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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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开车一边跟吴小姐闲聊,吴小姐似乎是对吴老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她也察觉到自己的爷爷不愿意多说,于是她就当起了吴老的代言人。从她嘴里套话就容易多了,她告诉我,这次来重庆,是因为爷爷之前在重庆呆过不少日子,有些朋友还留在重庆,尚未去世,拜托我接待的那位老前辈就是其中一个,但是由于是清修之人,有朋而来也不见想必是有原因的,这也勉强不得,而吴小姐还告诉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拜会一位她爷爷故人的遗孤,她说自己爷爷多年来一直有心结,而心结就出在这家人身上。所以特别需要我来作陪。

我有点纳闷,我说我们之前也不认识呀,为什么指定要我来作陪呢,吴小姐笑着说,当然了,我们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爷爷说他有些话憋在心里好几十年了,想要对那位逝去的故人说,算是了却他的一段心愿吧。

于是我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前辈不肯亲自来而要我代劳的原因,诚如我所说,老前辈看见这些鬼怪,那自然是非打不可,而这次要找的一个灵魂,却是自己老友的故人,自己就算下的去手,朋友面子上也担待不起,于是就让我来,不管我最后的处理结果如何,那就是我的个人行为了。

我突然就对那位老前辈感到敬畏,因为他是见识过我做事的方式的,我和他不同,我可能心肠比较软,往往会把一件事情刨根问底,再非常感性地来决定到底怎么做,他甚至在之前对我直言说,我不适合做这行,因为我投入了过多的个人情感和判断,谁又来判断我的世界究竟孰对孰错呢。可我依旧这么坚持着,为了那些素不相识却不曾离开的亡魂。

到了酒店后,登记完毕我送他们去了房间,当时已经是晚上,我对吴老说今天晚上我来安排吧,我带各位吃点地道的重庆菜去,吴老在关上门的时候说,不必了,今天很累了,迟点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希望我能够在明天一早8点的时候,准时来酒店接他们,因为明天他要去拜访那位故人。没等我答应,他就匆匆关上门,而站在一旁的吴小姐也非常有礼貌的对我说,辛苦了,明天见,然后自己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留下我一个人在酒店的走廊上发愣。

走到酒店楼下以后,我想想觉得还是有哪点不对劲,于是我就给那位老前辈打电话,想说从他那里是否能够在多获取一点关于吴老的信息,因为吴老虽然是长者,而长者通常是睿智的,但是吴老自从我接到他开始,就一副深深的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我猜不透,这让我这样的人非常难受,而且心里没底,我以往接触的任何案子,在事情不够明朗的前提下,我会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我是没把握的,而没把握的事情我基本上不会主动去做,因为你办好了一千件事,人家可能形成一种习惯,但若是办砸了一件事,那人家可就要记住你一辈子了。这种事,倒招牌,败名声,傻子才会做。

我把我的担忧告诉了老前辈,我说你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吴老这次的目的吗?搞得我现在心里面特别没底啊!老前辈说,吴春生老人和他是在1943年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毛头小子,吴老还比他小几岁,而当时的老前辈在重庆下半城的道士流派里,算得上是比较活跃的年轻道士,不过没曾出师,也都是在跟着师傅营生。而早年老前辈的师傅曾给国军处理过一些麻烦事,在军内声望很高,于是吴老就想要认识他的师傅,却被拒绝,但是却因此和老前辈而认识了。我说当时你们俩是朋友吗?老前辈说,当初并不是,只是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当年吴老才20出头,很像自己家乡的弟弟,于是背着师傅,他私底下就跟吴老做了朋友。我哦了一声,我问他,那他这次来重庆,你又不见他,他明天说要去拜访的那个人,我也只知道是个死了很久的人,他想要有些话跟这个死人说,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如果不在的话,那不就表示他这趟等于是白来了吗?老前辈说,这个就不好说了,缘到了,道却未必呀,几十年了,也许早就离开了,也许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疑惑道,怎么那人你也认识吗?老前辈说,认识啊,从吴春生的口中认识的,算是神往,但我却从没见过。我们三个是生不逢时,本来可以成为至交,却直到老了,生死相隔的时候,才能够说出来啊。我问他说,你能跟我说说那个死者的情况吗?他说他不能,凡事皆有道,人各在世,各行其道,心结虽需解,但是还得看解不解得开,如果解得开,还能称为是“结”吗?就好像是你得罪了别人,想要请别人原谅你,你的诚意是到了,可人家领不领情,那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了。说罢老前辈对我说,明天你只管跟着去,我不愿意过多参言,这也是你的道,既然让你介入了,你就要走下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事态变得难以控制,你一定要保证吴老的安全,而对待那个鬼魂,也希望你能够给它个痛快。

说完老前辈就挂上了电话,他这一番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虽然不能全懂,但是我依稀明白他是要我按照吴老的要求去做一切他要求的事,但是这当中也许会有点危险,老前辈说他和那人是神交,而且没有见过面,所以那个人应当只是吴老的朋友而已。而既然曾经是好友,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死掉的那一个如此忿恨,滞留了几十年尚且怀有怨念,朋友间哪来的这种深仇大恨?

于是我一夜胡思乱想,浑浑噩噩熬到了第二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池塘

第二天一早,我应约去了酒店,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不过吴老倒是换了一身行头,他穿了件白色的唐装,黑色的裤子,眼镜还是那副眼镜。我问他们吃没吃早饭,我说这附近好吃的早点可多了,铺盖面肥肠面,包子豆浆油条什么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吴老则跟我说,不必了,直接出发吧,吴小姐也跟我说她早上不吃饭,我心想一定是在减肥。所以我就只能饿着肚子陪他们。我问吴老,您要去的地方在哪,离这儿远不远,他说不远,就在会仙桥。

我告诉吴老,会仙桥我没去过,不过我到是知道这附近以前有个地方叫做会仙楼,位于现在的民族路附近,在解放碑商圈呢,那一带基本没什么住家户啊,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赶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了吧,就是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那个人还是不是每天都去那儿。我说好吧,就招呼他们上车。其实会仙楼那儿离吴老他们住的酒店很近,只不过考虑到他是老人的关系,我想拼着在路上堵死,也不能让人家步行。会仙楼事后我了解了一下,以前的确是叫做会仙桥,这个地方原本有个桥,而桥下的河流其实就是那条通向洪崖洞瀑布的暗河,不过早已在城市建设中没了踪影,哪个桥的由来,是一段传说故事,相传古时候一个打渔的鱼郎在这个桥上碰到了八个乞丐,而那八个乞丐就是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铁拐李、吕洞宾、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这八个神仙,所以就叫做会仙桥。也就是一根烟的功夫,我就在会仙楼附近找到位置停了车。

几十年重庆的建设可谓是翻天覆地,以前那些老街几乎是找不到了,而会仙楼本是一个老地名,虽说是楼但是谁都不知道这楼究竟在哪,我从吴老的眼中,看到一种迷茫,他告诉我几十年前这里的一条老街,如今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还好我对解放碑一带比较熟,按照他的描述,我在心里加以排除法,因为他告诉我当年那条小路的石阶上是能够看到嘉陵江的,所以就一定是在靠近北面的一侧,一边打听一边找,最后在民族路路口不远的一栋修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房子背后,找到了那条弯弯拐拐的小路,小路两边的房子全都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房子也大多都变成了瓦砾和荒地,就只剩下那条错落分布的,青石条铺设的下行梯坎。

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第一次到这条小街上,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挑着砖块上来的力哥,于是我问他说这条路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条路没有名字,周围的人都走了,没人了。吴老跟我说,咱们下去看看吧,就是这里了,我还在这里的那块石头上刻了“将之”二字。我问他,那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吗?他说不是,那是他自己的“字”。我突然想起来,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尤其是这些军官,基本上名字后面就跟着一个“字”,例如蒋中正就字介石,毛主席就字润之一样。我对吴老说,这里基本上都在拆迁改建,除了那些工人估计没人在这里了吧,您确定您要找的人在这里吗?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问是对我招招手,说请我扶着他下去看看。我只得从了,在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大约百十来米以后,转过一个弯,那个弯后面照样是被拆掉的房屋,但是却有一颗黄角树,黄角树还没被砍倒,树不远处有个看上去像池塘的小坑,但是坑里没有水,而在那个坑的栏杆下面,有一个身形瘦小,驼背,头发花白,穿着小碎花布衣的老太婆,坐在一个小木凳子上,背靠着池塘的栏杆,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吴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仔细辨认了一下,从他的眼神中我得知,这个老太婆,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我不得不更加仔细的观察起这个老太婆来,她穿的是短袖,但是手臂上的肉已经全然松弛,她坐着的那个小凳子显然是她自己随身带过来的,而因为凳子很矮,所以她坐下后露出了脚踝,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拖鞋却是两种不同的颜色。而她背后靠着的那个池塘栏杆,让我很轻易的察觉到,这个老太婆一定是每天都来这里这么坐着,因为在栏杆上唯独她坐的位置,有一大片被摩擦光滑的痕迹,而别的地方都没有,想必是当年还年轻的时候,自己还能够爬到栏杆上坐着,但是后来老了,爬不上去了,只能在下面坐,改变了位置却没有改变这种习惯。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绳子上挂了三个东西,一张卡片一样的塑封纸,八成就是她的姓名等信息,为了防止走失,然后有一把钥匙,还有一个金属棍状的东西,从那个棍子上的小缺口看来,那是一个哨子。

