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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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站住!”
一声暴喝,灯笼被瞬间拎高照亮,广晟耳边甚至听到弓箭上弦的声音!
“我有腰牌,十万火急!”
雨水中有神策营的校尉上前来,仔细验看过腰牌后才哼了一声,斜睨道:“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吧,宫门已经下钥,有再急的事也只能等明早。”
广晟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向他抱拳行礼,“那就只能告急变了。”
对方被这三个字和他镇定自若的态度吓了一跳,深深打量他一眼,见他神色诚恳不是说笑,一时却不知怎么是好了,“这,这可不成啊,你还是回去吧!”
广晟心中咯噔一沉:谁也不会拿告急变来说笑,听到这个就该知道出大事了,这人居然拒绝不纳?
是以为锦衣卫失势,所以才这么不给面子?
时间紧迫,他已经没法去想,直接拿出背上严实的报复,取出准备好的黄绫笺表,准备咬破指尖以血书之,直接穿越封锁投入宫门缝隙。
四门内都有值守的少监,照着规矩,见到告急变的血书必定不能迟疑,立刻就要去唤醒皇帝。
那神策卫官尉见他如此决绝激进,吓了一跳赶紧拉他到一边,左右观望后,低声凑在他耳边道:“你闹什么啊!圣上今晚微服出巡了,根本不在宫里!”
什么?!
广晟心中剧震,眉心深深皱起个川字,连手中密折也险些掉落在地!
大理寺静室内,气氛凝重而险恶。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有人一掌拍在屏风上,发出一声怒喝——
“孽障!”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此时突然有人打破了这诡异气氛——
“这位大人,审讯时不可喧哗。”
薛语看向屏风这边,温文却又严肃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建文
天哪!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真的有人敢去捋虎须!
这是不想活了吗?
陈洽额头冒汗,连忙喝斥道:“薛生不得无礼,你可知道——”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司审案时,其他衙门只有旁听之权,不可插手另判——这些都是太祖《大诰》上所写的,怎可知法犯法?”
平素温和的薛语,此时却是意外的坚持,陈洽见他书生意气发作,又气又急正要说穿朱棣的身份,却听屏风背后那人冷然一笑,“后生可畏,有这份胆识倒是不错。”
话锋一转却是口气冷肃,“年轻人不畏权势是好事,过度自信自傲却是不智!如此滔天大案,你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审个水落石出?”
面对如此诘问,薛语怡然不惧,朗朗答道:“我无包拯之智,却有断案清弊的志向,无董宣之才,却有强项不畏的胆识。”
嗓音坚定,目光清澈有力,就在众人为他的话捏一把汗之时,屏风之后传来哈哈大笑,“好,那我就在此静观,看你如何断案如神。”
薛语略一作揖,昂然踱步到红笺跟前,静静凝视半晌突然质问道:“你说的话仍然有蹊跷不实之处——这些都是绝密之事,怎会让你一个小女子轻易听到?”
“白苇是酒后失言才跟我说的,他心里也很是害怕,担心太子过河拆桥把他拿来顶罪,所以酒后压抑之下就统统跟我说了。”
红笺低叹一声,“至于金兰会那边,会首大哥跟我也有肌肤之亲,什么事也不瞒着我。”
众人看着她星眸雾鬓的娇美模样,心中都是一荡,对这些话倒是深信不疑。
薛语眼中闪过一道讥诮冷光,却因为背对着众人,谁也不曾看清。
“你虽然是纤纤弱质。但竟然参与这种逆案,已经是罪在不赦了。”
红笺一愣,随即泪落如雨,“我是个苦命人,身不由己!”
她泣不成声,嗓音嘶哑凄然,薛语却是长叹一声,没有再疾声厉色,反而拿起桌上的瓷杯递给她道:“你也是受人指使,倒也是其情可悯。”
当着皇帝的面这么怜香惜玉!
一旁的陈洽看得发急。连连朝他使眼色。薛语却好似没有看到。
更加温存的递给巾帕,让她净面擦泪。
屏风后果然遵守诺言,没有龙颜大怒。
“虽然其情可悯,但法不容情啊!”
薛语娓娓劝导。诚恳温和的嗓音配上他儒雅之态,让人不知不觉信服,“按照朝廷律例,你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你能戴罪立功,我必定亲自向朝廷求情,让你逃过死罪。”
红笺茫然的睁大了眼,泪眼婆娑之中看到薛语诚挚的表情,心中暗笑。却也露出踌躇之色,咬着唇想了半晌才道:“此案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但有另一件要紧要秘密,如果我说出来,能不能让我免罪?”
“只要这秘密有足够分量。我以自身功名替你作保。”
薛语毫不犹豫的保证道。
一旁侍卫有人暗笑: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临时的主薄,位卑言轻,所谓担保,只能骗骗这种无知小女人而已。
但红笺却好似信以为真,终于开口道:“我父亲胡闰是建文重臣,在朝政危急之时,辅弼帝侧尽忠职守——”
陈洽实在吓得魂飞天外了,不顾一切的出来阻止,“胡说八道!这是乱臣贼子倒行逆施!”
红笺一愣,随即垂下了头,低声道:“如今他已赴黄泉幽冥,是褒是贬也无所谓了,但这件秘密非常要紧,它关系到……”
她左右顾盼,终于低声咬唇道:“建文皇帝的下落。”
这一句一出,只听屏风那边发出一阵巨响!
