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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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其实当时哑巴这么说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目的了。很显然,师傅也是知道的,他这么问哑巴,肯定是有别的原因。果然师傅顿了顿,接着问哑巴说:

“那剩下的天阳咒和地阴咒呢?还有那两副八卦,你丢到哪里了?”

哑巴说,也沉了,沉在界鱼石附近较深的水底了。

第十七章 分别

师傅跟我解释说,界鱼石也是位于抚仙湖的一处景点,虽然他听说过,但是却从来没去过。哑巴接过师傅的话说,界鱼石原本是一座山,与这个山相隔有另外一个湖,叫做星云湖,虽然比抚仙湖小了许多,但是这个湖的名气也是挺大的。哑巴说,虽然没有事实依据的考证,但是现目前得知的是,星云湖的海拔高度比抚仙湖要高一些,但是却没有抚仙湖的水那么深。两个湖虽然是有一座山作为隔断,但实际上在地下,两个湖的水是同源的。即便是同源,两个湖里的鱼却从来不会跨界游到另一边去,就好像是分了界限一样,所以叫做界鱼石。

我问哑巴说,那为什么你要选择在界鱼石抚仙湖的这一侧沉下扇子的扇脊呢?有什么说法吗?哑巴说,在他看来,抚仙湖和星云湖虽然一山相隔且系出同源,但两者之间无论是鱼虾还是水质甚至是水藻和水面上的鸟禽,都彼此分界相隔,正如同阴阳相隔一般,尽管有水源的联系,却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这是他选择把天阳咒和地阴咒以及八卦沉下的原因。他说,即便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抚仙湖底那些站立的死尸就是自己的祖先,但毕竟也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鬼因为人的挂念而不灭,人因为鬼的出现而恐惧,说到底,依旧是天各一方,该各走各道,就如界鱼石两侧的鱼虾水鸟一样,老死不相往来。

哑巴说,听说这个成语就是因为界鱼石而出现的。

哑巴接着告诉我们,其实沉扇湖底,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一想到扇子的消息走漏,就有可能招来争抢,甚至会有人因此而不择手段,他就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违背了当年自己师尊铸造扇子的本意,也辜负了那师傅早年大德寄托的初心,与其让自己一边守护这个秘密,一边不断的防备,不如让它从此消失,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需要有任何一种超越常理的力量,若人人遇到困难就选择了最为猛烈的方式,如遇鬼就打,要打还必须打散,永不超生的话,人们就会不断去追求更加猛烈的工具和方法,历史上的任何一场天下大乱,都是在人心永无止境的欲望中发展而来的。

哑巴看上去干廋干廋的,但是这番话说出来却在我心里显得极有分量。尽管师承不同,但是他却跟我师傅教导我的一样,道理也都是一致的。假如遇到困难不去循序渐进,而采取走捷径的方式的话,我们将会错过多少这中间发生的故事?这也成为我在那以后,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原因,为的只是不错过每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别人的故事。

哑巴接着说,当年沉扇子的时候,他也曾考虑过,终将有一天,这个秘密也会传出去。所以特别拆分了扇子,分开沉下,且铸了铜,以保证就算有一天好事之徒去寻找,也没办法轻易找到,即便是找到了,也得先过了湖底那些先民那一关才行。我问他说,你就不怕被人得知以后,先请来师傅做法,再打捞扇子的吗?哑巴却突然神秘的一笑说,当然怕,但是没人敢这么做的,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原本我还想提议说其实更好的方法是上缴给国家保管,但是后来觉得自己很幼稚。这种宝贝如果交给了国家,顶多也就是做成仿制品然后摆在博物馆里骗骗老人和小孩,好白菜都能让猪给拱坏了。

哑巴看了看天,有点埋怨的说,原本打算一走了之,等到你们终于有一天找到我以后,我才说出这个秘密来。也是我临别的时候,突然心里感慨,才到祭坛里去祭拜一下。我不是这里的人,但是这里却有我的同胞,我生活了几十年,这里也算是故乡了。武师傅是聪明人,自打你来叫走那家老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面对面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唯一没料到的是,你们竟然能够这么快就赶来,赶在我离开村子以前。

师傅走上前抓住哑巴的手说,昝师傅,这进村出村就两条路,你也一把岁数了,若真要追你,肯定也是很快就能追到了,但是那时候误会就深了,指不定我这个傻徒弟还要对你做什么大不敬的事情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师傅看了我一眼,看来他说的傻徒弟就是说我。而我也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哑巴姓昝。于是我只好装无辜的挠挠头,一副蠢到头的样子,当然我知道师傅是故意这么说的,我自信自己虽然算不上聪明,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傻徒弟。不过若当时赶回村子找不到哑巴的话,师傅必然会带人追赶,而我这么个好事之徒,追到了哑巴,多半真会不自量力的收拾他一顿。幸好自己没这么干,要是真被这干巴老头用巫术借了手眼,那就不知道怎么玩我了。

那家老大对哑巴说,这么些年来,你一直照顾我父亲和我,虽然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哑巴,也是仆人,但是从来都是对你以礼相待。如今就算是你执意要离开,也请多留一晚,好让我们那家的子孙好好款待你一下,算是对你这么多年的默默照顾做个报答。师傅也对哑巴说,说穿了,我的女徒弟当年也有错,好在现在皆大欢喜,昝师傅也不必急于现在就走吧。我也插嘴说,是啊昝师傅,既然当事双方都和解了,你就多留一晚吧。师傅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对那家老大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不能算和解啊,和解是对敌人说的话,我们是故交,怎会是敌人。

好说歹说,哑巴总算是答应多留下来住一晚,没人知道他在今天晚上以后,将会去向何方。而多年来压在心里的秘密今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对于哑巴来说,也是一种释怀。所以不难看出,所谓心事心里压着有事才叫心事,当一切都放下的时候,轻松的感觉顿时就出现在了脸上。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有心事,师傅因为和那家后人的关系重修旧好,而感到温馨和高兴,师姐跟董先生因为总算是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所以也心情不错。而那家几兄弟尽管算得上是辜负了父亲的遗愿,但这样的方式反而让他们卸下了家族责任的重担。哑巴装哑了几十年,可能一辈子都没在一天内说过今天这么多话,于是红光满面,笑意盎然,说个不停,却大多都是那家几兄弟小时候的趣事。我年纪最小,也许是经历得少的缘故,我那这一场古滇族村落之行,当成是一个传奇般的经历。

当天晚上,那家人到村口贴了大字报,意思大概是在说古滇鬼师后人和四相道之间的恩怨今天起总算了结了,大家还是好朋友,然后杀猪宰羊,还从村子里别的大户人家借了不少厨子仆人等,做了满满几大桌子菜肴,了解真相后的我们恩怨尽释,也都喝了不少酒。我算是个好酒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十来岁就开始这样,而且酒量还挺好。但是跟这些人在一起,我却怎么都没办法充老大。眼看自己不是对手,就趁着还没醉的时候,早早离席,在院子里和村子里闲逛,来这里也都一整天了,还没仔细参观过这个村庄,我本来想要邀约师姐跟董先生跟我一块在村子里走走的,但是他们说累了一整天了,于是就请那家人安排客房先休息了。师姐终于沉冤得雪,今晚她一定睡得比十年来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踏实。