我问吴老,我说这就是您要找的人是吧?吴老表情凝重的点点头,我说那您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上去打招呼啊。他慌忙说,别啊,咱们就远远等着,等到她自己醒过来。其实我说打招呼,那是在诈他呢,因为在这样一个荒芜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个坐着打瞌睡的老太太,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所以我知道这个老太太一定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这才故意装傻诈一下吴老。既然吴老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决定跟着他们一起等,远远看着那个老太婆,而此刻的我心里有种很莫名的激动,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当中究竟有怎样一种纠葛,生活里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而我则是那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坐了很长时间,估计得有一两个小时吧,随着时间越来越到中午,温度也越来越高,我们三个远远蹲坐在石梯上,周围一片安静,唯一的吵闹就是那棵树上没完没了的蝉鸣声。我是个非常怕热的人,坐了那么长时间,也腰酸背痛的,我的扇子骨都快要扇不起来了。惟有偶尔回头,能够瞥见坐在我身后数块石阶上的那两根美腿。

到了中午12点的时候,解放碑的钟声响起,这种在那附近不一定能听见的声音,在我们坐着的地方,却非常清晰,环境参照的问题。所以当钟声当当当的时候,那个打瞌睡的老太婆也因此而醒了过来。我想这也是一种习惯性的条件反射,换成我的话,这声音再大我也不会醒。这也应了吴老先前的话,以及我的猜测。

我站起身来,看着吴老,但是吴老对我摆摆手,说不要上去。这下我心里就更奇怪了,你说你好好的来找人吧,找到了不打招呼我还能当你是不想吵到别人打瞌睡,现在人家自己都醒了你还不去打个招呼,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这个老婆婆当年是吴老的暗恋对象吗?当然不是,可让我更奇怪的是,我们明明离这个老婆婆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在一片瓦砾堆里面,我觉得我们的存在算是比较显眼的,更不要说我后面还有个番茄炒鸡蛋呢,可是那个老婆婆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我们一样,站起身来,锤锤大腿,然后俯身拿起小木板凳,然后驼着背战巍巍的走开了,走的方向就是这条石阶的下方。

我看着老婆婆的背影,实在忍不住了,我就问吴老说,这人都走了你还不叫住?他对我说,你别叫,咱们跟着她。我说吴大爷您这是个什么精神啊,尾随小姑娘我或许还行,你让我跟着一个老奶奶是啥意思啊,吴老对我说,既然是我朋友拜托你来的,就请你按照我说的做吧,我自然有我的理由,等到了这个老太婆的家里再说吧。吴小姐也站起身来,扶着吴老开始走,我也只好上去帮忙扶着,哪个老婆婆的步幅很慢,就这么沿着石梯朝着洪崖洞方向走了几百米后,她就朝着右转,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左转,走到了临近沧白路的一条小街上,而那条街上,立刻恢复了解放碑商圈的繁华,又是午饭时间,周围的餐馆热闹非凡,因为老太婆走得慢,我们跟上也不难,在绕过那条喧哗的街后,她又转身进了一个小巷子,当我们跟到巷子口的时候,我看到她侧着身子,打开了狭窄巷子最里面的那个小木门,接着进屋把门关上。

吴老对我说,她果然还是住在这里。我说怎么你来过这里吗?他说来过,很多年前来过。然后他对我说,走吧,咱们进去看看。说完我就扶着他走上台阶去,我远远看到那个老婆婆关门的小木门,外面对方了很多建筑垃圾,看上去就是一个垃圾场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垃圾场,因为没有垃圾场会在外面修这么个台阶,更不会建在这么狭窄的巷子里。

当我们走到快要接近木门的时候,突然从我头顶的左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找谁?”

我被这声音一吓,赶紧抬头。因为头一晚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曾设想过今天可能会遇到点危险,到时候我可得保护好吴老和他的孙女才行,可是当我被人突然这么一问的时候,我却首先想到的是怎么保护好自己。只见距离地面大约四五米的地方,有一个小窗户,一个短发络腮胡的男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看是个人,我也算是放心了许多,于是我舒了一口气说,你好老师,我们是来找这个小屋里住的这个婆婆的,不是来拆房子的。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这两边的墙壁上,也都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我害怕他们以为我们是拆迁方的人,然后不问缘由就来个钉子户大战拆迁队的好戏。

他依旧有点冷冷的但是戒心很强的问我,你们找她做什么?几十年除了居委会就没人找过她,你们是她的什么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把眼睛望向吴老,向他求助。吴老对楼上那个男人说,我是吴春生,是唐子成生前的老朋友。年轻人,你认识唐子成吗?

看来这个叫唐子成的人,就是吴老和那位老前辈口中的故友。

那个楼上的男人楞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说,你们等我一下。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拖鞋下木楼梯的声音。然后他从靠近老婆婆房门边上的一个小口子里出来,堵在我的面前,隔着我对着吴老说道,你就是吴春生?你还真的回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一脸茫然,转身看吴老和他的孙女,他们比我还要茫然,吴老小心翼翼的问,请问你是?那个男人哼的冷笑一声说,我也姓唐,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唐子成,那是我爷爷,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当年要是不是你去告发的,他怎么会被捕?又怎么会死?

我一看那家伙有点激动了,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挺害怕他突然发狂冲上去暴打吴老一顿,于是我就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打算安抚下他,让他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谁知道我还没碰到他呢,他就一下撩开了我的手,接着还狠狠在我胸前推了一把。并大声问我,你又是谁啊,给我滚边上去。

于是这么一来,我那该死的脾气又上来了,但是我依然没有动手,我还是在好言相劝,我说有什么话慢慢说好吗?来找这个老婆婆就是为了当年的事,长辈间有些什么误会,你当晚辈的也别插嘴的好。他冲着我瞪着眼睛说,你说的这叫什么屁话,如果当年不是这个老混蛋告发我爷爷,我爷爷就不会死,我爹就不会当孤儿,也不会因为这么多年要照顾我奶奶和我,操劳过度,那么年轻就过世了!你知道个什么,你给我闪开!

我不闪。他开始打算从我身边挤过去,我又堵住了他侧身的地方,于是他开始生气,再度伸手向我抓过来,这下我可是有准备了,挡住他的手以后,脚下使劲一蹬,把他朝着墙壁上推,接着把他的手抓住翻到手心朝上,然后朝着手心的方向用力掰,他就只能乖乖的蹲下了。换成我一只脚跪在地上,一只脚压在他的身上。

其实在美女面前打架是很不好的行为,不过我也没有办法,掰手腕是最省力也最有效的一个办法,不过这通常基于你不想伤害对方,但是对方偏偏不老实的前提下。我低声对那个痛得哇哇叫的男人说,我现在放了你,但是你别给我冲动,有事说事,人家大老远从台湾来,为的就是化解这么几十年的宿怨,如果到时候你还觉得不解气,你自己再找别的法子,今天我在这里,我就不准你伤到别人!然后我抬头问吴老,您是来解决问题化解宿怨的吧?因为我一直都是猜测的,他自己可没这么说过。所幸的是,吴老点点头,对地上那个男人说,年轻人,有些话,我憋了几十年,今天来,就是想要借别人的方式,把那些话告诉给你爷爷,是我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我的这些话只在一封信里给一个人说过,你们找不到我,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些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告发过他,你相信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傻瓜

男人稍微冷静了一点,我再次问了他,我说你能不再这么冲动了吗?他轻轻点点头,于是我就慢慢放开了他。感觉到他没有反抗的样子,于是我也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男人忿忿的起身,在一边非常不爽的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那些鬼话说给谁听?我说,这不就是我跟着来的原因吗,我有办法让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给你爷爷,不过前提是我还能在你奶奶的屋子里找到你爷爷的踪迹。他冷笑一声说,你的意思是,你还能跟鬼说话?我说说话不能,但是我能够让对方听到。他说,我还以为我够没文化了,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竟然这么迷信。我告诉他,这不叫迷信,因为你可以信,但是不能迷进去,只有当你迷进去了,那才叫迷信。

男人没有说话了,只是疑惑的望着我,再看看吴老。他大概是察觉到我们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回头望了一眼老婆婆的木门,然后对我们说,你们跟我上来,很多事情,你们得先跟我说了,我才让你们去见我奶奶。我转头看着吴老,毕竟是他的私事,我得等他给个指示才行。吴老对我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他在来之前,我想就曾经预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对方的家人一定还在心里深深恨着自己,很多年都没说心里话,我想这也算是他的一种释放吧。

于是我们跟着那个男人从侧面的小口子走到楼上,这栋楼应当有些年岁了,因为虽然重庆老房子多,但是这种已经松动和破裂的木质楼板房,实在是不多见了。男人住在二楼,但是一楼所有的门上都画了大叉叉,而且楼里安安静静的,看样子这是一个已经被划为危房的房子,只不过他还在这里继续住而已。男人没准我们进他的房间,而是在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开门进去拿了一个小凳子,还有一个装腻子粉的桶,让我们当凳子坐。我们坐下以后,男人率先说话,他直接对着吴老喊道,你说不是你告发的,那你且告诉我一个原因,为什么我爷爷当年会被抓?

