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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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路难走,问哥借壶酒。”摇铃吹号乘以四,最后一句是:

“麻袋遮脸丑,万狗皆莫吼。”

念完以后,他一直轻轻摇着蛊铃,时不时的在号里吹上那么一声,开始迈着步子朝着小路上走去。当晚月亮很亮,所以我清晰的看见面前一个白伤伤的人影开始很僵硬地、一跳一跳的朝前跟着麻师傅而且,而最最令我伤感的是,我竟然要紧随其后,在我明知道前面那个是已经死了好几天,当初搬下车的时候发现重的要死的死人。

我后来问过麻师傅,生神是什么,他说是对赶路尸体的尊称。因为死人不希望自己被叫做死人,就好像很多傻子不喜欢别人说他傻是一个道理,因为人死了以后,会因为生前的遭遇不同,继而衍生成不同性质的鬼魂,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曾经是人,就应该多人有所尊重。麻师傅说,人生在世,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抛下我们挚爱的人,而撒手西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和自己的亲人阴阳相隔,悲伤的就不止是他们了。所以我们一向称其为生神,除了对他的尊重外,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

我不记得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麻师傅的,我只记得,当时我对麻师傅的敬意,油然而生。

那一路上,没出什么乱子,我们几个大活人,把一个死人夹在中间,让他跟随这蛊铃和牛角号的声音,自己寻路往回走。途中其实经过了不少小村子,也不免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每当远远传来狗吠的时候,麻师傅总是会用一层黑纱布把自己的脸罩起来,然后一只手扶住尸体伸出来的双手,另一只手拿着蛊铃,一边念咒一边继续走着,那个样子很像是太监扶着皇帝一样,后来麻师傅也跟我解释过这个的含义,当时他听到有狗叫,于是就换了个姿态,一边还在嘴里念着避狗咒,我问他为什么这个咒狗就不靠近了,麻师傅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千百年来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口诀。于是我后来在想这可能跟我们各国的巫术有关系,所谓的巫术,往小了说就是装神弄鬼不值一提,往大了说人家才会勉强承认你不过就是民间的一道土方,至于其中原理到底是什么,这谁都说不上来。所以很多人都不相信老核桃的根熬水喝可以对抗癌症,腮腺炎的时候对着枣树大骂说羊跑了怎么还不进圈第二天自然就消退,等等这些,还有许多,当科学家不肯承认它们的玄妙的时候,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方法其实多少是有效的。

那一夜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早晨4点多,才走到这个死人家住的村子,他们家的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候在村子口的必经的道路上。远远看见我们来了,有几个打着火把就过来迎了。麻师傅站定以后,右脚连跺了三下,然后烧了一张符,丢在地上,这时候尸体开始原地跳,就跟在车上的时候是一样。麻师傅走到我身边说,小兄弟你跑得快,你赶紧迎上那群人去,叫他们把棺材竖起来,然后让他们的人把火把全都熄灭。我听到后,非常高兴,跟在那个死人后面这么累的走了一整夜,还特别被交代不要闲聊,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挑战。于是我赶紧离队,朝着那些迎来的火把们跑去。大约在半里地以外我碰到了那些迎来的人。我向他们转达了麻师傅的话。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也开始飞奔回村口,叫那些家属把棺材立起来。另一个则把火把熄灭了,跟着我一起往回走,去接麻师傅他们。

路上这个人告诉我,麻师傅是当地麻家巫的唯一一个传人了,他们这一派传师徒也传父子,麻师傅的父亲在解放初期,曾经在各个地方带回过尸体,平常没有走脚的时候,就在家种地,他们麻家在当地是最有名的巫师,凡是那家的猪牛羊生了病,或是庄稼枯萎,麻师傅都会分文不收,哪怕在半夜也会上门去帮人家解决问题。他还告诉我,以前的时候,他们麻家带死人回来,最少都是三个,最多的时候带过十多个,现在这门手艺,恐怕是又要面临失传了。

我问他,麻师傅没收徒弟吗?他说,10多年前麻师傅曾经收过一个徒弟,但是那个徒弟后来走了歪路。我问他走了什么歪路,我对别人走歪路的故事最感兴趣了,他告诉我说,当时他的徒弟从湖北那边赶了个女尸回来,结果不知道是由于他本身太过于好色还是心里很变态,在路上过夜的时候,他竟然对那具女尸做了些很恶心的事。

当他说完这句后,世界就再一次安静了。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这样是天大的错啊,埋怨自己多嘴好问,于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我说那后来怎么样了,那人说,这件事后来被村子里的一个人在路上抓麂子的时候看到了,回村以后就传开了,接到尸体以后,村民们就把麻师傅的徒弟给捆了起来,带他到麻师傅家里兴师问罪,问他到底是教了个什么样的徒弟出来。麻师傅当时非常可怜,当着在场所有人下跪磕头求原谅,时候还赔钱了事,还完全免费给他们做了场法事。再后来听说麻师傅把他徒弟赶走了,临走前给他下了蛊,说是今后如果他胆敢再从事赶尸匠这个活的话,蛊就会噬了他。此后那个徒弟离开了村子,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开始隐隐觉得当时在车上,我一直不停的问麻师傅他们行当内的事情,他一边欲拒还迎的回答我,一边还生怕回答得不够仔细,怕我不明白,我似乎是觉得麻师傅在这趟途中,好像也是在可惜自己的手艺即将失传,而当我这么好问的时候,也想起了他那个曾经非常优秀的徒弟。

感叹见我们和麻师傅会和,跟我一道的那个人看到尸体后,跪下痛哭,我才知道,他是这个死人的表弟。后来我们一群人走到村口,天已经渐渐开始要泛白了,农村的庄稼人起床总是非常早,我像麻师傅也是在顾虑会被别人看见。所以到了村口以后,除了死者的至亲数人,其他的都被遣散回去,不得围观。

麻师傅指挥着尸体,跳到了立起来的棺材前面,然后让尸体跳着转身,使其背对着棺材口。然后让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尸体抬进了棺材里。接着我们把棺材放平,尸体就规规矩矩的躺在里面了。于是在没有盖上棺材盖的情况下,趁着阳光还没有照射到尸体,我们迅速的把棺材抬到了那家人早已设立好的灵堂上。

这次的法事只能做一天,因为尸体其实从去世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不少时间了,若非有麻师傅独有的咒的作用的话,恐怕是早就开始腐败变质。所以麻师傅把棺材抬进灵堂以后,他取下了尸体的头罩,我不夸张的说我看到了尸体额头上的符已经被水给打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走了很远路的人,出了汗水一样。麻师傅取下他额头上的符咒,走到我师傅身边说,这次我希望你来用罗盘看着,看着我把这个逝者给送走。

我师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麻师傅一生清贫,乐于助人,只因为民族的关系,还有自身学艺的特殊性,多年来人们不管受了他多大的恩惠,对他的感激也仅仅是一时的。当没有人客死他乡,麻师傅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师傅也在之后跟我说过,麻师傅的职业和我们不同,虽然都是在阴暗面,但我们至少能够得到人的尊重。而像麻师傅那么一个手法好,又低调的人,而且他们这行在没退行消蛊之前,是不能够结婚生子的,当年他过继给麻家做儿子,都是他的养父基于手艺别失传的心态才这么做,而麻师傅岁数比我师傅还大,即便是现在退行,结婚生子恐怕也是个笑话。师傅说,麻师傅要他用我们的方法来见证灵魂的去留,一方面是肯定了我师傅在这个行当里的地位,虽然谈不上德高望重,但最起码是收到麻师傅尊敬的。另一方面也希望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走脚,划上个完美的句号。

法事持续了一天,师傅带着我一直跟在麻师傅的身后,我注意到麻师傅整个过程里,都一直在用大拇指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他那本来就因为时间久远而磨得发亮的牛角号,眼睛一直用一种很空洞的姿态,看着周围那些宾客和棺材里的逝者,然而他看的所有人都没有在看他。到了深夜,法事结束,在黑夜里掩埋了尸体。

事后我和几位师傅送麻师傅回他自己家,路上他已经脱下了他的苗巫袍,回到他家的木楼前,他把他的袍子整整齐齐的折好,放进门口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筐里,然后卷起裤腿,绑上头巾,拿起竹筐就朝着屋里走。我们就没有跟进去了,显然麻师傅也知道我们不回跟进屋,因为他最后一次走脚已经结束了,而我们都还算的上是没有退行的人,贸然进入这样一个已经身处世外的人的家里,这是不好的。

麻师傅的左脚跨进门槛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用背影对着我们,然后抬起手,做了个再会的手势,钻进屋里,转角便已看不见。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苗族老农民。

第六十九章 索道

在重庆有一个特殊的交通工具,它叫做过江索道。因为重庆特殊的地貌环境,而在多年前,道路桥梁的交通方式还非常不成熟的情况下,它的存在给无数重庆老百姓带来了便利,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这个悬挂在两根大铁索上的好像火车车厢一样的交通工具,承载这无数山城人民的记忆。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常常跟一群伙伴相约要到繁华的解放碑一带玩,但是那时候重庆市内大部分还是电车为主,车费两毛钱,但是去一趟解放碑,除了路不是很好走以外,还会耽搁比较多的时间。往往是早晨出门,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玩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开始琢磨着怎么往回走。渐渐的我们也就不坐电车了,而是直接到以往老江北城,同样是两毛钱,一个索道,仅仅不到10分钟,我们就能到达小什字,而小什字距离繁花似锦的解放碑,也仅仅之需要步行10多分钟。不夸张的说,至少索道给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我们总是在乘坐索道的时候,故意在上面蹦蹦跳跳,导致发生轻微的摇晃,我们淘气的行为在那些和我们一起搭乘索道的人来说,却是危险的,所以当我们尽情享受童年的乐趣时,往往收到的是索道上的其他人责备的骂声。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因为它能带给我的回忆,也绝对不止童年的寥寥数段而已。在2010年的年底,多年未坐索道的我,在一个事件的诱因下,再次乘坐了这个我儿时记忆里的交通工具。

