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弦 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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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了寺庙,林绢通常都是直接跑到清慈常待的那间堂室里听他弹琴。那里每天都有很多人,他们是幕名过来听琴和学琴的,这些人令整个听琴的过程变得很乏味,因为清慈时常会在某一段曲子上花大量的时间去重复演奏和讲解,于是听着听着,林绢常常就在那里睡着了。
直到醒来,别人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整间堂室只剩下清慈同她在一起,那时候她往往身体下压着四五只蒲团,而清慈必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
有好几次林绢问过他弹的这小调子叫什么,因为很好听,和他上课时弹的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调子很不一样。
每次他都摇摇头,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想着那么弹了,于是就那么弹了,没有什么名
那就给它取个名字好了。林绢道。
取什么名字?他问。
叫林绢吧。
相处久了,林绢发觉清慈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沉默寡言,他有时候还是蛮健谈的,特别是在说到琴的时候。并且有时候还很有点意思,仍是在说到琴的时候。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弹古琴,自学的,无师自通。
很多人都把他当成神童,但他不是,弹琴只是为了喜好,喜好了就会去摸索了,摸索了自然就会了,这也没什么可以觉得稀罕的,无非他比别人早摸索了那么几年。
“那为什么不去音乐学院继续深造,而要跑到庙里当和尚呢?”林绢问他。
他听完,正色道:“琴这么素的东西,除了寺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养着它。”
“琴分得清什么素不素?”
“当然,素琴才弹得出佛韵。”
“那不在庙里的琴怎么办,它们弹出来的算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魔音。”
“照你这么说,除了庙里的琴,别处的琴都是听不得的了。”
“也不是,只不过出处不同的琴,它们的听众各不相同罢了。人还分南北种族,三六九等,不是么。”
“有道理,不过小和尚,你的心就在这把琴上么。”
“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役有为你自己想过,清慈。”
“想什么?”
“你说你出家完全是因为这把琴,因为它只有在寺庙里才可以养着,所以你跟着它来到寺庙,是不是。”
“…是的。”
“你几岁出的家?”

“十五岁。”
“那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么。”
“接吻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里,一直都用一种很压抑的口吻跟我说着话的林绢,忍不住话音里带了点微微的笑腔。“
你猜他听我这么问后是什么反应,宝珠。”
我说,“他掉头就走。”
“不是,他朝我看了半天,然后问我,接吻,是什么感觉?”
“那你怎么回答。”
林绢没有回答。
其实也回答了。但她的回答方式很干脆也很直接,她非常直接地吻在了那和尚提着问题的、线条很漂亮的嘴唇上。
而令她惊讶的是清慈并没有因她这种近乎侵犯的举动而气恼,他甚至都没有避开,在嘴唇同林绢的碰到一起之后,他很自然地就把林绢扯进了他的怀里。
那天以后两人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未,虽然碍于清慈的身份林绢一直都在挣扎,但就好象他的琴音对于她的睡眠一样,她觉得同这男孩在一起有点上了瘾。一天不见到他就会忍受不住,甚至不再满足于每天去寺庙看他,他们开始在庙外约会。
有时候是酒店,有时候是林绢家里。
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把自己的噩梦以及噩梦般的遭遇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重新搬回了自己家,家里的床,沙发,桌子,阳台…每一处都是她同清慈纠缠过的地方。最初是她引导他,后来他变得主动,他主动将林绢压在身下的时候完全让人忘了他是一个和尚。
于是有一天,林绢再次问他,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一边用手指拨弦般拨弄着她的身体,一边回答:魔音。
这两个字真叫人亢奋,就像小提琴所拉出的魔鬼的颤音,高亢而欲望喷张。而沉溺在这种爆发般亢奋中的林绢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令人兴奋,却又充满不祥的字眼,却是后来所发生的那一切即将开始之前的预兆。
真的是完全一点都没有想到。

 

20100921 10:00第九章
那大约是两人相识的第三个星期。
这天林绢如往常一样去寺里找清慈,通常是在他教琴那间堂室的后门,因为靠近后院不容易碰到游客,不会惹人闲话。
而这天她整整等了两个多小时,一直等到天快黑寺庙要关门,依旧不见清慈出来。想着可能他有什么事走不开,就给他发了条消息,然后赶着寺门还没关急急跑了出去。
之后一直没收到清慈的回信,也没有电话打来。于是第二天,林绢直接去了那间堂室。
岂料当天却没有开课。堂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扫地的小和尚,他告诉林绢,说清慈己经有三天都没来教过琴了,似乎生了病。
得了这个消息林绢有点着急,因为她用手机无法联络到清慈。他的手机没电了,处在关机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给手机充电。所以考虑了半天,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小和尚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跟他打听了清慈的住处,然后一路躲过了值班和尚的眼睛,进了和尚们的宿舍区。
和尚的宿舍其实和学生宿舍的区别并不大,但管理上似乎比学生宿舍要松,因为没有门卫。只要没被路过的和尚发现,那就没事了,所以林绢很容易就进到了里面,并且找到了清慈所在的那个房间。

大白天的房间门窗却都紧闭着,隔着门林绢闻到一股香烛的昧道从里面溢出来,她贴近窗玻璃朝里看,却因为里头光线太弱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清里面一台简陋的佛龛上点着很多蜡烛和香,大量的烟被门窗关得散不出去,因此弄得整个房间里乌烟瘴气。
她寻思,这样的空气人在里头怎么受得了,于是敲了敲门,她压低声音对里头喊,清慈,清慈。
门里没人回答她,门却因为她敲动的关系咔的下开了,原来里头没有关牢。于是她赶紧把门推开。
随即被里头一股浓烈的烟熏得一阵咳嗽。里头的空气闻起来就像刚着了一场大火,她摸索着打开了里头的吊扇,哗哗一阵扇,才让里头的空气好了很多。这才朝里走了进去,一边适应这里头的光线,一边摸索边上灯的开关。
可是手刚碰到开关,她却一下子朝门口跳了过去,因为刚刚无意间朝佛龛处眼睛一扫,被她突然扫到个人。


要说是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不能突然间看到。
本来,跑到和尚的住处就已经带着心虚了,没想到会在一间看起来好像没人待的房间里突然间看到有人出现,这不能不叫林绢比平时更容易受到惊吓。
几乎惊叫出声,所幸很快认出了那个人是谁。原来是清慈。
也就两三天没见,林绢吃惊于他脸上的变化。他看起来那么憔悴,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一双原本清秀似水的眼睛里涨满了血丝,他极安静地蜷缩在佛龛下的空隙里,一脸苍白,直直注视着她。
“清慈?”走过去,林绢叫他。一边朝他伸出手。
“清慈?”走过去,林绢叫他。一边朝他伸出手。
谁知还没碰到他的脸,清慈突然伸出手一把拖住了她,用一种几乎令她无法反抗的力量将她拖进了佛龛里。而没等林绢开口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清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朝外头看了看,然后把林绢朝自己的方向拉得更近了些。
林绢说那一刻她心跳得快极了。很害怕,但不知道到底是怕什么。清慈的样子就好像在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真的房间里有什么可怕东西存在的话,他们最应该待的地方是外面,而不是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佛龛的下面。
手碰到清慈的身体,发觉他身上烫得厉害,林绢怕他是发烧烧得神智有点不太清楚,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更让她害怕的是清慈的头,清慈那颗被剃度得很干净的头颅上全是干掉了的血迹,一道道,同上面的刀伤交杂在一起。
这些伤口、血液和他那张苍白的脸,令他耶会儿看起来可怕极了,可是林绢不知道当时该怎么做,她实在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太好的人。
结果两人就那么不说话,也不动弹,在佛龛里僵滞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
对林绢来说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被屋里的香火熏得透不过气,又被清慈这种奇怪的行为而惊怕着,憋出一身的冷汗,却一动不敢动。直到清慈收回紧盯着外面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她才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缓和了一点。
稍许动了动身子,她问:“你怎么了,清慈?”
清慈却答非所问,他道:“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看到什么没有。”
“看到什么?”林绢问他,然后又道:“什么都没看到。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没回答,只是抿着唇,像是在想着什么。
就在空气因为他的沉默而再度寂静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身子猛地一颤,一把搭住林绢的肩膀对她道:“听,你听见了没??”
林绢没有回答,因为她吓坏了,她看到清慈手指上全是一道道口子,凝着干了很久的血迹,却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割伤的。
“听!”他又道,并因为林绢的毫无反应而推了她一把。
可是林绢什么都没有听见,除了寺庙隐隐传来的诵经声。
“听什么?清慈?听什么??”于是她问他。
清慈没有回答,只是退到了角落深处,他捻着脖子上的佛珠,开始低低地诵起了经来。
这举动令林绢感到更加害怕。寂静的房间,单调重复的诵经声,清慈脸上苍白而漠然的表情…
这些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令人不舒服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待下去,一刻也不想。
这样一决定,她立刻低下头朝佛龛外爬去,可是没等把头探出佛龛,突然眼角似乎扫到了样什么东西,这令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慢慢抬起头,她看到那是一双脚,青灰色的,上面泥迹斑驳。
那双脚离地空悬着。
她大吃一惊。
以为自己看错了,立刻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朝前看,却不料一头撞上一张脸。
脸是模糊不清的,隐约看得到一双黑色的眼睛,被深埋在灰色的眼眶里,它凑得很近地看着林绢,就像林绢看着它时的样子。
然后它朝林绢张开了它的嘴。
随着一股馊了的肉般酸臭的味道,林绢只觉得有道冰冷的气流从那张嘴里直冲而出。她当时就呆住了,连本能地避开都不会,傻乎乎地就朝那张嘴张开了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被猛地一抓,她一头跌进了佛龛里。头撞到清慈身上的时候她看到那张脸朝佛龛里探了一下,继而消失了,连同那双青灰色的脚。
而整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留下任何那东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只是林绢一刹那的幻觉而己。她吓坏了,一把拉住清慈想问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没有看到那个可怕的人。
可他一把推开她,朝外面跑了出去,头也不回。
林绢哪敢还继续留在这屋里,赶紧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可是一口气跑到宿舍外,却早己没了清慈的踪迹。
自此,直到半个月后在路上再次碰见他,那中间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而那次见面后,清慈的变化令林绢更加难以理解。
他变得酗酒,还染了一头绿色的头发,整日整夜地泡在酒吧里,好像一个一无是处的街头混混。
刚看到林绢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认出林绢来,他只是不停地喝酒,喝酒,再喝酒。没有办法,林绢只能把他带会自己家。可谁知他烂醉如泥地昏睡到半夜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在房间里发出一声很可怕的惊叫声,然后一边大叫着,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一边朝外奔了出去,任凭林绢怎样喊叫,他头也不回。
那之后,林绢就一直处在寻找他的状态之中,总是能从他经常去的酒吧里找到他,但每次把他带回去,无论是家里,还是酒店,他很快就会离开。
这令她感到疲惫,无与伦比的疲惫。
而同时,那曾经好过一段时间的病又开始卷土重来,她又开始做那种梦了,并且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几乎一个晃神,她就能看到一只枯瘦的手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晃动,她大叫着逃出门,继而发觉,那只是一场梦…
说到这里,林绢深深叹了口气,她说,宝珠,我好累,我觉得我要累死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可是他却又变成了这种样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宝珠,我该怎么办…
刚说到这里,电话突然断了,我吃了一惊,一时捏着电话不知道该干什么。
直到突然狐狸那张脸探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回过神。他眯着眼看着栽,问:“你丢魂了'”
我果断地挂掉电话,拿起了我的包。
“去哪儿。”他再问。
“我去看看林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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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作者说即将终结,但是看来还将是漫长的过程。宝珠故事里出现的那么多的人物,那么多的支线,如何收尾,很重要。最近作者都在更新木乃伊那个新故事。对于宝珠似乎搁置了。本打算这章结束一起更新。看来还要很久。据说现代篇结束之后,还会有宝珠的古代篇…

现在把八九章贴上来,算是中秋特惠吧。

祝各位中秋愉快!


