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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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圣乔治街上没什么人,但他仍然能听见反游行群众的喧闹声和警察的口哨声。女人们当街交谈,几个小姑娘站在路中央跳皮筋。他小跑着向西进发,心想很可能在下一个街口看见反对游行的群众或是警察。他的确看到几个脱离大部队的群众——两个头上裹着绷带的男人,一个喝醉的女人和一个手扶拐杖,身上戴着奖章的老兵——但三三两两,没有聚集在一起。他一口气跑到圣乔治街尽头的伦敦塔,发现自己可以毫无阻拦地走进伦敦塔公园。

法西斯分子仍然集结在那里。

劳埃德觉得这本身就是个进步。已经三点半了,游行者仍然滞留在这里,好几个小时没能前进半步。劳埃德发现他们的热情已经熄灭了,他们不再唱歌,不再宣讲,只是无精打采地静静站在那里。他们排列得也没有之前整齐了,旗子歪了下来,乐队也停止了伴奏。游行者们一副吃了败仗的样子,半点精神都没有。

几分钟后,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一辆敞篷车从边上的小巷里开出来,沿着法西斯分子的阵列往前开。欢呼声重新响起。队伍排直了,小头目们敬起了礼,法西斯分子们立正向敞篷车里的人表达敬意。来人是法西斯同盟的领袖奥斯瓦尔德·莫斯利,莫斯利留着一撮小胡子,戴着军帽,穿着制服。他笔直地站在车里,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一样,车往前开一段,他就行个礼。

他的出现激发了法西斯分子的热情,劳埃德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这也许意味着他们会按计划进行游行——不然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呢?汽车沿着街面上法西斯分子的队伍向前行驶,一直开进了金融区。劳埃德静候着接下来的情势。半小时之后莫斯利步行走了回来,一路上不断敬礼,接受人们的欢呼。

走到队伍尽头的时候,他转过身,在一名手下的陪同下走进一条小巷。

劳埃德机警地跟在后面。

人行道上,紧挨着站了几位老者,莫斯利走到他们跟前。劳埃德吃惊地在这群人中发现了打着领结、头戴软帽的警察总监菲利普·盖姆爵士。莫斯利和盖姆爵士密切交谈了一番。菲利普爵士想必会说反对示威者太庞大,他们不太好驱散。但他给了莫斯利什么建议呢?劳埃德想凑近偷听,但又不想冒被捕的风险,只能和他们隔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主要是警察总监在说话。法西斯分子头目点了几下头,问了好几个问题。两个人握过手以后,莫斯利便离开了。

莫斯利回到伦敦塔公园,和几个干将开了一个小会。劳埃德在这群人中看见了和莫斯利穿着同样制服的博伊·菲茨赫伯特。博伊看上去不怎么精神——他软绵绵的身体和慵懒的站姿完全不适合穿这身笔挺的军服。

莫斯利似乎在发布命令。干将们向他行礼以后各自跑开,显然是在传达他的命令。他要他们干什么呢?对法西斯分子来说,唯一理智的方案就是放弃挣扎,各自回家。但有理智的话,他们也就不是法西斯分子了。

哨声响起,干将们向各自的手下发布命令,乐队开始演奏,法西斯分子纷纷立正。劳埃德意识到他们要开始游行了。警方一定是告诉了他们条路线。是哪条路线呢?

游行开始了——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行进。他们没去重重防守的伦敦东区,而是折向了金融区,星期天下午那里没什么人。

劳埃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放弃了!”他放声大呼。一个站在劳埃德身边的男人对他说:“看起来的确如此。”

他观察了五分钟,看着法西斯同盟的队伍渐渐远离伦敦塔。确定他们不会再骚扰东区之后,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给伯尼。“他们开始游行了!”他说。

“什么?他们进入东区了吗?”

“没有,他们朝西面的市中心去了。我们胜利了!”

