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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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没有笑,只是将那块高辛玉放在掌心轻轻来回摩挲了一阵,扭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粉色的荷包将玉装了进去。

“小姐,”荷香劝道,“兴许洪公子并没有恶意,只是碰巧知道你以前的名字而已,不然他干吗这么多天还不来找你麻烦?”

夏月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瞪她道:“就你聪明!”

云中一役大意失策,让徐家军失了锐气,而后朝廷又派司马霖督战。二人素来是死对头,徐敬业更觉得失了颜面。如今,司马霖来奏,说徐敬业急躁冒进,刚愎自用,扔下云中,长驱直入沧荒,主力军队战线太长,唯恐补给不足。

尚睿看了折子,既没给司马霖撑腰,也未告诫徐敬业,只给徐敬业写了一行字:徐将军年长体衰,量力而行。

连续好些天,尚睿的情绪都不太高,旁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战事吃紧所致,只有明连看出了点端倪。明连了解他,朝廷的事情他是从不会放在脸上的,定是别的缘由,所以一举一动十分小心,唯恐触了他的逆鳞。

黄昏时分,姚创带来夏月最新的动向。

尚睿呷了口茶,没发声。

姚创道:“看样子,医馆的人晚上是要走了。”

尚睿将茶盏搁在桌面上。

姚创又说:“若是闵姑娘也要走,臣可要拦下她?”

尚睿起身,负手走了两步,而后淡淡说:“随她吧。”

晚上,尚睿觉得烦闷,便带着明连出宫喝酒听曲去了。明连擅自去通知了洪武同行。

他们前脚到酒楼,洪武后脚就到了。

洪武迎面而来,还故意装着巧遇的模样,笑着说:“哎,公子也在,好巧。”

尚睿瞥了明连一眼,又斜睨着洪武说:“别唱戏了,你俩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洪武继续装傻:“唱什么戏?”

“那你自己进去,我换一家。”尚睿抬腿就要走。

明连和洪武连忙拦住他,如实招供。

三个人进酒楼,上了二楼包房,酒菜上齐之后,唱曲的姑娘抱着琴来了。弹了两首曲子之后,姑娘调了调弦,休整稍许。

洪武便赏了她一些银两,还和她攀谈了几句。

“姑娘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洪武问道。

“奴家余音儿,是锦洛人氏。”

尚睿本来一个人在剥面前那碟松子,从头到尾没说话,听见“锦洛”这两个字,倒是抬起头瞄了对方一眼,然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女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窘迫地垂下头去。

明连知道他的心病,便缓和气氛道:“姑娘你还有什么拿手的曲子,听着又喜庆的,给我们公子来一曲。”

没想到洪武却十分不识时务,插嘴又说:“我听人说,锦洛是咱们大卫朝的乐曲乡,个个嗓子都跟百灵鸟似的,你唱几首你们当地的曲子听听。”

明连听着真想一把捂住他的嘴。

对方年纪小,说话也不懂看眼色,羞答答地一笑:“听老人们说,是锦洛的水好,从小喝着嗓子越养越灵。”

尚睿冷嗤:“那什么时候给我喝两口,我也可以上街卖个艺。”

见洪武还想接话,明连忙说:“姑娘你还是继续给我们唱曲吧。”

第一首曲子唱到末尾时,被门外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只听门外的人说:“小爷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一个歌姬,什么卖艺不卖身,真当自己是官家的大小姐。”

余音儿一听那声音,脸色就变了,手上的动作即刻停下来。

被他纠缠的那女子倒是没哭,冷冷地说:“王公子,这是在帝京皇城,天子脚下,不是在您的锦洛,您若是再如此强买强卖,奴家只有报官了。”

“呸——”男人唾了一口唾沫,“你以为你逃到帝京来,我就没法子吗?你还不是落在老子手里。”

而后,又听见酒楼的人来当和事老。

男子却不由分说,一路拉拉扯扯,带着人拖着那歌姬走到尚睿他们包房门外的楼梯口。

余音儿急哭了,放下琴就要出门去帮忙。

明连不想生事,拦住她说:“姑娘,你们认识?”