于是我只能一个人闲逛。村子里的生活和城市有很大的区别,通常这个时候的昆明街头还灯火通明,各种在路边摊或者小食店里的食客都在大声的喧哗着,甚至会有不少人因为喝了几杯酒,于是冲动上脑,开始拉着身边的人一个劲的讲知心话,平日里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人,也能在这个时候感性一把,成为一个有想法的人。而村子里此刻却比较安静,这里估计是没有开通闭路电视的,所以几乎家家户户的楼顶上或者院子里,都摆放了一个用于接收卫星信号的接收器。中国的村镇建设一直都做得挺不错的,村庄早已告别了黑灯瞎火或需要蜡烛油灯的岁月,除了那些特别闭塞的山村外。所以沿着村子里的小路一路朝着山坡上走,路上的光线还是挺足够的。古滇族的村子和汉族的村庄有少许不同,我们的村子也许两家之间看似很近,但是要走的话却需要点时间,或许在沿途能够看到三个两个在草堆中的土地公泥塑,但却很少有人来参拜。但是古滇族却不同,也许是千百年来习惯了群居的生活,他们的家家户户相隔并不远,而每每走不了多远,就能在路边看到一种类似藏传佛教玛尼石堆的东西,这说明即便是这么一个尚未完全开化,文明程度远远不如城里人的小村庄里,他们依旧有自己的信仰,有些学者专家们说,信仰容易让人麻痹,他们相信的是人定胜天,但若是这些村民缺失了这么一种固有的信仰,他们的生活起码会变得不再麻痹,但却麻木不仁,就如我们一样,麻木的生活着。

和汉族的农村一样,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猫狗。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而那些狗却都不约而同的在我靠近他们的屋子的时候,开始汪汪大叫。放心吧,你们家没有扇子,我不会来偷的。途中遇到不少举在一起聊天抽水烟的村民,由于我们白天那么一闹,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我们的样子了。而每当我靠近人群的时候,他们总是突然收声,然后让我察觉到聚拢在我身上的目光,待我稍稍走开一点,一些低声的议论就出来了。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议论我们这群村子里的不速之客。村子里的夜晚没有过多的喧嚣,这让我这个比较喜欢安静的人觉得很舒服,走了一圈后,开始往回走,眼看也差不多到了夜里9点多了,农村缺乏娱乐活动,想要打麻将恐怕连找出一副麻将牌都困难,于是我寻思着回那家老屋让他们安排个房间,早点睡了,明天一早早点回昆明。

等我回到那家老屋的时候,他们的酒席依旧在继续。和我离开时候不一样,这时候那家老屋的院子里,有几个蹲在地上玩竹棍的小孩。其中一个小孩我认识,就是那家不知道那个兄弟的孩子,上次被我骗去撞门的小笨蛋。他一看到我来了,伸出手指扒拉了一下下眼皮,然后吐出舌头对我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于是我笑着问他,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去睡觉去?你作业写完了吗?那小孩说他爸爸还在喝酒,他在这里等他。

于是我凑近一看,原来他们几个小孩在用竹棍在地上画画玩,而和大多数六七岁的小孩一样,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点脏兮兮的,还挂了鼻屎在鼻子上。于是我从附近的树上摘下一片枯掉的树叶,对几个小孩说叔叔给你们变个魔术。小孩子什么的对魔术这种事情最感兴趣了,于是我很快就让他们成为了我的观众。所谓的魔术,并不是那些骗人的小把戏,而是师傅以往带着我出单的时候,偶尔会用到的一些材料罢了。我把树叶摆放在地上,然后从腰包里拿出师傅给我的小瓶子,倒了点粉末在上面,然后对几个小孩说,你们相不相信叔叔能够用水就把这片叶子给烧了?

水火不相容,这个道理即便是孩子也懂。那些粉末是师傅从中药铺弄回来的白磷混合了胆矾的粉末,因为他有时候带我出去的时候,为了让事主很快相信他,放下怀疑,却又懒得叽里呱啦跟别人解释一大堆玄学上的专业知识,师傅就喜欢玩点这样的把戏。我也会适时地配合师傅,用白磷胆矾,弄出点蓝白色悬浮在半空的火焰,师傅说那就是鬼火,不过他带我见的第一次鬼火却不是他人造出来的,而是在一片荒坟地里面。师傅当时跟我解释说,以前的那些老坟,由于日久失修,尸体也会随之腐烂,尸体最后被分解的部分,就是骨骼中的钙质和磷。这种磷一遇到水份就会自燃,然后因为燃烧的热量造成浮力,于是在空中漂浮着。所以这样的现象在夏天尤其是刚下过雷雨的夜里最容易被发现,并不是因为白天没有鬼火,而是白天的鬼火大家都发现不了而已。

所以用白磷逗小孩,他们肯定不会想到那么远,没准还真把我当成魔术师了。我告诉那个先前被我整的小孩,我说你敢不敢对着这片叶子撒尿?他说他敢,于是脱了裤子掏出小鸡鸡就开始尿,尿液是盐水,一碰到白磷粉末就燃烧起来了,我就赶紧把他拖到一边,一面火苗被尿给浇熄了,枯叶一见着火,立马就开始燃起来,继而我收获了一阵欢呼声。

我提醒那孩子,不要玩火,玩火会流尿的。起码我小时候我爹妈就是这么哄我的,和这个孩子不同的是,他比较乖,我让他不玩他就不玩,而我小时候则会反问我爸妈,那玩尿会不会流火。

一张小树叶很快就烧完,白磷可比树叶值钱的多,所以这个游戏是奢侈的。几个孩子欢呼这还要再看一次,他说他们都还有尿,我看了看除开那个被我整过的孩子之外的两个孩子,突然恶作剧心起,我说不如我们换个游戏,你们俩来比一下谁尿尿尿得比较高好了。也许是因为之前没玩过这样变态的游戏,两个小孩玩得极其投入,于是在尿尿的时候他们不断提着自己的小鸡鸡想要借助后仰的力量尿得更高,而我则欣慰的看到两个小孩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把尿洒了自己一脸。

嗯,这下满足了,晚上能睡得很开心了。

当晚那家老大给我准备了房间,我和师傅睡在一间。半夜的时候,我却迷迷糊糊听见师傅起身的声音。师傅岁数已经不年轻了,所以夜里起夜也是正常的,但是我们屋子里就有尿壶,但师傅却轻手轻脚的开了门走出房间去。接着在一墙之隔的窗外,我听到了师傅说话尽量压得很低的声音。

虽然师傅一再嘱咐我,偷听别人谈话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是我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么不道德了一把。我悄悄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隙,想听下师傅究竟是在跟谁说话,那个声音却是哑巴的。谈话的内容有些过于深奥,我并不能全懂,但是内容大致上是哑巴知道自己明天一大早离开的话,必然会引起那家人的挽留,动静又要搞得很大,所以他还是决定晚上悄悄走掉算了。师傅并没有强加挽留他,因为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于是两人说了些惜别的话,哑巴还请求我师傅,按照汉人的习俗,在家里供奉那师傅的香位,毕竟那师傅一生虽然平凡,但终归是个大师,而且就我师傅这么一个生死之交,哑巴说他将来可能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度过余生,希望届时不要被任何人所打扰。也因此无法再回来村庄祭坛祭拜那师傅和古滇族的先人们。

师傅答应了,他送走哑巴远去之后,我也赶在他没发现我偷听的时候,赶紧躲会床上去继续装睡。

所以对于那师傅,由于我无缘见到,一直是心里的一份敬仰,师傅也告诉我那师傅一生可谓没有风浪,但却在当地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在我心里,那师傅就好像是一个灯塔,黑暗里闪耀着微弱的光,但我却不知道那光是否是在指引着我靠近。而对于哑巴,则简单了许多,因为他的关系,我大致上了解了这个没落的民族,甚至被排除在五十六个民族之外的民族。在我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这个哑巴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哑巴能算得上是高人,所谓的高人,并非本领多么强大,手腕多么刚烈,而是在于本心,处变不惊,低调隐忍,那才是真高人。

