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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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听完了钟主编的话,肖汉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我算是明白了,这个主编助理的工作,其实就是代替你这个主编去死!”

“也许你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不但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钟主编顿了一顿,眼里射出了异样的光芒,他直勾勾地盯着肖汉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有个感觉,这事是从他开始的,应该由你来结束!”

“你什么意思?”肖汉杰不解地问道。

这时,钟主编拉开自己面前的抽屉,默默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说道:“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肖汉杰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应聘人员登记表,表格除了应聘人的基本资料外,右上角还贴着一张照片。

突然,肖汉杰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蓦地傻住了。他看见,在那张表格的姓名栏中,赫然写着“赵松林”三个字。不过,让他心惊肉跳的并不是“赵松林”这三个字,而是贴在表格右上角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肖汉杰突然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

“你知道什么了?”钟主编见他神情不对,急忙问道。

肖汉杰木木地发着神,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才回过神来,xt钟主编说道:“我们去一趟精神病院吧,我敢肯定,那个赵松林根本就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的?”钟主编吃惊地问道。

“我想,赵松林很可能是我没见过面的孪生哥哥。”

“你的孪生哥哥!”钟主编的眼睛瞪得溜圆,不相信地看着他。

肖汉杰说道:“我母亲临死前曾经告诉过我,我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孪生哥哥。我哥哥一生下来就被我父亲送人了,母亲让我有机会一定要找到哥哥,告诉他,把他送给别人这件事,使他们一直很后悔。”

“既然后悔,为什么又要送?”钟主编问道。

“母亲说,那是父亲的决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根本就不顾母亲的阻拦,坚持把哥哥送给了一家姓赵的。后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去找过哥哥,可是他已经不在赵家人那里了。赵家人还告诉我母亲,我的哥哥是个怪物,我母亲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时,赵家人却又缄口不言!”肖汉杰回想起往事,

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听完肖汉杰的讲述,钟主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自言自语道:“你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把你哥哥送给别人呢?难道是他迷信,觉得你哥哥的八字和谁相克?”

钟主编的话音刚落,肖汉杰便猛地怔住了,他就像是一个被惊醒的梦中人一般,喃喃自语道:“星座,是星座!我曾经看过一本星座书,上面写着,水瓶座的敌人,就是水瓶座自己!我和哥哥都是水瓶座的,我们天生就是敌人,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话,两个只能活下来一个,父亲为了保住我们两个,才迫不得已把哥哥送人的。”

“荒谬!世界上那么多水瓶座的孪生兄弟,难道都只能活一个!”钟主编对肖汉杰的话裉本毫不相信。

过了好一会儿,肖汉杰的神态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的,我们和其他人不同。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出了这么多事,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去证实一下,我哥哥他到底死了没有?”

“你哥哥没有死,这我是知道的。这几年,精神病院一直联系不到他的亲属,是我和曹医生给他做的担保,他才能在里面住着。所以,我根本就不相信报社出的那些事是他的诅咒。”钟主编回答道。

“曹医生?”

“就是来报社带走赵松林的医生,他告诉我说,在没有找到赵松林亲属的情况下,只有我和他共同担保,他才能在精神病院里待下去。而且,他说不用我承担任何的费用,我就答应了。”钟主编解释道。

“别说了,咱们走吧,等见到了赵松林,我想我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肖汉杰转身就朝门外走去,钟主编也急忙起身跟了过去。

他们赶到精神病院时,已经过了探访时间。即使钟主编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那个铁面无私的门卫也不买账,根本不放行。

最后,钟主编只得掏出手机,给曹医生拨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门卫室里响了电话铃声,门卫接完电话之后,走出来打开了大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进门之后,两人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钟主编认出了那人正是曹医生,赶紧上前和他打了招呼。

曹医生和钟主编寒暄完之后,抬头看见了肖汉杰,脸上突然一怔,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钟主编急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助理。”

曹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问肖汉杰:“你是赵松林的亲人?”