看样子,这个男人一定是从小就听自己的父亲或是身边的人说起这事,并且他的成长过程中,肯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否则他不该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的。只见吴老双手撑着自己的拐杖,然后歪着头长叹一声后,转头对我说,小李,这件事情本身和你无关,既然你来了,也是来帮忙的,我想我也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说个明白,我很长时间没这么说话了,但是我却记得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忘记过。

吴老说,他祖籍山西,16岁参军,后来分别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和黄埔军校青训班学习作战,当时他在这两所军校的老师,都是一个叫做刘峙的高官,刘峙也对他这个学生非常喜爱,于是自从1937年抗战爆发后,国民党把行政中心迁往重庆,刘峙当年作为蒋介石钦点的18军长,带着部队一块到了重庆,作为蒋介石的卫戍军队,也就是古时候所谓的大内侍卫。而同时作为刘峙的爱将,吴老也跟着到了重庆,一直到1943年的时候,吴老机缘巧合的和这次拜托我来的老前辈认识了,俩人成了比较好的朋友,但是后来抗战胜利,重庆谈判却失败了,蒋介石因为要把都城恢复到南京,但是自己抗战期间在重庆这边留有大量的军事和政治部署,这些是没办法带走的,但是他又担心共军会乘虚而入,于是就安插了不少藏匿在民间各地的特务,特务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戴笠。

因为工作比较得力,刘峙带着18集团军离开重庆的时候,特别把吴老给留了下来,作为特务机关的人员,随时在重庆监察共产党的动向。而吴老当时的军衔是中尉。到了1947年的时候,吴老收到一些线报,说是有共军潜伏特务出没,于是就跟踪准备实施抓捕,但是在抓捕之前,他打算先悄悄摸清楚对方的情况,于是就化妆成一个卖草纸的摊贩,蹲守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而这个他原本要抓捕的人,就是唐子成。地方,就在我先前找到老婆婆的那个池塘那儿。

吴老说,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抓捕行动,于是在连续蹲守三天的时间里,他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个老婆婆,当时还是个少女,每天都会在那颗黄角树下的池塘边呆坐着,而没错唐子成经过那儿的时候,都会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这么默默的站一会。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眼之间,感觉就是一对暧昧的情人,却有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样。当时他觉得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以为那个少女就是接应的人。谁知道跟周围的居民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少女,其实是个天生智障的傻瓜。那些街坊还说,傻瓜自打半年前在这里遇到了唐子成,于是每天同一个时间来这里守着,有时候唐子成没来,她就要在这里站很长时间,街坊还告诉她,这个傻子的爹妈都逃走了,但是她是个傻子,就把她给丢下了,有住的地方,但是却没有谋生的本领,重庆当年还算富,于是街坊们就大家帮忙,给她吃的用的,把她拉扯长大,脑子有问题,想嫁人都没人要,长得也不错,但是送去青楼大家都干不出这样的事,于是就这么耗着。街坊说唐子成是外地人,在这附近住,他心肠好,也很同情傻瓜,知道傻瓜天天都在等他,有时候他不来就一直等下去,于是他就天天装作路过的样子,来让傻瓜看他一眼,每天都和当初他们俩第一次在那池塘边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打断吴老说,啥意思啊,你意思是唐子成是共产党,而他每天都要刻意重复两人初会时的场景,来让那个老奶奶感到幸福是吗?吴老点点头,他告诉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觉得如果自己抓走了唐子成,那么这个傻瓜以后就等不到人了,实在很可怜,好在唐子成踪迹的情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于是他就偷偷离开了,打算放他一马。

谁知道过了几个月,唐子成被捕了,当时他从内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度心忧,他知道国民党用刑的手段,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于是他想办法打通关系,混到了牢房里,还想法子在审讯笔录上把唐子成的“罪”加重,为的就是让上级批准枪毙,而他就有机会做押运枪毙的人,这样就有机会再放走他。

那个男人显然是觉得吴老说的和他知道的相差甚远,于是露出一副非常惊讶的表情。我问吴老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因为同情那个傻瓜吗?他说是的,战火年代,虽为同胞,却不得不各自为战,如果不是大家的立场不同,那么谁都有机会成为至交好友。而他和唐子成虽然不认识,但是从监视他的那几天时间里,他敬重唐子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吴老说他的计谋很成功,果然上级指示要将唐子成枪毙,1947年的重庆,已经开始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当中了,各地的地下党骨干都被抓了,蒋介石奉行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政策,虽然没能够从根基上动摇敌人,却大大挫败了共产党在重庆的情报机关。于是吴老在押运唐子成的时候,打算送到城郊,支开随行的人,然后偷偷放了他。但是唐子成并不知道吴老的打算,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于是他请求吴老说,你能不能再给我半天时间,明天一早我去见一个女人,见过之后,你再枪毙我。

吴老说,当时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如果带他去见了那个傻瓜,特务们就知道他之前出没的地方,甚至那个傻瓜都还有危险。于是他拒绝了,一切如同他计划的那样,带到城郊然后以军官的身份支开随行的士兵,偷偷放了唐子成,并且还塞给他不少钱和一套伪装的衣服,说你别继续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既然心里有牵挂的人,就好好平静的过日子去。唐子成很意外,因为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在离开的时候问吴老,你是我们的同志吗?吴老告诉他,不是同志,只是一个有缘人。吴老告诉他,先前那个傻瓜住的那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让他好好在那附近藏着,直到气氛松懈后再离开,在此之前,换个身份,老老实实当个老百姓。吴老说他会尽力保护那一带的太平。

唐子成谢过之后就离开了,而吴老回去的报告也写着击毙。而在那之后,吴老常常瞒天过海的偷偷去池塘边探望唐子成和傻瓜,但是他们从来不会相互交流,因为彼此知道,这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吴老说,他很高兴的是,唐子成和傻瓜依旧坚持这每天一次的昨日重现,每天仿佛是傻瓜第一次见到唐子成的样子,所以傻瓜每天都很开心,而当时,他们俩已经结婚。

1949年的时候,共产党接连胜仗,蒋介石节节败退,重庆的气氛开始变得越发的紧张。尤其是46年戴笠死了以后,重庆和南京两边消息都藏着掖着,生怕给对方知道了,内斗很厉害。而当时的渣滓洞白公馆也关押了不少地下党成员,在49年年初的时候,重庆再度展开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这次又抓获了不少地下党员。而这次搜查中,唐子成被自己的同志出卖,再度被捕。国民党看唐子成的家眷是个傻瓜,还生下了孩子,也就没有管他们。而唐子成算得上是自打那次死里逃生后,没有再参与地下情报工作,所以他对国民党来说,没有特别大的价值。1949年6月的时候,吴老听说渣滓洞集中营枪决了一批囚犯,而一打听,发现唐子成就在其中。

而当时国民党政权摇摇欲坠,很多当官都在疯狂搜刮,为撤退台湾做好准备,当初吴老徇私放走唐子成这件事,也就没人来查,他也算是因此躲过一劫,否则通敌在国民党里可是死罪。而他也再也没有去过傻瓜的家里,一直到今天。

吴老问那个男人说,刚才我说我是吴春生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说是我告发的?那个男人说,因为重庆解放以后,给当时牺牲的烈士们查勘生平,在来奶奶家里挂烈属牌的时候,军方的人说的。说当时爷爷在狱中的时候实在受不了逼供,就说了很多自己知道的情况,还托人带话出来,说是知道自己藏身地方的人,只有吴春生,而吴春生是个国民党军官。遗憾的是,他甚至丝毫没有怀疑是自己的同志出卖了他。所以从这个男人的父辈开始,就一直笃定的认为是吴春生告发,而那个老婆婆,自从唐子成被捕后,依旧每天按时按点去那个池塘边等着,期待着每一次和爱人的初见,却从此再也没能等到。

吴老听后,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运弄人啊,我和唐子成假若任何一方不在阵营里,这个悲剧也就不可能发生了。吴老转头对我说,这次拜托你来,就是想要你把我的这番话告诉给唐子成听,他虽然与我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我们彼此心里是把对方当作挚友的。我也知道你要把这些消息带给他的话,需要一点老东西,我这里是没有,但是我们跟着那个老婆婆,是因为她的身上有,几十年都没取下来过。

我说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金属哨子吗?他说是的,原来你发现了。因为傻瓜不会说话,所以当年唐子成为她做了一个哨子,有事就吹哨子,他就会立刻赶到她的身边。吴老对那个男人说,年轻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你帮我去你奶奶屋里,把那个哨子拿来吗?男人犹豫了一会,点头答应。我说我也跟着去吧,如果哨子上没有灵异反应的话,这件事咱们也做不了。于是我跟着男人下楼,男人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看样子这么多年以来,他身强力壮却还住在这么个危房里,就是为了就近照顾自己的奶奶,不由得我也一阵钦佩。在小木门边上的窗户那,我看到窗后就是一张小床,那个老奶奶正面朝窗户侧身睡着了,手却是合十状,压在头下面,我想她虽然是个傻瓜,但是却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肯为了她每天重复一次初次见面的心动,肯为了她做一个随叫随到的哨子,儿孙也孝顺,就算过得苦,却依旧每天去等待自己的爱人,等不到回了家,却很快又忘记了。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找到她,她却压根不知道我们曾经来过,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么一个傻瓜身上,发生了这么多让人动容的故事。

