来越黑,只有白雪微弱的光。

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也让朱旧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强烈涌入脑海。

她猛地停住,转身就跑,然而来不及了,Maksim更快地拽住了她,往回恶狠狠地一拉,她踉跄着扑到他胸前,她听到头顶传来他喘着气的笑声:“Mint,你真是善良,也真是……笨!”

她心中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证实,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而后便是更加强烈的恐惧。

她死命想要挣脱他,可毫无用处,他扣住她的手腕,用了蛮力,她的手腕被掐得很疼。

Maksim松开她一点,这时候还不忘喝一口酒,他将酒气哈在她脸上:“Mint,你可真是残忍,我约了你五六七次吧,到最后你竟然连号码也换了……我可真伤心啊。”

“浑蛋!你放开我!”心里涌起一丝恶心,朱旧偏开头,咬牙怒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头顶又是一声笑:“哎哟,既然被骂了,就要名副其实一下,你说是不是,我亲爱的Mint。”

话落,他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改去箍她的腰,将她更近地贴向他的身体,他低头去亲她,朱旧埋着头拼命躲闪着,他一下子没有得逞,怒了,将手中的酒瓶扔在雪地上,腾出手来禁锢她乱晃的脸。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却并没有再次行动,而是得意地、嘲弄地欣赏着她眼中的愤怒与屈辱,以及慢慢涌起的水光。

欣赏够了,他才再一次低下头来。

当他的嘴唇落下来的同时,朱旧的膝盖也恶狠狠地朝他的要害袭击而去。

她隐忍着,强烈克制住咒骂与胸口泛起的恶心,就为这一刻他放松警惕。

一声闷哼,Maksim捧住她脸的手瞬间松开,他弯腰的同时,却依旧一只手扣住她。

“臭婊子!”他咒骂一声,甩手一个耳光就扇过去,将她推倒在雪地上。

朱旧躺在雪地上,一边脸颊趴在雪地里,是刺骨的冷,一边是被扇得火辣辣的痛,头晕目眩。

她咬牙,让自己保持冷静与清醒,她慢慢坐起来,将身后的背包抱到身侧,一边瞪着他的动静,一边迅速在背包最外层口袋里摸索着。

朱旧那一踢因为离Maksim太近,其实并没有踢得很严重,他缓了缓,捡起雪地里的酒瓶,大灌了一口,然后将酒瓶砸向了身后的围墙,在夜色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她站起来,转身就跑。然而Maksim动作比他更快,他拽住她,眼中有狰狞的光。抬手,粗鲁地扯她的衣服。当他的手探向她的身体时,朱旧握在手中的刀扬起来,刺入他的背。

这一次,他的闷哼声更重,响在她肩头。

朱旧闭了闭眼,隐忍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母亲,这是救人的手术刀,此刻,我却被逼着用来伤人。

医院里。

朱旧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紧握的双手微微发颤,侧耳听着里面为Maksim处理伤口的医生在训话。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大雪天的在外面喝什么酒,喝醉了就闹事。”

“还好没有刺到要害,又止血得及时,否则天气这么冷,在雪地里等那么久,小心要了命!”

……

朱旧疲惫地掩着面孔,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她却没有料到,有事的是自己。

Maksim竟然反咬一口,说她故意伤人,报了警。

面对警察的询问,他瞎话说得可真是顺溜:“警官,我没有侵犯她,我喝多了,在路上遇到她,之前我们做同事的时候关系就不和睦,所以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发生了争执拉扯,她就拿刀刺我!她这是故意伤人!竟然随身还带着刀。噢,天啊,多么危险的家伙!”他扶着腰,哎哟一声。

朱旧看着他无耻的嘴脸,真想扑过去抽他两巴掌。

很快Maksim 的律师就赶来了警局,他常闹事出入警局,律师处理这种问题已驾轻就熟。

他与Maksim 私下碰面后,对朱旧坚持Maksim意图侵犯她的控诉提出了反驳,他没有多说别的,只让她出具证据。

没有人证,那个地方也没有监控,哪里来的证据?

德国人办事是出了名的严谨和讲究证据,朱旧百口莫辩。

她被收押,一个年长的警官将她送进去,转身离开时看了她一眼,说:“小姑娘,你赶紧联系你的律师来吧。”

此时此刻,异国他乡,她去哪儿找一个律师来?

她席地而坐,将头埋在膝盖里,紧紧地抱住自己,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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