那年11月的时候,我妈带着她的一个麻友来我住的地方找我,为了体现贤惠准儿媳的优良品质,头一晚我跟彩姐慌慌张张打扫了卫生,并击掌为盟除了上厕所等必要的打乱格局以外,据对要在我妈离开之前保持屋子的绝对整洁,于是那晚我们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地砖亮得穿短裙的姑娘来我家都会有危险。然后早早睡觉,等着第二天我妈妈过来。当我妈到了以后,并没有过度的夸赞屋内的整洁,而是有点着急的把她的麻友介绍给我认识。那是个跟我妈岁数差不多,50多岁的大婶。这次透过我妈的关系找到我,是因为她的儿子最近遇到了怪事。

大婶告诉我,他儿子是重庆某集团的业务代表,因为他们这类人的工作靠的就是一张千锤百炼的嘴皮子,还有千杯不倒的巨好酒量,才能够让其在业务交往中果断拿下客户,而偏偏这个兄弟稍微次了点,至少在喝酒这件事情上是。这个大婶说,她儿子姓刘,岁数应该和我是同岁,那天晚上跟客户喝完酒回家,就在小什字的嘉陵江索道买票准备回江北城再转车回家。由于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了,上索道以后就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她说她儿子上索道的时候是跟另一个上了点岁数的人一起的,却坐到嘉陵江中心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之前跟他一起上索道的那个人消失不见了。于是他被吓坏了,酒也全醒了,于是就一直念叨这阿弥陀佛,最后才安全到达。接着也不转车了,直接打车回了家,连续几天都请假不去上班,成天在家里念佛经。于是他妈妈希望我能去他家里帮忙看看,孩子是不是中邪什么的了,如果是我能够干预的事情,那就帮忙救救他。

老妈的麻友,如果我提钱估计要挨打的。无法拒绝,只能答应。起初听这个大婶这么说的时候,我心想大概是她儿子在索道上遇到了一个碰巧想搭索道过江的鬼了,让他看见了其实多半也属于无意,况且那个鬼根本没有对他做了什么伤害性的事情,我猜想大不了去给他收收惊,然后教他炼个红绳也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于是当下我就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他儿子的住处。

见到她儿子的时候,他正工工整整地跪在家里的佛台前,双手合十,拇指上挂着一串佛珠,虔诚念经呢。我觉得有点奇怪,对于一个心中有佛的人来说,见鬼的几率是不大的,有信仰的好处也在于此。佛家向来讲究的是宽厚大度,慈悲为怀,所以我必须得说心中有佛真的是件好事,而眼前这个跪在佛前蒲团上的年轻人,希望他不是遇到事情以后,临时抱佛脚。

等到他念完经,他招呼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我妈由于不愿意来涉足我的事情,也就没跟着上楼,在沙发上坐下以后,他的妈妈简单的跟他说了下我的来意,他一听我是专门干这个的,带着有点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对我表示感谢,我赶忙让他坐下,然后请他稍微冷静点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说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跟客户在解放碑吃完晚饭后,把客户送上了车。自己因为喝了酒,也就不敢开车回家,就打算坐过江索道到江北城去,然后再回家,否则从解放碑打车回家的话,会多少绕点路,而且车费比较高。当他在索道的调度站买票后,他就上了索道。跟他一起上去的还有个老头。我问他,那个老头看上去有多大岁数了,他说至少60多了。我没说话,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重庆的索道属于高空交通工具,60岁以上的老人和心脏病高血压的患者是不允许乘坐的。要是在半空当中出个什么意外,那运营管理处可负不起这个责。刘先生接着说,本来索道都是个开放式的环境,所以即便是在晚上有人一起搭乘也都是平常事,但是他在索道走到一半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一个影子闪现,速度非常快,接着他清醒了一下,仔细看去,发现先前那个和他一起的老头消失不见了,索道的窗户很小,一个人是不可能爬得出去的,而且门也是被锁死的,若是一个老头要寻短见,也绝不会在大晚上的时候跑到过江索道上来,打算跳江来死个壮烈。我问他上索道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人的样貌能否形容下,他说只记得有点秃,上身穿着夏威夷那种花布T恤,下身穿着米白色的西裤,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别的就记不大得了。小刘本身算是个信佛的人,尽管也没我见到的那么虔诚,他当时就立马意识到自己遇到鬼了,于是马上跪下念经,直到下了索道。回家后觉得始终背上有股子寒意,就此患了心病。于是请假数日,在家吃斋念佛。

我听完以后问小刘,你那天晚上上索道的时候是几点了,他说大概是夜里10点半的样子,这下我确定了,他是真见鬼了。因为小什字到江北城的嘉陵江索道晚上9点半就收班了,碰到人多的时候也最多不过加开到10点钟,10点半去坐索道,连票都买不到,更不要说是搭乘了。于是我问他,你还记得当时卖票给你的那个调度人员吗?他仔细想了想,脸色开始凝重。声音有点发抖的跟我说,好像…好像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坐索道的老头。

最迟10点收班,这已经是好几年前就一直有的规矩了,我却是很多年没有坐过索道,于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带着小刘一起到那晚他上索道的那里去问问,我告诉他,大白天的,索道上人多,你不用害怕,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跟我一起再去了解一次。

这次小刘的妈妈就没有跟着来了,也许是看我问的问题都能够问到关键上,她也就放心了,临走前把她的电话写给了我,叫我有结果了还是打个电话跟她汇报一声。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是说的汇报,也许大婶没退休之前在企业大小是个管理人员吧,不过遗憾的是,我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汇报个什么,也没谁能够要我来给他做个什么汇报。

我和刘到了小什字已经是下午1点的样子了,由于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而且我看他并没有留我吃个午饭之类的意思,也出于一种慰问病人的心态,于是我带着他在大溪沟附近吃了一家迄今为止我觉得最厉害的小面,没有店名,因为开店煮面的是个50多岁的阿姨,阿姨在重庆喊做“孃孃”,而那家点开在一个小巷子里,所以我擅自称呼它为“巷子孃孃面”。干溜二两五元钱,配上一碗清新爽口的海带汤,值得一生典藏的美味。

嘉陵江索道的小什字的地段,夹在解放碑、罗汉寺、洪崖洞之间,据说以前有战士宁死不投降,于是从崖上跳下,至今那里都还有个烈士墓碑。我跟小刘走到调度室,为了证实我先前的猜测,我问调度室的那个人,我说现在索道是几点收班呢,他说晚上9点半,人多的时候延长时间到10点。于是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也相应的证实了小刘的猜测。那一晚他搭到“鬼车”了,不仅如此,连买票给他的都是个鬼。小刘非常害怕非常焦急,乘着人不多的时候,我又向调度室的人询问了一下之前索道上发生的情况,问问有没有人发生过意外,或是有没有人看见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调度室的人说没有,不过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些谣言说起索道上有鬼之类的,他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早就听惯了。而且他还神秘兮兮的告诉我,今后坐收班索道,如果同行的人不多的话,还是不要坐的好。夜深人静的,难免会遇到一些东西。我因此而相信,这个师傅一定看到过些什么,只不过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不必多问了。既然大家都这么坦诚,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告诉他,我纯粹是来帮忙的,然后我留下了我电话给他,请他在当班期间要死遇到什么丝毫不正常的情况,就立刻打电话给我,那位师傅答应了我,我看这么守下去也没有个结果了,于是就带着小刘回了家,我说我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你,你不用感到太害怕,这些东西即使你见到了,你也不要觉得有多么惊慌,你只要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有害死过人,那么你是没有理由要害怕它们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还是有不少莫名其妙影响到活人的情况,不过我向来都希望能把事情搞个清清楚楚后才来下结论,如果鬼总是无端害人,我想我们也不会生活得这般和谐。那一晚小刘也是运气不好看见了老头的失踪,否则他甚至不会想到跟他搭一趟索道的不是人而是个鬼。这个世界的“鬼”很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没准谁的脸皮子底下就装着一副鬼脸,只要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必担心鬼会来敲门。

几天后,我接到电话,调度室打来的。那个热心的师傅告诉我,自从那天我们找了他以后,他开始遇到点事情就有意无意的想到那些方面去,他说不知道这次跟我说的这个算不算,总之他是觉得挺奇怪的。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他说连续好几天,在他当班的时候,会有一个老女人在他这里买票上索道,然后做过去又立刻坐回来,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回来的时候总是挂着泪痕。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算,当然算,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任何一点轻微的怪异也许都是一条珍贵的线索。于是我问那个师傅,那个女人是每天都来吗?他说是的,从你们走了后的第二天开始。我说好,明天我们一大早就过来。挂上电话后,我给小刘打去了电话,本来想要约他跟着我一起再去一次,把事情了解了解,他却说不去了,有什么,随后电话告知就是。实话说,当时我有点郁闷,郁闷是因为这一切好像是我的事一样。可是没有办法,既然答应了别人,说什么也该做到,即便是做不到,努力过,也就没有亏欠了。

当下我就开车去了小什字,但是那时候那位师傅正在忙,我一直等到他和人轮换这休息的时候,才把他带到马路边,仔细问了问。他说那是个奇怪的老女人看上去有50多岁,这几天几乎天天下午4点多的时候就会出现,每次都是坐个来回,回来的时候总是看上去哭过。老师傅说,如果她不是有什么怪癖,那她身上一定发生过不一般的事情。于是我决定留下来,等到下午4点多,看个究竟。

等待的时间还算是比较漫长,我就和老师傅聊天,他说他已经在这个调度站工作了十五年了,再干几年也就该退休了。他说自己算得上是看着索道票价涨起来的见证人,每天都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从江对面过来,每天也目送着他们下班放学从这里回家,虽然每天的人流量越来越小,也就几千人,但是依旧熟悉的是那个匝口开关门的声音,他说他在这里看过别人欢欣鼓舞,看过别人失魂落魄,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平台里,他也算得上是看惯了悲欢离合,他告诉我曾经见过有一对情侣吵架,然后开到一半的时候男的要悲愤跳江。害的他接到消息后就马上停了索道,随后原路返回,连同整个调度站的人员一起好好批评教育了那对情侣。我听着他说这些,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那种感慨,我们的生活或许不同,因为我没有办法日复一日的卖票开闸,于是我也就失去了见证这一幕幕人间百态的机会。

