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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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伦主教的城堡,在圣诞节那天竣工。新年初的一个晴好的上午,威廉·汉姆雷和母亲骑马去那里。他们远远地就隔着山谷看见了城堡:它位于对面山脊的最高点,以森严的目光,俯视着四周的乡野。

他们穿越山谷后,经过了老的主教宫殿。如今这里用来存放羊毛,所获收入用来支付新城堡的大部分费用。

他们在山谷对面的缓坡上一路小跑,沿路穿过土围子的一个缺口和一条深深的干壕,来到石墙的门洞前。城堡有土围子、壕沟和石墙三道屏障,可谓固若金汤,比威廉自己的城堡和国王的许多城堡都要坚固得多。

内圈院中被一座巨大的方形三层主楼占据,相形之下,旁边的石头教堂就显得很矮小。威廉帮他母亲下了马。他们留下随身骑士把马牵进马厩,自己便拾级而上,进了大厅。

时近正午,沃尔伦的仆人们正在厅中准备桌子,他的一些副主教、教长、雇员和帮佣站在四周,等候进餐。威廉和里甘夫人候着一名管家上楼到主教的宅邸去通报他们的到来。

威廉妒火中烧。阿莲娜有了情人,全郡无人不晓。她生了一个私生子,她丈夫把她逐出了家门。她怀抱婴儿,外出寻找情人,走遍半个基督教世界,居然找到了。这故事在南英格兰一传十,十传百。威廉每听到一次,就恨得要命。但是他想到了一个报复的方法。

他们被引到楼上,带进沃尔伦的房间。他们看到他正和现在成了副主教的鲍德温坐在桌旁。他们这两位教士正在点一块方格布上的钱:每十二个银便士垒成一摞,再从黑格上把钱移到白格上。鲍德温站起身,向里甘夫人鞠躬,然后迅速拿走了布和银币。

沃尔伦从桌边站起,走向火边的椅子。他走得很快,像只蜘蛛,威廉又感到了早已有的习惯性的厌恶。然而,他决心曲意奉承。他最近听说了赫里福德的伯爵的恶死,那人和赫里福德的主教吵了一场,随后便被逐出教会而后死掉,遗体被埋葬在没有献祭的土地里。当威廉设想着他自己的尸体躺在没有防护的地下,任凭地狱的魔鬼随意攻击时,他会吓得发抖。他是绝不会和他的主教争吵的。

沃尔伦还像以往那样苍白消瘦,他的黑袍披在身上,如同树上晾的衣服。他从来不见有什么改变。威廉知道他自己已经变了。大吃大喝是他的第一欢乐,因此,一年比一年发胖,虽说他经常骑马活动,也无济于事,他二十一岁那年做的锁子甲,价格昂贵,近七年来已经换过两件了。

沃尔伦刚从约克回来。他这次外出几乎将近半年,威廉客气地问候他:“这次旅行成功吗?”

“不,”他回答,“亨利主教派我到那里去,试图解决长达四年之久的争端:谁将成为约克的大主教。我失败了。争吵还在继续。”

威廉想,对此还是少说为妙。他说:“你外出期间,这里有很多变化。尤其在王桥。”

“在王桥?”沃尔伦感到吃惊,“我还以为,那里的问题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呢。”

威廉摇了摇头。“他们弄到了一个哭泣圣母。”

沃尔伦给激怒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威廉的母亲回答了他。“那是在行进队列仪式中用的一个木雕贞女像。在一定时候,眼里会流出水来。人们认为那是奇迹。”

“确实是奇迹!”威廉说,“一座雕像居然会哭!”