“感谢上主!”伯尼对身边的人说,“兄弟们!法西斯分子朝西面游行去了。他们失败了!”

劳埃德听见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平静之后,伯尼对劳埃德说:“盯着他们,确定那些人都离开伦敦塔公园以后再来个电话。”

“遵命。”劳埃德挂上电话。

他兴奋地围着公园绕了一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确信法西斯分子受到了重创。他们开始了游行,乐队也在伴奏,但脚步没有了生气,也不再高唱除尽犹太人的歌谣了——是犹太人把他们除尽了。

走过拜沃德街尽头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黛西。

黛西正朝那辆在街上很显眼的劳斯莱斯走过去,其间必然要和劳埃德打上照面。劳埃德忍不住跟她玩笑道:“东区人民挡住了你们,以及你们那些肮脏的念头。”

黛西停下脚步,像以往那样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只是被一帮匪徒挡住了而已。”她愤恨地说。

“但你们仍然在朝另一个方向游行。”

“打赢一场战役并不意味着赢得战争。”

劳埃德觉得她也许说得没错,但今天的仗打得很漂亮,这已经足够了。“不和男朋友一起游行吗?”

“我情愿坐车,”她说,“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劳埃德的心里升腾起希望。

接着,她说:“他是我的丈夫。”

劳埃德盯着黛西。他没想到黛西竟然会这么蠢。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是真的,”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你没看报纸上的结婚报道吗?”

“我从不看报纸的社会版。”

她伸出戴着钻石订婚戒指和镀金婚戒的左手。“我们昨天结婚的。为了今天的游行,特地推迟了蜜月。明天我们将坐博伊的飞机到多维尔去。”

她走到车旁,司机为她开了门。“我们回家。”她说。

“好的,夫人。”

劳埃德气极了,他真想找个人,好好地打上一架。

黛西回头看了他一眼:“再见,威廉姆斯先生。”

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再见,别斯科娃小姐。”

“哦,不,”她说,“我已经是阿伯罗温子爵夫人了。”

听得出,她很喜欢这个称号。她是个有名号的贵妇,这对她意味着一切。

她坐上车,司机关上车门。

劳埃德转过身。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不禁为此感到羞愧。“该死!”他大喝一声。

劳埃德深吸了口气,擦掉了眼泪。他挺起肩膀,尽量轻快地朝东区走。今天的胜利打了点折扣。他知道,那个关心黛西的自己很傻——她显然没把他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为黛西投入博伊·菲茨赫伯特的怀抱而心碎。

劳埃德试着把黛西赶出脑海。

警察们坐进汽车,离开了伦敦塔现场。劳埃德对他们的残忍习以为常——他一直生活在伦敦东区,警察们对付那里的民众本来就很野蛮——但他们的反犹态度却让他非常震惊。他们叫女人犹太妓女,叫男人犹太王八蛋。在德国,警察支持纳粹,冲锋队同流合污。英国的警察会和他们一样吗?应该不会吧!

加德纳角的民众开始欢腾起来。犹太小子铜管乐队给男男女女们弹奏起一曲爵士舞曲,人们手里传递着威士忌和琴酒。劳埃德决定去伦敦的医院探望米莉。这时他又想到,他也许应该先去趟犹太人协会总部,把米莉受伤的消息告诉伯尼。

没走几步,他遇见了莱尼·格里菲斯。“我们把那群强盗赶回去了!”莱尼兴奋地说。

“我们的确做到了。”劳埃德笑了。

莱尼压低声音:“我们在这儿击退了法西斯分子,一定也能在西班牙击退他们。”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和戴夫一早就搭乘火车到巴黎去。”

劳埃德抱住莱尼,说:“我会去找你的。”

* * *

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Douglas Fairbanks,1883-1939),美国演员、导演与剧作家,是第一位在电影中扮演蒙面侠佐罗的演员。?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天文学家,以及巴洛克风格建筑大师。?多维尔(Deauville),位于法国北部的海滨城市,以优美海岸闻名。?