到了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老师傅嘴一努,说,她来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个穿得还算时髦,留着刘胡兰发型的大妈走了上来,买票的时候,表情很阴郁。看着她上了索道,我也跟着走了上去。这一趟人很少,我看大妈坐下了,我也坐在了她的对面,不敢直接看着她,害怕引起她的怀疑。当索道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她从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双皮鞋,放在她身边的座位底下。这个行为显得非常怪异,瞬间就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她身边的那个座位因为下面放了鞋子,其他乘客也觉得很是诡异,也就不敢去坐,纷纷有点下意识的向我这一侧靠拢。一直到索道行至江北城,她都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等到所有人下了,我也下了,我看到她才走出站来,继续买了一张返程票,我也装作是东西忘了拿,买了一张,跟着她再次上了索道。她还是一样,坐下后把鞋子放在身边,开动以后,她若有所思般的,开始流露出悲伤的表情,继而默默流泪。我仔细看了那双鞋,是一双男式皮鞋,就样式而言,穿它的人应该也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而显然它的主人正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来搭乘索道,会不会是先前小刘遇到的那个老鬼呢?如果是,这说明这双鞋的主人已经去世了,或是灵肉分离了。看她哭得伤心,我也跟着有点难过,也许是自己的性格原因,总是希望能够帮她一把,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只得就这么继续默默地,等到索道重新回到小什字。下了以后,我跟随着她走出站。途中我给调度的老师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得跟去看看,回头再联系。大妈走到马路边,打了一个车,我的车正好是停在路边的小道上,于是我便跟着开去,至于我要证明个什么,我当时还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我总是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一个奇妙的事件,或许和小刘的事情有关。

对于重庆的的哥的姐们,我向来是既爱又恨,他们娴熟风骚的走位,常常令我这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司机措手不及,每次刚想破口大骂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变道斜插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人家也是在靠着这个吃饭,气也就气不起来了。跟随着这台出租车,一路狂奔,沿着滨江路上了嘉华华村立交,接着直接在高九路上飞驰,最终在联芳附近停下,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大妈的目的地,竟然是殡仪馆。

我在路边停好车,跟着大妈不行,我没有骨灰存放证明,所以我也就进不了那个千秋堂。只能在外面等着她,大约半个小时候,我看到大妈擦着眼泪走了出来。路上和等待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思该怎么上去和大妈搭话,看到她出来了,我总算是走了上去,对大妈说:

“阿姨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一起坐的索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可以跟你聊聊。”

她一定以为我是个推销墓地的,因为据说很多到殡仪馆吊唁亲人的人都会遭遇到被一些推销墓地的人死缠烂打。她起初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理睬我就走了。我心想既然如此,我只有跟你实话实说了,我跟上去,对大妈说:“阿姨我知道,你丈夫去世了,索道有你们的回忆,而且你丈夫喜欢穿花衣服!”显然,最后一句是我猜的,因为小刘曾经描述过,他在索道上看到的那个老人,穿着花衣服,拿着扇子。

听我这么一说,那个阿姨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我,过了一会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拉着阿姨在附近的石凳上坐着,我告诉她,也许我说的这些你将很难相信,但是我还是希望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于是我告诉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这索道上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我的一个委托人在索道上遇到了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我甚至坦言告诉她,我说您丈夫爱穿花衣服,是我根据委托人的话而猜测的,我的委托人还告诉我,花衣服,米白色西裤,手里还拿着扇子。听我说到这里,阿姨再一次哭了起来,这次哭的特别伤心,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那双皮鞋,说道:“还有他最爱穿的这双皮鞋。”

听她这么一说,我庆幸自己的猜测运气很好,看样子这次是碰对了人了。看她哭得这么难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等着她哭完。一会以后,她擦了擦眼泪,对我说,我想你朋友看到的就是我家老头子,你问吧,想问什么。于是我对阿姨说,我觉得你丈夫可能还没有离去,这样的滞留对他的灵魂是没有好处的,我需要寻找到他滞留下来的原因,并且带着他上路。阿姨说,他丈夫是大概半个月以前才去世的,就在白马凼的这个殡仪馆举行了告别仪式,并且火化。由于走得算是比较突然,所以一直还没来得及买墓地,于是就只能暂时先在骨灰堂存着。而且她说她暂时还走不出这种失去伴侣的阴影,这么段时间以来,每天都沉浸在痛苦里。我问阿姨,大叔是怎么去世的,她说是因为肾上腺癌。

癌症,又是癌症。当我身边有朋友或是熟人的家里有人去世,十有八九,都是癌症。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只发生在我的身上,还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当罹患了癌症,除了每天绝望的混吃等死,也有很多人选择了积极乐观的去面对去拼搏。尽管结局也许都是一样,但是过程至少还是洒脱而精彩。除了觉得自己倒霉,得了不该得的病,几乎人人都忘记了去追究一个原因,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得癌症。我曾经看过一篇医学论文,上面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潜在的癌症细胞,至于会不会被诱发出来,除了自身的生活习惯和环境外,真的只能靠运气。有的人一辈子不抽烟,却死于肺癌,除了身边人的二手烟,可怕我们的环境和空气质量也难逃罪责,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邓爷爷大手一挥说要改革开放,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以往我们最为鄙夷的社会制度,而且还是它的最初阶段,靠着无止境的开发和生产,使得利益达到最大化,同时也激化了社会的矛盾,破坏了我们几亿年来赖以生存的环境。当人们疯狂的去追求改革带来的利益硕果时,我们已经开始渐渐丢弃了我们的健康。而这种方式尽管带来了表面上的繁荣,却给无数人也带去了等待死亡的痛苦。非常悲哀,作为一个刚刚成为父亲的人,我甚至不敢给孩子吃奶粉,于是每天无止境的熬汤弄好吃的,就期盼老婆能自己把孩子给喂饱,当食品中的某种元素含量超过了4%的时候,在欧美就会被列为违禁物品,却能在我们的超级市场里肆无忌惮的贩卖,当人们就此提出质疑的时候,有关部门的回答是,这样的东西连续吃10年才能致癌。换句话说,你尽管放心吃。我不放心,我放不下心。我身边有太多的人因为环境空气水源甚至食品药品而患癌死去,我并不希望他们先去帮我占好了位置,是在等我来打麻将。当这个阿姨告诉我自己的丈夫是因为癌症去世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答案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难道还不值得悲哀吗?

阿姨接着告诉我,大叔的癌症已经查出来1年多了,这期间他们也在治疗手段上尽过力,但是却被某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告知,这病已经无法治了,建议回家保守治疗,于是临行前还给他们开了一种名为“易瑞沙”的英国进口抗癌药物,并声称这个药只需要付费吃上半年,半年后要是要接着吃,那就全部免费了。换句话说,开始吃这个药的人,估计很难活过半年。而且当时阿姨他们对医院也是过度的信任,在吃了几个月以后才被懂医的朋友告知,这个药是针对肺癌的,对肾上腺癌一点作用都没有。阿姨告诉我,这个药500块一粒,一个月的药费能够达到1万5。后来得知无效,也就放弃了,开始在中医的地方廉价抓了些保护脏器的中药,这才慢慢拖了这么长时间,否则的话,大叔早就死了。

我问阿姨,那你最近天天都提着大叔的鞋子去坐索道是为了什么呢?阿姨听我这么问,于是告诉我,他比大叔小十多岁,他们俩的相识就是在小什字到江北城的那条索道上。早些年的时候,阿姨还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每天都要从江北城坐索道到朝天门附近去上班,但是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有一天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就上了索道,于是在高空摇晃当中,她身体开始感到不适,由于低血糖的关系,就晕倒在了上面。当时很多人都在同一趟索道上,却只有大叔伸出了援手,扶她起来,喂她河水,等到她醒来,还给她买来早饭,还把她送到医院去了。后来她很感激这个大叔,也知道这个大叔天天都在同样的时间跟她坐同一趟索道,于是渐渐的,两人成了朋友,接着发展成为恋人,然后结婚,却没有生子。我问阿姨怎么你们没有孩子呢,阿姨摇头不答,我心想或许这是一个她不愿提到的事情,而且和我目前经手的事件无关,也就不再追问。阿姨告诉我,老头子生性乐观豁达,也算得上是知足常乐。虽然两人没有孩子,但是他们生活得还是非常快乐,年轻时候赚的钱本来打算老了以后两口子一起环游世界,却没想到大部分都成了医药费。阿姨还告诉我说,老头子虽然岁数比她大了十多岁,但是整天嘻嘻哈哈的,喜欢斗气,爱闹,像个小孩子,有一年两人去三亚夕阳红的时候,看人家岛服花花绿绿的好看,硬是在当地买了很多,回重庆以后换来换去的穿。这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小刘看到的那个老头,穿着和他岁数非常不符的花衣服。在大叔弥留的时候,阿姨也许是意识到丈夫快要不行了,于是就问他,还有什么心愿,当时的大叔已经在病床上非常虚弱了,虚弱到连说话都费劲。但是他还是挣扎着说出两个字:索道。

阿姨明白了,他一生到头来最放不下最珍爱的人还是她自己,他明白老头子想要病好起来,再带她去坐一坐他们最初相识的索道,那个见证了他们爱情之路的索道。可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在说完索道后的第二天,大叔就去世了。尽管有亲人和朋友在场,但是当阿姨扶着大叔的灵柩的时候,还是能够想象得出那种孤单。时候阿姨便经常提着大叔的鞋子,安静地坐一趟索道,算是了却一个大叔想要实现,却无法实现的心愿。

于是在跟阿姨的聊天过程中,我觉得我基本上搞清楚了事情。大叔出现在索道上,其实不是在针对小刘,可以说跟小刘几乎完全没有关系,大叔只是天性调皮,乘着索道已经下班,自己一个人过瘾去了,小刘只不过是运气比较不好,恰好上了那一趟罢了。

我问阿姨,如果说这是大叔的心愿的话,我没有办法确认他是否因为心愿已经了结而选择了自己超脱离去,我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证实一下,如果他走了也就算了,如果他还在,我希望你能够让他选择安静离开。阿姨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所谓人各有命,我们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是不同的,这也注定了我们除了死亡的结局是一样的以外,生活都是差异万千的。这个阿姨应该明白,若是单凭自己对丈夫的思念,而成为丈夫因为牵挂而不愿离开的理由,尽管残忍,但那真是不对的。于是她沉默了许久,对我说,还是送他离开吧,流连在这里,也早晚会迷失的。你需要我怎么帮助你,我只求你送他走的时候,告诉他先去等我,我早晚还会去陪着他的。

我对阿姨说,如果这双鞋是大叔生前最爱穿的鞋的话,我可能要借用它,然后事后,我会把鞋子烧掉。阿姨考虑了一下,最终答应了。我们约好第二天造成请出大叔的骨灰,就在殡仪馆专门烧香祭拜的十二生肖的小坝子里,给大叔送行。

第二天我们如约而至,在让他们老夫妻说完心里话以后,我给大叔带了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由于是在殡仪馆,再怎么奇怪的做法,都不如那些穿着蓝色鼓乐队服装,刻意装出一副悲伤神情,吹一首20块钱的人来得奇怪。完事后,我给小刘打电话,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他听完以后很激动,说要拜这个阿姨做干妈,今后也能多个人关心她。我很欣慰,这孩子虽然酒量和胆量都不怎么的,但起码是个很好的人。

从白马凼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问阿姨家住在那里我送她回去,上车后她沉默半晌,对我说:

“还是送我到小什字吧。”

2011年,嘉陵江索道,再见!