沃尔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里甘夫人说:“不管是不是奇迹,最近几个月来,已有数以千计的人去看过了。与此同时,菲利普副院长重新动工修建教堂了。他们在修复圣坛,上面加盖一个新木顶,教堂的其余部分也已着手。交叉甬道的地基已经开挖,从巴黎来的一些新工匠已经到达。”

“巴黎?”沃尔伦说。

里甘夫人说:“教堂准备建成圣但尼式的,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

沃尔伦点点头。“尖顶拱券。我在约克郡听人说起过。”

威廉不在乎王桥大教堂会是什么式样。他说:“问题在于,年轻人离开我的农场,搬到王桥,在那儿当技工,王桥市场每个星期日重新开放,把夏陵的生意抢走了……还是那老一套!”他不安地瞥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不知道他们有谁怀疑他还有隐藏的动机;但他们看来都没起疑。

沃尔伦说:“我这辈子犯的最糟的错误,就是帮菲利普当上副院长。”

“他们得懂得,他们就是不能这么做,”威廉说。

沃尔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再次洗劫那镇子。”到我动手的时候,我就杀了阿莲娜和她的情人,他想;他眼睛看着火,这样他母亲就不会看到他的目光,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沃尔伦说。

“我以前做过一次了——怎么不能再做呢?”

“上次你有个很好的理由:羊毛集市。”

“这次的理由就是市场。他们还从来没有得到斯蒂芬国王的恩准。”

“这不大一样。菲利普刚靠羊毛集市走运时,你就立刻袭击了它。而星期日市场在王桥至今已持续了六年,何况,它离夏陵有二十英里,应该获得执照。”

威廉压下他的怒火。他想告诉沃尔伦,别来这套婆婆妈妈的泄气话;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口。

他正强咽下他的抗辩,一名管家进来站在了门口。沃尔伦说:“怎么回事?”

“这里有个人坚持要见你,我的主教大人。他叫杰克·杰克逊。一个建筑匠,从王桥来的。我要不要打发他走?”

威廉的心跳加速了。这是阿莲娜的情人。他怎么会赶上威廉正策划除掉他的时候到这儿来了呢?也许他有超自然的力量。威廉被恐惧攫住了。

“从王桥来?”沃尔伦颇感兴趣地说。

里甘夫人说:“他是那儿的新建筑匠师,就是他把哭泣圣母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有意思,”沃尔伦说,“咱们来看看他。”他对那管家说:“把他叫进来。”

威廉怀着迷信的恐惧盯着房门。他想象着一个高大、可怕的人,穿着黑斗篷,大步走进来,用诅咒的手直接指点着他。但当杰克走进门来时,威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杰克最多不过二十岁。他长着满头红发和犀利的蓝眼睛,他的目光掠过威廉,在里甘夫人脸上停了一下——她那满脸吓人的水疱让任何看不惯的人都要多瞧两眼——然后盯住了沃尔伦。那个建筑匠发现自己面对着全郡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威胁,而且,除了那种出奇的漠然之外,他看上去并不可怕。

和威廉一样,沃尔伦也觉察到了这位年轻建筑匠的不卑不亢的态度,于是便用冷冷的高傲口气来对付。“喂,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想弄清事实,”杰克说,“你看过多少人被处以绞刑?”

威廉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个震惊和侮慢的问题。他看看别的人。他的母亲向前倾着身子皱着眉,目光专注地看着杰克,似乎她以前见过他,并且设法和过去的记忆联系起来。而沃尔伦的眸子冷漠而开心。

沃尔伦说:“这是个谜语吗?我亲眼见的绞死的人太多,我不屑去数了,而如果你说话不放尊重点,就会又有一个人上绞架了。”

“我请你原谅,我的主教大人,”杰克说,但他听起来依旧毫不畏惧,“那些人你都记得吗?”

“我想是吧,”沃尔伦说,他语气中有一种第三者的兴趣,“我想,其中有一个你特别感兴趣吧。”

“二十二年前,在夏陵,你目睹了一个人被绞死,他叫杰克·谢尔伯格。”

威廉听见他母亲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喘气。

“他是个吟游诗人,”杰克继续说,“你还记得他吗?”

威廉感到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杰克·杰克逊身上有某种非自然的可怕的东西;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对沃尔伦和他母亲确有震慑的作用。“我想,我大概还记得,”沃尔伦说。威廉从他的声音听出来一丝自我控制的味道。这儿出了什么事了?