肖汉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想是的。”

曹医生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说道:“那我们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他。”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精神病院的住院部,曹医生把肖汉杰和钟主编带到了四楼的一个房间前面,对两人说道"‘里面就是赵松林。”

【9】

肖汉杰和钟主编把眼睛凑到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前看,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形容憔悴的人,正跪在病床前,手里握着一支笔,在床单上俯案疾书,似乎正在写着什么。

“他在干什么?”钟主编问道。

“写稿子呗,他说自己是报社的主编助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他操心,特别是报纸上的重头稿,他一定要自己写,别人写的他不放心。”

钟主编点了点头,又问道:“他除了写稿子,还做些什么。”

曹医生回答道:“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管的病人。他不写稿的时候,经常采访我们的医生护士。”

“采访医生护士?”钟主编吃惊地张大了嘴。

“是啊,他拿本杂志卷起来做麦克风就可以完成采访了。”曹医生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一丝变化。

这时,在一旁很久都没有说话的肖汉杰突然问道:“他写过一些什么稿子?”

曹医生摇了摇头,说道:“几乎什么都没有写过,他用的笔是橡皮做的假笔,我们不会给他提供真正的笔,害怕他用来自残。”

肖汉杰皱起了眉头,继续问道:“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写过?”

曹医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肖汉杰,看了半天之后,终于缓缓地说道:“他写过一些招聘广告,招聘报社主编助理的。对了,还有一些讣告,也是主编助理的,不过都有名有姓的。”

“他是用血写的吧?”肖汉杰又问。

“嗯,他趁医生和护士不注意时,咬破自己的手指写的。”曹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随后,他奇怪地问肖汉杰,“你怎么知道的?”

肖汉杰朝屋子里努了努嘴,说道:“是他告诉我的。”看到曹医生和钟主编惊异的表情,肖汉杰微微一笑,又说道,“他是我的哥哥,我们的血脉是相通的。”

曹医生点了点头,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肖汉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他知道我来看过他了,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不想有人打扰。”随后,他又回头对钟主编说,“我们走吧。”

钟主编目瞪口呆地看着肖汉杰,问道:“就这么走了?”

“不走干什么?难道你也想跟我哥哥一样,在这里住下来。”说完后,肖汉杰又转身对曹医生说,“我哥哥让我谢谢您的照顾,他说您的研究很有意义,他会很配合的。他唯一的条件就是,等您的研究成果发布那天,您得接受我们报社的独家专访。”

曹医生先是一愣,随即便流露出了十分高兴地表情,忙不迭地答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旁的钟主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嗫嚅着问道:“那咱们报社的事儿……”

肖汉杰朝门里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温柔。看了一会儿,他回头对钟主编说:“他一直不喜欢别人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但我是他的亲人,那些事由我来替他做的话,他是能够接受的。我想,今后报社里再也不会出什么怪事了。”

说完之后,肖汉杰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朝楼下走去。钟主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怪怪的,于是他乂凑到那间病房的看窗前,朝病房里望去。这时,病房里一直埋着头的赵松林猛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钟主编一眼,钟主编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把快刀,带着冷森森的寒意,直剌进了自己心里。

钟主编猛地一哆嗦,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冷噤。“咱们也走吧。”曹医生在背后拍了拍钟主编的肩头。

钟主编这才回过神来,和曹医生一起离开了病房。两人走着走着,钟主编突然想起一件事,向曹医生问道:“你在做什么研究?

“哦,这个嘛……”曹医生有些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回答。

“你都答应了由我们报社给你做独家专访,现在先透露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吧。”钟主编的门气里有些不满。

曹医生见敷衍不过去,只好很不情愿地说道:“我的研究范畴应该属于人类脑部潜力方面的活动吧,具体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发布研究成果时,你就会明白了。”

两个人的背影离赵松林住的那间病房越来越远。

【尾声】

半年之后,某大学的阶梯教室里。

站在讲台上的曹教授,正用教鞭指着身后屏幕上的一张人脑解剖教学图幻灯片。

“我们正常人的脑细胞大约有140亿到150亿个,但只有不足10%的部分被开发利用,其余大部分都处于休眠状态。一直以来,有许多科学家都致力于开发大脑潜能方面的研究,却鲜有什么值得瞩目的成果出现。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开发人脑潜能的技术一旦实现,人类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大变化?