|另一张面孔|第四章

1937年,莫斯科

沃洛佳·别斯科夫缩着头,在漫天飞雪中从莫斯科河的桥上走过。他穿着厚重的长大衣,戴着皮帽,脚上蹬着皮靴。莫斯科很少有人能穿得这么好。沃洛佳很幸运。

沃洛佳的鞋子都很好。沃洛佳的父亲格雷戈里是个军队指挥官。格雷戈里算不上那种特别有抱负的人:尽管是布尔什维克革命的英雄,和斯大林的私交也很好,但他的事业在二十多岁时陷入了停滞。尽管如此,别斯科夫一家还是生活得非常安逸。

沃洛佳本人非常有抱负。大学毕业以后,他进入军事情报学院进修。一年以后,他被调到了红军情报总部。

在柏林和沃纳·弗兰克的相遇,使他交上了好运。因为父亲是苏联驻德国使馆的军事参赞,沃洛佳和沃纳上了同一所初中,只是沃纳的年级比他低。得知沃纳痛恨法西斯主义以后,沃洛佳告诉他,他可以为苏联做间谍以反抗纳粹的统治。

两人相识时沃纳只有十四岁,不过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沃纳供职于空军部,比原先更痛恨纳粹。他有一个功率很大的无线电交换机和一个密码本。他既聪明又勇敢,冒着天大的风险收集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沃洛佳是他的线人。

四年来,沃洛佳一直没有见到沃纳,但沃洛佳却清晰地记得沃纳的样子。沃纳个子很高,有一头金发,外表和行为举止都比实际年龄显得老练,早在十四岁时,他已经懂得怎么和女孩打交道了。

沃纳最近向他私下泄露,德国在莫斯科使馆的外交官马库斯其实是个秘密的共产党员。沃洛佳找到马库斯,把他发展成了间谍。几个月来,马库斯向沃洛佳提交了一系列报告。沃洛佳把这些报告翻译成俄语,递交给自己的上司。最近的一份报告非常有趣,详述了支持纳粹的美国商界领袖如何用卡车、轮胎、汽油等物资支持右翼西班牙叛军。其中提到,敬仰希特勒的德士古石油公司总裁托基尔德·里贝尔不顾罗斯福总统的恳请,公然用公司的邮轮为叛军运送石油。

沃洛佳要去见马库斯。

他沿着库图佐夫斯基路往前走,然后折向基辅路车站。他们今天的碰头地点是靠近车站的工人酒吧。他们从不在同一个地方重复碰头,但是会在上一次碰头结束时约定下一次的地点:沃洛佳很注意谍报工作中的这类细节。他们总是去马库斯的外交界同事从来不可能去的廉价酒吧和咖啡厅。如果马库斯被德国的反间谍工作者怀疑和追踪的话,沃洛佳一定马上会知道,因为这样的人在顾客中会非常显眼。

今天他们碰头的地方是乌克兰酒吧。和莫斯科的许多建筑一样,这是幢木结构的房子。酒吧的窗户蒙上了一层雾气,因此里面至少是温暖的。不过沃洛佳没有马上进门,必须先采取些防备措施。他横穿街道,走进对面那幢公寓的入口。他站在冰冷的楼道里,通过一扇小窗观察着对面的酒吧。

他不知道马库斯今天会不会出现。过去马库斯总会按时到达约定地点,但沃洛佳无法保证他今天也会如约前来。他出现的话,又会带来何种信息呢?西班牙是当今国际政治的热点,但红军谍报机构同样很关心德国的军备。德国每月能生产多少辆坦克?每天能生产多少架毛瑟M34型机关枪?德国的亨克尔HE111型轰炸机有多大威力?沃洛佳希望把这类信息传达给自己的上司莱米托夫上校。

半小时过去了,马库斯依然没有出现。

沃洛佳开始担心了。马库斯被人发现了吗?他是大使的助理,能看大使办公桌上的所有文件,但沃洛佳让他想法去看另外一些文件,尤其是军事参赞的来往信件。他犯错了吗?有人注意到马库斯在偷看与己无关的来往电报了吗?