次日我们谢绝了那家兄弟的挽留,我也为我先前点鱿鱼海鲜恶搞那家老大而向他道歉,他也豁然的大笑着然后给了我的胸口一拳,算是把我俩那一路的不愉快给化解了。送我们到村口后,他特别跟我说了声再见,而那一面,却是我直到今天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们没有逗留,而是直奔车站而去,并赶在当天天黑以前回答了昆明。抚仙湖的传说在短短一日内恍如隔世,我又要继续开始我学艺的生涯,师傅家外面靠马路拐角处那个烟摊的小妹一定很想我,因为我好几天都没在她那里买上一包红塔山,当天晚上的菜肴就比在那家吃的简陋多了,这对于我这样的吃货来说,是值得悲伤的一件事。所幸有酒,酒能解愁,于是我又莫名其妙差点把自己给弄醉。

晚饭的时候,师姐跟师傅说,既然这件事情已然了结,师姐回去以后也能到派出所给自己销案了,师傅说,虽然哑巴可能找起来麻烦,但是我们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证,所以自当不是问题。师姐还说她也30多岁了,既然多年来最大的困惑都解决了,回去柳州之后,她打算尽快和董先生把婚给结了。师傅一听很是高兴,手舞足蹈像个小孩,他突然放下碗筷,说让师姐和董先生等着,他去拿点东西,于是就疯疯癫癫的上楼去了。在等待师傅的这期间,我甚至答应了师姐要去当她的伴郎,虽然我当时还不太明白伴郎的意思。

很快师傅就下来了,拿着一个暗红色锦毛的小盒子,长条形的,很像以前的眼镜盒,只不过是四四方方的。师傅拉着师姐的手说,这个东西,是师傅的母亲传给他的,师傅的父亲去得很早,早到他自己都没多大的印象,而母亲在去世之前把这个给了他,若算年份,应当也差不多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师傅打开盒子,里边并列摆放了两个扳指,一大一小,小的是玉的,师傅说那是给师姐戴的,大的是金的,师傅说这个就得送给董先生,师傅还说,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生子,所以就把我和师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本来那个金扳指是留给我的,师傅说现在只能先换给董先生了。我一向对首饰没太大兴趣,所以也就慷慨的答应了。

师傅突然很认真的说,自古以来,金和玉就应该配在一起,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所谓的金童玉女,就是这么来的。而我今天把这个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你们二位,并不是在说你们俩是金童玉女,你们俩也都过了那个岁数了。听到这里我笑了笑,但又觉得笑有点不礼貌,于是赶紧收声。师傅接着说,送你们这对扳指,是告诉你们,今后你们就是彼此生命中最靠近的两个人了,一定要相互包容,相互听取意见。是为金镶玉,金玉良言。

师傅的一番话说得师姐泪汪汪的,我也听得一阵感动。师傅于我俩来说,早已不是师徒,而是如同父亲一般了。尽管这个父亲有时候有点严厉,但不正经起来我们也都不是对手。师傅摸了摸师姐的头,就跟哄孩子似的说结婚是好事怎么还哭上了,这个简单的举动,却让师姐哭得更厉害。师傅接着拉着董先生的手说,小伙子年轻有为,虽然我们结交不深,但是我相信自己徒弟的选择,我把这个金扳指赠予你,你要你明白从此你大拇指上的这个束缚,就是你的家庭和责任,十指连心,手指的血脉是直通心脏的,用你的心好好对我的辛然。

董先生伸手接下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度冷场,我讨厌这样的安静,于是努力憋出一个响亮的屁来,大家又继续笑笑呵呵的吃饭了。

那天以后,师姐和董先生在师傅家里住了半个月的样子,我一个人学习是很枯燥发威的,师姐也常常以学生的心态来点拨我几下,平日里除了陪着师傅去逛街以外,回到家里师姐也总能下厨做点我喜欢吃的东西。这让我特别开心,也是因此我从师姐那儿学到了不少烧菜的办法。

而半个月以后,师姐告诉师傅,打算第二天就离开回柳州了,于是当晚由董先生做东,请我们到昆明最高档的餐厅挥霍了一顿。尽管我很想吹牛那天在餐厅一个长腿的服务员一直追问我是不是姓大卫叫贝克汉姆,并要求合影的时候,我严厉的拒绝了她。

第二天一早,我本来打算睡晚点再起来,因为我不喜欢离别的感觉。所以想多赖床一下,但却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师姐惊慌的声音吵醒。我穿上衣服下楼去,看见师姐和师傅坐在院子里面,师傅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撑住自己的腮帮,一脸的苦恼样,而师姐则是坐在另一个石凳上,背对着我一个劲的抽泣。我感到很纳闷,于是走上前去,问师姐发生什么事了,师姐指着桌子上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对我说:

“你姐夫…小董走了…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我顺着师姐的手看向桌子,桌子上一个金黄色亮澄澄的东西,正是师傅日前赠送给董先生的那个金扳指。

第十八章 猜测

看到扳指的时候,我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但是从师姐的表情伤心的表情来看,董先生的不辞而别,师姐是接受不了的。于是我赶紧问他,你们昨晚吵架了吗?师姐摇头说并没有,昨晚吃完饭回来以后,小董就说自己喝多了点,于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师姐告诉我说,她想到今天一早要坐火车回柳州去,自己也比往日提前了不少睡觉。可是一大早起来后,发现睡在边上的小董已经不见了踪影。

师姐说,假若是平常,她一定会认为小董是去上厕所之类的了,但是起床后却发现小董带的那个包已经不见了,而枕头上却摆着之前师傅赠送给他的那个扳指。这么一来师姐就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于是才到处找董先生,找不到以后,总算是明白,他已经不辞而别。

我问师姐,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师傅也祝福了你们俩的婚事,小董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和大家相处一直很愉快啊,而且我都觉得这个人性格不错,和蔼又没架子,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呀。说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打断我的话说,可现在事实就是,人不见了。

师傅说,人不见了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被谁给掳走了,但是这是在我家,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师姐也不是庸碌的人,如果有人半夜从她身边带走小董,你师姐不可能不知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离开了,所以才收拾东西,留下扳指。师傅叹了口气接着说,他这么做,在我看来,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就是觉得你师姐的利用价值完了。再者,能在你师姐这样的人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而不被察觉,我甚至觉得他给你师姐下了药。

我转头看师姐,她那一脸苦恼的样子。师姐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毕竟岁数也不小了,这么一惆怅,就显得又老了几岁的样子。显然在我下楼之前,师傅已经把这番话告诉过师姐,而师姐一直在纠结着是否应当接受事实。

师傅站起身来,背对着我和师姐,然后把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了几圈,站定脚步,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樱桃树,没有转头,对我和师姐说,假若他真是要利用你,你们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我不说话,因为虽然是师姐但是我觉得我并不算了解她。师姐则缓缓的说,还是那把扇子。

时隔半个多月,我一直以为扇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在半个月后突发的变故里,再次听到这把扇子的时候,我还是跟着紧张了一下。师姐接着说,师傅,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觉得他跟着我来这里,其实是想要利用我跟那家人的矛盾,暗中找到失窃的扇子对吗。

师傅依旧背对着我们,但他却没说话,而他这种凝重的样子,似乎是无声的回答了师姐的假设。

师姐说,可我不相信,我和小董认识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扇子的事情,而且即便是知道了,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需要多么周密的计划才能够瞒住我不让我察觉,我们甚至谈恋爱同居,这一切要是都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话,我怎么可能丝毫没察觉?而且他自己有投资一个工厂在我们柳州那边,假如他真的是有计谋的接近我的话,那么他的工厂怎么办?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难道就认为我不会赶回去找他吗?