我曾经遇到一个研究对象,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是疯子,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而事实上,他不但不是疯子,而是一个超人,一个脑部潜能开发远远高于常人的超人。

当时,他被关在一间与世隔绝的病房里,从未与外界接触过,却做到了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些事情,竟然是他通过遥感指挥在精神病院外的孪生弟弟完成的。他的弟弟本来是个普通人,但是在被他遥感指挥的过程中,也具有了某种特殊的能力……”

曹教授讲到这里时,礼堂里一片哗然,学生们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其中一个学生还大胆地站起来发问:“曹教授,您说的某种特殊能力,指的是什么能力?”

曹教授笑了笑,说道:“如果我说是催眠和使人失忆,你们会不会觉得是天方夜谈。”

“只要曹教授能拿出证据来,我们就相信您。”那学生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曹教授摇了摇头,关掉了幻灯,又合上自己面前的讲义,这才抬头对下面那个学生说道:“如果我能拿得出证据证明我的研究,那么我现在站的,不会是这个讲台,而是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颁奖台了。”

而就在曹教授对学生畅谈自己研究课题的同时,精神病院的病房里,赵松林突然站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近房门,听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回到了病床前。

他在病床前跪了下来,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将右手的食指伸进了自己嘴里,猛地一口咬了下去。随后,他取出食指,举到眼前,看着指尖冒出的鲜血,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诡橘的笑容。

赵松林将淌着鲜血的食指慢慢地伸向床单,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片刻之后,两个红得触目惊心的血字出现在白色的床单上一补告。

Chapter12双鱼座:泥鳅也是鱼

那分明是双鱼座的星象图。那些少男少女们总是说,双鱼座的两条鱼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情侣。

小妖尤尤

【1】

酿梦是从今天清晨开始的,在我像往常一样下楼为父亲买早点的时候。

就像初春的每个早晨一样,城市刚刚从暗夜中苏醒,浓郁的大雾还没有散去,所有的汽车闪着尾灯在雾中小心翼翼地行驶,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小区外的早点摊早就开始营业了,只是老板娘不在,甚至客人们也不在,只有冒着油烟的大锅和油渍溃的破桌椅。

早点摊不远处的浓雾里隐约闪烁着警灯,老板娘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真的吓死我了!”她的大嗓门极具穿透力,即便隔着马路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把下水道井盖偷去了,害我差点连车带人都栽下去。我摸着黑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摸着这么个黏糊糊圆滚滚的东西,天啊,要是街坊们知道我这手摸过死人的胳膊,谁还敢吃我炸的油条啊!”

“你发现断肢的时候,大概是几点?”应该是警察的声音。

“五点十分左右,我总是在这个时候出摊。”

“跟我们到警局做一下详细笔录吧。”

车门在雾中发出“嘭”的一声,警车载着老板娘开走了,但马上有更多的瞀车开过来,他们很快封锁了现场,并驱散着越聚越多的好事者。人们低声议论着,据说死者是住在附近的刘太太,她的尸体被丢弃在敞开的下水井中,确切说,早点摊老板娘发现她时,她已经算不上是一具尸体了,只有一截未来得及被浓酸腐蚀完的胳膊。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浓雾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这些后生们可能都淡忘了,二十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惨案,一个月内连续死了两个小孩,就和刘太太一样被扔在下水道,死无全尸啊!当时的井盖都是铁做的,若不是有人偷井盖,恐怕那些小孩的尸体至今都没人发现呢!”