“她是奴家的亲姐姐,叫余画儿,都是锦洛人。那位王公子,一直想打我姐姐的主意,万般不得已我们才躲着他跑到京里来。”

洪武本就是一个疾恶如仇的急性子,听到这种事情少不了打抱不平,可是碍于此刻尚睿没发话,也不敢乱动。

余音儿又急又怕,不禁哭出声来。

尚睿本来靠在软榻的椅背上,手指拨弄着那碟炒松子,闭目养神。听见哭声,他睁开了眼睛,幽幽说道:“听着这姓王的,有钱有势,对你姐姐又那么有兴趣,嫁给他不是挺好吗?”

洪武本以为尚睿会出来主持公道,没想他却说出那么一句话,还劝人嫁给那无赖,差点被气得呕出一口老血来。

余音儿流着泪道:“可是我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还定了亲,这王公子知道之后,暗地里派人把他给打伤,回家没几天就死了。”

洪武一听,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哪知尚睿却说:“我要是这姓王的,对你姐姐喜欢得紧,我也恨不得将那男人磨成齑粉。”

他这话一出,几乎能把洪武和余音儿给噎死了。

“公子……”明连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人家都要死不活了,他也不能是非不分,还尽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啊。

尚睿将两颗松子扔在碟子里,拍了拍手里果仁的碎屑,对洪武说:“你去看看。”

洪武早就坐不住了,大步一跨,推门而出。

只见那姓王的带着几个家丁,拉扯着一位白衣女子。酒馆的老板和伙计都在一旁相劝。

那女子倔强地挣扎着,脸上没有挂泪,但是已经被吓得双唇发白。

洪武制止道:“这位兄台,你这样强迫一位弱女子,就没有王法了吗?”

那姓王的见洪武虽然身材健硕,但穿着朴素,好似一粗人,便嗤笑道:“‘兄台’这两个字也是你叫得起的?你知道小爷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洪武说着单手轻轻一削,便卸开了对方放在那女子身上的手。

那人顿时吃痛地叫了起来。

洪武趁机将女子护在身后。

对方怒火中烧,叫嚣道:“混账东西!你可知道老子姓王!锦洛州吏王奎是我爹,当今丞相是我伯父,皇后是我族姐,连皇帝陛下看见我,也要叫声小舅子,小心你的狗命。”

洪武也有些傻眼,不曾想这人正好就是王奎的义子,皇后的堂弟——王淦。

那日,王淦被楚仲在心口刺了一刀,本是九死一生。哪知他的心脏长得有些异于常人,常人在右,他却在左。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被人从河里捞起来之后,没多久就能下床走路了。他这人平时作恶多端,仇人很多,所以王奎在锦洛严查了一番凶手,也没有个结果,又怕他再次被害,索性送到天子脚下,一来避避风头外加养病,二来寻个闲职给他,免得无所事事再惹是生非。

洪武倒不是怕王家人,他只是怕惹了皇帝的家务事。

王淦是个察言观色的厉害人,一见自己报上名后,洪武脸上就有了犹豫之色,即刻觉得自己气势高出一截,便叫了旁边家丁围上去要对付洪武。

洪武拿不定主意动不动手,于是手腕往后一揽,只将女子紧紧护住。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声音却不急不缓地在身后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说话的人却是尚睿。

洪武一回头,发现尚睿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说这话的口气听不出情绪,而那双盯着王淦的眼睛却冷极了。

尚睿走到洪武身侧,缓缓站定。

王淦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重复道:“洗干净耳朵听清楚了,小爷我是当今王相的侄儿,皇后娘娘的堂弟,皇上的小舅子。不要问有没有王法,因为小爷我说的话就是王……”