师傅依旧没有说话,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于是当师姐说完这些话之后,院子就安静下来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汽车的汽笛,和院子里的鸡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后,师傅转过身来,看着师姐,问师姐说,你到我这来的那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师姐一愣说,记得啊,怎么了?师傅说,你告诉我,这次你来昆明,是为了证明你没偷扇子的清白,而你之所以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是被你们柳州当地的派出所传讯问话了是吗?师姐还是一脸茫然的问,是啊,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吗?师傅说,当时你告诉我们,你之所以被派出所传讯,是因为有人举报了你,对吗?师姐说是,师傅又说,你之所以被举报,是因为你在跟小董他们参加饭局的时候,自己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然后在场的人其中一个匿名举报了你对吗?师姐说是这样,师傅问师姐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举报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小董?

师傅这话一说出来,非但是师姐,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师姐愣神了好一会,很显然,她从来没有如此假设过。但是她还是想了想,对师傅说,可是小董并不是那一晚才知道扇子的事情啊,甚至包括我早年本打算偷扇子这件事,在我们交往之初的时候,我为了彼此坦荡,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他了呀。

说道这里的时候,师姐突然不说话了,师傅也没说话,师姐苦恼的表情来看,之前从未如此假想过的事情,被师傅这么一说,自己再稍加联系,竟然变得很通顺了,如果小董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师姐和那家人直接的关系来寻找这个宝贝扇子的下落的话,那么这个人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啊。

但是师姐似乎还是有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模样,即便师傅已经把这个假设表现得特别明显了。师姐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不太可能是因为这样吧,当初派出所传讯我的时候,是认为我跟双桂堂的贝叶经失窃有同谋关系,而他们怀疑的理由是因为两样东西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期失窃的,前者是国家认可的宝物,而后则却是在民间流传的,如果真是小董害我的话,那么怎么会跟双桂堂的贝叶经扯上关系呢。

其实师姐说的也恰恰是我在想的,我觉得如果以阴谋来看到一个人的话,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是罪犯,而且师傅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我怎么都寻不到其间的联系。师姐和董先生是在柳州认识的,贝叶经是在重庆失窃的,而扇子却是在玉溪古滇族的村庄里失窃的,要说唯一能和这两件事有联系的,就是我,因为我是重庆人,而我又是师姐的师弟,而我师傅和师姐当年和扇子有那么一段往事。但是和简直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才对。

师傅则说,这次小董的不辞而别,却让他意外的想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早在当年贝叶经失窃后大概两年的时候,他曾听说了一个传闻,这个传闻跟贝叶经的下落有关,据说当初盗取贝叶经的人,几经辗转到了柳州,并在柳州结识了一个广东人,而在这个广东人的引荐下,他去了广州,并在广州当地将贝叶经秘密卖给了一个香港商人,而当时香港还没有回归,香港人到内地来相对要严格许多,而从内地出境更是如此,而后还有传闻说这个香港商人是通过走私的方式把贝叶经辗转到了越南,再从越南经由公海偷运回了香港。

师傅还说,这个联系有一半是我的猜测,但是若要说双桂堂的贝叶经和古滇族的扇子有什么联系的话,我倒是刚刚才想到一个。师傅顿了顿说,你们都知道,那家的六叶八卦扇,其实是早年哑巴昝师傅的师祖,为了镇压冤魂,帮着吴三桂铸造的那把扇子吧?我和师姐都点头,师傅接着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早年的吴三桂受命镇守西南,称之为“平西王”,而在入滇的路上,他选择了从现在的重庆进入,而且在路过重庆梁平的时候,把双桂堂奉为“禅宗祖庭”,而当时双桂堂的创立者,破山禅师,只比吴三桂大了十多岁而已。

师傅见我们依旧没听懂他说这么多的理由,于是他说,而吴三桂的爱人,也就是迫使他打开山海关放清兵入侵的那个女人,就是在途径双桂堂的时候,受到破山禅师的影响,从此削发出家为尼,所以说,双桂堂的贝叶经和那把六叶八卦扇之间,还是有种必然的联系的。

师傅说得我和师姐都挺糊涂的,而且从他说的内容里,我们并没有看出这两者实际上有什么联系,最后师姐突然想到,他问师傅说,师傅你知道当年购买了贝叶经的那个香港商人叫什么吗?

师傅叹了口气说,这是让我觉得最可怕也最担心的一点,而当年的传闻纷纷扬扬,我们行当里的师傅们几乎都知道,那个香港商人,就姓董。

第十九章 赌徒

师傅这话一说,我和师姐都不约而同的惊讶起来。或许我的惊讶要比师姐来得小一点,因为毕竟这两件事并没有贯穿我的生活。而师姐却是深受其害。师姐站起身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师傅说,您的意思是,当年买下贝叶经的香港商人,就是董孝波?而这次他花了几年时间来接近我,和我在一起,竟然是为了这把多年前我曾打算偷的六叶八卦扇?

师傅摇摇头说,这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并没用什么确凿的证据,若一定要说点联系出来,那就是结合小董的姓氏加上同样是为了寻宝,再加上他莫名的不辞而别,看上去有些勉强。但是这一切在我和师姐听来,就好像是在黑灯瞎火的世界里,突然远处亮起一盏小小的烛火,且不论烛光照亮的地方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们也只能迫使自己朝着光亮走去,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师傅说对师姐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以你的品性来说,我也无法保证不会看到宝贝就眼红,因为我们没谁有这样的资格说这些话,甚至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样,假若当年稍微轨迹偏移一点,恐怕去偷扇子的人就不是你而是我了。师傅顿了顿说,所以如果真的是小董刻意接近你就是为了那把扇子的话,那这盘棋可就大了,为什么要说大呢,因为我们没人能够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个怎样的利益团体。甚至不知道这个势力,我们是否能够抗衡。

我挺责怪师傅,因为在我听来师傅这番话就有点丧气了。他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无法揣测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所以要我们放弃继续深究一样。我是小徒弟,我没有说话的立场,因为此刻我若坚持要对董先生追查到底的话,会让人尤其是师姐觉得我是一个好事之徒。所以我一直在边上没说话。师姐比我成熟很多,我想她也一定联想到了,如果继续查下去,势必会牵扯出一个集团性质的团体,而那是我们无法抗衡的。但是如若不查的话,师姐是不可能甘心的,因为在这场宝物的追逐游戏里,她还是感情上的受伤害者。

师姐站起来了,我就一屁股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我小时候我妈说了,人走江山失,谁叫师傅院子里就那么几个可以坐的地方呢。师姐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思考着,很快她就得出一个结论,她要先赶回柳州。在事情没有闹大的前提下,去董先生的工厂找到他,私事就私下了解了,大不了就是感情告终。但是这件事作为董孝波来说,他欠我师姐一个合理的交待。师姐说完以后,师傅也想了想,师傅点头说,这样也好,你继续呆在这里也不能得到什么结果,还是现在私事的范围内解决了比较好,你这就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去吧,随时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师姐苦笑着说,本来打算的也是今天返回柳州,东西提前就收拾好了,但是没想到的是,来到是时候是两个人,回去却变成了一个人。人生就是如此,当你解决了一件麻烦事的时候,另一件就会接踵而至,一辈子,不就是问题叠着问题,麻烦堆着麻烦吗。师姐说完,我和师傅都没有回话,我是因为岁数小,说来可笑,在那一年,我甚至还没有初恋过,比较晚熟。而师傅则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师姐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到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师傅心里的难过,应当不会比师姐少了多少才对。

师姐转身上楼,准备把头一晚整理好的东西拿下来,就直奔火车站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师姐意味深长的对师傅说,师傅,多少年来您一直跟我强调,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我幼年的时候过得不幸,流落街头就是我的果。而被您搭救,成为一个四相道的女猎人,这依然是因果。我年少无知的时候,自傲狂妄,闯下了祸事,最终远离这里,回了家乡,这也是带给我的果,同样的,您因为我的关系这些年来背负骂名,四相道在十年时间里,常常被别人瞧不起,那么这究竟算是您的因果,还是我的因果呢。

师傅没有说话,但是师傅的表情看来,他是认真在思索着师姐说的这些话。师姐接着说,在柳州自立门户,任何因为一起事件认识了董孝波,如果这应当算因的话,果却不该是如今的样子。您常说一个决定足以改变一生,而在发现改变的时候,还能做出另外的决定回到当初的路上,您请告诉我,我还回的去吗?我已经走得很远了,远到我回头的时候都觉得走了好久。您常说人一辈子免不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可为什么我就总是被这些事情缠绕呢?假若当初我没跟着您回家,或许我活不了多久就死了,也或许变成个小贼被抓走,从此过着更抬不起头的日子,这一切难道也是您常说的因果吗?我的果,难道一定是因为我的出身可怜吗?