出门发觉起风了,气温也降了很多,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里就会降温,看样子这回的预告没有扯淡。我正打算拦车,狐狸带了件外套走出来丢我头上。“少穿件衣服你的腰围也不会少一寸的,小白。”
“日! ”
“来日。”
“你个死不要脸的。”
“哦呀,也不知道是谁死不要脸在先。”
“懒得理你。”
“哥理你就行了。”
“日…”
“来日。”
“…”通常跟狐狸拌嘴就是这么败兴,你永远别想占他便宜,因为你通常都是那个被他占便宜的。所以不再理他,我扬手冲前面开过来的空车招了招手。
却没想到车一停狐狸也跳了上来。
“你来干嘛。”于是腿一横我拦住了他问。
“看美女去咯。”
“你无聊是不?”
他嘻嘻笑着没言语,只是把屁股朝里头挪了又挪,我只能坐到一边,放他进来。心里头却不知怎的定了不少,刚被林绢突然那一下挂了电话,说实在的让找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本确实是想拖了狐狸一起去,就怕他一口回绝或者趁机敲诈我一笔啥的,落得个役趣。倒役想到他主动跟了来,总好过我求他不是?
到林绢家的时候,差不多八九点钟光景。
本是夜刚开始,不过他们那小区已经很安静了,一路走进去一个人也没碰着,除了被路灯拉长了的黑影,以及从那些安静的高楼窗户里透出来的零星几道灯光。
林绢家是那种九十年代初建造的高层公寓,所以相比周围那些新兴建筑,看起来有点灰败,并且老旧。不过因为地处市中心,所以价值昂贵,是我这样的人赚几辈子都未必买得起的。原是教师楼区,现在不少住户都把房子租给了办公的,所以一到夜里基本上就没多少人了,拿林绢的话来说,有时候静得就像座坟墓。
走到楼下朝上望,林绢家那扇位于六楼朝南的窗户半开着,没有开灯,所以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家。于是扯了扯狐狸正准备上楼,这时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叫了一声,紧接着周围大大小小的狗都吠了起来,此起彼伏,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突兀得让人心脏猛地一阵急跳。
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一头撞在狐狸身上,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发觉他似乎听着什么,两只耳朵微微动了动。
见我想开口,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把我往楼道里推了进去,片刻来到电梯口,那些犬吠声又很夹然地停了下未,瞬间周遭一片寂静,对比之前,更是静得仿佛什么声音都役有了似的。
“你刚在听啥。“忍不住压低了嗓子问了他一声。
没等他开口,电梯轰隆隆一阵降了下来,哐啷一声开了门。
电梯很老式,每次未林绢家我总坐不习惯,它门是两边分的,外头还套着栅栏一样的铁质伸缩门。门一开紧跟着就是股浓浓的金属味,里头那盏白炽灯常年一种半死不活的光,照着人脸看上去灰不灰白不白,好像刚生过场大病。
我跟在狐狸身后走进电梯。
刚在数字键上点了下6,忽然头顶呜哇一声响,细细长长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电梯门轰然关上,延迟了片刻,慢慢朝上滑去。而哭声随着电梯的走高逐渐变轻,继而绕着四周金属的墙壁朝下沉去。
“夜啼啊。”耳朵边听见狐狸嘀咕了句什么。我抬头朝他看了看,刚好望见他瞧向我,唇红齿白,一张小白脸在白炽光的照射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拍了拍胸口:“你很吓人啊,狐狸。”
他朝我扫了个白眼。“这么说很伤人心呐。”
“你又不是人。”
嘴里这么说着,突然听见楼下那婴儿的声音猛地高亢了一下,继而像被惊着了似的一阵急哭。
哇I哇I哇啊…
隐隐有大人在不停地哄着,声音低低的,并且不安着,可是怎么哄也哄不停,那小孩哭得近乎歇斯底里。
这时电梯己到六楼,停了下来。
正准备出去,谁知门刚开突兀一道人影从外头疾冲了进未,一头撞在我身上,和我同时哇的一声尖叫。
随后各自后退一步,这才看清,原来那没头没脑直冲进未的人是林绢。
也不知道是不是电梯灯光的作用,她脸看起来瞧悴得可.怕,脸色灰白,眼圈铁青,两只大大的眼睛深深凹在眼窝里,这令她一下子看起来仿佛老了起码五六岁。
“绢??”我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拉住她的手,她抬头看清是我,几乎是虚脱般的立刻朝地上跌坐了下去。
幸而狐狸在一旁接住了她,我俩把她一前一后架出了电梯,那过程她两条腿一直不停地抖着,却仍反抗般试图挣脱开我俩的手。
直到走出电梯,才总算放弃了挣扎,只是下意识朝狐狸这边缩了缩,随后朝两边看了几眼。
“怎么了绢?为什么突然挂掉电话?”于是我问她。
她用力吸了口气,再次朝周围看了几眼,然后压低了嗓子,对我道:“栽又看到她了。”
黑暗里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点病态的诡异。
我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看到谁?”
“那个老太婆。”
一字一句说出这几个字,我不由自主抬头朝天花板上看了一眼。当然耶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被外面路灯折射进未的影子。
“该不会是又做梦了吧。”收回视线后我对她道。
她用力摇了下头,并且看向身边的狐狸:“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狐狸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她僵硬着的肩膀略微放松了些,并且伸出手朝自己家门方向指了指,对我道:“她就在里面…刚才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就来了,在我头顶上,我…”说到这里嘴唇哆嗦一下,她没能再说下去。
“去把门打开。”这时狐狸开口,一边朝那扇门走了过去。
“你别去!”见状林绢立刻惊叫,随即迅速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朝周围看了两眼。
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立刻朝我这里缩了过未,我从未没见过她这种样子,看来她真的被屋子里某种东西吓坏了。
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内容,心里不由也有些忐忑,但既然狐狸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摊开手,对她道:“钥匙给我。”
“里头真的有东西!”再次强调,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就像我小时候面对那些把我话当笑话听的人时的样子。我在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朝她伸伸手:“把钥匙给我。”
她吸了吸鼻子,老半天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交到我手里。“宝珠,那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我点点头,一边拿着钥匙朝狐狸身边走了过去。
钥匙打开门,一股冷风从里头卷了出来。
窗就对着门,开得老大,因而门一开风就流通了进来,卷着窗帘啪啪一阵响。除此,屋里黑洞洞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狐狸朝里头走了进去。
有他在确实胆壮了不少,我跟在他身后也进入屋内,一边摸着开关打开了灯。
一下子屋里变得通亮,之前让林绢的声音和表情给搞出来的紧张,似乎也一瞬间消失得干净,我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圈,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阳台,再从阳台返回卧室。
这地方干净得很,没有任何需要我这种特殊的眼睛才能看到的“那种东西”。
于是打算出去招呼林绢进来,狐狸却忽然在我边上扯了一把,一边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循着他的目光我也再次朝上看过去,这一看,却看出了点问题出来。
天花板上有一些印渍。
极淡,如果不仔细,会以为那只是灯光照射下的影子。一小滩一小滩,集中在林绢卧床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些大有些小。
“那是什么,水渍么?”看了会儿,我问狐狸。
他没回答,只是跳上床抬头又朝那些东西看了几眼,一边轻轻甩了甩尾巴。
这时林绢从外头走了进来,也许是相比之下一个人在走廊里更令人不安,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跟了进来,走得极小心翼翼,一边紧盯着天花板。
直到来到我身边,她微微松了口气:“老太婆不在了…”
我正想安慰她,却见到狐狸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径自朝外头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忙问他。
他朝我摆摆手: “你跟她在这里待着,我出去一下就来。”
话音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外,听脚步声是朝楼上去了,我不知道他这是打算要去干什么,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只能留在房间里,而林绢一见他出门立刻拉牢了我,生怕我也会跟着跑出去似的。
“没事的,也许只是梦。”见状我安慰她。
听我这么说,她脸色刷的下就变了,那种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痛苦劲。随后用力咬了下嘴唇,她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信,妈的,没见过他妈的谁会信。”
我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伸手拉住她正想着怎么编些话去安慰她,这时头顶灯光突然一喑,好像电压一下子不稳了似的。
“宝珠!!”同时耳边一声尖叫,没等我反应过来,林绢一把抓住我的头朝上掰了过去:“看!快看!妈的看到了没!!看到了没!!”
我当然看到了。
那么清晰,在突然变暗的灯光里,那颗苍老的头颅好像雪白的天花板上突然生长出来的一颗肿瘤,无比清晰无比突兀地倒挂在我头顶的上方。一旁微微蠕动着的浅灰色印渍,是她的手指,它们慢慢伸展着,从天花板某些看不见的缝隙里钻出来,一边慢慢朝我的方向探了过来…
“没有,你看了什么了,绢。”虽然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多年的经历还是令我在一瞬间想办法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林绢若无其事地道。
她掐住我手臂的手指一下子用力了起来: “那个老太婆…你难道役看见吗那个老太婆!!”
“没有啊绢,什么也没有。”那东西的手指就在我头顶上方抓探,而我只能继续保持着那种若无其事,对林绢重复着我的谎言。
她怒了,因为她的指甲几乎就要掐进我肉里。“你他妈瞎了吗宝珠!瞎了吗?!它就在你头上啊!看到那些手指头了吗!它们都碰到你头发了啊!!!”
那些冰冷的,散发着一股淡淡酸臭味的手指。
我知道它们在拨动我的头发,我也看见那老太婆在盯着我看,一边从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
我盯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你在发梦,绢,你在发…”话还没说完,那老太婆的头突然朝下一沉,一张嘴猛地朝我扑了过来I
我大吃一惊。
眼看着就要直扑到我脸上,我再也憋不住了,伸手用力朝前一挥,试图把那东西挡开,谁想那头颅忽地下消失了,只冷冷一阵冰凉的东西在它捎失的瞬间从我指缝间忽地滑过,继而,头顶灯光骤然大亮。
张嘴用力吸了口气,我按了按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
这时耳边响起阵抽泣声,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林绢正捂着脸蹲在地上。显然刚才那一瞬把她吓住了,所以她没看到我最后憋不住所作出的反应。
“绢。”我叫了她一声。
听见我声音她立刻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看到头顶重新亮出来的灯光,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这时踏踏一阵脚步声,狐狸晃着尾巴从外头走了进来。“哦呀哦呀,这是怎么了。”
我发觉他两只手墨黑,不知道刚去干了些什么。显然应该和刚才那东西的出现又消失不无关系,于是道:“没什么,绢子刚发噩梦呢。要不,今天住我店里吧绢?”
可是林绢还没回答,狐狸却先开了口:“不行。”
这样直接,我和林绢都愣了愣。
“怎么不行。”半响回过神,我问他。
却发现他视线正对着某个方向看得有点专注。
因而回过头,循着他目光的方向朝窗外看了过去,只那么一瞥,不由得叫我一呆。“真漂亮…”
“极光么…”林绢也道,一边抽着鼻子。
窗外墨黑的天空尽头一边宝蓝色的光泽,仿佛黑丝绒上突然洒落的一片蓝宝石。
光源来自南边尽头一小条淡金色的光,看起来像是月亮,可是月在窗弦上挂着。
那又会是什么,这样古怪而美丽的天象…
琢磨着的时候,窗外的风更大了起来,一阵阵扑面而入,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带着股隐隐的硫磺味。
“早点走吧,”耳边再次响起狐狸的话音:“先送她去酒店,然后我们回家。这风瞅着要变天。”

宝珠鬼话 凤凰弦 第十一章 (2010年12月9日作者晋江文学更新)20101210 10:33在蝴蝶空间看文的朋友,看过请留言。感觉看文的人越来越少。转也没太大意义了

第十一章
送林绢离开小区的时候,小区里突然开进了很多辆警车和救护车,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跟林绢也没心情去管这些。

把林绢送到她一个朋友家安顿好后离开,已经将近午夜,风越来越大,走在高楼底下有时候被吹得都有点透不过气来。不过街上人依旧不少,有些则是在高处或者自家的窗台上,他们都是被天边那道异样瑰丽的天象给吸引的。兴致勃勃地看着,拿手机摄像机拍着,一边讨论着那究竟是极光的一种,还是气温突然产生强烈变化所产生的怪异云层。

它真是非常漂亮,亮蓝明黄和些微的淡紫,镶嵌在天空最幽深的黑暗尽头。最初只是短短一道,等我和狐狸快到车站时它已经拉长了,好像一条色彩亮丽的彩虹。
只是我并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天上这种罕见的美丽,因为情绪有点糟糕。
虽然离开林绢时,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她都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好受,因为作为她的朋友,我连起码可以做到的、让她在我家里住几天这种小忙都帮不上。我不明白为什么狐狸那么干脆地反对我把林绢接回家住的邀请,并且还是当着她面拒绝的,相当无理。但我不想当着林绢的面同他起争执,所以当林绢提出要去她朋友家住时我也就没有反对,也或许,狐狸他另有什么隐情,因为他从来不会随便干涉我的私事。呐,谁知道呢,最近他总是偶尔会那么莫名其妙一下。

所以丢下他一个人,我自顾自着独自往前走,偶尔他搭上一两句话,也没有理睬他。不过显然他搭话的兴致也不太高,平时他是碎嘴,今晚一路过来,他做得最多的只是抬头看着天,看着那道美丽的彩虹般的东西。

 

“你今天让我很丢脸。”直到上了车,那个一脸无所谓的男人什么事都没有地挤到我身边坐下,我才对他道。
他朝我笑笑,妩媚得不得了: “在记性上她比你还小白,你纠结啥。”
“哦,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有比别人不小白的时候。”
“哧哧…”这一说他笑得更得瑟起来:“那不过是在说明你比人家更加小心眼而己,小白。”
“日。 ”
真想脱下鞋子在他那张笑逐颜开的小白脸上抽一下,不过情绪不佳,也就算了,只伸手在他那条别人看不见的毛尾巴上用力掐了一把。看着他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一下子抽了起未,心里平衡了许多,也算是出了口从之前一直憋到现在的恶气。“林绢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再道。
他抽着气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尾巴,屁股朝后挪开了点: “过阵子看报纸不就知道了呗。”
“是不是她家楼上有什么问题?”
“她家。”轻轻咂了下嘴,狐狸朝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微咧着,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她家楼上楼下都有问题。”
“什么意思。”我吃了一惊。
见状他朝我额头上点了一下:“紧张什么,有问题也没说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再去转一次就行了。不过林绢么…”
“林绢'”
“她还是有点问题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沉默了下来,这种感觉就好象心里知道得了什么不好的病,然后听医生确凿宣判了似的。
那么静静过了几站,眼看着快到家附近了,我扯了扯狐狸的衣服,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绢子会见到那种东西。”
他朝我瞥了一眼,没吭声。


“是不是在易园里她发生了什么事。”
“对。”
“是什么事??”
“她死过一次。”
话一出口,我怔了怔。狐狸这话令我有点不好消化了。
“死过一次?”
这时站点到了,狐狸一甩尾巴站起身下了车,我紧跟着过去,见他没有回答,于是再问了一遍:“她死过一次?”
街头的风令狐狸缩了缩脖子,他回过身,朝我点点头: “你也知道,周林他是什么。”
“我知道。”
“当时她一直跟着周林,也可以说周林为了保护他,所以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于是不知不觉,让她走在了阴阳道上。”
“阴阳道?”
“那是介于死人和活人之间的一条道路,走岔了,活人变成死人,死人变成活死人。”
“那不是黄泉道么'?”
“不是,完全两个概念,黄泉道是只给死人走的,阴阳道却就未必,虽说那地方也只有死人或者将死之人才能看到,但因为周林领着,所以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
“那林绢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她。”沉默了下,狐狸道:“她走得远了点,所以成了死人。”
“死人?!那现在她…”
“不过我去得还算及时,所以在一切不可挽回前把她带了回未,但那条道给她带未的后遗症还是有的,比如能看到那些原本她看不见的东西。”
这话让我微微松了口气:“就是这样而己了吗。”
“就是这样而己?”不知为什么嘴角忽然微微一丝冷笑,他伸手在我头上摸了一把:“你以为她是你么,小白。你知不知道正常人如果获取你这样的能力,会怎么样。”
他的表情和他的话让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突地一阵急跳。“你想说什么,狐狸。”
“最初只是看到,感觉到。而当异世界那些东西觉察到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那么就会像蚂蟥嗅到了血,”说到这里顿了顿,他问我:“你知道异世界有多少这种东西存在么。”
我冷不丁一个寒颤:“我怎么会知道。”
狐狸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
“哧哧…”狐狸的脸就像个变幻不定的脸谱,前一阵严肃,后一阵不靠谱。在把我弄得手脚冰凉的当口他嘴一咧,笑了,一边扭着腰,自顾自朝家门口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没走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他手插着裤兜,歪头看着我家店铺那扇门。
我紧走两步跟了过去,走到他边上顺着他目光朝那儿瞧,随即见到门口出一道人影在那里坐着。
似乎很怕冷,他身体蜷缩着,抱着膝盖猫似的蜷在门口角落的地方。听见我们的声音他抬起了头,头上的帽子随之滑落,露出一大把绿得像上好的翡翠般晶莹的长头发,被大风一吹而起,漂亮得衬得那张苍白的脸竟有几分妖冶。
竟然是清慈。