另外一个声音说道:“这么说起来,现在大街上都是‘防盗井盖’,不值钱,怎么这井盖还消失了,好像那凶手故意让人发现尸体似的……”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躬着身子在阳台上喂泥嫩,他恹恹地抬眼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我:“早点呢?不是出去买早点了吗?”

“刘太太死了。”我说。

父亲心不在焉地将一些鱼虫的干尸洒进鱼缸,说:“得了那种绝症,死了也算是解脱,下午你去她家里给上两百元分子钱,毕竟邻居一场。”

“不是住在楼下的刘太太。”我咬了咬嘴唇,“是住在附近别的小区的,我们也不认识,听别人叫她刘太太,好像是被谋杀的,尸体抛在下水井里,都快被强酸烧没了……”

父亲的手顿然偃在半空,他不经意地瞄了二眼墙壁上的老皇历,然后闷着头穿好衣服,急匆匆地出了门。

【2】

上午十点的时候,大雾已经散去,透过阳台的窗户望去,刺眼的警戒线里,黑漆漆的井口无辜地仰望着天空,似乎要将刚刚来临的光明一并吞噬。警戒线周围仍然滞留着几辆警车,周围有一些闲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时指指点点。

刘太太不是我杀的。我将拖布泡进消毒液里,准备擦地板。我与她素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一定是下水道里的泥揪,是的,那些该死的、邪恶的泥鳅。我拖地板、擦桌子,把每一扇玻璃都擦得如若无物,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看韩剧,想尽一切办法分散注意

力。

中午的时候,父亲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回来,七八条泥揪挤在狭隘的空间里,惊慌失措地挣扎。他将泥鳅倒进鱼缸里,又捞出两条体型适中的,恶狠狠地将它们丢进马桶里。泥鳅们在旋转的水祸里挣扎了几下,伴着压抑的水声,很快消失在下水道的入口。

几十年的老房子,下水道难免不通畅,马桶里时常会泛出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因此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便向马桶里放两条泥揪。这一习惯保持了二十年,甚至为了方便,他还专门在鱼缸里养了好几条,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知道那些被冲入下水道的泥鳅们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或许它们会在崎岖的管道中碰撞而死,或许它们在浑浊的污水中室息而死,又或许,它们中的一部分顽强地存活了下來,在成分复杂的污水里变异成吃人的怪物。它们虎视眈眈地守候在每一个下水道的出口,透过井盖的缝隙仰望着踏上井盖的每一个鞋底,耐心地等待着那些不小心跌入下水道的人,然后它们便用那受过污染的、腐蚀性极强的口水,将失足者的身体淹没。

我回过神儿,自嘲地笑笑,已经二十八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如此胡思乱想。父亲翻弄着墙上的老皇历,问:“上个星期面试的那份工作怎样?”

“我不喜欢。”我心烦意乱地说。

“李阿姨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呢?谈得怎么样了?”

我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不悦道:“他不喜欢。”

父亲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恨恨地说:“我说结婚后要把您接过去一起住,他扭头就走了!”

父亲呆呆地望着老皇历,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歪歪扭扭地画两条线,看起来像两条分道扬镳的泥鳅。

【3】

春节过后,父亲对那本老皇历生出莫名的兴趣,没事时便对着它发呆,反反复复地翻着,有时候边翻边伸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似乎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什么好日子,可他这样固执的老头,还能有什么盼头呢?