这时马库斯出现在了街道上。他戴着眼镜,穿着奥地利样式的深橄榄色大衣,白色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棉布大衣上。沃洛佳看着他走进了乌克兰酒吧,但他还是等在外面,监视着街道上的情况。一个男人跟在马库斯后面走进酒吧,沃洛佳皱起了眉头。但观察了一会以后,沃洛佳觉得这人应该是一个普通的苏联工人,不是什么德国的反谍报人员。他身材瘦小,贼眉鼠眼,穿着掉了线的大衣和破旧的靴子,还不断用袖管擦着鼻涕。

沃洛佳过街走进酒吧。

酒吧里都是烟味,满地都是垃圾,有一股不经常洗澡的人散发出来的臭味,墙上的廉价镜框里挂着一幅褪色的乌克兰水彩画。这时正是中午,酒吧里顾客不多。唯一的女人像是个刚宿醉醒来的中年妓女。

马库斯坐在酒吧后部,弓着腰拿着杯没什么酒味的啤酒。他三十多岁,因为留了胡须,看上去年纪要大一些。他解开大衣的扣子,露出衬里的毛料,贼眉鼠眼的苏联人和他隔着两个桌子,正在卷一根香烟。

沃洛佳走到马库斯的桌旁,马库斯突然站起来,照着他的嘴就是一拳。

“浑蛋!”他用德语大骂,“你这个王八羔子!”

沃洛佳非常震惊,一时间愣在那里。他的嘴唇破了,唇齿间散发出血腥味。他条件反射地想伸臂回击,但很快又把手臂收回去了。

马库斯又一次挥拳过来,但这次沃洛佳有了防备,他一猫腰躲过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马库斯高声斥问,“究竟为什么?”

接着他突然身子一软,跌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把脸埋在手中,大声哭了起来。

沃洛佳张开出血的双唇,“傻瓜,别闹了。”他说。接着,他转身对其他瞠目结舌的顾客说:“没事,他只是有点心烦意乱而已。”

其他顾客把目光抛向一边,有个人甚至离开了。莫斯科人从来不想自找麻烦。如果两个醉鬼打架,其中一个在党内很有权势的话,当和事佬也会有危险。其他人从沃洛佳穿着的大衣可以看出,他就是这样的人物。

沃洛佳转身看着马库斯,用低沉的声音吼道:“你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库斯的俄语很烂,因此沃洛佳说的是德语。

“你们逮捕了伊莉娜,”马库斯哭着说,“你们这群浑蛋,还用烟蒂烫她的胸部。”

沃洛佳皱起眉。伊莉娜是马库斯的苏联女朋友。沃洛佳逐渐了解了整件事,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没逮捕伊莉娜,”他说,“她受伤的话,我也会很难过,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母亲告诉我,那伙人半夜里闯进了她们家。他们没说自己是谁,但不是一般的警察——衣着都很考究。伊莉娜不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他们问她关于我的事情,说她是个间谍。他们折磨她,强奸她,然后把她扔到了大街上。”

“该死,”沃洛佳说,“我真的很难过。”

“你会难过吗?这种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呢?”

“我向你保证,这事和军方的情报机构无关。”

“无论是谁做的都没什么两样,”马库斯说,“我和你完了,我不再相信见鬼的社会主义了。”

“在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的确会出现一些误伤。”这话说得连沃洛佳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惺惺。

“你这个傻瓜,”马库斯忿忿地骂了一句,“你难道以为社会主义真能和这种肮脏事绝缘吗?”