也就几小时没见,他头发竟然风吹草长似的成了这样,险些就没认出他来。他静静看着我们两个,街角再次一阵冷风卷过,他重新将脸埋进手臂间,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微微一眨,那瞬间我突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怎么又来了。”耳边听见狐狸问他。
他没回答,只依旧静静看着我们俩个。


直到狐狸径自从他面前绕过,绕到房门口掏出钥匙去开门,他才再次将头抬起,对狐狸道:“那些东西一直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它们跟到哪儿,即使在庙里也是这样。只有这里是干净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插入钥匙推开门,狐狸走了进去。
“你们那把琴能再给我看一下么,妖怪。”
“琴是给人弹的,不是给人看的。”
“那你听过别人弹它么。”
这句话令狐狸停下了脚步。“没有。”
“是啊,没弦的琴,谁能弹呢。”
“我听过,”听他那么一说,我忍不住道。“那时候它还有弦。”
“有弦?”怔了怔,他回头朝我看看:“凤凰弦怎么可能有弦。那把…是叫凤凰弦吧?”话音刚落夹然他脸色猛地一变,一转身朝房门方向爬了两步。
“你的脚怎么了?”我留意到他那两条腿好像没办法动,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绑着,它们彼此紧紧贴在一起。
“它们在拉我。”匆匆回了我一声,他继续朝里爬,我正想继续追问是谁在拉它,这时头顶猛然间刷的一道电光闪过,随即轰隆一阵闷响,一大片细密的雨点从上直泼了下来。


我赶紧冲进店里。
这时外头的雨更大了,伴着一道道闪电惊雷,来得几乎毫无预兆。风卷着雨丝在窗玻璃上啪啪急响,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敞开着的门窗一一关上,但还是阻止不了那阵突如其来的急雨把半边地板扑湿一大片。赶紧拿出所有抹布拖把填塞在缝隙间,弄完这一切,总算没有更多的水从外头渗透出来。
而这时外面已经一片水的世界,霉蒙蒙的,硕大的雨点大片落到地上,又被坚硬的水泥地反弹起来,将周围所有建筑物笼罩在一片水零中,朦朦胧胧的,几乎看不见对面房子的模样。可令人惊讶的是,雨下成了这样,天上那道彩虹般的东西却仍然在云层里隐现着,明壳而绚丽的色彩,仿佛隐藏在浓云间一堆闪烁的宝石。
“真漂亮…那到底是什么…”忍不住叹了一声。
“云从龙。”
忽然听见狐狸说出这三个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什么云从龙?”
狐狸没有回答,只低头朝清慈看了一眼,下颚朝门的方向微微一抬,对他道:“出去。”


清慈比我晚进这屋子,所以周身都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了,长发凌乱粘在他脸上身上,令他看起来瞧悴又狼狈。但两条腿却已经分了开来,似乎刚才束缚在他腿上的那层无形的东西己经不见了,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也抬头看着窗外那道美丽的东西,自言自语般道:“云从龙,佛经故事里讲,龙行生云,有瑞光,绕空数日而不散。”
“之后呢。”淡淡三个字,从楼梯方向传来。我回头看了眼,见到铘在楼梯口站着,目光对着清慈,黑暗里仿佛两团紫色的妖火。
清慈也将目光转向了他,愣了愣,继而轻声道:“难怪这里那么干净,我还以为你是不存在的。”
“龙行生云,有瑞光,绕空数日而不散。此后云下数百里,连绵注水,滔滔如江。”
“这真的是云从龙么。”
没人回答。
窗外雨越发大起来,轰轰的,偶尔一道电光闪过,斗大一团火球,紧贴着窗玻璃一闪而逝。继而咔啷一声巨口向,好大的雷声,击得房子一阵微震。

 

 

 

 

 

“五岁生日那天我突发了场急病,记得那晚的雨,好像也有这么大。”雷声过后清慈转身对我们道。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一直都在发抖,我知道这种天气全身裹在湿透的衣服里这种滋味不好受,但他似乎并没不在意这一点,尽管脸己经冻得发青,他仍站在积满了水的那块地板上,自顾自说着话:
“那晚我莫名的全身红肿,高烧烧到四十度,疼痛的感觉直到现在都难以淡忘。救护车带我辗转了好几家医院,但没有一家医院能有办法稳定我的病情。当时他们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可是没想到一周后,那些红肿却自己退了,没靠打针没靠吃药,退得有点莫名其妙。”
“而身体恢复没多久,我发觉自己迷上了古琴,无师自通,仿佛那些指法和琴谱生就烙在我脑子里面似的。我父母为此而欣喜,并且有意把我培养成一名专业的音乐家。但,我让他们失望了,就在十五岁那年即将进入音乐学院的前夕,我放弃了他们为我安排好的所有前途,偷跑进寺里出了家。”
“很多人为此震惊,他们无法想通我的行为,尤其是我的父母。那阵子他们天天跑到寺里去哭闹,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要把我重新带回家。而我无法让他们知道的是,我进寺庙是必然的,因为我这条命是佛祖给的,而我这双眼睛,也只有在进入庙门后才能得到安静。”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知道这种滋味你也体会过,是么,你家窗户和玄关上到处可以看到这种东西。”
话音落,手指向玄关上狐狸贴在那儿的一道符。
我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没有吭声。


他继续道:“五岁时那场病恢复后,不仅仅带给我一些令人惊喜的东西,也同时带来了一些令人惊骇的东西。某个夜晚裁在练琴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顺着窗台慢慢爬进来,她身体很庞大,像只被水浸泡了几天几夜的面包,她慢慢的慢慢的朝我身边爬,一边爬一边从眼睛和嘴巴里喷出很多黑色的液体,我吓坏了,想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想动,可是一点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她爬到我脚下,又用那只湿漉漉的巨大的手沿着我的腿摸到我的脸…就那么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都己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了,这时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拍了我一下,而那女人也在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那以后,隔三岔五我总会看到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我总是不敢朝角落的方向看,因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那个角落里就会突然多出个人,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些朝我笑,有些朝我哭…而这种遭遇我不敢对任何一个人去说,我怕他们会以为我练琴练到走火入魔,疯了。”
“那时候跟我相伴最多的,除了那把琴,就是从爸爸书橱里找到的一本金刚经。起先我发觉有它在身边的时候,那些东西对我会有些忌惮,后来我开始试着默诵一些经文,每次当它们出现的时候我就一直念一直念,那样它们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直到后来当了和尚,那些东西才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整整八年,我从未有过那么一种宁和的安全感,我在寺里生活,在寺里学习,在寺里弹琴,也开始教那些喜欢古琴的香客们一些简单的指法和韵律。而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林绢。”


“那大概是两个月以前。我看到一名熟识的学生到我授课的地方,说要介绍给我认识。第一次见到她,发觉原来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一个女人可以美成那样。但她看起来很苍白,并且似乎在害怕着什么,那种深深地恐惧着,却又无从说出口的感觉,同我八年前很类似的那种感觉。所以忍不住特别地留意她,关心她,并且无法抗拒她的接近…知道后来,我和她在佛面前做了神佛无法能原谅我们的事情,我想应该是从那一天开始,佛放弃了对我的保护,因为那天之后,我再次看到了那些东西。”
“最初是在林绢的家里,那时候我正放纵到魔佛不分,然后我看到了,一张脸在天花板上,静静看着我们。”
“出于一种本能,我当时就逃出了林绢的家,但那次虽然很害怕,但我一直认为,那只是我的某种幻觉,某种犯戒之后产生的罪孽感而导致的幻觉。可是不久之后,我再次见到了那种东西,而且,这次是在供满了佛像的大雄宝殿里。”


说到这里,清慈用力吸了口气,朝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深深看了一眼。 “我想你们一定都无法体会到我当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恐惧,恐惧不足以描述我心里的绝望感,因为那是大雄宝殿。我在大雄宝殿的金身佛像前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它呜呜咽咽地哭着,抹着满脸的黑血,一边朝我伸出手。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昧从它肮脏的身体上散发出来,轻而易举掩盖掉了周围整日整夜燃烧着的香火的味道。”


“金身佛像前?”不得不说,我被他清慈这段述说说得有些惊诧了,所以不由自主插嘴问了一句。
我知道我们市里那座寺庙里有一尊金身佛像,那是尊真正的肉身菩萨,也是这座寺庙的标志。它是两百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坐化后而成的,经历了战争,文革,十年动乱里被和尚埋在寺庙的枯井里保存下来,五十年前重塑金身,之后一直供奉在大雄宝殿里。非常有名。
这样一尊佛灵性是极强的,小时候撞克到过一样极凶的东西姥姥曾带我去那里避过那,我亲眼见识过它的法力。
这样一尊肉身菩萨,怎么可能会有鬼魅放肆到在它面前作祟?
清慈朝我点了点头,一边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他眨眼的样子再次令我产生出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那古怪到底是怪在什么地方。


“后来那些东西变得开始越来越嚣张起来,最初它们只是离我远远的,站着看着我。后来它们开始离我越来越近,甚至在我把自己藏在佛龛下面的时候,它们仍能找到我,虽然无法靠近我,但它们在离我最近的距离里徘徊着,对我说着一些只有它们自己能听懂的话,一边伸手想要拉住我。日复一日,我整天整天地生活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无处可逃,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诉说。因为那些东西除了我以外谁都听不见,谁都看不到…”
“而那时候我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说着,清慈伸手扯了把自己的头发:
“看,看我的头发,还有我的眉毛,我的胡子。看到它们的颜色了么,奇怪的颜色,绿色。你们见过有人长着一头绿颜色的头发么?呵,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我感到可怕的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不知道它究竟发生了什么,它变成了这样…”话音落,他转过身,用力扯下了他身上的外套。


于是我被狠狠地吃了一惊。
我看到他后背口在背心外的皮肤上长满了一些奇怪的、细小的肉粒,肉粒上钻出一根根细细的绿色毛根,一根根笔直竖立在他的度肤上,这情形不但令人恐惧,还感到一阵阵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寒意轰!
这时突然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在窗外不远的地方炸响,震得地皮一阵颤抖。随即更大一波豪雨从天上的浓云层里撒了下来,密密层层的,没头没脑对着这栋老旧的建筑一阵轰炸。


老房子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纵然外部改造内部装修,也很难改善那些日积月累下来的隐患,有了点风吹草动就会伤筋动骨,何况碰上那么大一场暴雨。就那么短短瞬间,雨水开始从窗缝间渗透进来,沿着窗台涌涌答答漏在地板上,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潮湿味。
清慈在这股潮湿味里浑身颤抖地站着,露着他那张长满了可怕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的背。
我不知道该对这可怜的男人说些什么。
这冰冷的恶心到让人心脏发毛的感觉,我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隐隐听见一阵拍门声。
砰,砰砰…
刚开始以为是幻觉,因为雨声实在太大,所以令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有点模糊。
后来那拍门声渐渐清晰了起来,连清慈也听见了,因为他很快穿好了衣服,回头朝我看了一眼。


那声音听上去方向是从隔壁店门口传来的。
这让人有点意外。都己经是半夜了,那么晚了而且雨还下得那么大,谁会在这种时候跑到我店外
来敲门?
正琢磨着,回头看到狐狸一转身朝厨房走了过去,我也想跟过去看看,他却回头朝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于是我没再往前跟,只跑到窗口边贴着窗玻璃,朝外头店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外面雨实在大,长期没有承受过这种雨量的马路已经积起一洼脏水,水漫过人行道捅到了我家店门口的台阶下,看速度还有不断往上攀升的趋势。
一道人影在店门口站着,个子很高,全身罩在层宽大的雨披里。
手里似乎提着样东西,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闪着点幽幽蛋黄色的光,细看原来是盏灯,一盏烧着蜡烛的玻璃罩小马灯。灯光在风里摇摇欲坠,那人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一边时不时地在店门上敲两下,过了会儿店里的灯亮了,狐狸推门出来,站在门口跟那人说着什么。
看到这里忽然感觉到边上的清慈在看着我,我回头朝他看了眼,他眼睛再次一眨,这动作令我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他眼睛眨动的样子很奇怪,不仅上下两道眼帘在动,两边眼角处竟然分别有两层膜似的东西,在他眼睛眨动时突然出现,迅速地眨了一下。
难怪之前见他眨眼时会觉得不对劲,太诡异了,这人竟然有两层眼帘…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这时忽然听见他问我。
我愣了愣。
好像是第二次被他这么问了,但我可以肯定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于是摇摇头,这让他眼里微微闪过一丝失望。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我们以前好像见过,这地方也是。”边说,他边走到我身边,隔着窗玻璃朝外头看了看:“很眼熟,这条马路,还有那边那条弄堂…”
就在他刚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却冷不防吃了一惊,因为窗外灯光所及处我看到一道人影正从外头走过,可是清慈却似乎并没有看到。
那人个子极高,头几乎高过我家的窗顶,却很瘦,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因而显得身上那件雨衣异样肥硕宽大。那件宽大的雨披将他全身裹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里提着只小小的马灯,里头半支白蜡烛在一片大雨中挣扎摇曳,闪烁着一小团萤火虫般微弱的光线。
经过窗前时他忽然头朝我这方向转了转,一瞬间房间里的灯光映亮了他隐在雨披下的那张脸,那张脸同他的手一样苍白,却空空的,空得一样东西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偏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吸引人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张脸看,紧紧地盯着它看…
突然后衣领一紧,我被人一把拉着朝后退了两步。借着玻璃的反光我看到铘那双眼睛在我身后闪出道亮紫的光,只那么一晃神的瞬间,再朝外头看去,那高个子已经不见了,只有哗哗的雨点在空落落的马路上倾泻着,瓢泼不尽。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再次响起,却不是从店门那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清晰,因为它就来自这栋房子的大门
砰…砰砰…砰砰…
没得到回应,那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比之前重了点,并且有点急促。
会是谁?
没等我开口问清慈,他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朝后退了过来,那表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清慈?”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这时窗上突然咔的声轻响,一只手蓦地出现在了窗玻璃上。
一只烧焦了的手。

 

 

20101225 09:24 圣诞快乐!!