“我想你也记得,”杰克说,这时,他听上去又侮慢了,“那个人是由三个人作证才定罪的。其中两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你是那第三个。”

沃尔伦点点头。“他从王桥修道院偷了东西——一只镶珠宝的圣餐杯。”

杰克的蓝眼睛里出现了严峻的神色。“他根本没做这样的事。”

“我亲手抓获他的,他身上带着那只圣餐杯。”

“你撒谎。”

一阵沉默。沃尔伦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了,但面孔却如铁般强硬。“为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撕掉你的舌头,”他说。

“我只是想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杰克说,似乎没有听见那可怖的威吓,“你可以在这里坦率直陈。威廉对你不是威胁,而他母亲,看来已经知道全部内情了。”

威廉看着他母亲。果然,她有一种知情的神态。威廉本人此时已经彻底给弄糊涂了。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杰克的来访,与威廉和他杀害阿莲娜情人的密谋无关。

里甘夫人对杰克说:“你在指责主教作伪证!”

“我不会当众重复这种指控的,”杰克冷冷地说,“我没有证据,何况,我根本无心复仇。我只想弄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绞死一个无辜的人。”

“从这里滚出去,”沃尔伦冰冷地说。

杰克点点头,似乎他的期望不过如此。虽然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脸上有一种满意的神情,好像他的疑虑得到了证实。

威廉仍然被整个对话弄得稀里糊涂。他一时冲动,说:“等一等。”

杰克在门口转过身,用那双嘲弄的眼睛看着他。

“你……,”威廉咽了一口口水,好控制他的声音,“你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是什么?你为什么到这儿来,问这些问题?”

“因为他们绞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杰克说,说罢即扬长而去。

房间里一片沉寂。如此看来,阿莲娜的情人,王桥的建筑匠师,是在夏陵被绞死的贼的儿子,威廉想:这又怎么样呢?但母亲似乎忧心忡忡,而沃尔伦实际上在发抖。

最后,沃尔伦痛苦地说:“那女人跟踪了我二十年。”他平时总是掩饰自己,威廉看到他任凭自己真情流露,感到很震惊。

“大教堂坍塌之后,她就消失了。”里甘夫人说,“我想,我们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如今,他儿子又来纠缠我们了。”沃尔伦的声音里有着真正的恐惧。

威廉说:“你为什么不因为他指控你作伪证把他抓起来示众呢?”

沃尔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你儿子是个狗屁不懂的傻瓜,里甘。”

威廉这才明白,作伪证的罪名一定是真的。而如果他能推测出这一点,杰克也能。“还有别人知道吗?”

里甘夫人说:“詹姆斯副院长临死以前忏悔他作过伪证,听忏悔的是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他早就站到我们一边,反对菲利普了,因此他没有危险。杰克的母亲了解一些,但不是全部;不然的话,她现在就会利用那些情况了。但杰克到外边转过一圈——他可能搜集到了什么他母亲不知道的东西。”

威廉看出来,这个奇怪的陈年故事可以利用一下。他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说:“那就把杰克·杰克逊干掉。”

沃尔伦只是轻蔑地摇着头。

里甘夫人说:“那样一来,刚好引起人们注意他和他的指控。”

威廉感到失望。看来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屋里的沉默拖延着,他的脑筋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他又想起了新主意,他说:“那倒不一定。”

那两个人都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杰克可以干掉,而又不引人注目,”威廉执意地说。

“好吧,告诉我们,怎么办,”沃尔伦说。

“可以在一次袭击王桥的战争中除掉他,”威廉说,他看到他们俩脸上都露出同样的叹服的神色,心中很得意。

黄昏时分,杰克和菲利普副院长在建筑工地上转着。圣坛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修道院的北侧,堆起了两大堆废料。新的脚手架已经竖起,建筑匠在重砌坍倒的墙。疗养所一带是一大堆木料。