趁着父亲到菜市场摆摊,我摘下挂在墙上的皇历,翻到父亲做了记号的那一页,三月八日,这一天不仅仅是妇女节,也不仅仅是我和父亲共同的生日,它还是某个人的祭日,某个孩子的。

望着这一页皇历上那个歪歪扭扭的“V”字型符号,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这个老顽固为什么会在这一页做这么诡异的一个记号?难道他知道那个关于下水道泥鳅的秘密吗?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才会冷嘲热讽了我二十年,才会故意不让我幸福,才会如影随形地黏着我,甚至就连我嫁人,他也要跟着来,连累我错过无数好姻缘。

那一年,我八岁。

八岁生日之前,母亲丢下我和父亲不辞而别,从那以后,父亲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脾气暴戾的男人。他用泥揪来疏通下水道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养成的。每当他看着泥揪慌乱地被冲入下水道时,脸上总是带着恶狠狠的快意,仿若被冲下的是我那抛夫弃女的母亲,是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懑。

那时我时常抱着家里的马桶发呆,有时也会为泥鳅们悲惨的命运黯然落泪,心底祈祷着它们不会死,而是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慢慢长大、繁衍。后来有一天,楼下的下水道井盖被偷了,我趴在入口,眯着眼睛希望在污水里找到泥鳅的身影。邻居家的小薇嘲笑我异想天开,我一气之下将她推了下去。傍晚时,当小薇的哥哥质问我小薇在哪里时,我搪塞不过,又将他骗到下水道口……

那个下水道的井盖第二天就盖上了,没有人知道小薇和她的哥哥去了哪里。一个月后,当下水道井盖再次失窃时,人们才在那里发现了两截小腿,一截上穿着小薇的鞋子,另一截上是小薇哥哥的——我想,泥鳅们一定吃饱了。

而今,当年的泥鳅们说不定已经长成了庞然大物,它们又饿了,所以刘太太死了,死状和小薇兄妹俩一模一样。

刘太太不是我杀的,真不是。

【4】

父亲收摊回来时,阴着脸。当然,自从母亲离开后,他的人生里就再没有过晴天,他将对母亲所有的仇恨,都算在我头上,小时候斥责我学习不够用功,长大后又怪我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就连嫁不到钻石王老五也是我的错,他自己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当初留不住母亲的心、若不是他非要拖我的后腿儿,黏着我,我怎么也不至于混得如此不堪。

晚餐照旧是白米粥加他卖剩下的烂菜叶,我和父亲都吃得索然尤味。

电视里聒噪的广告声令人心烦意乱,广告播完后,是本地新闻。新闻里有刘太太生前的照片、有小区外那一门黑洞洞的下水井。警方已经将此案和二十年前那两个小孩的神秘死亡联系在一起,他们怀疑是沉寂了二十年的变态杀人狂再次行凶。

父亲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台历,“啪”地关了电视,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闷不坑声地出了门。浓郁的雾气再次侵入黑夜,整座城都陷入了湿漉漉的梦境里,若置身室外,莫说是五指,就连自己的鼻尖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在这个夜里,又有一名少妇被害,和刘太太一样,和二十年前的小薇兄妹一样,人们只在敞开的下水道口看到她一截面目全非的残肢。

这个晚上,父亲没有回家。早晨醒来时,他已经外出卖菜了,门廊的衣架上挂着他昨夜穿过的衣服,摸起来有些潮湿,像是在大雾中浸泡了一夜。

我无法想象父亲在这个浓雾之夜做了什么,我想问他是不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是不是袭击某个夜归的少妇,是不是将她的尸体拋入下水道,喂养那些同样被他抛人下水道的泥鳅们,我知道,他心底仇视一切女人,包括我在内。

这些问题盘旋在我心中,始终无法问出口。晚上,餐桌上的气氛愈加不冷不热,雾夜的死亡事件在我们之间拉出一条紧绷绷的细线,我和父亲在线的两

边互相猜忌、试探,谁也不肯跨出第一步。

晚间全部的新闻都是关于这两起凶杀案的,聱方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好公开案情,面向市民征集目击者。父亲盯着电视,紧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起身从鱼缸里携出两条泥揪冲人下水道,又冲着皇历发了会儿呆,毅然出了门。

从那以后,父亲总是在晚上出门,黎明才归来。一开始,他还遮遮掩掩的,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地在我充满疑惑的目光里摔门而去。不久以后,第三个少妇遇害了,在她遇害的这个晚上,父亲照例不在家,早晨回来时,满身泥泞,脸上还带着抓痕。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质问:“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父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说我去杀人了,你信吗?信你就报聱,不信你就别再问了!”