我看见男人悄悄取下她脖子上的那个小哨子,然后悄悄转身出门,我摸出罗盘,开盘后测了测,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心想,唐子成牺牲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有记挂的,而这种强烈的记挂肯定会让他不会离开的,只不过在当下的这个地方,我找不到唐子成的痕迹。

我对男人说,没用的,你还是把哨子还回去吧,剩下的我再来想办法。回身上楼,把情况告诉了吴老。吴老很是失望,但是我跟他说,假若我有一天找到了唐子成,我一定把你的话告诉他。就算我实在是找不到,我也会请人走阴帮你带话的,你就放心好了。如此一来,虽然满怀遗憾,吴老还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好在我感觉到那个男人是相信了吴老的话的,这么说来,这段恩怨,算是了结了。

吴老临走前留下了一些钱给那个男人,就像当年他放走唐子成的时候,给他一笔钱一样。我亲自送吴老和他的孙女第二天去了机场,重庆当时没有直飞台北的航线,得转机,所以我也不必在国际厅面对那些因为字母发愁。而在送走他们以后,我花了点时间去打听唐子成的下落,依旧无果,直到2008年,我才托黄婆婆把话给带给了他。

而2008年的时候,那位老前辈也去世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训斥

假如一个普通人,每天奔波在街头巷尾,那么这一天下来,他大概能够遇到1000张完全陌生的脸孔。这1000个人,每个人都和他檫肩而过,不再有交集,甚至不需要在人潮中多留意一眼,哪怕对方是个美女。这么算下来,假设这个人能够活到80岁的话,他总共会邂逅到2900万个陌生人,只不过彼此不知道对付的存在罢了。所以我一直很强调缘分这件事,尽管说起来特别俗气,但是在我们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每两个细微的生命相逢都算是一种缘分。试想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的亚洲,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大的省份,这么大的城市,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因为某些事情而相互认识,怎能不说是一种秒到极致的缘分呢?

所以,带着这种对缘分的向往,和无限的尊敬,我要介绍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他姓江,论辈分是我师傅的师傅那一辈的,而我总共跟这位江师傅见过两面,值得庆幸的是,他竟然还记得我。

第一次见到江师傅的时候,我18岁。那是1999年的秋天,因为具体月份我也忘记了,我只记得那段日子里,我在昆明跟着师傅正在为前不久前南斯拉夫大使馆被轰炸而忿忿不平。我甚至曾经幼稚的要求师傅说,师傅啊,你说你都牛逼成这样了,克林顿那熊孩子是个外国人啊,年初不是还闹性丑闻要被弹劾吗,咱们就不能弄他一下吗?师傅虽然也气愤,但是师傅告诉我说,首先来说这么做是绝对错误的,即便今天被炸死的不是许杏虎而是我,也绝对不能用玄术去做一些害人的事情,当然,那小子是挺混蛋的。其次,虽然新闻上没播,但是自从马可波罗把中国的神奇告诉了西方人以后,从那个年代开始,就不断有人开始研究中国的玄术,尤其是祖宗留下的易经。所以你看似那些总统啊什么的,身边跟着的是保镖,可是真正的高人是根本就不用一路随行就能够保护他们。所以相比之下,那些刺杀的狙击手威胁更大。我点头说,师傅说得是,否则当年日本鬼子就打不进来了,直接让中国的师傅们一起咒死他们的天皇不就完了吗?师傅当时跟我说,所以你必须明白,我们这种人正在一天比一天更少,中国的玄学不仅包含了祖宗的智慧和实践,还包含了中国人的忍耐和谦逊,为什么科学界会把我们界定为“迷信”?那是因为科学的态度是严谨的,他们会通过无数有理有据的步骤去论证一个结果,而我们玄学则是通过一些来自于经验的手法,去达到一个特定的目的。所以科学和玄学本质上的方向其实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科学能够说出每一个步骤的理由,却往往忽略或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个结果是对的。而玄学则是知道这个结果是对的,但是却没有办法解释理由。

当时岁数还小,师傅说的话并不能完全懂,所以以上这些其实是当下的我对师傅当年的话的理解。师傅说,湘西苗疆定鸡术,在科学界看来是一种巧合,甚至是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还是个谜”,而对于苗疆巫师来说,那不过就是个简单的咒语和手势罢了。但是你要让那些巫师来解释个为什么,却没人说得明白。

师傅很喜欢用比喻和比较,让一些比较难以阐述的事情,用简单的方式让我明白。直到我见到了江师傅,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师傅更简单的高人。

那天晚上,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还在抄书,却听到师傅起身开门的声音。由于跟着师傅的日子也不短了,师傅是个喜欢清静的人,除了有单子的时候,晚上几乎是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的,而且师傅住的地方是那种老民居,老到不会有好心的居委会大妈专程上门来嘘寒问暖。于是我对师傅那晚的举动很是诧异。可是我不敢开门看,因为师傅有时候发起火来我还是很害怕的。直到师傅自己来打开我的房门然后对我说:来,你出来下,我介绍一个前辈给你认识。我走出门去,看见客厅有个穿道袍的老者,因为昆明的一场雨而打湿了衣服。身高大约在165上下,比较精瘦,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两颊的颧骨看上去比正常人高了不少,很像以前50年代,电影里那种一脸正气的样子。从他的站姿来看的话,他也就是个中年人,但是师傅却跟我说,这位是江前辈,虽然岁数大不了我多少,也就10岁的样子,但是他却是我的长辈。我一边听着师傅的介绍,一边用那种神往的眼神打量着江师傅。江师傅站在客厅,对我点点头。

师傅对我说,江师傅籍贯是四川乐山,年少时候曾在武当门下,但是武当毕竟是道派大家,弟子太多,师父的功课没有办法面面俱到,于是江师傅在20多岁的时候离开师门,开始云游悟道,后来机缘巧合习得某派高深道法,从此开始了如今的营生。师傅告诉我,江师傅德高望重,这几十年来行里人都非常敬重他,而这次来昆明,是因为有件事必须的多叫上些厉害师傅才行。而且无关钱的事,因为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平定下来的话,日后必有祸乱。

我问师傅,什么事呀?怎么一直都没听你说起过?师傅说,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他说99年年初头几天的时候,在昆明以北,有一个彝族自治县,叫做宁蒗,夜里1点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震。师傅告诉我说,那次的地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的人畜伤亡事件,但是却因此震裂了一个山头的老坟。一个山头?我当时很是吃惊,那个时候虽然我还没有办法独立做事,但是跟着师傅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不敢说不怕鬼,谁他妈不怕啊?只不过对待鬼神的态度,我已经能够做到比较坦然。当你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时候,首先得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其次得去接纳和了解,既然存在了,就一定有存在的道理。

师傅看我这么吃惊,于是笑了笑说,对啊,一整个山头呢,要是就那么一两只跑出来,我怎么会请江师傅这样的高手来呢?这次的坟很多,虽然都是些野鬼,但是一个人收拾总是太费劲,而且怨气重,想要保太平,我们这些师傅要联手做阵。我问师傅说,这么厉害?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师傅告诉我说,明天一大早。所以这几日你在家里不要荒废功课。我明早会留下一些书,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把它抄完。我带着迷离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师傅,问他说,师傅您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带我去对吗?接下来师傅做的事让我伤心欲绝,他前所未有的坚定地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带你去。

于是我绝望的跟江师傅道了一声晚安。自行回房,留下他们在客厅叽叽歪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师傅,但是从师傅回来后,我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随后在一次师徒喝酒中,我借机问了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借着酒劲告诉我,他认为这次叫江师傅来帮忙是一次欠缺考虑的举动,因为江师傅手段比较直接,他认为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如同监狱里的犯人满大街跑一样。师傅的本意是让他们重新回到“监狱”,但江师傅则认为他们全都应该判死刑。师傅告诉我,出于对老前辈的尊重,他自然不方便多说什么,但是于内心来讲,他对江师傅的做法实则是不敢苟同的。

当时我岁数小,不太了解其中的人情事故,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师傅心里带着一种憋屈。事后我曾尝试就此事再向师傅刨根问底,却被师傅的太极十段轻易绕开话题。直到我出师回到重庆。

2002年,我开始在重庆小打小闹,夹缝中求生存,按照师傅教我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一边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一边尽可能不得罪老前辈。在此期间,我认识了不少和我岁数相仿甚至辈分比我高的各派师傅。他们当中,有手上功夫很强的,有知识很渊博的,还有消息非常灵通的。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要对行内的事有一个及时的了解。于是2004年的时候,行里的一个传闻,在整个西南地区的玄学领域里,造成了不小的波澜。