 

手在玻璃上摸索了两下,继而一张脸慢慢从窗下探了上来,扒拉着玻璃朝客厅里看。
那是张己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眼睛和嘴唇全都烧没了,远看过去好像它在瞪大了眼睛冲你笑,以一种很扭曲的表情。但它其实是愤怒着的,因为那双被烧空了的眼睛,它们令它无论靠玻璃有多,近始终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不出片刻它焦躁了起来,一边用力扭着脖子,一边用那只枯枝般的手用力砸向玻璃,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而同时敲门声也在继续着。持久得不到回应,它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急迫,咚咚咚的仿佛擂鼓似的一下下砸在门板上,直听得人心脏也跟着快速震动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回头问铘,但话还没说完他捂住了我的嘴。这时突然发觉窗外那片雨变得有点奇怪,原本雾蒙蒙的,一团白色的雨气,此时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一大团灰褐色的东西,浓重而密集,沉甸甸压迫在窗外那条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以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那条马路,那些路灯,还有那片勉强在雨里勾勒出一点轮廓的房子的身影…除了那张被烧焦的脸。
它无比清晰地映在窗口上,用它那双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看”着我的方向,一边用力拍打着玻璃。
直拍得窗玻璃微微震动,片刻贴在窗角一道符噗的声断掉了,斜斜从窗框上耷拉了下来,眼看着随时就要掉落,铘突然一把将我开,紧走两步到窗台边伸手朝那道窗框上用力一抹。
一道猩红色的血随即沿着窗框滑落到窗玻璃上,与此同时,窗外那烧焦了的头颅猛地朝后一仰,触电般朝急速后退开。
离远后才看清它整个儿的身体,瘦瘦小小的,几乎是副骨架,粘连着一些尚未烧光的皮肉。它飞快地跳开数步远后停下,嘴一张从喉咙里一口喷出团灰色的烟雾。
雾被雨水淋成了泥浆跌落到地上,也有一些溅到了窗玻璃上,它们嘶的下凝聚成了一团团水泡,然后在雨水的冲击下消失殆尽。而那东西留在原地没再继续有什么动作,似乎铘弄在玻璃上的血令它有所忌讳,它张大着嘴朝着窗口的方向发着一些嘶嘶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叫声,却始终不敢再次靠近。
可就在我心跳刚刚因此而略微平缓了些的时候,突然猛的一幕景象映入我眼里,把我震得全身一激灵。
窗外那团吞没了整街道和房子的灰褐色东西,它们哪里是雨啊,竟然是人!
一个个被烧焦了的,身体各部位严重扭曲挤压在一起的人!
他们一个连着一个聚集在我家门外那片空地上,少说也有成百个,伸长了脖子,伸长了手,朝着
窗台的方向看着,一边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喷出一团团灰色的霉气。


“它们来了…”耳边响起清慈的话音。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脸色铁青,一张脸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显得微微有点扭曲。
“你见过它们??”我问他。
他紧盯着窗外那些蠕动的人群,手指神经质地搅动着,以致手背几乎要被他掐出血来。 “是的,那些东西,无时无刻盯着我的东西…之前就在那儿了,难道你现在才看到么!”
我呆了呆。
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就在这里了?但它们明明是刚刚才出现的不是么。
没来得及开口再问,头顶突然一道惊雷炸响,震得我耳膜微微一阵疼痛。同时窗外急速闪过两道霹雳,光照极强,仿佛被两台巨大的探照灯同时扫过。
强光退却后,窗外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一阵骇然。
那些原本匍匐聚集在地上蠕动着的人群全都站起来了,并且离窗极近,几乎是咫尺问的距离。他们拥挤在窗口前,张着嘴,直愣愣看着窗内。窗外的风此时陡然变强,呼啸着上下攒动,仿佛一只脱缰的野兽,那野兽周身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昧,吹开漫天瓢泼的雨丝,吹起那些人口里不断喷射出来的灰霉,随即呼的声巨响,一道炎炎烈火顶着大雨逆风而起,直扑向我家的窗台!


“看来你逃不出今晚这个劫了,连带我们都要被你连累。”身后突然响起狐狸的话音。
不知几时他已经从店铺返回了客厅,手里拎着样东西,侧头斜睨着清慈那张铁青的脸。窗外的烈焰映得他那双眼睛绿光闪闪,仿佛两团燃烧的妖火,他将手里的东西朝清慈指了指,冷声道:“难怪此生踏入空门,你前世好大的孽障。”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清慈因他的话而皱眉。
“知道外面那是什么东西么,它们是黄泉地藏。前生死得惨烈,死后又不得超脱,游荡阴阳道至今,反复受着死时那瞬的痛苦,你被这种东西缠上了,即使佛门也护你不得。偏又碰上苍龙过境,小子,我们要被你玩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啧,你的脸,你的脸。”
没回答清慈的问话,却连说了两遍“你的脸”。我不知道狐狸为什么要强调这三个字,于是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视线再次朝清慈的脸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把我,惊得朝后连退两步。


清慈那张脸变得好奇怪。
似乎整个轮廓被什么给用力挤压过了,它变得有点窄,原本造型漂亮的鼻子也变了,变尖,变长,从侧面看去…好像鸟的喙。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脸变窄的缘故,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看起来仿佛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了,这诡异的排列令人不自禁一阵恶寒。
却又同时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奇怪,他这张脸不仅变得极度奇怪,还很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鸟人…”片刻脱口而出,嘴里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清慈有些莫名地看着我,看上去他被我的表情给惊到了,却又不明白我这过度的反应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他摸着自己的脸,看着我,又看了看狐狸。

狐狸没有理会,只是将手里的东西咚的声丢到他的脚下,对他道:“弹吧。”
“你开什么玩笑…”狐狸的话令清慈眉头一瞬问皱紧。他紧盯着狐狸的脸,一边俯身从地上捡
起那样东西。
那是一把琴,一把包着鳞片状的表皮,没有弦的古琴。
凤凰弦。
“我没开玩笑。”狐狸道。
“这种时候让我弹琴??”
“是的。”
“你疯了。”说着一把将琴丢到地上,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冲天的火焰以及那些烧焦的人群:
“没弦的琴怎么弹,哪怕它是凤凰弦。”
“是么。”眉梢轻轻一挑,狐狸将那把琴从地上捡了起来,抬手将它脱在掌心里放平,另一只手抬起,朝琴身上轻轻一抹。
“当…”琴轻轻发出一阵颤音,婉转悠扬,分明是琴弦才能发出来的曼妙声响。而同时门砰的声响,突然开了,冰冷的带着浓重硫磺昧的风瞬间从门外卷了进来,夹杂着雨丝,还有同样熊熊的火焰。
奇怪的是那火焰竟然也是冰冷的,扑面而来的森冷,仿佛地府之门骤然在我眼前被打开。
火焰里那些被烧焦了的人嘶嘶哀嚎着,伸着又细又尖的枯枝般的手,朝清慈猛地扑了过去,团团将他包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身影吞没在它们焦黑的身体中间。
而清慈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
混乱中我只看到他惊恐的眼神朝我的方向迅速扫了一眼,随即人就消失了,被那些人急速拖出门外,消失在一片冰冷的火海之中。
“弹不了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再次让那没弦的琴发出一声低吟,狐狸对着那团火道。“不然你就要把那东西从东海引未了…”
话音未落,脸色陡然一边,他猛地朝我一指:“过来!”
我一呆。
还没反应过来,那团本已经开始朝门外退去的火焰突然间像被人猛泼了桶汽油似的轰的声暴涨起来!
与此同时头顶再次一道惊雷劈下,简直天摇地动般的震荡感,将窗上的玻璃哗啦一声震得粉碎,碎片被气浪直掀而起,眼看着就要像堆刀子似的朝我飞过来,一旁铘的身影闪电般掠过,抓着我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就在这时突然周围一点声音都没了


风声,雷声,雨声…
窗外变得很壳,明媚而灿烂的颜色,将原本昏暗混乱的世界照得一片通透。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勉强抬起头,透过铘的肩膀,看到门外那群烧焦了的人一个个抬头仰望看天。
天上璀璨的光将他们的脸也映得很璀璨,蓝的绿的,黄的紫的…
突然一道极亮的光唰地闪过,那些人一个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马路上依旧闪着那层璀璨耀眼的光,伴随着瓢泼的大雨和呼啸的风,却依旧没有一点点声音。
这太奇怪了不是么。
那么风和雨,雷和闪电,怎么会没有一点点声音?
这时,仿佛是在回答我的疑问,天边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响声。
轰…隆隆…
黑暗里再次响起那阵沉闷巨大的声音,这次仿佛就在头顶,离得如此之近。
我发觉铘抓着我的手指变紧了,很紧很紧,紧得让我肩膀微微发疼。
轰…隆隆…


这时眼前一片幽光微微一闪,我发觉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很大很大一团,幽幽的,一片片
闪着乌油油的光。
鳞片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会想到这种东西。可那斑驳的,片状的一大团乌油油的光,真的很像某种爬
行动物的鳞片。可是什么样的爬行动物有那么大的鳞片呢…那该有多大的身体…


我惊骇地盯着门。
门洞外那片乌油油的光一闪而过,似乎那爬行动物轻轻扭动了一下它柔软的身躯。
令人窒息的是,从门洞里显示出来的那部口体,很显然只是它身躯间极小的…极小的…一部分…窗外同样光泽的鳞片亦在滑动,它挡在窗口间,而透过它,我一眼望不见天

一股股冰冷的味道随着那东西的扭动从外面钻了进未,很咸很腥,像阵雨过后那种潮湿的气味。硕大的鳞片紧挨着门窗摩挲出喀拉拉的声响,这种感觉听起来像做梦一样,可是却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发生。
“那是什么…”忍不住出声问了句,可是嘴巴很快被铘捂住了。他手指冰冷,因为皮肤上浮出了一层漆黑的鳞片,这令我不由自主呼吸急促了起来。
铘在动用真身,这意味着窗外那东西令他极感威胁,可是,能有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让这只上古麒麟感到备受威胁?
就在这时突然卡嚓一声脆响在窗口处响起。
似乎是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窗外那巨大的东西朝窗口前挤了一下,瞬间窗边的墙壁上裂出道细长的口子,蛇行似的从天花板直到地板,仿佛被人用斧头猛劈了一道似的。片刻那东西喀拉拉
一阵滑动,我听到一阵类似风、却又不是风的声响从屋子上方轰地一阵长吟,蜿蜒由上而下绕到了窗台前。
紧接着一团雾气从窗外喷了进来,极冷,带着股麝香似的气味,闻着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赶紧别过头用力吸了口气,我听见身后忽然响起阵低低的说话声,声音很模糊,语速很快。
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呆了呆。
我看到了清慈。


他蹲在客厅中间,两手抱着膝盖,头枕在膝盖中间,一头翠绿色的头发因为他身体的摆动而微微颤动。
可他刚才明明不是被那些可怕的鬼魂拖进火里了吗?
疑惑间,我朝站在他身边的狐狸看了一眼。
狐狸离他大约三步远的距离,低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儿怪,我说不清是为什么,因为随后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也有点儿怪。就这时清慈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了起来,我从他越来越大的声音里辨认出他在念经,一边念一边哭,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我,眼神很可怕,好象一只惊恐到极点的鸟。
但为什么清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变得和当年那个乌人一模一样?
这疑问刚刚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突然停下嘴里的经文,伸手指住了我:“宝…宝珠
…是你么宝珠…”
我被他问得一愣。而没等我开口,他抬起头匆匆朝周围一圈扫视,继而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
站得很费力,像是很久没移动过那两条腿似的,他吃力地拉伸着自己的腿,吃力地用它们在地板上慢慢挪动,一边继续用一种惊恐并茫然的目光朝周围看着…直到目光移到狐狸身上,他整个人徒地一震,继而身子一晃再次跌坐到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脑子里猛窜出来似的使劲按住自己的头。
片刻后突然张大嘴,从嘴里发出阵完全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尖叫:“呀啊!呀啊!!I”
这时头顶突然一道惊雷,像是当空一道巨锤砸落似的,直震得人心脏一阵发闷。清慈嘴里的尖叫声因此嘎然而止,客厅里再次恢复成一片死寂,连带周围突然变得很黑,和刚才的黑完全不同的黑暗,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
当真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这种静和黑让我一下子慌了,迅速朝后摸去,可是一摸一个空,这才意识到之前一直在我身边捂着找嘴的铘不见了,我身后空空如也。