师姐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瞬间回想起了自己三十多年来的酸甜苦辣,百味交集,于是看上去有些激动,她带着微微的哭腔,似乎是在感叹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平凡平静的生活。师傅的眼神里满是慈祥,师傅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在我和师姐之间,他果然更加喜欢师姐。他站着没动,但是口中却缓缓对师姐说,当年带你回来,是我们的互相选择,我也成为了你的因果。这些年你过得苦,这我都知道,你要记住,不管多苦,这都是你的家,你绝对安全的地方,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师傅说“孩子”,而不是“徒弟”。

于是在那之后的多少年里,我一直很努力,想要用自己的实力向师傅证明,其实您也可以拿我当您的孩子,而不是徒弟。

师姐听完师傅的话,看上去很悲伤。毕竟是女人,在遇到这样的打击的时候,她其实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解决办法,而是有一个一直在身边默默保护她的人。师姐看了师傅许久,然后看着我,对我微微点头,接着转身出了院子,返回柳州。师姐走后,师傅愣愣的看着院子的门挺长时间,直到我递过去一根烟,他才重新坐下,但我俩一句话都没说,师傅默默抽完了这根烟,然后缓慢的走到院子一角的祖师爷塑像边,跪下,磕头,烧香,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祷告,还是在忏悔。

实话实说的是,本来那一天应当是开心的,却因为董先生的不辞而别而大家各怀心事,而从那天开始的连续好几天,我和师傅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两天后,师姐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去过工厂,工厂的运营一切照旧,工人都知道我师姐就是他们的老板娘,所以师姐问董先生回去没有的时候,他们都说已经好久都没看到董先生了,厂子里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副厂长什么的在代为处理。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师傅说师姐的语气听上去很是焦急,在我看来,师姐可能在扇子和感情之间,更在意董先生这个人。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感情上的经验,所以很难体会到。

师傅告诉师姐,在柳州继续找找,因为想来董先生不会因为我们之前的猜测,由于一把扇子而弃之自己的企业不顾,除非那个企业本身就是个幌子,但是可能性并不大,假若他真的是一个宝物收集的商人,收藏宝物,也是需要资金的。在师姐来电后的第二天,师傅突然要我收拾点必要的东西,例如他授给我的法器等等,跟他走一趟。我当时问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帮着师姐找到董先生才对,我们自己的业务还是暂时停下吧。师傅说,让你收拾这些,就是去找董先生。我疑问道,你现在找到他吗?师傅跟我说,其实在师姐离开的当天,他就已经暗暗跟我们这条道上的人放出消息去,让大家帮忙寻找这个董孝波,师傅的资历在昆明虽然算不上是最老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我师傅忠厚耿直,多年来朋友比仇人多,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忙,也是出于对我师傅的一份敬重,而师傅叫我收拾东西那天,就是有人跟师傅回话说,找到了董孝波。

我问师傅,这家伙现在在哪?因为自从师姐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对这个姓董的就全然没有了好感,我甚至觉得先前他跟我和跟我师傅套近乎,完全都是在演戏,以他这样高深的演技,如果不是惯犯,就是个天生的影帝啊!师傅说,在玉溪呢,现在正带了人在满抚仙湖准备打捞扇子呢。师傅的语气很失望,显然,他也在为董先生潜伏这么深博取大家的信任感到深恶痛绝。我问师傅说,可是当时哑巴昝师傅不是说扇子是铸了铜座的,捞起来也没办法还原了吗?师傅对我说,董孝波这种人,他打捞扇子起来,并不是为了要拿扇子打鬼什么的,他纯粹是一种收藏,据为己有的霸占。

在出发去玉溪的路上,离玉溪越近,我和师傅就情绪越激动,虽然辛然师姐跟我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究竟是我的师姐,是一家人。看到自己的家人被这么欺瞒利用,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和师傅去玉溪的消息没人知道,甚至没有告诉扇子原本的主人那家兄弟,我们到达玉溪后,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打车朝着先前昝师傅说的抚仙湖水下古城的位置走去,这其实是我和师傅在赌博,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董孝波此刻是不是在那片区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亲自督战。

早在我们到达玉溪的时候,师傅就给他的朋友打了电话,这个朋友想必是在几条道上都有熟人的,当我们到达抚仙湖附近的时候,师傅再次给他打了电话,那边回过来的消息说,想要在抚仙湖打捞东西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透过当地水文管理站下发批文后,经过文物部门允许才可以打捞,因为那时候的抚仙湖,水下有古城尽管没有被官方证实,却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以基于对文物的保护,必须这么干。另一种途径就是到湖边的渔民或者岛民那儿,私下谈价格,请他们组织村子里的人打捞,但是古城遗址范围内的打捞也是不允许的。所以董孝波若想要找到扇子,肯定是要托关系到官方弄到许可证才行,否则就是犯法。而师傅的朋友说,正好几天前下发了一个批文,批文上含糊其辞,总之是许可了,若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董孝波以民间企业家或者港商的身份,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官方默许了他的这次行为。师傅挂了电话后说,这中间的黑白我们就管不着了,自来就是这样,既然他拿到了官方的许可,他肯定是先从水下古城区域下手。于是这样,我们就来到了抚仙湖的东北侧,也就是传说中水下遗址的地方。

其实距离抚仙湖那个开放性公园的入口来说,水下古城的区域需要辗转好几次才能到达,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抚仙湖。所谓的湖,在我看来和昆明的滇池差不多,只不过水看上去要清澈一点,水鸟稍微多一点,人烟稍微少一点而已。两个多小时的辗转后,我们到了那片区域,师傅没有租船直接在湖面上找打捞队,而是沿着湖边寻找,抚仙湖很大,大到想要看到尽头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视野范围内寻找水面上的打捞船只,还是挺容易的,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好几艘距离相对靠近的船只,在离开岸边几里的地方,而那个岸边,有一处从岸上延伸出去十来米的舢板,我和师傅绕着路靠近,走到近处的时候发现,舢板的尽头放了一个小茶几,上边好像还摆着点酒,而背对着我们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平头男人,手里打着一把太阳伞,却没有把伞遮住自己,而是把伞遮住了他身边一个坐在靠椅上的人。

尽管是背影,我和师傅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那个骗取了我们信任,然后伤害了我师姐的董孝波。

我是个比较冲动的人,我正想要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时候,师傅拉住我,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除了那个打伞的平头男以外,并没有别的人在。看样子董孝波在这里悠哉悠哉的喝酒晒太阳,顺便还盯着湖面上打捞扇子的船只了。师傅指着那个平头男说,这个人可能是保镖,你现在冲上去恐怕人家没那么容易让你动到董孝波。我心想也是,正在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师傅突然淘气的说,待会上去的时候小声点,边上是水,你先把那个平头的家伙给撞水里去,然后马上制住姓董的。我老了,打架不在行,那人下水了我还能有法子收拾他不敢乱动。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恶魔,而师傅心里,是一个大魔头。