那个传闻是这么说的,在重庆西北方向的某城市,有一个2002年开始建设开发的新区,而该区某个职要部门的其中一位副局长,行政级别应该还不算低,但是在2004年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老婆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却没了脑袋,枕头上甚至没有一滴血。当时报了警,但是由于事情太过于蹊跷,且涉及到当地官场的声望问题,所以上头立刻控制了消息,尽可能的不让消息走漏,并且专门开始侦破调查,但是却久久无果,倒是把这个死掉的副局长生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翻出来一大堆,什么滥用职权啦,包养情妇啦,行贿受贿拉等等,作为一个人民官员,这些罪责都是大罪,大到足以让他再死一次。而且当时正常途径的调查已经陷入泥潭,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据说当时报警的是这个官员的元配老婆,调查时做的笔录上面记载了当时这个官员的死相。脖子上的断裂口非常齐整,而且伤口都结痂了,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结痂其实不太可能。他的太太说,头一晚自己还比那个官员睡得晚一些,自己一直在看报纸。而且他们家的居住环境也并非贼人想进就进来的那种,再说她自己是个睡觉十分容易被吵醒的人,假如真是进了贼人干的,那么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杀人取头,这是不可能的。最关键的是枕头和床上没有丝毫血迹,这太不合常理了。

对于她来说,这的确是有点超自然了,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成天装神弄鬼的人来说,我们就很容易联想到玄学里的一种害人的方法,叫做驱鬼术。而这里的驱鬼,并非驱散鬼的意思,而是驱使它,代替活人去做一些害人的事情。中国古时候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活人的钱对死人来说未必有用,但是这说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被某种价值所来衡量的。而驱鬼术,最为擅长的,就是茅山。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是茅山的人干的,因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即便是茅山的师傅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鬼去害死一个人,假若真是玄学之士所谓,这背后若非有着一种阴暗的利益关系,那么就一定是受到更大的高层胁迫。

这件事是传闻,同时也是禁闻。因为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还想安分的生活,就最好是别跟政治时局扯上关系,因为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出对策,大拇指是拗不过大腿的,正如几年后,重庆巴南区一个小男孩身穿红衣诡异悬梁一样,没人敢说,没人敢触碰,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悬案。

但是无头官员那件事,偏偏有一个人不信邪,这个人就是江师傅。所以那件事,到最后一直是他亲自处理的,据说他查到的结果正如我们传言的那样,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这个组织也是受到不可违抗的压力才这么做的,但是当时没人知道这个组织是什么,更加不可能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谁。从那位官员的职位结合年龄来看,他直接听命于当地的省委和市委,而这些人都是直接听命中央的,所以一个人想要在官场上往上爬,大多数人选择了脚踏实地的干,而总有极少数人选择了走捷径,江师傅那边放出来的消息,这个官员就是急于求成的一位。而最后,尽管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他的下场,八成就是他急功近利的恶果。

这件事在行内流传非常广,而且版本众多。由于我本身和江师傅有过一面之缘,且因两城距离较近,所以我自认为我得到的版本应该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我只知道当时江师傅查到,其实那个官员早在那一晚之前很长时间就死了,也就是说,他老婆那段日子和他的相处,其实他老婆也是被鬼迷惑住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男人早已死亡的事情。头也是早就断了,早就不见了,只不过当那天早上醒来发现尸体,才以为是头一晚发生的事情罢了。道上很多心怀不轨的人,滥用驱鬼术,总是要给自己制造一点不被怀疑的证据,例如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到最后草草以一个未果的凶杀案结束,谁知那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杀人事件。

江师傅查到这些消息以后,也再也查不动了。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无法求证,况且我自己都避之不及。但是我知道江师傅出手,肯定不是受人委托,而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他这个人心高气傲的,怎能允许别家师傅在自己的范围里为非作歹?但他毕竟是一个人,压根也查不下去,所以这件事至今也是一个悬案,而江师傅也是因为这件事,选择了退出江湖。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被更多新发生的事情所取代,大家说得也少了,知道真相的人恐怕没有。直到2007年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罪了一帮人,在司徒师傅跟我分析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我们再次提到了这件事,而那时候我才知道,2004年无头官员悬案的背后黑手,竟然和我得罪的那帮人是一路的,那就是刹无道。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说下我和刹无道目前的关系,自打2010年以后,我和刹无道的私人恩怨算是了结,但是那并不代表这个团伙就此弃恶从善。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因为付强曾有言在先,于是相对来说收敛了不少,但是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存在。我势单力薄,有了牵挂,生活重心也发生了转移,所以我实在是无力再与之较劲,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可能的不去听闻,不去知道,换来自己良心上的平安,我相信,江师傅当年的退隐,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句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当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已经无法履行的时候,自然也就到了淡出这个环境的时候了。

于是我开了酒吧,倒了酒吧,开始写书。

大约在大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周末,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我是陌生的,但是从区号的显示中,我知道这就是江师傅所在城市的号码。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声称自己是江师傅归山后的弟子,如今跟着师傅不学抓鬼,潜心学道,在当地某个著名的道家名山上。而两日后即是江师傅的80大寿,希望我能够与会参加,重庆这边邀请到的几位,都是几个大名鼎鼎的前辈,当然,司徒师傅也在其中。对方特别强调,希望来者不要携带手机,大家只需要安静的说道交流即可。

我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告诉对方说其实我已经不干这行了。对方说,江师傅也没干这行了。于是我就无法拒绝了,很难说当时我的心情是受宠若惊还是怎样,因为论交情,江师傅和我就只在99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交情应当是我师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就要偷笑了,却被邀请参加寿辰。于是我答应前往,挂上电话后我给司徒打了电话,他也是高高兴兴的,对我说,既然叫了你了,你说什么都要去,人家是老前辈,虽然你现在不干了,但是这种关系还是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司徒让我别开车,坐他的车去。我心情也挺好,我甚至调侃他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开车还行不行哦。结果他来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之所以要我别开车,其实是想骗我帮他开车而已。路上的时候我和司徒侃天说地,非常开心,因为我一直很敬重这个老道士,特别是自打不久前铁松子师傅的顽疾离世,司徒在我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所以我们也时常电话联系,但是他自从铁松子师傅去世以后,就不再让我和胡宗仁去他家里,理由我能懂,但是我却想不透。

当晚我们就抵达,为了避免给他们造成麻烦,我和司徒连夜开车到了山脚下,随便找了个旅店住宿。第二天,80大寿是在晚宴的时段进行,而且只安排了那么一顿,本来我还说够小气的,但是想到对方的身份,低调也是好事。于是上午的时候我和司徒就去专程摆放了江师傅。屋子里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师傅,礼品也堆放了不少。到了江师傅这把岁数,钱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我和司徒也是临时在山脚下买了不少好东西送上山去。江师傅和司徒还算熟,见我们来了,高高兴兴的招呼我们坐下,屋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特别别扭。那种别扭的感觉就好像是把我塞到学校的教室里上学一样,总觉得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地方,而细听大家说话的内容,也都无非是一些关于道学的见解,都知道江师傅隐退了,没人再跟他提什么鬼事。而我不是道家人,我对道家的理解其实非常有限,在他们看来,我更像是一个旁门左道,于是我在哪里,一口一口的喝茶,一根一根的抽烟,却怎么都没办法插上话。

到了大约中午11点多的时候,江师傅让大家去道观里吃斋饭,他说他现在一般是不吃午餐,早上喝点露水,中午要打坐静思。我是饿得不行了,正打算说起身去吃点东西,素的就素的吧,谁知道我刚站起来,江师傅就叫住我,小李,你跟司徒再陪我坐一会。

他直呼我的名字,让我很是高兴。于是我站起来等其他师傅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司徒,以及江师傅和他的一个徒弟,那个徒弟看上去胖胖的,中年人,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位。江师傅吩咐关上门,然后对我说,我听说你最近不干老本行,开始写东西了,是吗?我说是啊,当时我很得意。江师傅跟我说,那你能够答应我,今后不写了吗?

我一愣,然后望着司徒。司徒是知道我最近在写东西的,早前因为写了铁松子师傅,他还差点揍我一顿,但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于是当下我有些不解的问江师傅,这是为什么呢?我现在的生活几乎全靠这个打发了。江师傅对我说,因为你写到我了。

我吃了一惊,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显然,有点愤怒。可是我实在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写过他,因为我本身和他又不熟,我平白无故干嘛要写他呢?于是我疑惑的说,我没有写过你呀。江师傅对他的徒弟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徒弟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江师傅接着对我说,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单单只留下了你们俩吗?你写了2007年你闯祸的事,让人知道了2004年我的事。

我快速在脑子里回想着,因为我都是想到就写,不打草稿,写完也很少回去看,而江师傅的事情,我原本就知道得很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2004年那个无头官员的事情。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一紧张,于是我战战兢兢的问道,您是说当时传闻的无头案吗?我虽然知道是江师傅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自己承认过,但是却也没有否认过,所以我问的小心翼翼。他说,就是那件事,你可知道那件事是我心头的一个疤,本来知道的人就是少数,但是你这么一写,很多人都知道了,很多人开始打听,甚至有不知道的人都打听到我这来了,你说说,能让我不生气吗?