第七十章 抽屉

常常有人会问我,作为一个能够通晓阴阳的人,完全有足够的能力来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但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悬案呢?我想说的是,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基本上和警方是两种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我认为对的,他们未必认同,反之亦然。虽然我也有很多在警力部门或是机关部门的朋友,生活上,我和他们一样,工作上,我们却是死对头。不过在2007年的时候,我接到一个业务,与其说是业务,倒不如说是个任务,是个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于社会,于良知,于个人。我也一定是要插手的。

2007年,那一年没有地震,也没有闹什么没有天理的天灾。那一年,大家都在着手准备以自己的方式迎接奥运,在2007年接近年末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在没有打电话的情况下,直接来了我家,在沙发上坐下后,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直接从身上摸出一副手铐,哐当一声放在我那钢化玻璃的茶几上。我被他那突如其来无礼的行径给吓到了,于是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依旧拉长一张脸,然后告诉我,这次你必须要帮我的忙,否则的话,这幅手铐就是你今晚的好朋友。

我得说明一下,此人姓冯,江北区人士,我一直喊他老冯。大学毕业后进入警队,几年下来,竟然混了个一杠三花,起初是看守所民警,后来因职务调离,去了某区刑警队,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缉毒干警。由于人生就一副痞相,又是个大胆狂徒,凭着一副不怕死的冲劲,屡屡立功。后来又从缉毒干警的职务上调离,进入要案调查科,不用长期在外面冒着危险冲锋陷阵,开始转为做一些后台的证据采集和侦破工作,平时不用穿耀眼的警服,也就少了很多被报复的危险,因为以他的岁数和警龄而言,他破获的案子已经算得上是傲世同批群警。他跟我的认识是在一场KTV的疯闹上,恰好我俩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此朋友生日的时候同时邀请了我和他,唱歌的时候我那个朋友喝醉了,左手挽着我右手挽着他,迷迷糊糊就把我的真实职业给他说了出来,我依旧还记得当初他听到这一切的时候,那鄙夷的眼神,而我也在一开始没把他当作是真正的朋友,后来又出来聚会过几次,才渐渐熟起来,邀他来我家吃过几次饭,在他跟他老婆吵架的时候也好心收留过他,所以严格来说,我和他的交情虽然不算很深,但也达到了知心不换命的地步了。

当他把手铐摆在我的桌上,并且以言语威胁的时候,我本来很想跟他开个玩笑,或是酸溜溜的挖苦几句,但是看到他脸色铁青,额头还有汗珠,说明这一路来得非常紧急,而且就老冯个人来说,向来跟我只聊生活,不谈公事,因为彼此对彼此的做法实在是无法苟同,所以当我看到他的表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次他一定是遇到大麻烦了,否则也不会来找我帮忙的。

老冯说,今天我值夜班,你到我办公室陪陪我吧,有些事想要跟你说,我不跟你开玩笑,现在就跟我走,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到了你自然知道。如果我听到你的回答是在拒绝我的话,我就以传播封建迷信为理由拘留你48小时。我突然想起来,在那个年份,似乎他们这些警官是可以凭借怀疑而无理由拘留人的。一来是自己的朋友,二来看他也是真着急了。于是我答应了他,陪着他到警察局过一夜。下楼后,上了他的警车,伴随着蓝光和红光和警笛乌拉乌拉的声音,我们去了警察局。

坐下后,他给我倒来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头顶有个灯泡忽闪忽闪,还不断在摇晃。沙发一侧的墙角,有一个U字形的铁环,不难想象得出,平时应该有不少毛贼被反铐着蹲在这里。于是我觉得我像是一个正在被连夜审讯的犯人,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见他脱掉上衣,把衣服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后坐到我跟前,丢给我一根烟,并拿打火机给我点上,抽一口,吐出一口,才用食指和拇指捏捏两只眼睛之间鼻梁上的穴位,才慢慢地跟我说了下这次找我来帮忙的事情。

前阵子,在他们派出所附近的一个巨型的蔬菜糖果交易市场,有一家批发商的老板的孩子走丢了,当时就报案了,不过是基层受理的,后来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人,直到大半个月以后,一个从石马河上高速的货车司机停车在路边撒尿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一件白色却沾满血迹的羽绒服,一时好奇就翻到护栏外面去用脚拨弄衣服,翻开后发现一个黑色的垃圾口袋,当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却出于热心,还是打开来看,发现一大块连着头发的头皮,还有一只上臂的残肢,以及一双鞋子和一条秋裤。当时吓坏了,赶紧很有意识的保护现场和打电话报案。警察到了以后,就把这个残肢和当时走失的那个小孩联系在一起,经过多方勘察,确认死亡的就是那个小孩,一起恶劣的碎尸案。由于基层民警没有很强的侦查能力,于是这个案子就逐级上报,到了老冯的手里。

老冯接着说,安抚亲属的工作,基层的同事已经做过了,案子还是要破的,于是他们受理以后,就积极的展开调查,接着在高速路沿途,陆续找到了尸体的其他部分,但是孩子的头颅和一只右手却始终没有找到。于是他们分析,这个凶手一定自己有车,或者是会开车。因为高速公路是不允许行人走上去的,背着大包小包的尸体,走着去扔也太不现实,从尸体的死亡时间分析,从被发现的那天往前推,起码有10天了,由于那一带流动人口太大,而且无法甄别究竟是10天前扔到这里的还是死后10天才扔的,而且这家店老板在配合调查的时候也说了自己家没有和人结仇,周围商铺的批发商也都说这家人人很好,虽然是从外地来的,但是一直与人和善,乐于助人。彼此间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而且一个不到7岁的小孩子,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手段如此残忍。老冯说,案子到他手里已经都又过了半个月了,却始终没有眉目,这么重大的案子,总得要给家属和社会一个交代才是。

我记得我当时问了老冯,是在石马河朝着哪个方向的匝道口发现的,他说就是石马河往沙坪坝方向,还没有上桥的地方,距离那孩子父母的店铺有差不多两三公里。他还说,当时在孩子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报纸,但是报纸的日期被撕掉了,通过他们的内网排查,却发现这张报纸是几年前的报纸了,不过在报纸上有些用圆珠笔在字上画的圈,把这些字通过排列组合,得到一句相对通畅的话,“谁都不能负弃我”

于是他们初步做了两个案情推测,一是绑架勒索不成害怕孩子说出来于是杀人碎尸,二是一个完全没有目标的随机变态杀人案件。可是在跟孩子父母的调查过程中,他们都表示没有接到任何有关赎金的消息,自己家除了做生意的门市以外也没有任何资产,根本谈不上有人会向他们家勒索。但是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的话,那么破案的难度也实在太大了。

听老冯这么说,我很惊讶,虽然常年接触一些在正常人看来不正常的事件,但是如此凶狠的杀戮手段,我却是只在香港的电影里看到过。在我过往接触过的无数好的坏的鬼魂里,甚至没有一个鬼魂能够做出这么让人痛心和发指的事情。于是我开始察觉到,我也许卷入了一个大事件里,而且我还必须是隐藏老冯的影子里,借着遮挡住光亮的他的身影,默默在身后为他出上一把力。

我很乐意帮这个忙,可是我该如何帮起?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一个混混,完全谈不上有什么侦查能力,至少我的侦查方式是他们所无法认同的。他们用证据来怀疑,而我却是把怀疑当成证据,然后来找其他证据来佐证。听老冯说到这里,我当下就告诉他,我愿意帮你的忙,如果你能够给我一些孩子的遗物,或许我能够想到点办法。

老冯在烟缸里灭掉了烟头,脸色再度变得惨淡,他说就在来我家前半个小时的样子,他一个人值夜班,正好没有别人的打扰,于是想要好好的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再理个清楚,就打开他桌子底下的抽屉,打算拿出那个用塑封口袋封好的本案的一些证物,仔细梳理下,却在把手伸进去的时候,却…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突然好像是喉咙卡到了什么东西,干呕了一下,我开始意识到关键的东西来了,这个关键或许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但是一定是促使他用这么暴力的方式来找我的关键原因。