透雕精刻的紫檀木屏风被推到在地,水墨晕染的绣面被生生绷断,显然,屏风背后之人情绪十分激动!
“所有人都退下!”
威仪天成的嗓音响起,除了薛语和身带镣铐的红笺,所有人在顷刻之间如潮水一般离开。
薛语貌似惊愕的回身,终于见到屏风背后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此人五十上下,头发却乌黑浓密,只是偶见银丝,明亮有力的双眼满含阴鹜冷戾,两颊深刻的法令纹却让人心中一凛。
薛语的目光端详了片刻,目光停留在他腰间垂落的九龙玉佩,突然跪拜行了大礼,随后不等朱棣叫起,转身便走。
侍卫拦住了他,朱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冷声问道:“薛生为何如此狂悖荒唐,莫名行礼后又扬长而去?”
“面见天子该当大礼叩拜,至于接下来的秘辛,绝非人臣所能听闻。”
这个叫做薛语的青年说话干脆利落,倒是让朱棣更加印象深刻,但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让他自由离去。
静室内只剩下红笺一人坐在高椅上,惶恐不安的看着走向自己的高大老者——
铁一般的手掌钳制住她的咽喉,快要窒息才被放开,红笺只听到一旁宦官阴测的嗓音响起,“说得越详细越好。”
她咳嗽着,说出景语为她准备的最后秘密,“事情的关键在一只长条木盒上,据说里面有建文帝的遗诏……”
女子微弱惶恐的嗓音回荡其间,平添了无穷的诡秘阴森。
薛语跟陈洽等官员一起,远远的在衙门另一侧的签押房里等候,一刻多后,才见那边有了动静。
“皇爷有旨,让薛语入内觐见。”
小黄门的嗓音嘹亮,一旁的陈洽擦了擦额头汗水,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说话行事可千万小心,不可孟浪!”
薛语点头应诺后进入,刚刚跪地要三拜九叩,却听永乐皇帝摆手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起来吧。”
室内已经重新整理过,红笺也不见踪影,朱棣金刀大马的坐在上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怎么看?”
薛语没有推辞,当仁不让的上前坐了,“学生才疏学浅,对此案也不算全部了解,只觉得此女所说未必全是真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怕眼下锦衣卫已经靠不住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绝境
朱棣摇了摇头,低叹道:“纪纲跟了我快有二十年了,他一开始做我的亲兵,多少次战场上互相救援——若说他要杀我,实在有太多机会,朕还是有些不信。”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跟随您能得到荣华富贵,此时跟随别人,更能裂土封王,鹰犬的胃口都是越喂越大的。”
薛语冷静分析道,朱棣的脸色阴沉下来,“锦衣卫那边,朕已经派人去把纪纲拿下。”
“不剥去猛虎的爪牙,他会甘心束手就擒吗?”
朱棣的脸色更加不好,眼中的光芒让人心惊胆战,而对面那个青年书生却是神色若常。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朱棣也承认,他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锦衣卫在纪纲手中管得铁桶一般,早就有尾大难掉之势……
这个组织,真的如此悖逆了吗?
他心中权衡,于是吩咐道:“去把那白苇押来对质!
有人匆匆去了,白苇就在大理寺斜对面街角的刑部大牢里。过了一刻却又匆匆来报,满身雨水泥泞,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地:“白苇,他、他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
众人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的光芒,随即却像遇见暴风雨的鹌鹑一样,纷纷低头屏息,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好,真好!”
屏风后大概是怒极反笑了,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做声。
只有薛语的声音清朗而起,“刚要对质,证人便死了,锦衣卫真是手眼通天啊!”
朱棣听这话更是狂怒,连额头青筋都凸显起来——他蓦然想到:锦衣卫衙门所在,距离三法司这里也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若真有不测,只怕微服夜访的自己也有危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的眼中闪过冷厉寒光,断然吩咐左右道:“派五城兵马司的人去锦衣卫那边,协助五军营平定乱局!”
他又起一人,添了一句,“萧明夏家那个小子最近又调回五城兵马司了吧?不如就让他去吧。”
西华门前,广晟站得笔直,任凭风雨将自己全身都打湿。
他举目四望,只见四周都是廖远深广的浓黑,黑让人茫然、绝望,只有眼前这一处灯光明灿。却让他的眼角灼痛。满心愤懑却是无法发泄!
“圣驾何往?”
风雨大作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茫然。
“这就不是我们所知了。”
广晟点了点头,垂眸不语。
那校尉见他形孤影只,被雨水浸透的脸上,一双秀气清冷的黑眸满写疲惫。有些于心不忍,劝道:“你还是回家去吧,你们锦衣卫这次算是栽了!”
回家?
他还有家可回吗?
广晟想起那个陌生而冰冷的济宁侯府,微微摇了摇头。那校尉低叹一声,只得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雨变得更大了,倾盆怒灌而下,天地之间仿佛被这单调而巨大的水幕所笼罩。广晟在这一刻陷入了最艰难绝望的思索——
到底该怎么办?
亥时将过,却无法找到皇帝的踪迹,更无法将证据递上。再说就是递上了,只怕皇帝雷霆大怒之下,也会对两个儿子都失望忌惮。
他还精神矍铄,不许任何人肖想染指那张宝座,更别说各使心眼明争暗斗了。
锦衣卫在这个漩涡里。究竟要怎样保存自身?
自己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