江师傅的语气虽然比较平缓,但是还是感觉比较生气。于是我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当时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我这回去后立刻就删除。他摇手说,那倒是不用,删掉不代表这件事不曾发生。只是今后你写的东西里面,不要再提到我,也不要再提到我们这边的人就好了。

司徒站起身来,从背后踢了我屁股一脚说,我说你这小子,还不赶紧认错!我有点生气,更多则是郁闷。自己大老远跑来贺寿,却被人教训了一顿。而且司徒还在边上指指点点,当初那件事本来就是他说出来的!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做法,在江师傅面前,即便司徒是力挺我的,也得以长辈的身份训斥我一顿,这么做是在给老前辈留点面子。因为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蛮横起来我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而相对的,重庆的师傅和他们当地的师傅,其实长久以来都存在着一种大家彼此不用说明的竞争关系,那种关系,就好像是重庆的车管所和贵州的车管所一样,重庆的车到了贵州,是重点盯查对象,就像是贵州的车到了重庆一般。面子上大家和颜悦色,但是底下勾心斗角的事情没少发生。

这并不是丑闻,而且我甚至觉得那是合理的。没有竞争就不会有进步,没有进步,那大家都是在吃老本,活不长。江师傅还是给了我面子的,起码他没有当着那么多师傅的面说这些。更多大概是在给我师傅面子吧,师傅当然也受邀了,不过师傅是肯定不会来的。于是当下我对江师傅说,今后我不会在我的文章里提到关于您的事情,不过我也许会一笔带过给个交待,江师傅点头说,你明白就好,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那我也没办法,我们都没有必要怕对方,我更是没这个必要,这只是小事,假如你认为我值得你尊敬,就劳烦你按照我的意思来。

我没有再说话,心里郁闷,但是却无力反驳。

当晚的寿宴,我勉强吃了点,司徒肯定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于是吃完后我俩就下山,找个地方住了一晚,他也什么都没跟我说了。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司徒也没好意思让我继续开车,而是开到大约一半的时候,他跟我说,有些事情其实咱们是知道的,但是不能说,尤其是不能让被说的那人知道。所以今后还是注意口舌,不要祸从口出。他跟我解释说,自己当时踢我那一脚,其实是做给江师傅看的。我说我明白,我没怪你。不过我觉得心里还是很郁闷,这件事情,我得好好想个办法,剩下的大家看着办好了。

回到重庆以后,我给师傅打了电话,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当然,我的语气更像我是一个受害者,师傅告诉我说,有些事情只要我认为是对的,那么就不要管别人是怎么说,假如你受到了别人的影响,那就成了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不过他提醒我,尽管都不再干预这些事情,于是这些争斗都显得幼稚和毫无意义,让我要吸取身边的人的教训。

我问师傅,身边的什么教训?师傅叹气说,你难道不记得你师姐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吗?这么多年来往很少,难道是没有理由的吗?自己想一下吧。

于是我想了。想到的办法是,爆个料,然后今后不再提起关于他们的一切。

当然,我还是敬重江师傅的,还有我那很少提起的师姐。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下水

2006年的时候,我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和一对年轻的夫妇见面。说是年轻,但是还是比我大了几岁,那一年,我27岁,而那对夫妻则是30岁上下。

跟他们见面的地方在如今渝北区回兴镇工业园区附近,那是一片刚刚开发时间不算长的地区,虽然人口还是挺多的,但是大多数都是被占了土地的拆迁户,我很少走到那个方向去,即便是有时候去机场,也不会刻意从那个地方经过。那一带并没用什么类似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于是这不得不让我和他们约在茶楼见面,这样也好,我是个不喝咖啡的人,喝茶,也显得老道。

省去了一些无谓的寒暄,因为我知道可能很快我们彼此将不会再有联系,于是也就省去了成为朋友的必要。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把工作和生活彻底的分开,人活得也够干净,而那一年,作为一个未婚且无偶的屌丝,我自认为这一点还是做得相当到位的。所以见面坐下后,也就是简单招呼了几句,点了茶,由于不知道是谁请客,所以也没叫很贵的那种。

男人姓赖,女人姓赵,他们俩起初肯定也比我更尴尬,因为找到我了一般就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俩对望一眼后,男人先开口问我说,师傅,请问您真能对付那些玩意吗?我告诉他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会尽力。他跟我说什么他们夫妻俩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无论公私上都没有得罪过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摊到自己的头上。我告诉他那可不一定,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或许你认为对的,在我这儿我未必赞同,但是咱们之间总有一个会错得多一些,鬼这东西和人除了形态以外,其实并没用太大的差别,遇上了就肯定会有原因,当然也有些是那种无厘头缠上的,但是那种极少,所以你最好是把你们家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尽可能多的告诉我,这样我分析起来也具体一点,解决起来也顺利一些。

赖先生点点头,但是随后他喝了一口茶就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赵大姐。那意思似乎是在说:我看挺靠谱的,不过还是你来说好了。于是赵大姐双手握着茶杯,眉头微皱的对我说,师傅,这事情我们还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遇到脏东西了,在这里先跟你咨询一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家住的是一个小区房,因为这附近的房屋因为机场的关系不敢修建得过高,所以很多都不是电梯房。家里的格局在早前买房子的时候,其实也请装修公司的风水先生看过,说是朝向好采光好,屋里几乎没有阴暗死角,卧室门也没有正对带水的地方,说我们这个是阳宅,能发家旺业,由于我和我先生之前都是不怎么相信这些的,所以也就当那个风水先生说的是吉祥话,并没用怎么在意,就住了进去。现在住了好几年,也都一点事都没有。

我问她说,你们要是真的没什么事的画,恐怕是不会找到我这样的人吧。是最近才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吗?赵大姐有点迟疑,或许是她在思考到底该不该跟我说。最后她点点头说,的确是最近才开始出现问题的。准确的说,是从他们的孩子降生后大约半年,这种情况才非常明显的发生了。

我惊问,你们俩有孩子吗?赵大姐点点头,说,要不是因为家里现在有了小孩,本来夫妻俩也觉得这事情没什么蹊跷的,但是一旦牵扯到了孩子,生怕对孩子有些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才想到托人找我们这行的人,这样才找到我。

其实从赵大姐的言语中,我很容易就发现,她其实至今对自己家里遇到的怪事,也都是半信半疑,同样的,对于我也是半信半疑,她似乎是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些超出自己认知的未知力量,只不过是因为孩子的关系,以一个母亲的角度,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罢了。

这我能理解,其实我遇到过不少这样心态的“客户”。于是我问赵大姐,您家孩子目前还好吧?赵大姐说,自打他们俩口子察觉到不对开始,孩子就给送到外公外婆家里了,由于孩子才半岁大,还没有断奶,自己现在工作也暂时中断了,在娘家跟父母一起带孩子,而这边自己的房子几乎就没人住了。我说那你老公呢?也跟你一起住在娘家吗?赵大姐说,他工作性质特殊,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出差,本来回家的次数就不多,只是回来的时候去住几天。他不怕这些东西,但是终归得解决才行,否则今后都不敢带孩子回家住了。

我点点头,也许当年我还不能理解那种对孩子的爱,不过我能够想象得出,这件事确实给这个家庭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从夫妻俩的穿着打扮来看,两口子的日子过得虽然谈不上富贵,也算是比较滋润的,尤其是赖先生手腕上那块名牌手表,不难猜出,这家人日子小康,起码支付我的酬金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我对赵大姐说,那请你跟我仔细说一下,具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赵大姐说,事情是这样的,她们家自打孩子出生以来,每次自己在卫生间的时候,都会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一阵细微的怪叫声。而赖先生去厕所的时候则不会,甚至赖先生和自己一道在厕所的时候,也不会,就唯独自己单独在卫生间的时候,那种奇怪的声音就会出现。我问她说,是什么样的声音,你能够跟我形容一下吗?她告诉我说,那种声音其实有点难以模仿,如果一定要找个近似的,那就有点像猫叫,那种发春的猫的叫声。我说那种声音不是很凄厉那种吗?赵大姐点头说,就是听上去特别凄惨啊,而且还不知道具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招手叫来服务员,请她拿来笔和纸,然后把纸笔交给找小姐,请她把自己卫生间的格局以及门的位置给我划出来。她画完后交给我看,这是一个带拐角的卫生间,如果用矩形来划分的画,这是两个大小不一的矩形,组合成了一个大写的L的形状。较长较宽的那头就是马桶和窾洗盆,而较窄较短的那头,就是淋浴的地方。赵大姐告诉我,镜子的位置在窾洗盆的上方,正对着马桶的侧面和马桶边的墙壁,而卫生间的门外就是走廊式的厨房,斜对角就是冰箱。

单单看这图,我到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因为据赵大姐的口述,每次都是她进入厕所以后,那种奇怪的声音才会出现,这就表示其实房子的其他地方,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虽然不是绝对,但起码问题大部分可能是处在厕所的范围内。只是当赵大姐跟我提到那种类似猫叫春的声音,这我在不同时期都曾经遇到过,猫本身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如果这次遇到的是一个动物灵的话,问题到是不大。

于是我问赵大姐,你们家以前是不是养过猫?赵大姐说没有啊,自己当姑娘的时候,娘家到是养过猫,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说那猫现在还在吗?赵大姐说,自己结婚前,那只猫因为误吃了防疫办撒下的耗子药,于是就死了,我问她,你之前跟那只猫的关系咋样啊?她笑着说,不就是一只猫吗,就当个宠物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我沉默了一会,并非因为我不赞同她的说法,而是因为我不知道那种声音究竟来自何处。于是我再问赵大姐,当怪事出现以后,你有没有单独去过卫生间,然后把那段声音给录下来?赵大姐一拍手,对我说,怪就怪在这个地方啊,因为赖先生没办法听到,于是她就打算录下来给他听,但是明明录音的时候那种怪叫声是有的,但是出了卫生间后,回放的时候那种声音就消失了。为此赖先生还几度以为自己的老婆因为生了孩子的关系,产生了幻听,精神出现问题了。为此还去医院做过相应的检查呢。