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声音却开始变得有些颤抖,他说当他把手伸进去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手腕,他当时很吃惊,用力把手往外缩,却被抓得死死的,当时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就用右手抓住左手的肘部用力往外拖,一下子把抽屉拉开了大半,于是他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只乌青有些发黑的小手,在抽屉的最里面,被遮住的阴影部分,有一个小孩的脸,正瞪大着眼睛死死看着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撞到鬼了,于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用力挣扎,最后好像突然脱力一样,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回过神来再去看抽屉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老冯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差不多是夜里12点了,虽然我一辈子搞过无数的鬼,但是在他这么说起来,自己联想起当时的那个画面,还是忍不住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怪癖,当老冯告诉我那张抽屉里的脸是个乌青到有点发黑的小孩的脸的时候,我竟然第一时间想到了咒怨里那个始终在学野猫叫的那个孩子,不由得整个背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最可怕的是安静,当老冯说完这些,他竟然停止了说话,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整个办公室里,除了电脑的屏保发出阵阵泡泡破裂的声音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我稳了稳,然后要他仔细回忆一下那只手和脸,他说手是那种有点带着浅蓝色和灰色的样子,就像一个人死了很久后,身体自然出现的那种淤青的感觉,手指的指甲和皮肤相连的地方有些血迹,食指上的指甲壳已经断裂了,手背的皮肤上,有些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血迹,黑色的一团一团的,而那个孩子的脸就比较可怕了,因为老冯在描述的时候,大出了好几口气,他说那个孩子的脸颜色跟手看上去差不多,没有头皮,血淋淋的,头皮撕裂的部分遮住了小半边孩子的左眼,于是这样的双眼瞪大了就显得特别可怕,面无表情,脸上除了几处星星点点的血迹外,其他的还算干净,就是那种蓝中泛灰,灰里又发白的肤色,非常吓人。

说到这里,我下意识的把目光望向了他身后的那个放在桌子底下的抽屉,这是个三层的黑色合成木工板做的带滑轮的抽屉,最上面的一层有个小小的钥匙孔,钥匙还挂在上面。就常识来说,这个抽屉每一层能够放点文件资料的也就差不多了,就厚度和容积来判断,放进一个人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们也知道,这是鬼事,不能按照常理的逻辑来加以推断,于是刚刚老冯跟我说的被抓住的那一幕又一次在我脑子里重演起来。老冯看我眼睛一直看着他身后的抽屉,突然警觉的转身,大概他以为又出什么怪事了,他告诉我,当时挣脱以后,因为害怕和惊恐,他差点都去枪械室找枪了。

事实清楚,有条有理,以我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一切丝毫没有不能断定为鬼事的可能性。我对老冯说,你有那个孩子的照片吗?你仔细看过是一个人吗?他说有,但是照片放在抽屉里,我说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证物,他沉默片刻,朝着抽屉一指,说就在那里面,你自己去拿吧。

看得出来他非常害怕,他是一个警察,就他多年的训练和接受的知识来说,鬼怪这种非常宿命的东西是不应该跟他的生活有所交集的,也许他平日里是个虔诚的信徒,但是要他在大是大非上相信鬼神的存在,恐怕还是非常困难的。当他叫我去打开抽屉的时候,我默默在心里对他骂了重庆人耳熟能详的三个字,还是站起身来,朝着抽屉走去。

我蹲到抽屉跟前,从腰包里摸出栓了红绳子的生铁小剪刀,这是几年前因为另一个单子受到启发而特别制作的,慢慢把手摸到钥匙上面,打算拧开,顺便在心里一直默默期盼不要有突然袭来的抽屉开合,或是从里面用贞子的方式爬出一个身体不完整全身发青的小孩,拉开抽屉,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看到了那几个用塑封口袋装起来的证物,有报纸有,有照片,还有一个口袋里,装的是头发。当我正在若有所悟的时候,我看到抽屉的底部,竖着的那块木板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一双白色的眼睛在看着我,也许是我当时真的是在恐惧中,至今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时立刻用剪刀一下扎在了抽屉的盖板上,然后另一只手迅速伸进抽屉里,把那些东西一把抓了出来,顺势一退,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我想当时老冯挣脱摔倒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他的姿势一定没有我那么优雅,也并不具备我落地的时候凸显出的迷人的臀线。

我起身后,拿着手里的东西走到老冯的身边,我隔着口袋看那个照片上的孩子,这个孩子不像很多小男孩一样,留着板寸头,而是很时髦的留着中发,遮住了眉毛,看上去特别卡通特别可爱,我实在是很难想像有人会对这样可爱的孩子下毒手,我把照片递给老冯,我让他看仔细,到底他见到的抽屉里的那个孩子脸,究竟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其实我基本上是认定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不过我需要老冯自己亲口承认。他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子,用力的痛苦的点点头,我注意到他的额头又开始冒汗。既然是同一个人,在我这里其实是可以继续借助其他方法调查的,但是在他们那边却不行。这对于老冯来说,一定非常矛盾,明明就知道了一部分答案,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止步不前。当科学的依据失去了佐证的时候,就总会显得那么无助。

我放下照片,又指着桌上那一个装了头发的口袋,我问老冯,这个头发是不是…?他用他的右手捏住左手手腕,反复旋扭,他说是,当时基层递交上来的,交给法医化验以后,就送回来了。就是从那个孩子的头皮上剪下来的头发。我看他手一直在旋扭这手腕,就问他手怎么了,他才解开袖口的口子,于是手腕上一条紫红色的抓痕清晰可见,甚至能够看清每一根手指。

在我所接触到的很多灵异事件里,有些鬼是虚幻飘渺的,只有形态,也或许没有,但是有一些却能够利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周围的事物,它们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可以移动身边的东西,甚至搞个大动静,相对于前面的那种,后面这类通常情况下是具有非常强烈的怨念的才会形成,是怨念,而不是执念。怨念又分为很多类型,而最最根本的,还是一种刻骨之深的不甘心,很显然的是,这个孩子的情况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相信他的死亡是绝对的不甘心。不过他为什么要缠上老冯,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对老冯说,今晚我很多东西都没带,事情也不算是特别清晰,我们就在这里呆一晚上,因为我不觉得你会放我回去,明天上午你带我到孩子父母那里去一趟,我用我的方式了解点情况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他答应了,于是那一个夜晚,算的上是我最漫长的一夜,我想对老冯来说也是一样的,两个寡男人,就这么在派出所的科室里,纠结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他的其他同事来了,我们才离开。

我们动身去拜访孩子的父母,老冯说,自从自己家的孩子出事以后,他的爸爸妈妈就关掉了店铺,退租了,因为遇到谁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没办法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做生意的。他从临时人口登记中找到了他们的住址,于是我们直接开车前往。

也许当警察就是这点好,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或许光是打听他们家住所就要花去大半天的时间,而他们只需要在电脑里敲敲打打,就能够发现,于是上门查水表,就比我们效率高了很多。

他们家住在玉带山一代的出租屋里,当我们敲开他们家的家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满屋子都堆满了用箱子装起来的糖果,看样子他们家在没出事以前,就是做糖果批发生意的。跟孩子的父亲说明来意后,他让我们进了屋,我并没有看到孩子的母亲,父亲说孩子的妈妈现在每天都关在房间里,想着想着就哭,饭也吃不下几口。人的精神和情绪已经崩溃了,他也迫切的希望警方能够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否则他们当天带到店里的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可爱孩子,怎么回到家的时候就成了一张黑白照片了呢。说着说着,他也很难控制情绪,几度哽咽。我问孩子的爸爸,孩子的全名小名出生准确日期老家的地址,这些讯息是因为我像或许我会在喊魂的过程中用到,然后又请孩子的父亲回忆了一下,最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会不会是周围有心里扭曲的邻居觉得孩子太吵什么的而心生歹念,又或者是不是同行的竞争之类的。在一一排除了这些关键以后,我突然察觉原来我真不是当警察的料,没有别的办法,既然顺着路子走不通,我就只能在警察局里干件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情了,因为我决定喊魂问话了。

说真的,我觉得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因为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家庭和他的小孩,来折损自己的身体。于是喊魂这件事,我就必须得拜托小娟了。可是不巧的是,在我给小娟打去电话的是得知,她正跟她那个还没有分手的男朋友在三峡赏红叶呢,于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换别的方式来问小孩了,思索再三,考虑到这个孩子还很小,钱仙笔仙这些也许不会管用,于是就决定,丢桃木乩童。

乩童事实上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灵媒”,他们的做法和万州的吉老太是大同小异的,通过到阴间敲门喊魂,让鬼魂上到自己身上,从而来跟活人沟通,号称灵媒的人很多,其中骗子和三脚猫也非常多,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就我认识的人当中,吉老太算得上是最牛逼的乩童了。可是万州太远,我们也无法说去就去,于是就退而求其次,用桃木乩童。至于原理,今后再来说明。

在我的众多道具里,有一个用桃木刻的小人偶,手脚脖子都栓上了亲炼的红绳,这表示它的主人是我,我和老冯开着车回到我家,翻箱倒柜的找到它,之所以翻箱倒柜,是因为我在之前一次用它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有点胆小,有点害怕,于是就说今后不再用这个方法了,找到它以后,我又带上了一个大土碗,一些小钉子,还有一些桃木质地的木夹子,然后下楼后在附近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米粒和红绳是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带上这些东西,我们回了警局。

到了老冯的办公室,我叮嘱他先让其他同事出去下,然后关上门。我和他蹲在能被桌子椅子挡住的地方,开始了丢乩童。

罗盘放在正中央,用于密切监控是否有灵魂出现,土碗放在罗盘的上侧,先把米粒丢到土碗里,然后把乩童拿高,然后摔进土碗中。接着从罗盘的位相上观察乩童的位置和米粒的排列情况,算准了方位以后,除开那个方位留下一个豁口外,其余的地方都用桃木夹子夹在碗沿上。接着我拿了一根钉子,取出那个塑封带里,那个孩子的其中一小撮头发,然后用钉子尖将头发扎在了小木人的头上。把小木人放回先前丢下的最初位置,我就开始念咒文,咒文的关键的句子,我换成了从孩子爸爸口中得知的孩子的信息,一边念,一边把字典公正的放在土碗的下面。念完以后,小桃木人偶就自己站立了起来。我见它立起来了,就用绳子拴住小人的一只手,另一头就拴住我的食指,然后静静等待。当我感觉到有个无形的力量正在拨动我的手指的时候,我就叫老冯开始对着乩童木人发问了。每问一个问题,乩童总是要想很久,它会控制我的手,让我来翻字典,指出答案所说的那些字。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因为我不但要不断的试探究竟那股力量还在不在,既不能过分的顺着这个力量,又不能明显的反抗。就这么耗了起码一个小时,我的手又酸又痛,老冯才说,问完了。于是我开始念送神咒,看到罗盘上鬼魂已经离开,我才把自己的手松了回来。事后,还是给孩子拼凑了灵魂,送它上路。