“铘?!狐狸?!狐狸?!”愣了片刻,我猛地张开嘴放声大叫,也不管会不会惊动房子外面那个庞然大物。
可是叫了半天,嗓子都喊疼了,始终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小心伸出手再次朝周围一阵摸索,动作范围更大了些,可是双手所及,除了黑暗里冰冷一片的空气,真的什么也摸不找够不到。
但这怎么可能?
依稀记得刚才我倒下的地方,离得不远就是沙发和茶几,按照我目前的动作幅度,无论如何它们的一个边角总是能被我碰到的。但见鬼的是现在为什么却什么都碰不到??
疑惑间我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起身后发觉,上方的空气似乎更冷,吸口气都能感觉一种滑腻腻的冰冷,从我的喉咙一路游曳进肺里。忍着这种奇怪的不适感我朝前走了一步,脚下有点浮,仿佛不是踩在地面上,而是某种有软度,有弹性的东西上。这让我更加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半响,想等待是否会有那么片刻时间出现一点点亮光,只要稍微的一点就好,好让我看看周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可是等了半天,周围除了黑就是静,除了静就是我一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我明白再继续等怕是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硬着头皮用两只手试探着一边摸地索一边慢慢朝前走,而意外的是走不到两步,我突然碰到了墙壁。
墙壁是坚硬的,和脚下的地面不一样。我略微松了口气,至少此时寸碰到的是一样不那么奇怪的东西,于是带着一丝希望,我摸着墙壁继续朝前走。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阵隐约的说话声从前方某处传了过来。
“你听到了投?”
“说啊!你到底长耳朵了没…”
从声音上辨别跟我有点距离,并且是在室外。
不由得一喜,我朝着那方向大声叫: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
但没人回答我,而且刚刚叫出声后,那些说话声也消失了,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我意识到自己又要再次被卷入之前那片死寂,于是赶紧趁着刚才说话声带给我方位感,迅速摸着墙朝那里走过去。
一口气连走了十多步,就在我刚想停下来探测一下周遭的时候,摸在前面的手突然一个落空。
我吃了一惊。
没等反应过来,人己一头朝前跌了过去,就在头撞到前面某样硬东西的瞬间,我听见有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细缝。
一些微弱的光线紧跟着透过那道细缝从外头射了进来,于是我终于看清楚,我所在的地方是个很狭窄的空间。确切地说,是一口橱,一口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挂的大衣橱。我就跪在橱门这里,门因为我的力量而朝外推开了一些,所以我终于见到了失踪己久的光,以及外面那个被光笼罩着的世界。
它被突然撞进裁眼里的光线弄得有些模糊,隐约能看到一个房间大体的模样,老式简陋,像十多年前我记忆中那些还未拆迂的老房子。
可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未了,铘和狐狸又跑去哪里了?
疑惑间,突然一阵闷响,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嗵地声倒在了地上。忙凑近了门缝继续朝外看,随即看到一个瘦瘦的人影背对着我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板上,肩膀上踩着一只脚,很粗很结实,像碾着什么垃圾似的用力碾着那副单薄赢弱的肩膀。
“声音?什么声音'你吓唬自己呢还是吓唬老子呢?别装蒜了,说啊!”说话的是个粗噶的尚在发育中的少年音,尚且稚嫩的声音重复着一种相当霸道流氓的腔调。
而那个被踩住肩膀的男人始终一声不吭,甚至没有一点反抗,只是沉默着躺在那里,任凭那道粗噶的嗓门不停地问着自己。
最终那少年不再有耐心,朝他身上用力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直到脚步声离开很远,那男人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整理了下满头油腻腻的头发,一边转过头在自己的肩膀上揉了几下。
转头瞬间,他的脸很清楚地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这叫我心脏猛地一紧。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儿童的嬉笑声,有人奔跑而过,有人在大声唱着: “鸟人鸟人,嘴巴尖尖!鸟人鸟人,身上没毛!鸟人鸟人,满地撒尿!鸟人鸟人,媳妇跟人飞跑了!”
很熟悉的童谣,听得我脑门心一阵闷闷地疼。
见鬼了…
我以为自己只是在黑暗里走了十几步路而己,没想到却一头走到了‘鸟人’的家里,那个死了已经有十多年之久的‘鸟人’的家里…刚意识到这点,我忽然见到‘鸟人’转过身朝衣橱方向走了过来。


走得很慢,那少年几乎将他半边脸都给打肿了,靠近嘴的方向很高地突起一大块,令他那张本就怪异的脸此时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走近衣橱朝橱门方向伸出手。
这动作令我大吃一惊。忙捂着自己的嘴急急转身,可是身后除了一道坚硬的木头橱壁外没有任何退路,刚才我掉进来时所在的那个空间早已不见了,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以及那张苍白扭曲的脸离橱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一把拉开,外头强烈的阳光一气泻入,逼得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弄堂里。
很眼熟并且陈旧的一条巷子,斑驳的墙,涌着水的笼头,仅有的一问小店木板门敞开着,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虎斑纹大胖猫赖懒地蹲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摇着尾巴哂着太阳。
“杰杰?”我惊叫,朝它伸出手。
它却朝我喵地叫了一声后迅速跳开了。
我急。跟过去再叫,它已经三下两下跳到了对门屋檐上,很快没了踪迹。周围立时静了下来,有钟摆声从那栋房子里传出来,当当几下,我顺着声音朝那方向看过去,看到一扇半掩的门,门里一方不大的客堂,四四方方,里头摆着一张脱了漆的八仙桌和几把凳子。一个人坐在靠近里屋的角落里坐着,低头擦着什么东西,这时隐隐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从弄堂外传了进来,那人一听见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头朝门的方向一探,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
就在他刚走到客堂中央的时候,我一眼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脸都被打扭曲了的鸟人。他脸上伤得挺重,大半张被用一块纱布裹着,露出一只尖而长的鼻子,鸟喙似的戳在空气里。
这让我条件反射地朝后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墙,他人已经推门出来。
我当时心跳几乎快到喉咙。
以为一定是要被他看到了,但出乎我意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只顺带性地朝我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之后,立刻将目光移向了弄堂口那阵脚步过来的方向。
我惊魂不定地在原地呆站了片刻,直到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一层笑,才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个己走到他身边的人看去。
“早。”离开两步远,那人拎着只塑料袋朝鸟人打了声招呼。
而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让我大吃一晾。
虽然十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但有些东西仍然是可以从眉宇间辨认的,况且十四五年和二十来岁的差别,说大,其实也不算太大。
我看到了另一个我,十四五岁时候的我,


曾经听说过,假使有平行空间这样东西,你确实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同一个你,但两者无法并存在一个世界,所以必然有一个会消失。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几分钟前我还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窗外雷雨交加,还有一样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守在我家窗外。而几分钟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我家附近十几年前还没殳被拆迂的那片弄堂里,不单见到了死于火海的‘鸟人’,还有十几岁时的我。
这真是太诡异了…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狐狸和铘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这地方的某处?
想着,我迅速朝周围扫了一眼。周围安静得很,除了‘鸟人’和‘我’,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俩个似乎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鸟人’木讷而不善言辞,在听到‘我’的招呼声后,他只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愣愣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从那个十多岁的“我’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紧张。
记忆里,那个时候的我更为敏感和胆小,所以周围的安静令她散发出一股让人触鼻可闻的不安来,她悄悄朝四周扫了一圈,有点拘谨地咽了口唾袜。
“我姥姥让我给你的。”那么彼此沉默了一阵,‘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伸到‘鸟人’面前。他小心翼翼接过,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手抓在了我的手指上。
这令‘我’更加紧张起来,手一松,望料袋脱手落地, ‘我’惴惴不安地朝后退开。
“没关系,没关系。”‘鸟人’见状立刻道,一边弯下腰把塑料袋捡了起来:“是什么?
“鱼。”
趁着‘鸟人’拉开望料袋的时候我朝里看了一眼,里面是条还在抽搐的括鱼。
“我帮你切一下吧。”再次从‘鸟人’手里接过袋子, ‘我’对他道。
她说话时脸上那张表情令我想起十多年前姥姥让我给‘鸟人’带东西过去时,我那种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只是如呆这真的是过去某一段时间在我面前重现,为什么我对此一点即象都役有呢。我努力
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努力地在我久远的记忆里挖掘着,但这段情形,这番遭遇,我怎么也想不起
来。
这当口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
门没关,所以我也跟了进去。说也怪,一路进屋,闻着客堂里那些陈旧油腻的味道,那些压在记忆里很久了的东西忽然间就开始清晰了起来,我几乎不需要跟在他们身后,很熟悉地穿过客堂,绕过亭子间,进到那方不过巴掌大的天井里。
小时候常在这地方帮鸟人’洗衣服,洗菜拣菜。我总也不明白姥姥为什么总是差我去帮他做这做那的,仿佛我欠了他什么一样,却又不好违背,于是总是那么不甘不愿地过来做着那些不属于自己家的家事。
“头和尾都不要是吗。”刚走到角落里站定, 我’和‘鸟人’己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拖了张凳子在天井中间坐下,将鱼倒到了一旁木架上的砧板上。
“不要,谢谢你给…给去掉…”‘鸟人’站到‘我’身后很轻声地应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明显让我’不安感又开始强烈了起来,她提起刀,有点粗暴地一刀斩断了鱼的头。
血溅到她脸上,那没了头鱼还在一个劲地跳动,这让她害怕地站了起来。本能地后退,头却刚好撞在身后的‘鸟人’胸膛上。
‘鸟人’低头一把扶住她,借机突然间将身体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在她头发上轻轻吸了口气。
这动作让‘我’脸一下子涨红了。回转身一把推开他,却不料忘了手里还拿着刀,只那么一瞬,在他脖子上刷地拉出一道口子!
“啊!!!”我和她同时尖叫出声。
眼看着殷红的血像道细线般从他脖子上渗出, 我’惊骇得一把丢掉手里的刀哇的下哭了出来, ‘鸟人’却像毫无觉察似的看着她,一边朝她伸出手,试图擦掉她脸上同鱼血混在了一起的眼泪。
可是手刚碰到她的脸, ‘鸟人’脖子上的血一下子直喷了出来,这情形令让‘我’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边疯狂地用手拍打着‘鸟人’的手臂,一边对着‘鸟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别碰我!!走开别碰我!!”
就在这时突然一桶脏水从天而降,没头没脑淋了‘鸟人’一身。
水是从天井上方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上泼下来的,那上面趴着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大的少
年,脸色苍白,一边挥着手里的桶一边冲着饿’大叫:“走!宝珠!快走!!”
‘我’当下一把推开阻挡在‘我’面前那个摇摇晃晃的‘鸟人’朝外逃去。
‘鸟人’伸了伸手试图阻止,却被当头落下的另一桶水泼得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他抬头看向树上那几个少年,不知是他满脸的污水还是脖子上喷涌而出的血让他们受到了惊吓,他们大叫一声从树上滚了下去,七手八脚四散逃开。瞬间整个散发着污水和血水腥具的天井里只剩下那个气喘吁吁的鸟人’,以及惊魂未定的我,我呆在角落里直愣愣看着他脖子上刺眼的伤口,努力回想着这段怎样努力也想不起来的回忆。
突然,他目光从树上移了下来,静静落在我的身上。
“宝珠…”
他叫我,他在叫我?!
“宝珠!”
第二声出口,他竟己站在了我的面前!
眨着一双惊鸟般茫然的眼睛,他似乎仍未看见我的存在,只是伸长了他那只尖而弯曲的鼻子,在离我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低头轻轻嗅着,从我的头发,一直到我的脖子…
然后一些绿色的东西从他脸上的绷带缝隙里钻了出来,一小簇一小簇,柔软而带着某种金属
板的光泽。
我意识到那东西是羽毛。
碧绿色的孔雀毛一般的羽毛,密密层层一叠一叠从绷带里钻出,又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他的
下巴和脖子。渐渐我几乎看不清楚他脖子上的伤口和血迹了,它们被不停从他身体里钻出的羽毛
所覆盖,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盖满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直到我再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点
皮肤的痕迹,他整个人突然猛地一抖,唰的下从背脊进出两只巨大的翅膀来!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捺住自己的恐惧,脱口一声尖叫:“啊!!啊!!!”
叫声未落,他目光一瞬间落在了我的脸上,定定的,并露出一丝淡而怪异的笑窖: “宝珠......”
我一下子忘了该怎么呼吸。
周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我愣愣张大了嘴,看着这人不人鸟不鸟的鬼东西在离我不到半步远的地方站着,微侧着一张张满了羽毛的脸,一动不动看着我。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我在邻居孩子的帮助下,把这一切丢得远远地逃走了。现如今长大了的我,和这一切己经分开了十多年之久的我,却不得不在她离开后,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态下,代替她面对这
样一种局面。
我到底该怎么做…
“宝珠…”第三次叫出我的名字, ‘鸟人’突然长开他背后那对硕大的翅膀,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挡,却不料手刚抬起来,竟发现刚才被那个十五岁的‘我’所丢掉的刀,此时正握在我的手上!
我大吃一惊。


忙收手,却哪里还来得及,只感到它锋利的刃猛地划进他丰满的毛,柔软的身体,紧接着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飞溅到我的手上。
“啊!!!”再次失控尖叫,我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室息感。那一瞬只觉得仿佛有样极重的东西死死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张大了最也无法吸进一口气。
情急之下伸手一阵乱推,猛听见头顶轰隆一声雷响,紧跟着一道极亮的光闪过,我再次恢复了视觉,这时身体上的重量捎失了,我挣扎了下想站起身,却蓦地被一只手从后伸出的手一把朝后拉去!