沃洛佳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皮外套的彪形大汉进了门。沃洛佳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不是来这儿喝酒的。

要出事了,但沃洛佳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沃洛佳刚做这种工作,像只迷失的羊一样感到完全没有经验。他觉得自己也许身处险境,但不知该怎样应付。

刚进来的大汉走到沃洛佳和马库斯的桌前。

这时,那个贼头鼠眼的男人也站了起来。他和沃洛佳年龄相仿。虽然衣衫褴褛,但说话很有教养。“你俩都被捕了。”

沃洛佳狠狠地骂了一声。

马库斯立刻站了起来。“我是德国使馆的商务参赞!”他用不合文法的俄语说,“我有外交豁免权,你们不能抓我!”

其他顾客迅速离开酒吧,推搡着出了门。留下的只有两个人:拿着脏抹布擦拭吧台的侍者和看着空空的伏特加酒杯,叼着根烟的妓女。

“你们也不能逮捕我,”沃洛佳平静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我是军队情报机构的别斯科夫中尉,你们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人?”

“我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德沃尔金。”

穿着皮外套的男人说:“我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贝里佐夫斯基。”

沃洛佳呻吟一声。他早该知道这些人是秘密警察了。内务人民委员会和军队情报机关职责相仿,他早就听人说过两个组织经常有互相干扰的情况,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沃洛佳对德沃尔金说:“折磨他女朋友的应该是你们这伙人吧。”

德沃尔金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显然这个令人不快的习惯并不是他的伪装:“她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这么说,你们烫伤了她,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很幸运。如果是间谍的话,情况会更糟些。”

“你们难道没想过先和我们沟通一下吗?”

“你们哪回先和我们沟通过了?”

马库斯说:“我要走了。”

沃洛佳非常绝望,他眼看要失去这个有价值的情报源了。“千万别走,”他请求道,“我们会想办法补偿伊莉娜的,我们会把她送往莫斯科最好的医院——”

“去你妈的,”马库斯说,“你永远别想再见我了。”说完他出了酒吧。

德沃尔金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让马库斯走,但逮捕他会让自己显得很傻。最后,他对沃洛佳说:“你不该让人这么对你说话,这让你看上去很软弱。他们应该对你表示出尊敬。”

“你这个浑蛋,”沃洛佳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那人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由于你们的愚蠢,他再也不会为我们工作了。”

德沃尔金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那样,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有时难免会出现些误伤。”

“你饶了我吧。”沃洛佳离开了酒吧。

过河时,沃洛佳略微有些犯晕。他吃惊于内务人民委员会对无辜女人所犯的发指罪行,也失去情报源而沮丧。他跳上辆电车:他目前的级别还不足以拥有汽车。电车冒着风雪开往情报中心时,沃洛佳陷入了沉思。他必须向莱米托夫上校汇报,但是他犹豫了,不知道该如何报告这件事。他需要向莱米托夫表明应该受到责备的不是他,还不能让莱米托夫觉得他是在找借口。

红军军事情报中心位于霍登卡机场一隅,扫雪车不断在机场跑道上扫雪,使跑道保持通畅。情报中心的大楼很奇特:主楼是外墙上没窗的两层楼建筑,旁边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九层办公楼,一根竖着的手指头。不能带打火机和圆珠笔进大楼里,它们会触发入口处的金属探测器,因此军队给在大楼里工作的军官们每人配发了一个打火机和一支圆珠笔。皮带上的金属扣也会触发金属探测仪,因此大多数男士们穿的都是吊带裤。大楼里的安保措施其实都是多余的,莫斯科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远离这幢建筑,没有人疯狂得想前来一窥究竟。

沃洛佳和其他三个副官共用一间办公室。他们的铁制办公桌各占了办公室的一道墙。沃洛佳的办公桌挡住了大半扇门,只留有狭小的空间供人进出。办公室里最爱插科打诨的卡尔门看着他打肿的嘴唇说:“让我猜猜——必定是她丈夫早回家了吧!”