那天的太阳很大,抚仙湖的东北角岸边和其余岸边不同的是,这一片更像是海边的沙滩,除了沙子不像海边那样亮晶晶的,而是泥棕色像河沙一样,而另一侧的西南角,听说边上就没多少沙子,而是小石块了。玉溪市对于抚仙湖的堤岸工程做得很是到位,所以我从堤岸边悄悄走过去,并没被发现,而越是接近舢板,我就越紧张,生怕被他们发现,好在沙子上走路没什么声音,舢板也就十多米长,我在紧张的靠近到他们几米的位置时,突然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那个打伞的平头男,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我给撞到湖里了。师傅此时也跟在后边但是他没有上舢板,而是站在湖边对着水里那家伙叽里呱啦的念着,念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而在这个时候董孝波也惊讶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双手抓着他的衣服,然后狠狠一头用我自己的脑门子撞到他的鼻梁上。

所以假如有一天你在街上看到有人打架第一招就用这个,那就是我。请在我打完后跟我握手,我会对你们微笑的。

董孝波这一下八成是晕头转向了,我虽然额头也痛但是他的鼻子肯定更痛,鼻子被撞的话,会忍不住掉眼泪的,而掉眼泪的人,在心理上就会立刻处于下风,经验之谈,百试不爽。于是我左腿跪着压住他的命根子,右腿跪在他的左手上,左手压住他的右手,因为我是左撇子,右手卡住他的脖子,这样他就动不了,任凭他在地上哼哼。

我冷笑着恨恨的对他说,姓董的,你他妈可真行啊,演技真牛逼啊,这出戏你他妈还是主唱啊,你他妈要不要我给你找个乐队来伴奏一下啊?

第二十章 证明

我想说我必须形容一下当时的情况。我虽然岁数不大,但是自认为身体是比较结实的那一类,而且又年轻。董孝波虽然年龄比我大了不少,但体格是很明显不如我的,再加上这些日子我跟着师傅风里来雨里去,吃过苦,也得到过锻炼,以前从未接触社会,却在师傅的带领下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到社会最为阴暗的一面,这些对我来说,都算是一种磨砺,我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先对世界充满了憧憬,而后却在逐渐现实的过程中,一点点被打磨得没有脾气。换句话讲,当时的我可能比起同龄人来说,稍微成熟和市侩一些,所谓近墨者黑嘛。师傅在我看来,若非是教我手艺,且为人耿直的话,假设把师傅丢到人从里,他一样是个痞子。所以我也染了一身的邪气。

在上述的说明下,我压制住董孝波,几乎没怎么费力,因为我理直气壮啊。

董孝波自然是没想到我和师傅会这么快就追踪到他的动静,他太低估我师傅在云南当地的信息来源了。他先是瘫在地上,呼呼喘着气,鼻子嘴巴都在流血,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看样子之前那一头撞上去,不仅撞伤了他的鼻子,还让鼻血顺着鼻腔流到了嘴巴里,所以看上去就比较惨。我也是对他怒目相对,虽然最直接的受害者是我师姐,但是我和师傅也是被他欺骗的人之一,而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欺骗,尤其是欺骗后被我发现了真相。

师傅站在岸边,先前念咒时候的手形已经回到平常的样子了。他对我说,打一顿就够了,弄起来吧,把他绑椅子上。说完师傅就伸手到自己的腰后面摸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麻绳,扔到我面前。师傅只要是出门办事,都一定会捆上一个灰白色的麻布材质的小布袋,横着放到自己的腰后,那口袋里的东西除了绳子罗盘什么的,还有就是能够随手拿到的玩意。因为这行相对其他正常行业来说,我们往往会遇到更多的危险,这些东西,就是能够迅速拿出来救命的玩意。

我还压在董孝波的身上,师傅丢过来的绳子我够不着,但是我又不能起身,因为我一起来也许董孝波就要逃跑,于是我跟师傅说我拿不到,师傅没有说话,就直接从岸边走上了舢板,捡起地上的绳子,然后走到我身边,双手一伸抓住董孝波胸前的衣服,一下把他给扯了起来,于是我俩七手八脚的就把他给捆在了椅子上。一边捆我一边问师傅,水里那家伙怎么办?师傅你都上来了他怎么还呆在水里不动啊?

师傅转身看了水里那家伙一眼说,他啊,别管他了,他一时半会还动不了。师傅摸出一个小瓷瓶跟我说,水底下有朋友帮我抱着他的脚呢。一看到那小瓷瓶,我就明白了,当年我第一次到师傅家的院子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小瓷瓶来整了我。只不过这个手艺师傅从来都没教给我,所以我至今还不会。师傅笑着跟我说,这瓶子里的这个好朋友,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因为是个小孩子,送过去没人帮忙的话还是会受苦,还是让它跟在我身边,等戾气消磨了之后再说。我点点头,师傅身上我不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我也没办法一一问,而且当下也不是时候。

师傅和我站在董孝波跟前,他却扬眉看着我们,态度很是不屑,那种表情是很欠揍的一种,所以我正打算再给他几耳光的时候,师傅蜡烛我跟我说,你别着急,你让他好好说话。于是我就点了根烟站到一边去了。

师傅走上前,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董孝波的命根子上,但是看得出没有使劲踩,然后师傅把一只手放在弯曲起来的膝盖上,耸拉着脖子,就跟电影里的老流氓没两样,他冷笑着问董孝波说,小董啊,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董孝波没说话。师傅说,我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至少比较讲道理。然后师傅说,你在跟着辛然来昆明之前,你肯定是知道我是干嘛的对吧?董孝波还是不说话,师傅就大声说,我问你你就给我回答,一声不吭你就躲得过了是吗?快回答,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

董孝波可能是被师傅这一下给惊着了,但是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师傅,然后轻轻点点头。师傅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那你哪来的熊胆子,敢在我这里玩小把戏?董孝波依旧是那种眼神,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师傅的这个问题,而是侧着脑袋,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我一看那口水,里面有血,看样子刚刚那一下还撞得不轻,于是我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还真是有点隐隐作痛。

师傅接着跟董孝波说,不过语气却较之先前略微和缓了一点,也许是说到师姐的关系。师傅说,你知不知道在我们从玉溪回了昆明之后,有天晚上你提前休息了,辛然在院子里陪我喝酒,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她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这样的身世这样的经历,却能够找到一个你这样不计较她的人生的男人。她认为自己很幸福。董孝波没说话,师傅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当师傅的,尤其是我还把辛然当成是我自己的女儿,她跟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有多么替她高兴吗?可惜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头来,你伪装得再好,也依旧是个混球。

混球?师傅也经常这么骂我。不过那总是带着笑意的。

董孝波听完师傅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后,突然苦笑了一声说,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我已经做下了,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没办法回头了。董孝波的港式普通话,在此刻听上去就没有先前的亲和,而显得刺耳。师傅对他说,你也知道辛然一开始是想要偷那把扇子,但是没能得逞,偷羊没偷到还惹了一身羊骚味,本来当年她回了柳州后,我相信她是一直在反省自己,正是因为相信你,才告诉了你这个秘密,谁知道你竟然利用她,花了这么好几年的时间来准备,就等着让辛然带着你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查出扇子的下落,没想到的是,最后想要得到扇子的人,不是那家人,不是辛然,更不是我,而是你这个王八蛋。

董孝波斜眼看着师傅说,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后悔还有用吗?师傅问他,那你觉得你后悔吗?董孝波看着师傅许久,然后低头叹了口气说,后悔。

师傅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看到晚辈肯正视自己的问题,于是就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否则你要他原谅一个欺骗自己女儿感情的人,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中间似乎隐隐有点隐情。师傅对董孝波说,那你现在把你的事情统统说出来,不要再有隐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孝波看着自己的膝盖,他的衣服裤子都被我之前收拾他的时候给弄得很脏,他突然抬头跟我说,你跟我一根烟吧。于是我点上一支烟,塞到他嘴里,让他抽了一口又拿开,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喂他吃。他说,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师傅冷笑一声说,这都不知道,我还用混吗?董孝波一脸疑惑的问师傅说,原来你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师傅说,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一开始我还真没发现,我这人不习惯一开始就把人往坏的地方想,我也是等你那天不辞而别后,才根据经验大胆猜测出来的。董孝波看得出有些吃惊,他看着师傅说,这么说,你知道家父是做什么的了?