乩童了解到的信息,太过于血腥,也属于内部的机密,于是我在这里也不便说明。我能够告诉大家的是,最后孩子的头颅在某区的一颗黄桷树地下埋着。因为黄桷树生长非常迅速,把头埋在那里应该很快就能够被树根吸收掉。而杀害孩子的真凶,真是一个和他们家素不相识的中年女人。因为自己心理的扭曲,造成离婚后孩子随了前夫,于是她就觉得是孩子不肯要她,继而对和她孩子岁数相仿的孩子和家庭,都产生了深深的排斥和厌恶。她原本是在市场附近打算购置点礼盒在过年的时候送给亲戚朋友,在出来后打算开车回去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蹲在她车边玩耍的孩子,心理变态的人可以无任何理由地把一个纯真的孩子骗上车,然后带回自己家,把他充当自己的孩子,但是快7岁的孩子已经稍微没那么好骗了,就大哭大闹说要回家,闹得她心烦了,于是就开始打孩子,达到后来就收不了手了,看到孩子昏死过去,她以为孩子死了,于是就开始分尸抛尸。脑袋和手没有抛在高速公路上,而是埋在了树下。这也是为什么老冯看到的抽屉里的鬼,只有脑袋和手。而采集的孩子的头发,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因为残缺的身体往往灵魂也会不太完整,尽管遇到带路人以后,会安乐的离开,但是这个孩子的死亡,无论对那个可怜的家庭,还是对老冯这个办案的民警,甚至是对我这么个和这个案子几乎完全没有关联的人,都感到非常的惋惜。对这种变态的杀人手段深恶痛绝的同时,我也感叹为什么一段经历的刺激会导致一个人的个性如此极端。

我还能够告诉大家的是,凶手是在自己家被抓住的。在结案汇报的时候,据说老冯说的是线人提供的线索,为了保护线人,很多对内的机密也是不便公开化的。结案那天,我到警局门口找他,打算和他一起去看望那家可怜的人,在我和老冯答应了他们那个凶手将会必死无疑的时候,他们跪在孩子的照片前大声哭喊,说孩子你的仇终于得报了。

下楼后,老冯送我回家,打开车门后却愣住了,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取下帽子,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扶着车顶,双肩微微抽动。从这个动作来看,他应该是在哭泣。于是我走上前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哭什么,却发现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摆放着几个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春节前,我和老冯因朋友团年聚会再次见了一面,惊讶的发现,他的肩章已经变为了两杠一花了。

第七十一章 蝙蝠

2010年的下半年,我接到一个委托电话,打来电话的是个说普通话的男人,自称是某某公司的总经理。通过另外一个我算是我的同行的先生介绍找到我的,这个介绍人我认识,在来重庆买房子以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缙云山道士,几年前因为一件偶然事件而认识,后来也没怎么联络,只是听说他自从在重庆主城买房以后,就开了家“咨询公司”,专门给人批八字起名字等,偶尔也会接单子驱鬼,但那是少数。对于这些在职且提前过上安逸生活的人,我是嫉妒的,我也想要多留出点时间在各地自在游玩,或是泡上一壶老茶,无所事事的坐在我家阳台上,听听音乐,玩玩电脑,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混日子,可是事实是残酷的,虽然从事灵异职业,收入不算低,但是就花销而言,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都说君子不爱财,但是君子也要吃饭才是。所以尽管知道这个业务是他介绍来的,但还是勉强接下了。

电话里的那个男人说,找到我是因为他的老婆。说是前段时间他们夫妻俩带着孩子一起到上海去看世博,随后沿途在附近的地方玩了几天,途径乌镇的时候在那住了一晚,结果当晚他老婆说发生了怪事。我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却说希望我能够去他公司,当面跟他聊一下。经不住他的再三劝说,我也希望去看看他公司到底怎么样,因为这将作为我收费多少的依据。

他的公司位于江北欧式一条街附近,距离我不算远,到了公司后发现规模虽然说不上大,但是也是很有气候了,见到这个先生的时候,我对他35岁就能经营这样一家公司而感到敬佩,也开始默默在心里盘算这趟到底是该收多少钱才合适。他让我进他办公室坐下以后,就关上了门,然后把玻璃上的百叶窗都合上,接着在我面前坐下。

他打量了我很久,也许他没有想到,坐在他面前这个比他岁数还小的年轻人,竟然是已经在阴阳道上混了12年的人。他说希望我证明给他看我是个懂行的人,我告诉他我无法证明,我也不会跟他证明什么,找到我是缘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当我第一次跟客户见面的时候,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怀疑和揣测。这怪不了任何人,我也早就习惯了,在这个社会环境下,谁还能够真正相信一个人呢。也许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即便是安安稳稳过了一辈子,到头来都没办法分清那些眼神的真伪,干到这行,对这一切算是早有预料,于是自始至终都只做我自己,那个粗鄙而挑衅的自己。

他见我没有要退却的意思,也就无可奈何。既然人都来了,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事情的全部经过了解一下才是。他说他姓唐,前阵子带老婆孩子去了上海,参观世博会,完了以后就沿途在上海周边的杭州湖州嘉兴等地玩了几天,最后到乌镇的时候,觉得很是漂亮,于是就打算多呆一天。他们住进了一家以前的老宅子改造后的酒店里,当晚就发生了怪事。唐先生说,因为带了孩子,孩子也才4岁多,于是夫妻俩就开了个两个床位的标准间,他自己睡一张床,女儿和老婆睡一张床,刚拿到钥匙进屋的时候,发现窗台上有一只死掉的蝙蝠,两口子顿时觉得很恶心,老婆又不愿意去碰,于是唐先生就拿了一张抽纸把蝙蝠的尸体捡起来,丢到了垃圾桶里面。在外面玩了几天,脏衣服很多,他老婆就先去把衣服给洗了,然后挂上晾干。忙了一天也累了,当晚他老婆把孩子哄睡着以后,也跟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睡到大概夜里两三点的时候,他老婆醒过来了,他说他老婆告诉他,是那种莫名其妙就醒过来了,也不是要起夜上厕所什么的,睁开眼以后,却发现在自己睡的那张床的脚那一侧的窗沿边,地上蹲着一个白白瘦瘦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于是她当时就大叫了一声,立刻转头叫醒唐先生,等到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又不见了。当时唐先生惊醒以后就马上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他老婆冷静下来后,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当初还怀疑是老婆产生幻觉了,或者是睡的床不习惯,做了噩梦了,也没有太当回事,就安慰老婆什么的。第二天退房后打算回去上海坐飞机回重庆,却在打车去火车站的时候在路上发生了交通意外,他们车上一家人加个出租车司机,司机重伤,自己受了点轻伤,老婆和孩子运气比较好,坐在后座没有受伤。于是一家人开始有点警觉,无心再在路上耽搁了,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重庆,途中还遇到了不少危险,但是好在一次次都躲开了。回来以后,老婆坚持要到庙里去收惊,却在每天回到家以后,依旧噩梦连连,家里的长辈说这是上了邪,于是才让他四处打听我们这类人,最终才找来了我。

我对唐先生说,就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你老婆很有可能是鬼压床了,既然她能够喊出声来,然后鬼就不见了,其实你们不用太过担心,现在人都好好的,说明这问题不大。话虽然是这么说,唐先生还是非常紧张,他说他自己本来是对鬼神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相信的,但是这次自从在乌镇的那个房间睡了一晚以后,怪事就接连着来,加上他老婆那么生动的描述,他现在不信都难了。他对我说,这样吧,很多具体的情况你还是直接跟我老婆说比较好,希望大师能够尽快帮我们把问题给解决了,钱不是问题。

显然他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我的重视。

他拿起电话给她老婆打去,问他老婆下课了没有,下了就赶紧到公司来一趟,请的高人来了。在等他老婆来的时间里,我问了问唐先生,才得知他老婆是重庆某个培训机构的美术培训师,姓孟。期间他还反复问过我收费的情况,我一直没有跟他答复,我告诉他,一切都等事情问个清楚了再说,如果问题的难度超过了我能够出力的范围,我也不敢贸然接下这个业务。

过了一会他老婆来了,进屋以后,眼前这个看上去跟我岁数差不多的美女反应竟然跟她老公见到我的时候是一样的,也是有些惊讶,有些怀疑。我没有功夫来跟他们计较这些,自我介绍以后,我请孟小姐把她所知道的一些她老公不了解的情况告诉我。情况大致和唐先生跟我说的差不多,不过我是注意到了几个细节,因为孟小姐告诉我,当时她在酒店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一种非常压抑和突然的恐惧,相反她说那个人只是蹲在那里看着她而已,什么都没做。我问她半夜三更的你是怎么看得这么清楚的,她说她们出门旅游有个习惯,如果是住酒店这样的地方,床头壁灯和走廊的灯是一定不会关的,这也是为了让自己警醒一点。我请她仔细跟我描述了一下那个蹲在床边的鬼的模样,她说穿着深蓝色长衫,袖子卷了一点起来,露出白色的内衬,很瘦,是个尖脸,头发是那种很老气的分头,就是脸看上去很白,于是嘴唇就显得特别的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进屋的小偷一样。

我心想,怎么可能是小偷,如果是小偷的话,还会穿个长衫来偷东西吗,既然是穿长衫的话,那也许是早时期的那些人,这类人就比较费劲了,因为时间相对久远,要查清楚它依旧存在的来龙去脉会比较困难。也有可能跟那只死掉的蝙蝠有关,不过如果是蝙蝠尸体引起的事件的话,又可以分成两个可能性,一是死去的人有时候会附身在某些动物或是昆虫的身上,回来见它们相见的人,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如果家里有亲人去世过的朋友基本上都会遇到过,例如在灵堂会有蛾子停在你身上,这时候老人总是会告诫说不能打,那是逝去的亲人回来看你来了。这种说法非但不是没有根据,反而是经过很多人几百上千年的证明得来的说法。不过孟小姐一家只是因为旅游到了乌镇,而且是随机挑选的酒店,如果说附身在蝙蝠身上回来看的话,非亲非故的,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此外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也许是只蝙蝠妖在迷人,不过那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事情了。