“你进展得很快,”菲利普说。

“我原本希望比这还要快呢,”杰克回答。

他们巡视了交叉甬道的地基。四五十名壮工在深深的地基沟下面,把泥铲到筐里,站在地面上的人,摇动轳辘,把筐提上来。大块的粗粗切好的石块在附近堆放着,准备用在地基下面。

杰克带着菲利普到了他自己的工棚。比当年汤姆的工棚要大多了。一面是完全敞开的,便于采光。半间地面都让他的设计图给占了。他事先把木板铺到地上,沿板边放上两三英寸高的木头边框,然后往里面倒石膏,直到框架铺满石膏,快要溢过边框为止。石膏凝固后,硬得可以在上面走人,这时就用一根一头磨尖的短铁丝,在上面画出草图。杰克就是在这里设计细部的。他用的工具有圆规、直尺和三角板。草图刚画好时,洁白清晰。但很快就成了灰色,这样又可以再在上面画新图,而不致混淆。这办法是他在法兰西顺便学会的。

工棚里余下的位置,大都让条凳给占了。杰克在条凳上刻木头模板,用来给工匠做样子,照着刻石头。光线已经暗下去了,他今天不准备再刻了,他开始收拾工具。

菲利普拿起一块模板。“这是做什么用的?”

“主柱的底座。”

“你的准备大大提前了。”

“我不能等到开工再做啊。”

近日来,他们的谈话都是简明、实际的。

菲利普放下模板。“我得去做晚祷了。”他转身就走了。

“而我要去拜望我的家了,”杰克酸溜溜地说。

菲利普站住脚,转回身,似乎要说些什么,样子很伤心,然后还是走了。

杰克锁上了他的工具箱。刚才讲的是蠢话。他已经按照菲利普的条件,接受了工作,现在再对这件事发牢骚就毫无意义了。但他时常生菲利普的气,他不能总闷在肚里。

他在暮色中离开修道院,来到穷人住的小房子那儿,阿莲娜如今和弟弟理查住在那儿。杰克进门时,她幸福得满面笑容,但他们并没有亲吻,他俩现在从来不碰对方,唯恐激起情欲,那样一来,要么是忍痛分手,要么就屈从于欲望,冒被人抓住违背了对菲利普副院长承诺的风险。

汤米在地上玩。他现在一岁半了,最近他着迷的是,把一些东西放到另一些东西里去。他面前摆着四五个碗,他不知疲倦地把小碗放进大碗,还试着把大碗放进小碗。杰克忽然想到:汤米本能上不懂得大碗放不进小碗里去;这是人类要学的东西。汤米吃力地摆弄这些空间关系,就像杰克有时候要想象拱顶中一块石料的外形一样。

杰克看着汤米,也感到忧虑。直到目前,杰克从不担心自己找到工作、保住工作和养活自己的能力。他漂洋过海,到了法兰西,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可能会没钱和挨饿。但现在他需要保障。照顾汤米的需要比照顾自己更有驱动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责任心。

阿莲娜在桌上放了一罐葡萄酒和一块加配料的点心,然后坐在杰克的对面。他倒了一杯酒,感激不尽地啜饮着。阿莲娜拿了些面包,放到汤米跟前,但他不饿,他把面包胡乱抛着,撒到了地上铺着的灯草席里。

阿莲娜说:“杰克,我还需要些钱。”

杰克奇怪了。“我一星期给你十二个便士,我一共才挣二十四便士。”

“我很抱歉,”她说,“你一个人过——用不了这么多钱。”

杰克认为这相当没道理。“可是一个壮工一星期才挣六便士。有些人有五六个孩子呢!”

阿莲娜的样子不太高兴。“杰克,我不知道壮工的妻子是怎么过日子——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在自己身上没花什么钱。但你每天都得在这儿吃饭。而且还有理查——”

“好啦,理查怎么样了?”杰克生气地说,“他为什么不自己养活自己呢?”

“他从来没干过。”

杰克觉得,阿莲娜和汤米对他已经够是负担的了。“我不知道,理查也要我负责供养!”