师傅说,当然,你父亲就是那个马来西亚籍的香港富商,当年买下失窃贝叶经的那个人。

师傅接着说,在找你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也打听了不少,那个港商总共有6个儿子3个女儿,大部分都在东南亚一带做生意,来内地做生意的却还真没人听说,你自己说吧,你是第几个儿子。董孝波苦笑着说,我的确是他的儿子,但我是个私生子。我虽然跟着他姓董,但是我却没能够分享到他的任何一点资源。

这就有点出乎我和师傅的意料了,他既然能有这么大的财力到内地开设工厂,而且这么年轻,想来是家族财力雄厚才是。他接着说,我的母亲本是广西人,早年家父还没有被大陆公安列入黑名单的时候,也常常在内地活动,这样才认识了我母亲。后来我出生后,母亲带着我去香港找父亲,却被拒之门外。这也不怪谁,谁能够忍受自己的父亲在外面给自己弄了个野种兄弟呢?所以他们几兄弟一直都很排挤我,说我是他的儿子,没错,我是第7个。

董孝波接着说,我母亲当时带着我去找父亲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而且那个年代,内地想要进入香港比现在复杂很多。我们两个内地的人,去香港报关的时候还只能说是省亲。父亲虽然对我母亲始乱终弃,但是毕竟是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以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为我争取到了董这个姓氏,但是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和他一起生活。所以他就打发了一部分钱,让我母亲带着我回了广西。后来我稍微长大一些,上中学的时候,之前父亲给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于是母亲再次去求父亲,请他帮助我的学业,就这样,我被带到了香港,一生活就生活了二十多年。乡音全忘了,等我念完书回国以后,母亲就去世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董家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父亲见我已经成年而且学业完成了,就认为他对我的义务已经完成了,于是就给了我一小笔资金,希望我能够自己自食其力。

师傅和我都没有说话,在初见董孝波的时候,我们被他的和蔼可亲骗得神魂颠倒,却谁也没想过,原来他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故事。

董孝波接着说,当时年轻气盛,觉得既然你能够做得如此冷漠,那我就要好好活给你看,没有了你董家人的经济资助,我照样能够活得很好。于是他就尽量不再跟父亲联系,自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只是每年春节的时候,他们才和父亲团聚一次。董孝波说,后来没几年,他听说父亲惹上点麻烦事,于是全家移民海外,在香港回归之前,马来西亚和印尼等地为了吸引港人到他们国家购地,曾一度把地价压得非常低,而他的父亲就是那一批赶在香港回归之前移民马来的华侨,董孝波说,虽然当时听说父亲有点麻烦事,不过谁也不肯告诉他。等到他们全家离开香港以后,就只留下一栋房子,同意他在哪里居住,剩下的,全然不管他了。

董孝波说,香港这地方,寸土寸金,自己刚刚学成归来,虽然有知识,但是却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于是处处碰壁,开始跟大多数上班族一样,每天很早起来,很晚回家,早上吃肠粉,中途吃盒饭,晚上就随便带点东西回去,一顿吃不完明天还能接着吃。他说,那段日子,自己过得非常辛苦,薪水也并不多,每个月除去了日常的开销和水电等,几乎就没剩下多少,于是他开始迷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每天不辞辛劳的,难道就为了一边混日子,一边给自己混口饭吃吗?于是他有一天晚上心烦,喝醉了,醉酒后,却拨打了自己父亲的电话。

我问他,你不是说你父亲都不管你了吗?你还打电话给他干嘛?他都这么狠心,你还真贱啊。董孝波苦笑着说,是啊,真贱,不过无论如何,那都是我的父亲。生我却没养我,我长到成年,其实除了我母亲的辛苦外,我还是要感谢他给了我生命,就算我是个人人都看不起的私生子。我没再说话了。董孝波接着说,那天晚上他给父亲打电话,胡言乱语了很多,父亲有点不耐烦,但是也明白了他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如意。于是父亲就跟他说,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董孝波说,这句话深深的刺伤了他,他觉得他并不是为了要钱而跟父亲打电话的,他母亲去世了,自己又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不愿意跟他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在事业上也不如意,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抛弃他,而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就想跟自己的亲生父亲说说话,哪怕就是一两句安慰也都能让他宽心不少,谁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直接想要用钱来打发他。他说他当时很伤心,于是就对父亲说,自己不是来要钱的,只是想要父亲给他指一条路,要怎么做才能出头,毕竟不管如何,父亲都是在世的自己最亲的人。

董孝波又抽了几口烟之后,突然一副很无奈的笑着说,结果你们猜我父亲跟我说什么?他说,假如有一样东西,你要努力奋斗10年才能得到,这会非常辛苦。但是假若你踩着别人的肩膀,你就能在1年的时间得到的话,你会选择哪种方式?董孝波说,当时他并没有回答,结果父亲说,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踩在别人的肩膀上,那是因为,他不能容忍别人踩在他的肩膀上。

董孝波说,父亲的话特别现实,但是却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让他明白了许多。也许父亲在道德上并不是一个值得夸赞的人,但是说到赚钱赚名声,出人头地,他却是个人精。董孝波说,于是当天晚上他挂了电话后就决定,自己不要被别人踩在脚下,既然在香港已经举目无亲,那么自己就要豁出去干,不敢说混得比父亲好,但起码要比那几个瞧不起自己的兄弟强。

他说,他后来就开始在工作上动起了心眼,开始学会了分析领导层的相互关系,觉得哪个更能够有实权,谁说的话比较有分量等,他就去刻意的接近这些人,为了这个,他甚至卖掉了父亲留在香港给他的房子,用卖房得到的一大笔钱,花了极少的一部分租了个很差的公寓,却用那绝大多数的钱,用来打点和领导的关系。

他还说,打点这些关系并不是为了能在这个单位里混到个什么职位,而是为了透过他的领导,去认识更多比领导还要高身份的人。他的钱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中国人习惯了收受礼物,于是自己也开始觉得这样办事效率要高得多。没几年的时间,他就在那个单位里风生水起,也认识了不少社会外部的强力资源,在他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他毅然带走了那个公司里的骨干成员,自己当起了老板,自己干。董孝波说,而在自己当上老板的时候,他还没有买过车,还住在那个廉价的公寓里。