也许是孟小姐看我犹豫了很久,就问她老公拿来笔和纸,把那个男人的长相画了一个给我,递给我以后她说,我能够这么清晰的画出来,就说明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简直是无法忘记,所以我非常确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幻觉。我看了看孟小姐画给我的那个人,除了身上的长衫非常不合时宜外,其余的看上去就跟那些普通的贼眉鼠眼的人差不多,若是要说诡异,就是他蹲着的姿势,是那种好像孩子在听长辈讲故事一般,屁股坐在地上,双脚并拢,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从相貌上看,这个男人起码也是四十多岁,却能够做出这样的动作,这就显得非常不靠谱了。而且我注意到他们夫妻俩说到的一点,在遇到那个鬼以后的几天,他们身上接连发生了很多怪事,这就说明那个鬼是一直跟着他们的。

想到这里,我取出罗盘在他们身上转悠了一下,却没有发现鬼魂的踪迹。唐先生看我把吃饭的家伙都亮相了,也就真的相信了我是干这行的人了。我告诉他们夫妻俩,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有鬼魂的痕迹,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能够去他们家里检查一下,要是他们方便的话,带去乌镇和从乌镇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希望能够让我看一遍。

唐先生和孟小姐都答应了,于是唐先生班也不上了,出门前就跟前台的小妹说了一声记得锁门以后,就带着我下楼,上了他的车,去了他家。他家住在渝北区加州电子校附近,家里装修得倒是非常雅致,墙上挂着一些长笛琵琶之内的乐器,看来他们家的人当作还有通晓音律的。至少是对咱们中国的古典乐器非常喜爱的人才会收集这样的东西。我把他们带去乌镇的东西里里外外的用罗盘检查了个遍,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踪迹,却在客厅正对电视墙的那面墙上,一把红木三弦琴上,发现了非常强烈的灵异反映,有了这个反应,就能够排除是妖的可能性,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这把琴挂在家里,他们却会在千里之外的乌镇撞鬼,于是我转身告诉他们,现在能够确定家里有鬼了,不过我还需要弄明白一些事情,才能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帮上忙。于是我请唐先生取下那把三弦琴,平放在桌上,仔细查看。

看得仔细,并不表示我热爱音乐,其实我这一辈子跟乐器也算有种缘分,我妈曾经告诉我,当年在我半岁的时候,她和老爸把一本《马克思哲学》和一把玩具小提琴放在了我的面前,要我当着全家亲戚的面做出一个选择,我没有丝毫迟疑就直接爬向了那个玩具,于是那一晚,不管我怎么鬼哭狼嚎,都始终没能从我妈那个伤心的女人那里骗到一口奶喝。我父亲自学过小提琴和二胡,于是为了尊重我的选择和培养我的艺术细胞,他常常会给我买一些跟音乐有关的玩具,却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里,一个接一个的被我孜孜不倦的摧毁和拆卸,丰富的拆卸经验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表象是值得相信的,除非你能够拆散它来观察他的内在,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开始成功的将课本和作业本肢解成一张张纸,然后又把它们变成了飞机,青蛙,千纸鹤以及拉屎要用的手纸,为此我也收获了无数的耳光作为代价。上中学以后,尽管念书不算用功,但是还是被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音乐女老师看中了我的天赋,于是常常带着我到学校给她分配的宿舍,教我发声和唱歌,有一天乘着老师有课,我凭着敏锐的嗅觉在她的床下找到一块用报纸包好的老腊肉,于是果断偷走并把它变成了一份回锅腊肉,陪着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不过代价是我被永远的驱逐出了音乐界。所以当我仔细观摩那把三弦琴的时候,总是特别的仔细,而仔细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找回一点点曾经和它们那么近的感觉。

从琴上雕刻的纹路来看,也算是年份很久的琴了,不过三根弦里的其中一根看上去比另外两根要新了许多,于是我判断这是一把古琴,不过经过了翻新。我问唐先生琴的来历,他说是多年前从一个拍卖会上买下来的,正宗的西湖三弦琴,据说是乾隆时期的东西,自己也不会弹,但是非常喜爱中国的民乐,于是买回来以后就挂在墙上当作装饰,不管是真心喜欢还是附庸风雅,也算是为收藏界做了那么一点点贡献。接着我想到,既然那只鬼的踪迹在这个琴上有所体现,那就说明这把琴和那个鬼有种必然的关联,那个鬼会不会是这把琴以前的主人?如果只是主人的话,也没有理由出现在乌镇的酒店里,还蹲着看着孟小姐,这么说这个鬼跟乌镇的那家酒店也应当是有联系的,这也未免太巧了。尽管只是怀疑,因为一个偶然的收藏,竟然是收藏了别人的琴,还这么碰巧住过别人生前去过的那个酒店,这种几率实在太小了,不过小是小,不代表没有这个可能性,于是我对唐先生说我要借用他们家的电脑查查东西,让他告诉了我那家酒店的名称,反复查询以后,我开始渐渐有了点头绪,于是我对唐先生和孟小姐说,这个业务我接下了,不过我们可能要再去一趟乌镇。

唐先生和孟小姐对视一望,被我这么一说显得有点突然。唐先生问我为什么要重新再去一次,我说我刚刚查过了,你们之前住的那家酒店,在改建为酒店之前,一直是被荒废着的,八十多年前那个旧宅子,是当地一家非常有名的大茶楼,而那家茶馆之所以有名,除了很多当时的政要常常光顾以外,还因为那里有非常地道的苏州评弹。

苏州评弹我是知道的,多年前跟父亲去杭州玩的时候曾经听过,当时也是在一个茶馆,一进大门酒杯台上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吸引住了,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高脚凳上,两人之间也有个高脚的木茶几,上边放着两碗茶,男人在右女人在左,男的穿旧俗长衫,拿着三弦琴,边弹边唱,女的穿着旗袍,在一边谈着琵琶,唱的全是方言,但是强调特别好听。虽然不能和黄梅戏、越剧、昆曲等相提并论,但是它通俗易懂,而且悠扬婉转,算的上是我们国家戏曲类别中值得发扬的一种。而后来因为一些时局的原因,很多非常正宗的唱腔就渐渐失传,或是被改变了,现在留下来的正宗也有,只是不算太多了,而且坐堂表演为主,其质量也可想而知。

我对唐先生说,八十多年前的那个茶馆,老板和老板娘就是一对唱苏州评弹的人,虽然网上没有当时的照片,但是你家里有这把琴,琴上又有鬼,你有碰巧住过那家改建的酒店,所以我觉得这个鬼一定就是琴以往的主人,我甚至还觉得他是以前那家茶馆的老板。所以我们得再去一趟,把这个事情弄清楚以后,我才能送走鬼魂,否则给鬼魂留下个什么遗憾,这个不是好事。我就曾经遇到过弄错了原因送走了一个鬼魂,却因为事情没有完好的解决,而导致它的执念迟迟不散,最终重新回来。

他们想了想,觉得目前的情况来说,送走这个鬼魂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只是孟小姐说她不去了,一来是心里有阴影,二来也要在家带着孩子,于是唐先生就立刻订好了两张第二天飞萧山的机票,我们约好明天他来接我去机场。

回到家以后,我仔细回想了这件事情的过程,虽然条理算是比较清晰,判断也能算作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始终无法把整件事情完整连贯的梳理出来,我们还差一些关键的事情没弄明白,如果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没有错的话,这个关键的东西必须要到了那个酒店才能显现,于是我就把一些必要的工具收拾好,早早睡下。

一路顺利,除了在过安检的时候那个马尾辫的小妹对我的罗盘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其余的行李都是托运的,罗盘我是绝不离身的。到了杭州以后,吃过了饭,就开始朝着乌镇出发。到了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去那家他们先前住过的酒店订房的时候,发现那间房已经有人住了,得第二天才会退房,于是我跟唐先生另外找了家客栈住下,然后出来找吃的,夜里很难打发时间,于是我们也在当地找了个茶馆,就安静的听了一晚上的评弹,直至打烊。吃瓜子吃到我的舌头气泡,我们才会了客栈休息。

第二天中午我们又去了那家酒店,成功的预定了房间,把行李等从客栈搬过来,我就睡之前孟小姐睡的那张床,我把从唐先生家里带来的那把琴斜靠着放在房间里的靠椅上,拿出罗盘,准备在这个曾经见过的房间好好检查一下,我却发现,罗盘疯转,虽然鬼魂的力量不是很强大的那种,却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它非常的亢奋,于是我断定,这个房间一定有我们要找的答案!

第七十二章 三弦

我之所以这么说,绝对不是单凭看到了灵魂的反应,而是从罗盘上那种疯转的程度,几乎可以看出,当下这个灵魂处于一个非常亢奋的状态,不过还暂时无法判断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亢奋,高兴或是愤怒,还没办法得知。说来惭愧,这就是我们这一行常常遇到的瓶颈,我们必须从一些已经发现的线索中不断的推测,推测总是有好有坏,而我们却往往只能自求多福,祈求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左手拿着罗盘,眼睛一直盯着它,伸出右手去触碰靠在椅子上的三弦琴。刚摸到的时候还好,但是当我一拨动琴弦,特别是那根断掉后重新换上的新弦,鬼魂的反应就特别强烈,虽然无所进展,但是我基本确定了,我们所住的这间房间和那把三弦琴,必然是有莫大的联系。

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于是我跟唐先生商量,明天一大早我们到周边的市井里去,跟当地的老人或是民俗文化的工作者打听一下,看看是否能够了解到一些关于这间老宅子的典故,因为网上的消息实在太过于片面,了解得非常少,也仅仅知道这家老宅子过去是做什么用途的,别的就完全一无所知。唐先生之前在这间房间里住过,而且就唯独那一晚,自己老婆还撞了鬼,所以他对这间屋子有种戒备和恐惧,为了让他安心,我特别做了一段栓上红绳的钉子,让他放在枕头底下,叮嘱他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就直接把钉子向鬼扔过去。此外我又取了一段红绳,隔着床把我和他的手指栓了下,这是为了我们俩其中任何一个发现了什么异常,可以在不惊动鬼魂的情况下,动动手指就能够通知到对方提高警惕。