报瞀?报繁我说什么?说我父亲一夜未归,他很可能是杀人了?

【5】

父亲被当场抓获的那个黎明,正好是三月八日,那一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来,而是直接出现在早间新闻里。

虽然他头上套着黑色的布袋,但我依然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衣服以及蹒跚的背影。他顺从地被聱察押送到警局门口,记者们的闪光灯在灰蓝色的清晨里闪个不停。

有个记者冲上去问他:“你为什么杀人?”

父亲沉默了良久,淡淡地说:“不为什么,我恨女人。”

他恨女人,我知道。可他恨了二十年了,为何偏偏在已经老去的时候去杀人?为何要将二十年前小薇兄妹的死也揽在自己头上?

我望着皇历上那两条扭曲的泥揪,是了,父亲一定知道那件事,知道是我把小薇兄妹推进了下水道,所以才会一并揽下罪行。可是,他若想包庇我,只要像以前一样一直紧紧守着这个秘密就行了。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若不是他最近丧心病犴一般杀人,谁会记得当年的事?

难道……难道父亲怀疑刘太太是我杀的?就像当年我杀死小薇兄妹时一样,他夜夜出门是为了阻止我?他承认一切罪行是因为他认为我是凶手想替我顶罪?可这也说不通,若父亲要阻止我,只要将我关在家里就行了,更何况我根本不是凶手。我思来想去,将各种猜测反反复复想成一团乱麻,直到我自己都变得思维混乱,依旧想不出父亲为何会杀人。

父亲被捕后,我们的家被愤怒的死者家属砸得乱七八糟,我悄然搬了家,且直到他行刑,都没有去看过他。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杀人,皇历上的那枚记号到底有什么含义,一直是个未解之链。

新居是新建的小区,下水道很通畅。可每到夜深人静时,马桶里便会传出“咕嘟咕嘟”的水声,像是泥揪们的哀鸣。它们顺着城市的下水道蜿铤滑行,阴魂不散地跟随着我。有时候,它们也会湿漉漉地爬进我的梦里,妖异地摆成皇历上那个诡异的图案。

父亲死去很久以后,我收到了一封信,据说这封信是邮寄到我以前的住址,由于我已经搬家,因此辗转了很久才落到我手中。

信是父亲写的,写信的日期是他被捕前,脸上带着抓痕回家的那一天。信写在被撕下的老皇历背面,纸的边缘还粘着一小片干枯的菜叶,望着那笨拙的笔迹,想象着父亲在菜摊前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的情形,我顿时泪流满面。

“孩子,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成了世人眼中的杀人犯,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知道爸爸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就行了。

“孩子,忘记你小时候的事吧,虽然那是你的错,但你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爸爸已经替你处理了尸体,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我原本想着,等到今年的三月八日,距离小薇和她哥哥遇害整整二十年的时候,当年的凶杀案就会超过诉讼时效,那一天我会放你走,放你离开我身边,因为即便你不小心泄露了当年的秘密,即便你被瞀方发觉,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谁知道在这样紧要的时期,在当年的案子就要超过诉讼时效的时候,竟然有人模仿我当年替你掩盖罪行处理尸体的方式,继续杀人。最可恶的是,窨察们竟然将最近的案子和二十年前的凶案并案处理,认为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样一来,当年凶案的诉讼时效又被延长了。?

这几天夜里,我一直在寻找凶手,我潜伏在浓雾中,比警察更执著,比侦探更敏锐,我让自己像凶手一样思考,就是为了抓到他,让你彻底从当年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昨天夜里,我几乎就要抓到他了,可惜在扭打中被他逃脱了。

我想好了,如果在三月八日前我还没找到真凶,我就假装袭击某个女人,然后故意被瞀察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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