直到撞上背后那人的身体,我喉咙里的声音才再次宣泄了出未,我大喊大叫,一边朝后用力挥打,直到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拖了起来:
“小白!”
我惊。
头顶再次一道闪电掠过,找从电光里看到一双绿得透彻的眼睛。
“狐…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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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狐狸的脸在那道一闪即逝的电光里看起未有种奇怪的陌生,因为它让我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碧绿色眸子里隐约可见煞气浮动,冰零般从他弯弯的眼梢深处悄然涌现,像头顶的雷声,沉闷,又带着股压迫人心脏的狂躁。
他用那双眼睛静静看着我刚才躺着的地方。
那地方半跪着一个。人很瘦,瘦得几乎将一张苍白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那把浓密的长发下,他朝前伸着一只手,手臂微弯,五指收紧,看上去像在空气里抓着什么。
这时又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紫红色的闪电,有点诡异地将那把绿莹莹的发染出血似的一层光芒。他的身子因此微微一动,继而慢慢朝狐狸抬起了他的脸。
看清那张脸的同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真的是清慈么?他穿着清慈的衣服,但脸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张鸟脸,比‘鸟人’的脸更加像鸟的脸。
完完全全的鸟的脸。
圆亮的眼睛,细长尖锐的喙,密集的暗绿色羽毛覆盖了他几乎大半张脸,对比着他裸露在外那些皮肤,令它们显得更加苍白。
“请把她还给我。”就在我直愣愣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指着我对狐狸道。
我感觉到狐狸的目光朝我脸上扫了一眼。
抬头朝他看时,他己将目光转向了窗台,我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而就在我疑惑着的那瞬,窗外突然一声惊雷炸响,随着半空一阵野兽般的咆哮,一道人影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抛撒般朝着早没了玻璃的窗台里直跌进来!
砰的下闷声落地,满头银发散开,露出一张夜叉般狰狞的脸。
“铘?!”我大吃一惊。
虽然以前见过他出现类似的状况,但从没变得那么厉害。狐狸曾说黑麒麟暴戾无比,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非人非兽,整张脸乃至脖子和手臂几乎完全被一层漆黑色鳞甲所盖没,连带瞳孔火烧似的凌厉,灼灼燃烧着,当真如一把出鞘的利器。
却似乎受了不小的创伤,因为落地霎那他整个人几乎蜷缩了起来。在地上微微一阵颤抖,片刻后突然再次一跃而起,朝着窗外那只在电光和雷声中滑动着它硕大鳞片的庞然大物低低一声咆哮。
“铘!”没等我再次开口,狐狸出声道:“回来!你不是它的对手。”
铘猛一回头,眼里磷火似的一道妖光闪过。
“回来。”狐狸再道。
铘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磷火似的目光略一收敛,慢慢朝后退开一步。
这当口突然一阵奇腥无比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未,伴着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冷得像把刀子一样卷进整个客厅。随着一声闷雷从头顶滚过,一只巨大得几乎和窗口一样大小、闪着黄澄澄紫盈盈光芒的球体,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势掠过窗外那道布满鳞甲的身体,从我们眼前一点一点移过。
我想问狐狸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嘴却被他捂住了。他径自看着窗外,双唇紧闭,手心里冰冷一层汗。
于是瞬间明白,外面这东西相比我们以往所遇到的那些怪东西,可怕得岂止一倍两倍。
那是令铘都束手无措,令狐狸都生出冷汗来的一样东西。
如此之大,从窗口一滑而过,仅仅只是它其中的一枚眼睛。它用那只巨大的眼睛朝里窥探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而它又到底是什么…
心慌意乱地琢磨着,一个字已经到了我的喉咙口,又被我吞了下去。
龙。
我不确定世界上是否真的就有这样生物存在,若真的存在,以它能撑得起江山的庞大身躯,又怎么会没把我这可冷的巴掌大小的房子轻易碾碎…我疑惑又惶恐地看着那只巨大的眼睛,看着它慢之又慢地窥视着,然后慢吞吞从窗台前移走。
这当口一道电光突然在窗外刺眼地闪了一下。
雪亮的光透过窗朝客厅里一划而过,那团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球突然轻轻一转,重新又朝窗户口移了过来。
这才看清楚那东西是有眼帘的,很厚很宽的一层,像岩石般覆盖在黄澄澄的眼珠上方,随着眼珠的转动轻轻眨了一下。
转到清慈那个位置的时候,眼珠静止了,甚至连外面一刻不停滚落着的雷声和电光也静止了,那东西静静停止在窗台前,静静透过窗洞窥望着在它眼里小的和一只蟑螂几乎没区别的清慈。


清慈也在看着它,如果他的确是清慈的话…
侧面的轮廓令他看上去同一只大鸟没有任何区别,他侧头望着那只巨大的眼珠,没了人的五官,神情于是也就不再分得清楚,他看上去是面无表情的,没有以往的紧张惶恐,也不似‘鸟人’在我记忆中那种淡淡的羞涩和沉默。
他游离于那两个人之外,却兼具着两个人外表的综合。
那现在的他究竟是谁。
刚这么想着,却见他突然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开口道:“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宝珠?”
很突兀的一句话,听得我微微一愣。
没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窗外那颗眼球却因为清慈这一句话猛地朝窗里挤了进未,好家伙!多庞大的一个体积,一头撞入直接让房子失去抵抗能力。
就听见吱吱嘎嘎一阵脆响,无数条裂口转瞬间从窗台周围崩了开来,以最快的速度朝周围墙壁辐射状扩散!
“老妖!结界!”耳边铘的话音乍然响起。
没等我反应过未,身子腾空而起,我被狐狸一把推向前面的沙发。
沙发因着我的重量滚倒在地,立刻把我像只蜗牛一样包裹了起来,以致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到头顶上突然无比尖锐一声呼啸,声音大得几乎剌破我的耳膜。
随即整个房子吱吱嘎嘎地开始摇晃起来。
一度我以为它随时要坍塌,但持续了好一阵,除了家具纷纷倒地的声音外,似乎也没再有更大的动静。只是能清晰感觉得到周围充斥着很明显一股股强劲的风,上下攒动,像张巨网一样无形又密集地笼罩在这房子的四周。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我头顶的沙发上,将它撞得直开了出去。
直到沙发撞到墙落地才看清原来撞到沙发的竟然是铘,他半边身体全是血,鳞片脱落露出里头深深浅浅的伤口,看上去狼狈不堪。
这时一道闪电劈过,不同于以往的一闪即逝,它像把刀子似的直刺向躺在地上的铘。他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眼看着就要被劈中,突然间房子里一道比闪电更为刺眼的光倏地亮起,对准闪电劈去的方向直射了过去。


“飒!”两道光撞击的瞬间,房子猛地震荡了一下,此时铘己清醒,从地上一跃而起避开闪电的余光,站起身,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望向我身后。
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没等我回头去看,房子突然间再度震动起来,一股逼人的寒气带着股腥臭直冲入内,我听见一个奇怪的,说不清究竟是男还是女的话音在我头顶瓮声道:“妖狐,擅动龙骨,罪不可赦。”
话音落,眼见铘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一道响得几乎将人耳朵都能震聋的雷声当头直劈了下来!l
“轰隆!”
好强的雷声,有那么瞬间我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役有了,而顾不得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能地跳起身,朝后面直扑过去:“狐狸!狐狸!”
却没想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只一片像被烈性炸药炸出的废墟在我身后不到几步远的地方冉冉冒着腥臭的黑烟,怪的是明明这样强烈的爆炸,周围的家具,房子,乃至我,一点损伤都没有。


可是狐狸呢。狐狸上哪里去了?々刚才他明明就应该是在这个位置的不是么。
心里一阵急跳,眼看着窗口那只黄澄澄的眼目光朝我转了过来未,我不管不顾地朝周围一圈扫
视,大声叫:“狐狸!在哪里啊狐狸!狐狸!”
话音未落,再次一声惊雷响起,巨锤似的由上而下砸落向我的头顶。
我只觉得头顶火辣辣一阵剧痛。
下意识抬起头,不由得连呼吸都停住了,因为我看到头顶一片亮得刺眼的光团。
不大,周围无数灰尘因此而被摩擦出静电,闪闪烁烁,仿佛围绕在它周围一圈淡蓝色的光晕。说实话真是好看,而它致命的能力那也是相当要人好看的。
接触的那些所有关于雷电的知识让我深深明白,这看似不大的一团东西,足够在瞬间将我烙成一块烧饼,甚至连烧饼都不如,例如烧饼灰。
意识到不好想找个地方躲,哪里还来得及,人速怎能和音速去比。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光球在电光火石的刹那朝我身上砸下来,腿一软跪倒在地,我等着那东西一气落下给我最致命的一击。
不料那光团却在离我不到半只手的距离突然间消失了。
消失的速度极快,并且突兀,就像四周突然响起的那声弦音。
“当”的一下,纯得像丝,柔得像水,又好似低低一声叹息,在周围废墟般的空间里兜兜转转一圈,同那团光一起捎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身体还没在惊恐的虚软中恢复过来,目光硬撑着朝那方向转了过去,然后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垂着头,在靠近窗的那堵墙边坐着。
腿上放着一把琴,是之前被狐狸扔在地上的那把无弦的凤凰弦。此时它却有弦了,七根细而晶亮的弦丝,夜色里跳跃着点点星月似的光,闪闪烁烁,在那人掌心下微微颤动。
“…清慈?”不敢确定,我对着那张鸟一样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清慈?”这两个字似乎令他微微一愣。
“清慈清慈,清戒律,渡慈航…”片刻后若有所思轻轻念了一句,随后抬起头,他朝我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宝珠,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方式。”
我没听明白他的话,也没有想去弄明白,因为我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看到一个人。
死人般一动不动躺着的一个人。
全身的衣服都被烧化了,连带身上伤痕累累,唯有一双眸子晶壳着,带着绿宝石般剔透的光,无声无息望着我。
“狐狸!”我惊叫,朝他扑了过去。
可还没接近他身边,一声琴响,我像是被人用力朝后推了一把,一头跌回到原地。
“你做什么?!”一屁股坐稳我立刻跳起来。
想再过去,身后突兀一只手伸出,将我肩膀轻轻一搭,于是我就再也没法朝前挪动一步。
“别过去,”随即身后传来铘的话音,淡淡的,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除非你不想活。

 

铘的话音刚落,突然像是在印证他的话,头顶上方蓦地霹雳一声巨响,一道锐利的红光破空而入,直劈向清慈和狐狸所处的位置。
然而没等它落地,一股无比强大的气浪徒地从地上盘旋而起,伴着当的声弦响迅速绞入那道蓝光,蛇似的朝上一阵蹿动,无声无息将它绞住。继而又像只巨大无比的手,于半空中用力一拧,滋的声将那道巨大锐利的光刃挤压成无数团盈盈发亮的电磁光团,并且很快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一连串音符从清慈的手指问流淌了出来,听着相当耳熟,因为小时候每次去‘鸟人’家的时候,我都听见他弹奏这首曲子。
但从没有过今次那么好听。
金玉落地般的声响,抑扬顿挫,婉转缭绕,绕得屋子每一处角落余韵飘摇。触手可及一种妖娆至极的感觉,仿佛狐狸目光流转时的那双眼睛。
“还记得这首曲子么,宝珠?”忽然听见清慈问我。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他的喙微微张了张,看上去好像是在朝我微笑,却令他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古怪: “那么你杀了我之后的事,你还记得么?”
我一愣。
一瞬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段做梦般的东西,那些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关于‘鸟人’、关于我的一些零星片段,看上去它们像是真的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却始终完全无法找到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正因此呆站着的时寸候,突然背上一紧,我被铘猛地一扯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摔得屁股生疼,没等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却不自觉地把嘴一张,大口吸进一口气。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很久役有呼吸过。
从刚才第一声弦响,一直到现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憋着气,或者说,似乎自己的肺被某种东西给压制住了,隔绝了空气同它的交流。直到这一跌才把肺重新释放出来,让它的动能得以继续运转,心脏由此一阵急跳,几乎从胸腔里爆裂开未。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宝珠?”这时听见清慈又对我道。
“…17号!”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连着用力吸了几口气,总算让自己的心脏平稳下来。
“今天是行龙过境的日子。知道什么是行龙过境的日子么,宝珠?”
我摇头。
见状他朝身边的狐狸看了一眼,似乎有所不解: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狐狸笑了笑,笑得似乎有点勉强,并且完全不理会我望向他的目光。
这令清慈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伸向琴弦,他转回头对我道: “行龙过境,就是天火落地替天行道的日子…”
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电劈过,当头劈向清慈。
他略一侧身,手朝着琴弦上迅速拨去。
却被狐狸一把用力按住。
闪电在清慈身边砸落,将他身!边耶道地板劈出极深一道口子,清慈一把甩开狐狸的手抱琴站了起来:“你找死么!妖狐!”
“她的力量己不足以抵挡天劫,你是要让她魂飞魄散么。”翻了个身从地上坐起,狐狸对清慈道。
清慈朝我看了一眼,冷笑:“这样的她,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还有什么魂,有什么魄。”
“住嘴!”
眼见狐狸脸色一变,清慈身子一闪朝后退开,起手托起凤凰弦,手指再次往琴弦上轻轻一拨:“况且若非是你引天火烧我,又怎会连累到她。”
话音落,弦响,依旧婉转妖娆如天籁,此时撞进我耳膜却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赏心悦目。
只觉得瞬间一股极大的压迫力从他俩所在的方向辐射了开未,随着弦响猛地撞到我身上,像一只巨大的铁锤狠狠地在我胸口上猛撞了一下。
我几乎背过气去。
好容易缓过劲,发现铘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我的身前,半边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血肉模糊地翻起了一大片。“铘?!”我惊叫。他反手一指示意我不要妄动,这当口头顶一声雷响,绕着房子一圈蓦地由地下燃起一大片熊熊烈火!
那当真是一片火海。
火势极强,几乎吞没了整栋房子。有那么瞬间冲天的火光几乎晃瞎了我的眼,灼灼逼人,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此起彼伏地发出哭喊一般的尖叫。
可是当视线逐渐适应眼前的光亮时,却发现这把足以将整栋房子烧成焦炭的火并没有引燃房子里的任何家什,也没有逼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很显然它一直在试图朝我们靠近,滚烫的火舌仿佛有生命在里头操纵似的蓬勃而起,却又被某种压力无形中压制着,在我们周围以一种奇怪扭曲的方式朝着一边倾斜,饶是烈焰滚滚,始终无法扭转势头,朝我们的方向靠近一步。
而逼得这股烈火无法靠近我们的,是清慈的琴声。
婉转如流水般的琴声,扑面而来,看似无比温婉轻柔,却在每一个音符转换刹那凌厉如刀般切断了火焰每一次的侵入,以致令头顶的雷声变得更加密集,周围的火焰燃得更加灼烈,火焰里那些哭喊声变得更加凄厉…
看似是一种极其有效的防御…可是,却比周围的烈火更加令人痛苦到无法忍受。
我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只高压锅里的老鼠。每一波宛如九天玄女身姿般曼妙的音浪,就好象是一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那种好像一整座山坍塌下来迅速压迫到你胸腔上的感觉。如果不是铘始终挡在我前面,我几乎要被这股强劲的力道活活压碎I
再一股音浪卷过时,忍不住嗓子一甜,一口血从嘴里直喷出来。
强忍着没有吭声,因为挡在我前面的铘状况比我更惨,身上衣服早被压力碾得粉碎,原本覆盖在身上的一片片鳞甲尽数朝上翻起,硬生生被琴音奏出来的气压拔出度肤。
此时头顶雷声骤然加剧,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将这房顶给击穿。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屋内的反抗,那条盘旋在屋外的庞然大物开始躁动起来,泛着金属色光泽的鳞片随着身体的波动扶摇而上,伴随着不断落下的炸雷,带进一股极浓重的海水的腥臭。
臭味令人作呕,却让压迫在我胸口的那股压力缓了缓,我赶紧趁机张嘴用力吸气,却不料嘴刚张开,轰的一声响周围一大团火焰朝着我嘴的方向直窜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随着空气冲进我喉咙,突然一道身影飞闪而至一把按住我嘴,并连同铘一起推倒在地。
是狐狸。
火焰顺势烧着了他那条雪白的长尾,令他看起来狼狈不堪,我正想给他扑灭,他两手一分排开那团火焰,将我朝铘的怀里一推:“带她走!”
铘一把拖住了我。
正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随即只感到上方冰冷一道劲风卷过,虽然离得尚远,仍能感觉到那风掠过之处我皮肤上火辣辣一阵剧痛。所幸狐狸单手伸出在我面前一挡,将那股气浪的劲头卸去大半,又伸出另一只手朝前一推,将第二股气浪整个儿捏进了掌心。
却也同时被那股气浪逼得硬生生倒退数步。
“天下慈悲莫过于凤凰,”直到因铘的出手一挡站稳脚步,他抬起头,逆着那股气浪对清慈道。
高压造成的气浪下,他满头长发瀑布般迎风扬起,露出那双绿得晶亮的眼睛,在四周熊熊烈焰中折射出层妖娆得有点儿诡异的赤金色。“你的慈悲心呢,清慈。”抬手一甩将那股劲风逆转,他再道。
闻声清慈将目光从窗外那只庞然大物的身上收回,回头朝狐狸看了一眼。
“心己失,哪儿再来的慈悲。”片刻后他道。
话音落手指再次朝弦上轻轻一撩,他后背上倏地撑出对翅膀未。
巨大无比的翠绿色的翅膀,在火光下莹莹生光,仿佛镀了层金红色的釉。底下一排长翅翅尖尖锐如刃,展开同时朝狐狸的方向轻轻一掠,狐狸立时侧身避开,眼看着那翅膀弧度从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划过,飒的声轻响,他身后那道墙面上蓦地裂出道两米多长的黑色断口。
这时一连串炸雷声从天而落,震得那道断口咔的下再次拉长,天花板因此极明显地抖了抖,当即甩下一大块水泥,啪的下将离我不远那只凳子压得粉碎。而我甚至未不及后怕,就被铘一把拖着朝后退,仅仅只离他这动作不过数秒,嘭的声巨响,一只巨大的脚掌由天花板直穿而入,一气扎在我之前所待的那个位置。
确切的说那不过是一只脚趾。
布满了鳞片状纹理的漆黑色脚趾,前端指甲剌在地板上,宛如一只闪着寒光的巨大铁钩,将整个房子硬生生刮成两爿。
这当口周围的火像突然被撒了桶汽油一样猛地高窜了起来,一下子撕破气浪对它们的压制,朝着我的方向直扑过来,夹带着一声声来自地狱般尖锐的哭嚎声。
“八部炼狱炎烧…”拖着我迅速闪开的当口,铘嘴里轻轻说了声什么,我依稀只听见这几个字,继而突然听他提高声音对着狐狸道: “断龙骨!那是八部天龙!”
狐狸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作声,他从滚滚而至的火海里纵身而起飞跃到清慈的身边,手里不知道握着样什么东西,表面一层白光闪烁,耀眼得让人无法正视。
清慈却笑了起来,抬头看向狐狸,指下音律徒地一转,拨出阵急如骤雨般的音符:“妖狐,你以为把天火引到我这里就没事了么。”
狐狸眼睛微微一弯,挥手挡开头顶落下的一道霹雳:“哦呀,你想说什么。”
“要逃开天火除非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势必破除你的结界,破除你的结界势必放入天龙,放入天龙势必让这里所有人同归于尽。事到如今还不舍得那块龙骨么,妖狐,你就那么惧怕麒麟脱离束缚々”
“就算是吧。”
淡淡的回应,显然并没有令清慈感到满意,手指在琴弦上微徽一顿,他再次朝狐狸手上那样白光灼灼的东西看了一眼。
忽然目光一沉,他道:“那块龙骨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你所不舍得放弃的。”
狐狸的神色微微一凝。
目光闪了闪似乎想说什么,突然头一回,朝着我方向厉声道: “小白!”
听见他叫我,我有点意外地一呆,这时突然间脚下一阵滚烫的烧灼感陡地蹿出,烫得我一下子跳了起未。
“八部天火!”被铘一把抓住扛到他身上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吼了一声。
而这时我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依稀一团耀眼的蓝光从地下呼地燃起,一瞬间灭了原本熊熊燃烧在四周的火焰,随即又尽收入地下,伴随轰然一声闷响,顷刻间将地面灼出一片亮得刺眼的白光!
紧跟着一团热浪蒸腾而起,夹杂着股隆隆的仿佛地鸣般的咆哮声,直扑向我和铘的身体。
铘身上的鳞片因此陡然暴增,朝上一蹿直入半空,挥拳一击猛撞开头顶那片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你们两个要害死她了!妖狐!戾凤!”