那一晚,非常难以入眠,也许是因为床铺和墙上的那幅画的关系。墙上那幅画有点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画面上,中间是条白色的路,两侧是黑色的房子的形状,天空是那种深蓝色的夜空,却没有星星,最奇怪的是,在路远处的尽头,有一个瘦高瘦高的、模糊的人影。我对绘画完全没有任何研究,于是我也看不懂这幅画到底是想要传达一个什么样的精神,在昏暗的灯光下,白色的墙面突然挂着这么一幅画,在我看来,却是非常压抑。而床虽然不是那种古老的床,但是也是根据酒店的环境情况,刻意做成的仿古床,枕头也是古时候那种方形的长条枕头。我不知道是我对这类的床铺有所排斥或是怎么的,那一晚,始终睡得不好,睡到差不多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手上的红绳动了,是唐先生在扯我,我一下子惊醒了,但是不敢做什么大动作。于是先睁开眼看了看我的床前,什么也没有,因为我是背朝着唐先生在睡,所以我缓缓地把头转过去,看到在唐先生的床上,有一个精瘦的男人,好像坐凳子一样,悬空坐在他膝盖的位置,翘着二郎腿,落地的那只脚,直接踩在了唐先生的被子上,而且手里还抱着那把三弦琴。

有点道行的鬼魂,是有能力移动身边的东西的,若非如此,它们也不可能对人产生什么影响了。见到这一幕,有些惊讶,情不自禁的“哼”了一声,然后转头去看那把我原本放在椅子上的三弦琴,椅子上已经空了,当我再转头去看鬼的时候,只见那把琴掉落在了唐先生的床铺上,而那个鬼魂却就此不见了踪影。

我暗暗大喊失策,吓到了它。唐先生缩在杯子里,就露了个额头出来,身体在床上瑟瑟发抖,想来他从发现那个鬼坐在他的床上起,就非常害怕了,说不定来给我打暗号都是鼓足了勇气,我对他说,没事了,已经不见了,他才把头伸了出来,我告诉他,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只在这个地方出现,明天必须得打听个清楚,否则我们就还得再住上一晚。当晚便不敢再睡,我们开着电视,看到了天亮。期间我一直在思索回忆当时看到的那个男人的模样,就外貌来看,就跟孟小姐先前给我画的那幅画是一样的,但是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脸色白得可怕,脸颊凹陷,还有比较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一个很爱干净,却有因吸毒而严重损害身体健康的瘾君子。不过他抱起三弦的姿势很是地道,看来先前猜测的他是这把琴原先的主人,也许是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唐先生在外面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在遛鸟钓鱼和在小河渠里划船的船夫打听消息,因为年代比较久远,打探起来就十分困难,清晨的乌镇是梦幻的,尤其是在靠近水的地方,那独有的撑船人唱的调子,回荡在密密麻麻的江南水乡,悠扬婉转。最后在酒店附近一个拱桥的桥上,我们碰到一个正在织鞋垫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看上去有都快70多了,她估计对当地的历史也是无法得知到那么久远。不过老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称得上是百科大全和珍宝,于是我还是问了问她,老婆婆说,她还记得当时那个老宅子。我一听就来了精神,于是买下了老婆婆脚前的一个鸡毛毽子,求老婆婆跟我说说她知道的一切,她说在她小时候,一直跟着自己母亲四处逃难,后来日本人打跑了,才回到了乌镇,听她的母亲说过这个老宅子,在日本人还没打进来以前,一直都是个茶馆,老板和老板娘就是在里面唱苏州评弹的,日本人攻陷南京以后,很快就波及了周边的这些地方,于是老板和老板娘就变卖了家产,跟着四处逃难,宅子空了出来,乌镇沦陷后,日本人烧毁了很多地方,却运气很好的是那个宅子得以保存,成为一些日军将领的住所,在那几年的岁月里,日本人在乌镇犯下无数滔天罪行,很多中国人都惨死在了日本人的刀枪下,后来日本投降了,据说老板跟老板娘也回来了,不过当时自己家的宅子已经被国军征用了,做了粮仓。

我问那个老婆婆,关于那个老板和老板娘,您还知道些什么。她说当时她岁数还很小,印象就没有很深刻,只能依稀记得当时的老板和老板娘在乌镇的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卖过唱,但是当时那些人都因为战乱,穷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打发银两给他们。最后就听说他们当掉了家里的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了,大概是又去了别的地方。

于是我想,这下是麻烦了,线索断了,无法继续,即便是我此刻能够找到当初那家当东西的典当行,恐怕是也没有办法查询到60多年前抗战刚刚胜利后不久的当票,而即便是找到了那张当票,在余下的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辗转多次,只怕是早已下落不明,最终怎么落入拍卖行,而被唐先生拍走,这些调查,只怕是我所力所之不能及的。没了主意,也就垂头丧气的回了酒店,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直接借由那把三弦琴,然后喊魂送魂算了,但又一想,这样一来虽然是有办法把魂给送走,但却始终未能解决掉它始终存在的问题,这并不是我做事的风格,虽然赚的是唐先生的钱,我也完全可以送走之后不管不顾,甚至那个鬼魂因强烈的执念而重返的几率非常细微,我也不能这么做。多年前师傅教过我,尊重万物,鬼是万物之一,凭什么我要机械的送行,而不去读懂它身后的传奇。

回酒店后,我也考虑得差不多,我还是决定再等一晚上,期盼能有什么新的线索。回去以后,我跟唐先生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人,于是很早就补了场瞌睡,从前几次鬼魂出现的情况来看,这个鬼更喜欢在夜晚出现,于是我打算当晚熬夜了,我所说的熬夜并不是像昨晚那样开着电视看到天亮,而是假装睡觉,静静等它的出现。虽然他是否出现,我完全没有答案。

晚上我出去买了些吃的,等到晚上12点过,我们就开始在床上装睡,三弦琴我还是放在最初放它的那个椅子上,一直等到接近三点钟,我手机都要玩得快没电了,突然感到额头一股凉意,于是我慢慢望向开阔的地方,这次看到的鬼再一次变了位置,它蹲在最初孟小姐说的那个床脚的地方,姿势也是孟小姐说的那种蹲姿,不过它并没有张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而是一直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沮丧。

我动了动手指,叫醒唐先生,他大概忘记了我们是在等鬼出现,肯定是睡着了。所以当他醒来看到的时候,吓得叫了一声,大概跟我头一晚是一样,于是也是由于惊扰到灵魂,我眼看着那个鬼在我的眼前忽闪忽闪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渐渐觉得这个鬼魂好像是没有恶意,但是据孟小姐所说,当她看到这个鬼魂以后,当天就出了个车祸,虽然收到惊吓,可是并没有受伤,也就是说看上去是因为撞鬼而发生了意外,是不是也可以换个角度想想,这个鬼搞不好是暗暗使力保护了他们一家人,否则为什么不让他们受伤呢?而且这几晚的出现都跟这个老宅子和那把三弦琴有关,从白天老婆婆的口中我已经非常确信了,这个鬼就是当年宅子还是茶馆时候的老板,他也是这把琴的真正主人。

或许他反复的出现,只是为了要解开自己的心结,而不是为了害人。于是我想到了刚刚他蹲在我床前的那个动作,他一直低着头,垂着脑袋。这是想要表达个什么,沮丧?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查清真相吗?

我下了床,从枕头下拿出罗盘,开始在之前它出现过的几个地方检查着,之前它坐在唐先生的床上,床上却没有了它的痕迹。而强烈的反应还是出现在三弦琴的周围和今晚他蹲的位置。于是我走到床前,学着他刚刚的姿势蹲了下来,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在看什么东西?这个酒店是后来翻新修过的,即便是有什么当年遗留的东西,也恐怕是早就不见了,于是我请唐先生帮我打开屋里所有的灯,我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动,开始在地上仔细的寻找。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间酒店除了装潢是后来全新的,它的地板却没有换过,依旧是当年那种刷了红漆的长条木地板!我请唐先生跟我一起把我睡的那张床挪开,在床底下仔细寻找,发现地板上的油漆是重新涂刷过的,因为接缝处,有新漆的痕迹。冒着被罚款的危险,我本来想要撬开地板的,于是用钥匙开始刮那些接缝处的漆,在就这当时那个鬼低头看向的方向,我连续刮了好几条接缝,终于在其中被床脚压住的一条缝里,刮开以后,找到了一根长长的,有些生锈的琴弦。

这绝对是此行最为重大的一个发现,同时也算是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如果我猜测得没错,这个鬼之所以流连了这么多年,却畏惧生人,也不肯跟人搭建沟通,只是凭借着当初的挂念而存在,原本就已经很难弄懂它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好在找到了这根琴弦,于是我想,他一定是一个非常热爱苏州评弹的人,而那把三弦琴就是他留下来唯一的挂念,也许是因为当初的逃难,遗留了一根琴弦在地上,时间久了,细细的琴弦不容易被人发现,渐渐的也就嵌进了地板的接缝里。而他生前为了谋生,也一定新配了跟琴弦,或许就是现在琴上的那根,后来又不得不为了生活当掉了自己心爱的琴。之后或许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这把琴就成了他的遗憾和牵挂。

我无法向它求证,因为这一类的鬼魂意识是非常薄弱的,基本上没有办法与之沟通,即便是喊魂来问。他本来就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想来也不会是死于非命,寿终正寝的人有了放不下的执念,除了它肯自己说出来,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碰巧猜中,也许就永远也解决不了。我很庆幸当初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人毁掉这把琴,否则极有可能激怒它,而造成一些无可估计的恶果。

一个以苏州评弹开茶馆维生的人,因为战争和时局的动荡,丢弃了心中的挚爱,成为一段永远的遗憾,也许当初他当掉三弦的头一天卖艺,就成了他手艺的绝唱。而反观我们当下的社会环境,民间的精粹,不是也正像是苏州评弹或是川剧变脸等永远打不过京剧的地方艺术,正在逐渐被替代和弱化吗?

于是我决定,在送走他之前,我希望能够了却他的心愿。

我不懂琴,把琴弦换上的工作就只能交给唐先生,奈何的是他竟然也不会。于是没有办法,我们只得再呆上一夜,打算天亮后找家有评弹的茶馆,请评弹师替我们接上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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