我对赵大姐说,医院的检查结果,想必是你的精神状况良好是吧?赵大姐说,那当然啦,她自己的性格本身就比较沉稳,很难有什么事情会大幅度的惊动到她,所以医院给出的检查结果是一切良好。我点点头说,那我明白了,假设医院是没有误诊的话,那我猜你听到的那个声音,八成就是闹鬼。

我为什么要说八成呢?其实我是肯定的。假设把摄影机或者录像机作为一个中间的媒介,那么人跟灵魂就是分别位于这个介质两侧的彼此本不该互通的物质,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不能直接亲眼见到鬼,但是却能够从灵异照片或者监控录像中看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加拿大华裔女孩的事,其实在我自己看来,就是一个能够从监控中断定事件性质的案件。只不过我的这套办法,偶然性太强,不足以被当作证据而已。如此说来,当赵大姐在卫生间里听到怪声音,但是录音下来却没有,那就表示灵魂原本就越过了本应在两者之间的介质,而直接和人体发生了联系,这就是为什么录音机里面没有声音的原因。而录音机摄像机这些原本就是根据声音和光谱的频率来记录环境的,一旦越过,不能被采集自然就是必然的了。

所以我肯定这两口子是遇到鬼了,只不过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鬼,是人还是动物,它的动机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以及该怎么去应对。我告诉他们八成,一则是不要让对方过于惊慌,二来也为自己铺个后路,虽然在此行干了些年,但是不敢保证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如果搞不定,我也可以假托别的理由,起码不会让自己今后在这行混不走。

当我说完这些以后,两口子显得有些吃惊,但是很显然,他们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于是赖先生递过来一根烟,问我说,那师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摇头说,坦白讲我暂时还不能给你答案,如果二位方便的画,希望你们能够带我到你们家房子去看一看。赵大姐说,装房子的时候就看过了,说是没问题的呀。我对她说,我不懂看风水,也不是去看风水的。如果你家里有问题,我必须得亲自到现场查看才行。我是去找鬼的,不是去给你家改风水的。赵大姐不说话了,只是转头望向赖先生。而赖先生则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看着我,最后叹口气说,好吧,那咱们现在就去。

其实我能够理解他的那个眼神,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叫做一个神棍。同样都是上门查看,而此刻的我在他们眼里,却跟检查水电的维修工不同,他们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我知道。也许是害怕我在他们家偷东西,又或者是怕我装神弄鬼给他们家增加些新的麻烦。只是当赖先生起身结账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这顿茶钱我总算是不用付了。

我们喝茶的位置恰好在工业园区正中间的一个转盘那里,出门后看道路的指示牌,上边写着“平伟路”,赖先生告诉我,自己家就在这而朝着一碗水方向走,不算远,步行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就到了。于是我跟着他们两口子走,他们俩走在前头,而我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适当和他们保持距离,也让他们有些不能让我听见的议论,正好让我听不见。

很快就走到了他们小区,正儿八经的小区,而并非那些还建房,从小区门口保安那标准的敬礼中,足以证明这一点。赵大姐和赖先生家的楼层不高,但是房间却非常宽敞,估计约摸得有120平左右。不过我还是没有过多去欣赏他们家的大房子,而是简单看了看,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窗户,好让房子处于一个相对通风的状态,这非常重要,因为如果家里闹鬼的话,那是因为有秽气不散,通风能让这种情况得到很大的缓解。

接着我就直接去了他们家的厕所,先前赵大姐曾经给我画过示意图,然而在我亲眼看来,还是多少有点差别。格局上的确没错,区别在于马桶背后的那面墙已经被打空,不再是墙,而是一张巨大的半透膜的磨砂玻璃,而玻璃的背后就是晾晒衣服的生活阳台和洗衣机以及天然气表等。看得出这两口子还是挺有情趣的,大概当初买房子并且装修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快就有小孩,否则孩子大了,这堵玻璃墙还得贴点什么东西挡上才行。而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只在靠近淋浴的一侧安装了浴霸和抽风,马桶这一边的顶上,则是吸顶灯。从吸顶灯的线路槽来看,应当是从生活阳台那儿接线进来的。墙面是乳白色的浴室瓷砖,地面则是深绿色带锯齿状的防滑地砖,倒不是颜色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样一来,地面的颜色厚重,就让这个本来就狭小的空间看上去有些压抑罢了。窾洗盆的下面摆放着一个大大的脏衣服篓子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大概是洗衣用的。而我却注意到,从马桶和地面的接缝处开始,地面的瓷砖上有一道不怎么明显的裂痕,这道裂痕从马桶底座的边缘,一直延伸到淋浴的一侧。通常卫生间的设计,都是靠门口一侧地面较高,靠下水的一侧相对较低,这才让洗澡的时候,水不会因此而溢到门外去,但是这种裂痕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因为它几乎是和门口的方向并行的,通常来说,这个裂痕的走向应该是高低走向才对,难道是因为起初贴地砖的时候,没有把底下的水泥填平的关系吗?

仔细查看了一下,我又走到外面,在每间屋子里走着,认真看看这屋里是否有什么容易招鬼的东西,但是我却一个都没有发现,倒是让我察觉到这家人是显然的不信鬼神,因为家里连一样代表信仰和保佑的东西都没有。这也不怪谁,个人选择问题。于是我叫来夫妻俩,再仔细问了问他们一些问题,例如家里是否近期有亲人去世,或是楼上楼下邻居是否有人离世等等,我甚至跑到他们家的阳台上,俯身看了看下面小区绿化带的格局,确认当初开发商没有刨到别人的坟墓,从而在绿化带做文章的可能性。在夫妻俩告诉我这些年都很太平,家人甚至邻居都没人离开,日子过得也非常和睦后,我总算是能够把那二成补上:问题就处在这房子里,而且就在卫生间里。

于是我请赖先生打开房子的玄关门,好让阳台的风能够直接贯穿客厅吹出房门去,理由和之前一样,即便是我不能直接逮住这屋里的鬼,起码也能把它逼出来,而且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我也好赶紧逃跑,至少能省个开门的时间。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走到卫生间的门口,分别用了两根红绳,连接房门的左右两侧,并将其延伸,好像一个跑道那样。跑道的一头就是卫生间的门,另一头则被我打了一个死结,并在那堆放了一些坟土,然后插上香,只插了一根。

这是因为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很多所谓的鬼魂,它事实上在很多时候都未曾觉得自己已然死亡。我的意思是它知道自己死了,但是在很多时候并未意识到,这就好像我们活人一直在呼吸,但是绝大多数时间我们忘记自己在呼吸而已。而那红绳是为了不让它越界,坟土和香摆在尽头是为了提醒它,别忘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接着我就从包里拿出罗盘,站到房门的一侧,我对赵大姐说,现在你进去,关上门,待会如果再度出现那种你口中的猫叫声,你就从里面敲门让我们知道。

赵大姐看见我从一进入他们家的家门开始,就马不停蹄的做这做那,净搞一些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大概是有点被吓到,但是她还是按着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复。然后对我点头,就略带犹豫和迟疑的走进了卫生间,并且开灯,从里面关上了门。当她把门关好了以后,我就给罗盘起了开盘咒,接着把罗盘平放在关上的卫生间门的正下方,密切注视着。

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卫生间门传来咚的一声,我仔细看了看罗盘的盘面,有点小动静,但是非常微弱,再过了十几秒,赵大姐在里面开始咚咚咚的敲起来,那种敲门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想必是她在里面已经清晰大声的听到那种猫叫声,而我们站在门外除了那敲门声之外什么都没听见,而与此同时我看到的罗盘,指针转动的幅度开始变得剧烈,并没用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但是能够感觉得出,此刻卫生间里的那个鬼魂有些愤怒,或者说是“怨恨”。

于是我立刻从外面打开了门,在我开门的一刹那,赵大姐就冲了出来。我有点奇怪的问她,怎么了,在里面除了叫声还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这么着急害怕?她惊魂未定,一下扑到赖先生的身边,然后吞了两口口水,微微颤抖着说,刚刚第一下敲门的时候,是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随后那种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让她感觉到害怕,于是她就想要开门,却发现门给卡住了怎么都拉不开,与此同时声音也越来越响,她才开始急促的打门,想让我们开门。

一般来说,我的估计就不会错了。起初我觉得这个灵魂带着怨恨,那么自然就不见得有多大的善意,而当这种怨恨的力量达到一种程度的时候,它们是有办法控制身边的东西,例如让门锁死之类的。所幸的是赵大姐暂时只是被吓坏了,并没用遇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而此刻的赵大姐心里也确信了这就是在闹鬼,并且再也不会怀疑了。