身体还役从屋顶冲出去,一道雷光己在周围雪亮地闪了一闪。我本能地抬头朝上看去,只见浓浓一层乌云压在我家房顶上方,就在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周围雷电翻滚。云层间隐约有团黑得发亮的庞然大物在里头缓缓摇曳,扑面一股凌厉的腥风,闻得人胃里一阵翻腾。
但没等我看得更仔细些,铘的身体突然间急转直下,闪电般朝着屋子里冲了进去。紧跟着一股灼烫的风随着铘的身形直逼向我的脸,眼看着底下那大片白光里喷出来的火焰就要舔到我身上,一道琴音掠过,硬是将那股喷涌的烈焰逼退到了墙角。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就在铘的脚刚一着地,那股烈焰再次席卷而来,这次尤为猛烈,好似被压抑后猛然间的蓬勃释放,那些扭动着的银蛇般的东西吞吐着巨大的热浪轰然朝我们站立的地方直扑了过来,霎时将那股压得人无法呼吸的琴音反弹了回去,铺天盖地形成一股炙热的旋涡,团团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蒸熟了,这股从地下涌出的烈火烫得能将人融化,离火焰最近的那堵墙墙面上的水泥已经开始迅速融解,一团团离开墙滑落下来,仿佛一大块一大块正在融化的冰激淋。
所幸铘用他的身体护着我。
在落地刹那他将我从他肩膀上甩下,整个人扑在了我的身上,而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似的,在那股热浪扑来的霎那给了我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
尽管如此,可是身体已经不堪两股气压施加在我身上的酷刑,一股咸腥从我嘴里直喷了出来,将铘半边胸膛染得通红。


第二口血从喉咙口涌出来的时候,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我看到那些来自地下的火正疯狂焚烧着铘的身体,将他头发和后背燃烧出一层火炭似的红,可是他却始终挡在我身前,鳞片残存着他身上冰冷的温度,它们迅速在他皮肤上增长着,几乎盖满了他全部身体,令他看起来更为狰狞。
不知为什么这让我突然有种透心的恐惧感,甚至超过周围那些随时会至我于死地的威胁,它们从我心脏里钻了出来,细菌般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
这令我不由自主用力抓住了他,朝他大叫:“铘!停下!铘!”
我不知道自己在阻止着什么。
而他亦完全没有理会我。
目光微侧,他朝清慈和狐狸所站的位置看了过去,被火光映得泛红的瞳孔里一瞬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种野兽般的凌厉,空洞地燃烧在他眼底的最深处。甚至连他的呼吸也似乎像野兽一样,粗重,愤怒,带着种跃跃欲试的暴戾。
突然间我全身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
某种比面对死亡还恐惧的惊恐感,像是在我心脏的某个部分早就存在着似的,无比熟悉,一经融发立刻如病毒般从我每块骨髓里透了出未,迅速扩散至周身血液。我用力抱住铘的头,试图将他的脸重新转向我,让他看向我的眼睛,但没能成功。他始终注视着清慈和狐狸,那双眼睛里绽放出来的越来越浓烈的光那得像妖,在周围滚烫的热力中散发着一股极寒的煞气。


我在狐狸眼中也曾见过的那种煞气。
就在之前,或者…似乎是更久之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时房子突然喀拉拉一阵巨响,半边屋顶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坍塌了下来,把客堂靠近卧室的地方压出一块缺口。
那只深扎在屋子里的巨爪因此而动了动。
紧跟着地面蓦地震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朝外顶似的,一耸接着一耸,直到房子中心突然卡嚓一声响,一道巨大的裂口霍地从离我不到一步远的地方裂开,随即一种类似野兽咆哮般的闷响从里头传了出来。
我清晰感觉到铘的身体蓦地一阵紧绷。
迅速将目光转向那道裂口,他原本煞气逼人的神色不知怎的陡地一变,随即一把抓住我从地上跃了起来,这同时一团白雾倏地从裂口里喷了出来,带着股强到令人无法正视的利光,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一气冲出,发出阵尖锐得几乎撕破人耳膜的啸叫:
“飒一一l!


“老妖!”连退数步险险避开那团雾,铘朝狐狸一声厉吼:“断龙骨!!!”
可是话音未落,地上那道裂缝突然再次扩开,随之一股浓烈的硫磺味猛地从里头宣泄而出,带着道蓝得刺人眼球的火柱,追随在白雾之后轰的声直喷了出来!
火柱的方向正对着我和铘。
“低头!”
耳听见铘匆匆对我说了问什么,没来得做出任何反应,我被他一把朝窗口方向推了出去:“逃!!”
我下意识扑向窗口。
可随即听见铘一声大吼:“宝珠!!”
我被他的声音惊得一跳。


没等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头一抬,一眼看到正前方霍然一道大得无边无际的黑洞在我眼前出现。而周围瞬间静了下来,那大片白得耀的光,那团烫得能融化一切的白雾,那道犀利如电光般的蓝色火柱…顷刻间都不见了。
唯有那道黑洞真实存在着,透过窗,透过窗外那只黄澄澄金光闪烁的巨眼,铺天盖地般悬挂在我面前,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而我几乎是连跑带滚地朝着那方向直跌了过去!
“飒!”又是一声尖锐的啸叫,洞里两道寒光破空而出,朝着我电光般袭来。
而我甚至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巨大的冲力推着我径直撞向那两道利刃般的光束,眼见就要被它们扎个通透,下意识抬头朝前挡了下,却突然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这让我猛地朝后跌倒在地。


同时咄咄两声闷响,一大片温热的液体当头洒落到我脸上。
“狐狸!!I”来不及把眼睛上那些牯稠的液体抹掉,一眼看到头顶上方站着的人,我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全身发抖,抖得我几乎缩成一团。
原来在我被那两道光束剌穿前撞到的,是狐狸的身体。
他在我差点被那东西剌中前从清慈身边冲了出来扑到我面前替我挡住了它们,而他自己却被它们穿透,一处在肩,一处在腹。
静止下来才看清,那是种仿佛牙齿般的东西,长而尖锐,却又柔韧并带着弹性,以致钩子般牵扯着狐狸的身体,令他无法动弹,大量的血从他肩膀和腹部喷射出来,雨似的淋在我的头上身上。
“狐狸!!狐狸!!”我大哭。
朝他伸出手却不敢碰他,因为只是抬起手的瞬间,剌在他身上的东西突然猛地朝后一缩,牵扯得狐狸身上的伤变得更加恶化。
“你这个笨蛋,”他低头看着人,苍白的嘴唇咧着弯弯的笑,朝清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哭个屁,快滚!滚到那人边上待着去!”
身后忽然琴弦声响,我下惹识回头看向清慈。他抱琴看着我们,手指捻着琴丝轻轻一拨,将一道当头臂落的雷光打散。“你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妖狐。”
“带她走。”狐狸对他道。
“带她走?”他朝我看了一眼。
似乎微微吸了口气,眼里稍纵即逝一抹淡淡的神色,在身周滚滚而落的雷电光中看起来有些诡异。片刻后收回目光,他朝狐狸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话,妖狐。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天火将至,你会让我见到她么。”
“不会。”
“你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么?”
“是的。”
“那么让我也坦白地回答你一句话。即使有凤凰弦,她也难逃此劫,因为十五年前她己将我元身破坏。”话音落,又一道惊雷劈过,他指下琴弦突然断了一根。
断弦刮破了他的手指,他朝伤口看了一眼,再道:“所以我劝你放手,妖狐,听麒麟的话断了龙骨,别重复我的过错。”
“放屁!”蓦地从眼里闪出一道寒光,狐狸冷冷朝他看了一眼,反手一转搭在那两道利齿上,他手心捏着的那根闪着白光的东西突然光亮猛地暴增,朝着利齿表面倏地溶了上去。


“飒--!”黑洞里随即传出一声尖啸。
眼看两根利齿蓦地一抖朝后缩去,可是突然问再次暴涨开来,顶着狐狸的身体朝上直窜而起!
猝不及防间狐狸手里的东西脱手而出啪的声跌到地上,张嘴一口血喷出,狐狸的脸色突地一变,迅速抬头朝我身后看了眼,旋即厉声道:“铘!住手!”
我吃了一惊。
条件反射回过头去看,就看到铘纵身而起,一团暗光似有若无在他身上闪烁,他宛如流星般冲出房顶,朝着屋外那只庞然大物身上猛一拳挥去。
拳头直没入那东西的身体,头顶上因此霹雳一声惊雷,仿佛天都被撕开了似的。无数团火纷纷从云层里滚落,霎时云层里雷电翻卷,喀拉拉一阵巨响,一条巨蛇般的电柱从天而降,猛地劈在了铘的身上。
他立时就被从那东西身体上弹了出去,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地。
落地刹那我意识到他朝我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随即闭上眼,将头别到一边。
那瞬间我手腕上的链子喀拉一阵脆响,朝着铘的方向直飞了起来。却又立即颓然而落,收紧,死死缠回到我手上。
眼眶一阵发酸,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心里却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哭。


手扯了扯链子,它一点反应也役有,死了似的,好像我身边这两个拼死护着我的男人。
而我除了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流血,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护着我。
我为什么总是要连累他们。
没有我的话他们早就能逃开这一切了吧。
想着,我抬头看了看头顶。
头顶上那庞然大物依旧在房子外游曳着它巨大的身体,散发着浓烈的腥臭。
那到底是什么,龙么?
可是龙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用天火劈我的家。
天火不是为劈十恶不赦之人才降临的么?
我们十恶不赦吗
思及此,目光却被不远处那样闪闪发光的东西所吸引。