“别多嘴多舌!”沃洛佳说。

桌子上放着无线电部门的秘密电文,密码下面用铅笔写着破译过来的德文单词。

密电来自沃纳。

沃洛佳的第一反应是害怕。马库斯把伊莉娜的遭遇报告给沃纳,劝他退出谍报活动了吗?今天如果再遭受一次打击,那就太不幸了。

但这次传来的消息令人欣慰。

沃洛佳看得越来越兴奋。沃纳告诉他,德国军方决定派些间谍去西班牙,伪装成反法西斯志愿者,在内战中和西班牙政府并肩作战。他们将向叛军中德国人控制的监听营每日秘密发报。

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第一手信息。

但密电上包含的还不止这些。

沃纳还提供了这些德国人的名字。

沃洛佳克制住情绪,没有欢叫出声。在他看来,情报人员碰上这样的好事一生中最多也就一次。这份情报的收获完全可以弥补失去马库斯的损失了。沃纳真是个无价之宝。沃洛佳完全可以预见,沃纳偷得这份名单并把它带出柏林的空军部大楼得冒上多么大的风险。

他很想上楼跑进莱米托夫的办公室,但他克制了这种冲动。

四个副官共用一台打字机。沃洛佳把笨重的打字机从卡尔门的办公桌上抱起来,搬到自己那边。他用两根只食指打字,把沃纳的情报从德语翻译成俄语。这段时间里,天色渐渐暗了,大楼外的保安防范灯全都亮了起来。

他把复写的一份塞进抽屉,把原件带上楼。莱米托夫上校正在自己的办公室。他四十岁出头,相貌英俊,黑色的头发油光发亮。他很精明,任何事都能想在沃洛佳前面,让沃洛佳很钦佩。他没有军队传统的恃强凌弱的传统观念,但对没能力的人毫不留情。沃洛佳对他又敬又怕。

“这也许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莱米托夫读完密电的译文后说。

“只是也许?”沃洛佳觉得没有一星半点可以怀疑的理由。

“这也许是虚假信息。”莱米托夫指出。

沃洛佳不相信这信息会是假的。但他失望地意识到沃纳确有被捕,成为双料间谍的可能性。“什么样的虚假信息?”他精神不振地问,“给我们些假名字让我们徒劳无功地去寻找吗?”

“也许吧。但也有可能是真实的志愿者姓名,有可能是从纳粹德国逃到西班牙为自由而战的共产党人和社会民主党人。我们可能会把反法西斯主义者错抓过来。”

“真他妈该死!”

莱米托夫笑了。“别丧气,这份情报还是很有价值的。我们在西班牙有自己的间谍——‘自愿’加入国际纵队的苏军军官和士兵们。他们可以替我们调查。”他拿起一支红头的铅笔,在纸上公公正正地写了行一小字,对沃洛佳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沃洛佳知道莱米托夫是在下逐客令,于是朝门边退了过去。

莱米托夫问:“你今天见过马库斯了吗?”

沃洛佳转过身:“我们遇上了麻烦。”

“一看你被打破的嘴唇,我就猜出来了。”

沃洛佳把这天发生的事告诉莱米托夫。“这样一来,马库斯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他说,“但当时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做了。我要告诉内务人民委员会的人,马库斯是我们的线人,威胁他们离开吗?”

“当然不能,”莱米托夫说,“他们这种人完全不可信任。永远别告诉他们任何事。别慌,你还没失去马库斯,你可以轻易地把他争取回来。”

“怎么争取?”沃洛佳不理解,“他恨我们所有人。”

“再一次逮捕伊莉娜。”

“什么?”沃洛佳吓坏了。难道伊莉娜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那他就更恨我们了。”

“告诉他如果不继续合作,我们就再审问一次伊莉娜。”

沃洛佳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反感。不能在莱米托夫面前显得过于软弱和神经质。另外,他也认为莱米托夫的战术的确能奏效。“好吧。”他违心地说。

“下不为例,”莱米托夫说,“告诉他我们会用点着的烟头烫她的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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