“他是由我负责供养的,”她安详地说,“你要了我,你也就要了他。”

“我不记得同意过这一点!”他生气地说。

“别恼火嘛。”

这话说晚了,杰克已经恼火了。“理查已经二十三岁——比我还大两岁呢。我怎么就该养他呢?我为什么早点要吃干面包,却要出钱给理查买咸肉呢?”

“反正,我又怀孕了。”

“什么?”

“我又有小孩了。”

杰克的气恼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抓住她的手。“这可太妙了!”

“你高兴吗?”她说,“我还怕你会生气呢。”

“生气!我激动还来不及呢!我从来没见过汤米刚生下来时的样子——这下我可以把我缺的补上啦。”

“那,额外的责任,还有钱呢?”

“噢,让钱见鬼去吧。我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分居而脾气变坏了。我们有的是钱。另一个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孩。”他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是什么时候……?”

“该是菲利普副院长让我们分居的前几天。”

“也许是万圣节前夜吧。”他笑了,“你记得那天夜里吗?你骑着我,像是骑马——”

“我记得,”她说,脸都臊红了。

他疼爱地盯着她。“我真愿意现在来。”

她笑了。“我也是。”

他俩隔着桌子握住手。

理查进来了。

他把门一甩,进到屋里,又热又脏,牵着一匹汗水淋漓的马。“我听到了坏消息,”他说,一边喘着气。

阿莲娜从地上抱起汤米,好给马匹让路。杰克说:“出什么事了?”

“我们明天就全得搬出王桥,”他说。

“为什么?”

“威廉·汉姆雷星期日又要来烧镇子了。”

“不!”阿莲娜叫道。

杰克全身发冷了。他又看到了两年前的景象:威廉的骑兵,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和阴森森的大棒,冲进了羊毛集市。他想起了那场惊慌,人们的尖叫声和焚烧皮肉的气味。他又看到了他继父的尸体,前额已经粉碎。他心中感到一阵恶心。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理查。

“我在夏陵,看见一些威廉的人在盔甲店里买武器。”

“那也不一定——”

“还有呢。我跟着他们进了一家酒馆,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其中一个人问王桥有什么防御工事,另一个说什么都没有。”

阿莲娜说:“噢,上帝,这是真的。”她看了看汤米,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新胎儿在里边动呢。她抬起眼来,杰克和她的目光相遇。他俩想着同一件事。

理查接着说:“后来,我和几个年轻的搭讪上了,他们不认识我。我跟他们讲林肯战役等等,还说,我巴望着能参加战斗。他们告诉我去伯爵城堡,但必须今天就去,因为他们明天就出发了,战斗将在星期日进行。”

“星期日,”杰克恐惧地低声说。

“我骑马赶到伯爵城堡,再去证实一下。”

阿莲娜说:“理查,那可太危险了。”

“各种迹象那儿应有尽有:信使进进出出,武器正在磨砺,马匹正在调教,装备正在擦拭……事情已经毫无疑问了。”理查用一种充满仇恨的语气,结束了他的话,“干尽了坏事,那个魔鬼威廉也不能满足——他贪得无厌。”他的手伸向右耳,用一个下意识的、神经质的姿势触了下他那愤怒的伤疤。

杰克端详了一会理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但在军事方面,他的判断是可信的。如果他说威廉在准备一次袭击,大概不会说错。“这是场大灾难,”杰克说,一半是自言自语。王桥刚刚从消沉中复苏。三年前,羊毛集市给烧了,两年前大教堂坍塌在教众的头上,而现在又来了这个。人们会说,王桥的厄运又回来了。即使他们能靠外逃躲过这场流血,王桥也会就此毁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里住,到这儿来赶集或在这里工作,甚至会造成大教堂停工。

阿莲娜说:“我们得告诉菲利普副院长——马上就去说。”

杰克点点头。“修士们这会儿正吃晚饭。咱们走。”

阿莲娜抱起汤米,三人匆匆上了山坡,在暮色中向修道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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