谁知那个“法”字还没有出口,尚睿猛然抬起腿,一脚狠狠蹬在王淦的肚子上,瞬间就将他踢下楼梯去。

因为事发突然,除了洪武,旁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怎么出脚的。只见王淦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跟个球一样,咕噜噜顺着楼梯滚到了一楼。

王淦本来胸口有伤,肉也未长全,孤枕在家又想起余画儿的那双嫩滑小手,一时色急攻心,才背着家里人偷偷到酒楼撒欢,哪想竟然遇见尚睿这种硬茬。如今他从楼上滚下来,伤口裂开,鲜血如注,顿时昏死了过去。

旁边四个家丁一时有些慌乱,其中一个连滚带爬地下去查看王淦的伤情,剩下几个人则朝尚睿扑了过去。

洪武哪敢等尚睿动手,刹那间脚下生风,挡在尚睿身前,快速地一出腿,踢在最近的那人身上,对方直直地飞了出去,连续撞到了后面两个,三人一并滚下了楼。

几个人费力地爬起来,知道打不过,再不敢贸然上前,随后相互间用眼神合计了一下,便背着晕过去的王淦歪歪斜斜地走了。

回宫的路上,尚睿一直沉默不语。

明连怕他迁怒到皇后身上,更惹出别的不痛快,一路都忐忑着。

到了康宁殿,尚睿突然回身,两只眼睛盯着明连。

明连被吓了一跳:“皇上?”

“朕的炒松子呢?”

明连松了一口气:“走得急,奴婢忘了拿,明日给皇上做。”

尚睿转头看了看洪武。

洪武忙说:“我也没拿。”

不想尚睿说:“你去李季那里一趟,告诉姚创,”他语气微微一顿,“务必要将闵夏月和那块玉蝉一起留下。”

洪武这回倒也机灵,领命转身走了两步后,又觉得不对,回来问道:“皇上,要是闵姑娘硬要走,姚创他该如何留?”

尚睿闻言瞧了他一眼。

那双眼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亮,叫旁边人看着都瘆得慌。只听尚睿微微说了六个字:“给我留个活口。”

回到寝宫,他倒是面色平静,既没继续提夏月,也没提王淦,冷淡地叫人更衣洗漱,然后蒙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尚睿准备去太后那里问安,刚出门就遇见了姚创。

姚创跟在身旁,不待尚睿开口,便回道:“皇上,一夜无事,她没有走。”

“没有?”他停下来,斜瞥了姚创一眼。

“没有。她和小丫鬟都没有走。”姚创重复了一遍。

他站在原地,旁边跟着的人也不敢动。静默了片刻之后,见他眼睛一眨,眸色清亮,然后干净利落地说了一个字:“走。”

别人看不出来,明连却知道,他的心情不太一样了,便问道:“去哪儿啊,皇上?”

“不是给太后请安吗?还能去哪儿。”

到了承褔宫,太后正忙不过来。

老太太最喜欢的那条狗,最近下了一窝幼崽。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狗居然把所有小崽都给扔出了窝,也不喂奶。这下子把太后给急坏了。

尚睿坐得远远的,看着太后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给小狗崽喂牛乳,一勺一勺地舀着,十分仔细,嘴里还唠叨着:“慢点慢点……”

“朕小时候也没见您这么疼爱过。”尚睿道。

“哀家这不就是把它当成你了吗?”

“……”

自从上次的谈话后,母子俩的关系一直没有缓过来。尚睿倒是每日来请安,冷冷清清说完就走,这次倒是因为一窝狗崽,还多说了几句。

尚睿走到承褔宫外面,又扭头对明连吩咐:“去跟太后要一只。”

明连一愣,却不敢多问,急忙照做。

太后倒是意外:“他不是从小就不喜欢狗吗?”嘴上这么说,却仍然叫人挑了只长得最结实的幼崽给了明连。

太后顿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你们皇上不会看上了谁,想拿哀家的宝贝去讨人家欢心吧?”

明连垂着头,不知道如何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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