离开了狐狸的手之后,它通体的光看上去暗淡了许多,以致能完全看清楚它的样子。它是被狐狸遗落在地上的“龙骨”。
我不知道所谓龙骨究竟是样什么东西,它看起来并不像块骨头,却更像是一根柄,一把剑或者刀之类武器的柄。通体苍白,带着点淡淡的黄,光滑如玉石。
“宝珠!”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叫我,不知道是谁,我没有理会,而是迅速爬过去把那根龙骨从地上捡了起来。
握到手的一瞬手上突然猛地一震,这让我惊得一跳。
几乎将它脱手落地,却在滑落瞬间把它一把用力抓住。因为就在我将它抓到手里的同时,它身上突然起了某种极大的变化。
它通体泛出道凌厉的红光来。
无比凌厉无比刺眼的光,几乎让我眼睛一时什么东西都没法看见。
直到渐渐适应了它光线的强度,我发觉它竟然暴涨了数尺的长度,通体红光缭绕,宛若一把散发着妖冶血光的长剑!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仔细端详着,突然听见一声大叫:“宝珠!!!”
这次听清楚了,叫我的人是狐狸。他被那两根牙齿似的东西牢牢钉在半空,血几乎将他整个
身体染透,他却似浑然不觉般地看着我,以及我手里那根闪着红光的东西。
脸色很难看,如铘之前那样的狰狞。
我的头突然刀绞似的一阵巨痛。
恍惚间似乎在哪里也曾见过他这种表情,同铘在一起。可是怎样也想不起来耶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我用力抹了一把,看到狐狸挣扎着朝我伸出一只手:“把它给我,宝珠!把那东西给我!”
我却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那种熟悉得让我头疼的感觉又出现了,我抬头直直望着狐狸,不晓得到底他这句话从什么地方给我带来了那样奇怪的一种感觉。
“把它给我!”见我后退他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厉声朝我大喝了一句,而就在这时房子突然喀拉拉一阵巨响,窗外那庞然大物似乎像是不再有耐心守在外头继续等待,巨大的身体朝前微微一挺,那只巨大的眼球猛地张开眼脸朝窗里挤了进来!
“狐狸!”随后看到的那一幕令我无法控制地尖叫。
只见原本处在我面前那道巨大的黑洞突然让一阵波动,开始收缩了起来,而这缩力迫使狐狸被那两根牙齿似的东西拖着朝它里面直跌进去。
我跳起身试图将他拉住,可手还没碰到他的身体,突然面前像是有只巨大的手似的,一股力量将我猛地朝后一推,逼得我连着倒退好几步一头跌倒在地。
顾不上痛我立刻爬起未,想着狐狸刚才的话正打算把手里的龙骨丢还给他,却随即被狐狸用目光制止。
他又不允许我把龙骨还给他了?为什么0??
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黑洞猛地朝后一缩,一口将狐狸吞了进去,与此同时那只巨大的眼球己从窗口直闯入客厅,停留在我头顶上方。
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那黑涧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这条龙的嘴!
这会儿它紧闭着嘴,用唯一能挤进窗户的那只眼打量着我,巨大的鼻梁里喷着飓风般的腥臭呼吸。
“快跑!”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对我道。
是清慈的声音。
对面的墙壁上忽闪着他背后那对巨大翅膀的影子,他腾空飞在我的上方,手伸向我,似乎是想将我从地上拉起。
我在他手指碰到我的一刹那一把甩开了他,径自朝龙头跑了过去。
“你干什么?!”他惊叫。
“如果你的凤凰弦也救不了裁,我跑能跑到哪里去?”奔到龙头前的一瞬间我回头反问他。
他微微一怔。
手指伸向琴弦似乎是要拨动,我一咬牙提起那根龙骨,用它前端最尖锐那部分对准那条龙硕大的眼睛用力一抬。
“住手!!”我听见他再次惊叫。
却哪里高兴管他那么多。
手上的链条此时霍地竖立了起来,通体流光闪过,仿佛吸足了血似的艳红。它缠到了那根龙骨上,同它周身的光溶合到一起,进发出更为耀眼的赤光。
杀。
杀了它!
挖出它的眼睛杀了它I
脑中隐隐听见这样的声音,它令我周身亢奋,如同锁麒麟突然间的活跃。
于是在听见清慈再次朝我大喝了声“住手!”的时候,我一把握紧了龙骨,对准那头龙金光四溢的眼睛直扎了上去!
扑的声响,龙骨扎进一样柔软的物体里,却令我腿一软朝地上跪了下去。


龙骨没有扎进那条龙的眼睛,却扎进了狐狸的身体里。
他低头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为什么不听话!笨蛋!为什么不听话!龙也是你可以杀的吗!难道你想遭天劫?!”
我喉咙一下子卡住。
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他,那张熟悉而狰狞的表情,那熟悉的举动。
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到底在什么地方!
头疼欲裂…
而就在这个时候狐狸的身子突然软软一斜,一头朝我身上倒了下来。
我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他身上全是血,冰冷潮湿,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
我用力把他抱在怀里,身体再次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我用力吸着气,一边匆匆忙忙用手背试探着他鼻梁上的呼吸。
可他冰冷的鼻尖处完全探不到他的呼吸…
我的心脏蓦地一阵收紧。
眼见那龙的注意力重新从狐狸身上转向了我,我呆看着它那只巨大的眼珠朝我慢慢转回过来,却一步也挪不动自己的身体。
直到突然问一道身影挡在了找和那条龙之间,我才惊跳着抱着狐狸朝后退开一点。
“你要干什么?!”抬头直视清慈那张似笑非笑望着我的鸟脸,我抱紧了狐狸大声问他。
他目光轻轻一闪,回头朝那条龙看了一眼:
“你在干什么,妖狐,用自己所有的道行去抗八部天龙么。”
怀里的身体忽然微微动了动,我听见狐狸低低一声冷笑。
“狐狸!”我惊喜。
他却一把将我推开,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滚开。”站稳脚步他对清慈道,一边朝那条巨龙走了过去。
却被清慈反手一把搭住。
“滚开!”他再道。
清慈眼底流光一闪,手指在琴弦上用力一拨。
当啷一阵弦响,狐狸整个人身子朝后一震,随即直飞了出去。而同时,清慈身后那条巨龙好似受到了刺激般猛地朝后一缩,退出窗外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至半空张嘴一声长啸!
“吼!”
声音大得几乎炸聋人的耳朵,我不由得眼睛一黑,从嘴里哇的声喷出口血来。脚下的地面因此而颤抖,像是随时都要被撕裂开未。
直到琴声止,一切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想转身去看看狐狸到底怎样了,一抬头,却看到清慈抱着琴慢慢朝我走过来。
径直到我跟前,他蹲下身,看着我:
“十五年前我为了你一怒烧尽两百条魂,现今报应将至,而你,只怕是我最大的报应。”
我怔,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他始终一眨不眨看着我的眼睛,直到我冷冷将视线移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为你等待五百年,你可知有人为你等候了三万年。”说着一把抓住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他又道:“你至他于何地,梵天珠?你至他于何地…”
话音落,他松开了我,将手朝琴弦上轻轻一拨。
骤然间一道烈火随着弦响从琴身上轰然一声燃烧起来,顺着他的手指直烧上他的身体!
我惊跳起来尖叫:“清慈!你干什么?!!”
他不做声。


只是一眨不眨看着我,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奏出一声极其好听,却从未听见过的曲子。突然间我的手腕开始剧痛起来,痛得我无法忍受地跪倒在地,而就在这个瞬间,那火突地朝上一窜,将清慈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吞进了火中心。
“清慈!!”我挣扎着试图起来灭火,可是身体仿佛被钉住了似的,粘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在琴上烧得越来越旺,清慈的身影在火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而窗外那些烧焦了的人影似乎也渐渐模糊起来,没了哭喊声,他们静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身在火中央熊熊燃烧着的清慈。
头顶再次一声雷响,浓云密布的天空哗的下落下了豆大的雨珠。
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将那些人影冲淋得干干净净,干净得似乎能朝出街道的倒影。
而窗外那条庞然大物也一瞬不见了。天际隐隐露出一丝鱼肚白,我听见远远有人在叫:
“咦l是龙卷风々々”
“看啊,龙卷风!那是不是龙卷风??”
“真的哎!张家姆妈快出来看龙尾巴啊I好几十年没看到了啊l”
“龙尾巴!真的是龙尾巴!好大啊…”
一阵风从残破的窗户口吹入,琴弦上的火倏然而灭。砰的声那把古琴跌落到地上,而原先清慈所站的位置,除了一片残破的焦黑,什么也没有。
手脚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手臂也不再疼痛。我从地上爬了起来。
走到琴边把它从地上拾了起来,它通体却是冰冷的,仿佛之前那把烈火只是我的幻觉。我伸手在它弦上拨了一下,弦丝抖动,却无声无息。
“主人不在,凤凰弦从此不会再响。”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


我闻声回过头,看到他抹着嘴角的血笑嘻嘻坐在苏醒了的铘身边,手里握着那根还在涌血的龙骨。
“你笑什么。”我问他,虽然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俩身上的伤究竟怎么样了。
他再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朝边上的铘看了一眼。“哦呀…凤凰涅磐,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凤凰涅磐?”我不置可否,因为突然想起了清慈自焚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十五年前我为了你一怒烧尽两百条魂,现今报应将至,而你,只怕是我最大的报应。’
‘他为你等待五百年,你可知有人为你等候了三万年。’
‘你至他于何地,梵天珠?你至他于何地…’
他对我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我。
而我亦没告诉他的是,他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我心里真正的答案是,我确实想起来了,在我杀了他之后的事,在他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己经想起来了。
十五年前那件被我刻意遗忘,刻意埋葬了的记忆。
十五年前我杀了‘鸟人’,因为我以为他猥亵找,所以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失手用手里的菜刀杀死了他。
当时在树上试图帮我的那几个邻居孩子都看见了,他们替我保守了这个秘密,一直到我再度遇见‘鸟人’,活生生的‘鸟人’。
他出现在我每天经过的那条巷子里,脖子上包着一块手帕。他给了我一张票子,问我愿不愿意去体育馆看他的演出。
我答应了,因为很高兴,高兴我并役有真的杀了他,他还活着。
可是在临到去的那刻,我姥姥跌了一跤,我只能推迟看演出,陪她去医院拍片子。
片子拍出来的结果很好,只是轻微扭伤。
而等我赶到体育馆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们说,两百多个人,一个活的也没有,因为事发突然,全场一片混乱。
两百多个人里包括那个总是找借口欺负殴打鸟人的王胖子,还有那几个替我保守了秘密邻居小孩。


“在想什么。”
正看着琴发愣的时候,狐狸走过来拍了我一下。
“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我回答。
他笑笑,从我手里按过琴,拍了拍上面的灰:“知道么,这家伙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
“哦…”
“那女人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为了我。”
心脏不由自主地一紧,我用力看了他一眼。“那女人是谁?”
他看了看我。
继而眼梢微微一弯,哦呀一声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真是小白…”
“日!”
“来日。”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虽然这栋房子看样子有点回不去。
我忍不住想笑,可是转过头一眼看到狐狸身后的铘,却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站在远远的地方,一身的伤,一身的血。
他低头逗弄着地上的杰杰,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和狐狸的存在。
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脖子上一紧,狐狸的手臂环住了我。


我愣了愣。
想要问他做什么,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半个身体靠在我身上,他手臂绕着我的脖子,妖娆慵懒得像个撒娇的女人。可是满脸的血满脸的苍白和疲惫。
“半年的工资发不出来了,狐狸。”喉咙口紧绷的感觉渐渐平息后,找才出声对他道。
“铁母鸡。”
“除非这房子能自动恢复原样。”我耸肩。
他也耸肩,并且咧嘴笑了笑。
突然间四周的一切土崩瓦解。
而我还没从目瞪口呆中恢复过来,随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油光锃亮的地板和家具中间。
我完好无损的客厅,我完好无损的窗,我完好无损的房顶…
一切都是完好无损的,仿佛之前所遭到的破坏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口依然存在的话…
“日…你是移动城堡里的啥尔吗?狐狸。”
“日,老子比那小子帅多了去。”
“日,既然你能变出一栋新房子,为什么不能变出一房子的钞票?连一块钱都变不出来,到现在还欠一屁股债。”
“想要一房子钞票’日!没问题。”
后来知道,刺激狐狸以达到生财目的,是完全错误的,并且是悲剧性的错误。
求神求佛求鬼怪,求谁都不要去求狐狸。
因为就在第二天,狐狸真的给我变出了一房子的钞票。
但那钞票不是人民币,也不是美元欧元日本币。
甚至连泰国株都不是,而是冥元。
整整一屋子冥元啊老天!
结果我烧了整整两礼拜才烧完,可把对面的术士给乐的。我在这里烧冥币,他在那里点蜡烛烧香,害别人以为我跟他开连锁了,找日…
闲了,也好吃好喝的哄过狐狸,让他给我说说关于凤凰弦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他给我短短地说了一个。
他说远古年间,有凤为博佛前莲花一笑,引龙入昆仑冰域,用万年不化之冰晶冻结龙身,以
蜕龙皮,制成七弦琴一把。弹奏时有如龙吟,又如凤鸣,激昂之处撩动天庭。却自此犯下不赦之
罪,天庭降下八部天龙以女娲石穿透凤骨,褪其形,去其魂,打入凡间,自此,在畜生遭受尽轮
回之苦三万年整。
真的很短。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而里面那只凤,以及那朵莲花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于是我问狐狸,那朵莲花后来怎样了。
狐狸想了想,答,三万年呐,哦呀,谁还会记得那朵老掉了牙的莲花。
于是我再问狐狸,那么那只凤呢?
狐狸微微一笑,朝被我供在姥姥遗像前的凤凰弦看了一眼,甩甩尾巴扭着屁股做他的点心去
而至于那把龙骨,我至今都没有问过他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不肯在最危险的时候听铘的话将它断去。
为什么它在我手里的时候,会变成那种模样。
最近太阳很好,抱着杰杰哂着太阳吃着狐狸做的点心,感觉很好。
所以我觉得,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就让它永远压在心脏的某个部位就好了,也许有一天
它会再出现,如同“鸟人”,但,那又如何,谁知道那一天的到来,究竟会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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