我请赖先生好好安抚一下赵大姐,我则从地上捡起罗盘来,走到卫生间里面,四处打探着。我是听不见她口中的那种怪叫声的,于是我只能透过罗盘指针的动向来粗略的判断灵魂的位置,继而缩小范围,最终锁定一点或者几点。卫生间原本空间不大,要找到具体的地方并不算难,于是我里里外外的打探着,最终在早前发现的那条卫生间马桶座下的裂缝开始,找到了一些不算强的反应。不过顺着裂缝的走向,沿着从马桶到淋浴区下水的位置的方向,那种反应就越来越强,当我的罗盘靠近那个下水口的时候,指针竟然旋转得无法回转,就好像磁针一样,被某种能够与罗盘本身磁性相抗衡的力量,使得指针无法归位。我思考了一下,整间屋子里,就只有这个地方最强,但是这种反应却是由裂缝延伸出来的,这就表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灵魂,应当就藏在其下水系统里,如果不是窾洗盆,那么就是马桶。而马桶和窾洗盆下面的下水口,理应和浴室下面的下水口相通,这就表示,问题就一定出在这里。

于是我把罗盘放在淋浴区下水的口子边上,我跪下来,把耳朵凑近那个下水口,想要听听是否有什么奇特的声音,但是那个下水口面上有个小盖子,于是我就把它给揭了下来,然后开始听。虽然在我听来没什么异样,就是那种狭小空间空气流动的闷声,但是由于被我揭下了盖子,下水口里的味道就开始扑鼻而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味道,让我确定了我们要找的那玩意就在这个口子里。

通常我们提到下水道的味道,无非就是那种因为长期潮湿,而有些腥味的阴沟水的味道,这种味道本身是正常的。但是赵大姐家的下水口里,竟然还有另一种味道。而这种味道在我们这行看来就是典型且确凿的里边有鬼的证据。这种味道类似于一种腐臭味,但又不是那种死耗子的味道,很像是臭鸡蛋,但又没那么冲人,所以当你在一个本不应该出现这种味道的地方闻到这种气味,那么可就要小心一点了。罗盘在转着,表示这里面有东西,而那个下水口比较小,我根本没办法把手伸进去掏,既然确定了,我就站起身来,在窾洗盆洗了手,然后走到门外,问赵大姐夫妇说,问题找到了,但是还不确定是什么东西。请问你们之前是否从厕所的下水系统里冲过什么东西?例如老鼠,或是鱼鳅一类的东西,而当时是没有死的?

这是我假设的一种可能,但是我自己依旧觉得有些不靠谱。不过我还是得先问问两口子再说。

赖先生说他在家里的时间相对少,而且自己也不会做饭,孩子还小还没到能够淘气的时候,只能问问赵大姐了。赵大姐想了想说,没有啊,那些活生生的东西,怎么可能从下水道冲走呢?我们家吃饭连什么鸡鸭鱼的骨头都会丢尽垃圾桶,绝不会从马桶这些地方冲走呀。我告诉她们,现在我得到的结论是,那个下水道里有东西,而那个东西已经死了,现在作怪的就是它的灵魂,而且不算带着善意来的,如今房屋下水结构都是从顶楼到底楼有一个大的主管道,而每家每户里面的下水都是一些小管道连接到这个主管道,马桶底下的管道应当是一个回水湾,如果有东西掉进去,也是有可能在回水湾里面卡住,但是马桶本身是有水堵住口子的,很少有灵魂能够直接透过水出来,于是这个通道被堵塞以后,它就必须得找一个新的互通的口子。我看了你们家的盥洗盆,下面的管道也是带弯的,而且距离地面相对比较高,口径也不大,所以窾洗盆哪里几乎是没有灵异反应的。而唯一能够距离这个卫生间地面较近的,且和马桶下水互通的,就只有淋浴区的那个下水口了。所以你最好是给我回忆一下是不是曾经不小心掉了什么东西到马桶里,也不一定是活生生的生命,也许是一些逝者的东西例如纽扣,骨灰什么的,都有可能,凡是你觉得可疑的,就现在回忆出来,否则我实在没办法找到对策把它给弄走。

听我这么说以后,赵大姐又开始苦想起来。我和赖先生都没有打搅她,因为我知道,她能不能想到什么,直接决定着我应当如何对待下水道里的那个鬼魂。是直接暴力打散,还是待之以礼。几分钟以后,赵大姐的表情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她惊讶地鼓圆了眼睛,好像又在怀疑自己的想法,然后她越来越惊慌,伸手抓住了赖先生的手肘,嘴巴微张,几度欲言又止。然后她把目光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恐惧,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什么了。但是她看着我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像是什么东西哽咽住了喉咙一样。接着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那种叫声,凄厉、冗长。

我必须承认,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叫唤,确实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伸手到口袋里摸东西,并且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等到她一口气喊完,我惊慌的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你鬼吼鬼叫干什么。赵大姐叫唤完了就开始呜呜的哭起来,好像是这么长时间的压抑突然得到了释放一般。她呜咽着跟我说,她知道那个下水道里的东西是什么了,她终于响起来了。

我回了回神,重新在坟土上点上一根香,然后坐到赵大姐的身边,让她告诉我情况。赵大姐从茶机上扯下一张抽纸醒了鼻子后,告诉我说,这个房子是他们好几年前就买下的,当时等待交房,然后领钥匙,开始装修,乱七八糟忙活下来,都差不多是接房后半年多的时候了。但是新装修的屋子需要透气,因为装修材料里含有些致害物质。于是那段日子小两口就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一边等待着房子适合居住,一边憧憬着新居生活。但是在这期间,赵大姐怀孕了。

我打断她说,你等会,你孩子才多大呀,你那时候怎么就怀孕了。赖先生回答我说,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是现在这个。赵大姐接着说,当时因为两人都还比较年轻,新房子刚刚装修好,打算先过一阵子二人世界再说,所以他们当时商量好了,打算不要这个孩子。我问她说,你发现自己怀孕是在租的房子还是在这里?她说就是他们退租后搬进新家不久就发现了。当时她还很郁闷,说是自己的新房子还没住个几天呢,就要开始当大肚婆了,所以还有些不开心。于是两口子打算瞒着父母,悄悄把孩子给做了。

赵大姐说,当时两人都是这么决定的,但是到医院咨询以后,先是被医生批评了一顿,说什么这不是玩笑之类的,搞得他们两口子心情很沉重。于是就迟迟没有定下具体的手术时间,当他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三天后就去约医生动手术的时候,就在那天晚上,赵大姐上厕所的时候,流产了。

我对流产没什么概念,按照我以前所知的,流产应该是用一个类似吸盘的东西,伸到女孩子的身体里面,然后把子宫里的胎儿好像碎肉机一样的搅成肉泥,然后用那什么管子好像吸尘器一样的把胎儿给吸出来。也许是整个过程过于血腥,过于不人道,但是偏偏现在不负责任的男女又挺多的,于是医院为了减缓病患的恐惧,往往都会找个穿着护士服的美女,露出那虚伪的笑容,然后下面写着,无痛、快速,今天手术,明天上班一类的字眼。但事实上,我不相信有任何怀孕的妇女,在得知堕胎细节后,还能做到淡定的。

所以我想当初的赵大姐也是这么个想法,可能是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流个产而已,犯不着哭哭啼啼的。但是那一天孩子自己流产了,却让赵大姐心里有些内疚。她告诉我说,当时她心情有些难过,看着泡在马桶里,混合了屎尿的不成型的胎儿,她说,宝宝知道妈妈不要她,她不麻烦妈妈,自己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赵大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口一阵憋闷。我想发火,但是我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只能忍着气问她,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就按了冲水键,把它连同你的屎尿一块给冲走了?

赵大姐低下头,缓缓点头。

我点上一根烟,心里有些冒火。我真想就这么走了,让这两口子好好被那声音折磨一番,好好忏悔一番。但是道义不允许我这么做。赵大姐接着说,那件事其实她心里很内疚,那种心情是很矛盾的,自己一方面并不打算要小孩,但是看到意外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悄然流产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是毕竟是年轻人,这件事过去了很快就被她们给忽略了,那种内疚感也就渐渐消失了。直到几年之后,赖先生的工作发生了变化,需要长时间的出差,于是两口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这么一来,他们就打算说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男人在外面也踏实一些。就这么着,才有了现在的这个小孩。

烟抽完了,我把烟蒂扔到了门外。我总是会因为别人的问题来影响自己的心情。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下水道里的那个鬼魂,就是当初已经形成生命,但是却不幸流产,连名字都没有的胎儿。说白了,那就是一个婴灵。很多人对婴灵有种误解,认为婴灵是那些夭折的孩子的灵魂,而夭折则是指出售后到未成年期间死亡。事实上并非如此,当一个女人怀孕,她体内的胎儿,事实上已经是一个依附在母体内,但是却独立存在的生命。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剥夺一个生命生存的权利,因为那跟杀死别人是没有区别的。虽然中国人口众多,也在搞所谓的计划生育,但是那依旧不能成为你能够随意堕胎的理由。现在很多花花男女,动不动就说什么“不小心”、“不是故意的”,“当时没有料到”等等之类的话,有什么用呢,你爽的时候怎么不想到这些呢?你负责任了吗?难怪西方人老说我们不注重人权,敢问在一个表面上斥责,但实质上并不加以制止堕胎医疗的国家,每个人是否有机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靠别人替自己来决定,谈何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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