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董孝波这叫做屌丝的逆袭。虽然我并不赞同他这种过河拆桥的混蛋做法,但是他终究是成功了。董孝波说,人就是这样,一旦你有了地位,人家就会去注意你光鲜照人的一面,之前做过些什么龌龊事,很快就被人淡忘了。当时的港元,正在逐渐贬值,自己精于观察,赶在金融风暴前,撤掉了自己在香港的一切投资,开始转向大陆,因为大陆的人口更多,市场更大,而自己的家乡也在广西,作为商人,他还是想要给故土做点贡献。而在这些年的时间里,他和父亲的交集很少,他说也就是每年新年的时候,自己会飞去马来西亚和父亲吃一顿饭,然后就回来。他说,父亲越来越老了,身体也变差,所以家里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每次跟父亲团聚的时候,都是在看父亲的身体情况,想要了解是否留下了遗嘱,自己到底能够分到多少之类的。董孝波说,虽然大家都没明说,但是自己是完全看得出来的,虽然是个大家族,却是一盘散沙,对付我这样的私生子的时候,一个个很团聚,等到我出人头地的时候,却又大气不出了,成天盼着分遗嘱。我不会去分,想来也没留下我那一份,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有一种痛快的感觉,我开始庆幸私生子的身份给了我奋斗的力量,就为了证明给你们看,我一样活得堂堂正正。

董孝波说,而在那一年的聚餐中,父亲看他有出息了,也难得的欣慰。饭后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聊天,这让他受宠若惊,而也就是那一次闲聊中,他得知了父亲手上有一个宝贝,而这个宝贝就是玄奘手书的贝叶经。

董孝波说,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父亲是喜欢收藏罢了,谁知道回到内地以后,他才偶然打听到这贝叶经的来历,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靠什么生意发家致富的,而到那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专门倒卖古董珍宝的投机商人。于是他说这样一来他就想得通了,难怪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其余的兄弟都会在席桌上赠送给父亲一些古董,不管是不是在示好,总之送的礼物越贵重,自己分到的遗产就能够多一份。

董孝波接着说,本来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关系并不大。直到自己投资的工厂闹鬼,继而认识了辛然师姐,觉得师姐很可爱,自己有举目无亲的,想要找个伴。于是就以请教玄学的方式来接近师姐,想要跟师姐做朋友,甚至谈恋爱,而董孝波说,在那个时候,他对是师姐是非常真心的。直到后来师姐跟他讲了六叶八卦扇的秘密,这一下子就让他燃起了找到扇子的欲望。

师傅问他,既然你说你对辛然是基于真心,那后来为什么要陷害她?董孝波说,一开始辛然给他说这个秘密的时候,自己也就权当一段轶闻听了,但是自己却在心里想着,要是能够找到这把扇子,把它送给自己的父亲,也是在其他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他就是太希望证明了,对自己的父亲证明,证明我虽然是个私生子,但是我一样是个有骨气,顶的起天地的人,我并不比你的其他儿子差,他们能给你什么,我就能给你更好的。于是他开始反复试探性的游说师姐,看是不是有机会一起回去重新找找那把扇子。但是师姐吃过苦头,立场非常坚定,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再打那把扇子的主意了,由于董孝波知道的消息有限,自己也没办法脱离师姐单独去寻找,所以这件事情就暂且作罢了。

而直到后来,有一天自己约了不少朋友一起聚会,也打算正式跟自己的朋友介绍一下我师姐的时候,我师姐却酒后失言了,自己在酒局上说了扇子的事情。董孝波说,其实当时她并没有说得很仔细,迷迷糊糊的,大家除了知道有这么一把扇子之外,别的都听得莫名其妙的。毫无威胁,而自己却由于多年经商的关系,加之深知内情,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可能会利用我师姐的不设防,但是自己如果隐藏的好的话,师姐压根就不会发现自己在背后动了手脚,董孝波说,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很兴奋,筹划了几天,他向公安机关匿名举报了辛然师姐,并在师姐边上吹风说可能是那一晚你自己胡言乱语,让好事之徒听了去,把你给举报了。派出所是不会提供举报者信息的,于是我就自演了一出陷害辛然受审,然后我拿钱把她取保候审,再告诉她,只有找到扇子,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之类的话。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觉得拔凉拔凉的,师傅也皱着没偷,看起来师傅也是大为吃惊。这个看似老实的董孝波,竟然心机城府如此之深。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得又想揍他一顿了。

董孝波苦笑着说,其实从决定这么做一直到我们打听到扇子的真实下落,他的内心一直在反复的矛盾和纠结中。但是自己不肯放弃,就越走越远,原本从哑巴昝师傅那儿得知了扇子就在抚仙湖底下的时候,他认为剩下的无非就是自己悄悄找人打捞起来,再抽时间悄悄送去马来西亚,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却在我们返回昆明的时候,师傅给他那一个沉甸甸的扳指,给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开始懊恼,后悔,觉得自己辜负了师姐,也辜负了我师傅的嘱托,但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没办法出来承认,而至始至终我们都不曾怀疑过这个师姐带来的男人,这让他非常内疚。

于是他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师姐的真诚,更不配拥有师傅赠予的扳指。金玉良缘,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变了味。

董孝波长舒一口气,一副卸下了心中担子的模样,他坦然的笑着说,事情就是这样了,费了那么大劲,我也不辞而别了,没有退路了,只能来找扇子,否则我会觉得我自己一无所有。

师傅的脸色很复杂,但是我却读不懂他在想什么。师傅站在那儿站了一会,伸手摸出小刀,割断了绑住董孝波的绳子。董孝波一脸愕然,师傅说,小董,你还爱着辛然吗?董孝波点点头。师傅叹了一口气说,那你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你欠她一个解释呢。

于是我明白了,在师傅看来,董孝波找不找扇子,这跟师傅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扇子和师姐的感情里,师傅还是选择了师姐。扇子是宝物,可说大了天也就是块铁皮,而师姐却是师傅的心头肉。连我这种和师姐相处也就一个月的人,都明白师门情谊,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她却对我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我们出门在外,不管是学艺还是在打拼,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份如同亲人般的关怀吗?所以我明白师傅当时的心情,他要董孝波给师姐打电话,说是一个解释,他实际上,还是希望这通电话,能够让大家的关系回到从前。

董孝波一愣,这一愣愣了很久。尽管他的手已经没有被捆着了,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好久以后才从衣服里拿出自己的皮夹子,从其中一层的深处,找出一张电话卡,那二年,中国移动几乎垄断了通信市场,打个电话都要六毛钱一分钟,董孝波自然是不在乎这点钱的,而他当初拔下了电话卡,其实也是害怕被师姐找到。

紧接着,他装上卡,开机,等信号,开始拨打。在他喂了一声后,我从电话那微弱的外扩音隐隐听到师姐那激动且急促的声音,感觉得出的是,师姐自从电话接通开始,就一直在激动的说着什么,而董孝波一直听着,神情很是凝重。几分钟以后,董孝波突然开口说,辛然,对不起,对…对不起…

在第二个对不起的时候,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哭了。

第二十一章 结局

身为一个经常把别人整哭的坏同学,所以我对付哭还算是有点经验的。我一直认为当有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在你面前放声大哭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并非是拍着对方的肩膀劝对方别再哭了,而是不断的递纸巾。不过被我整哭的大多数都是以前跟我不幸同桌的女同学,而董孝波是个男人。

早在我还在念书的时候,由于有着强烈的恶作剧的欲望,所以我身边的那些女同学常常遭殃。抓壁虎蚯蚓放到她们的文具盒里已经是小儿科的东西了,毫无创意。我记得有一次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钱的硬币,然后悬出一半放在桌角,然后用打火机把它烧得很烫。然后再把硬币拨到书上,递给我身边的女同桌,对她说最近我钱多得有些花不完,你帮我花了这块钱好了。

那二年,一块钱虽然不算大钱,但是够买一个葱油饼了。于是那个女生傻乎乎的笑着,装出一副不好意思却又偏偏把手伸向那枚硬币,结果就被烫了。在上课的时间里突然鬼哭狼嚎的大哭起来,为此我被罚站了一堂课的时间,然后座位也被换到了最后一排,那是坏学生的专属地。

所以当董孝波这么哭起来的时候,我第一个想的是不是刚才我出手太重的关系,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也许是因为之前没有恋爱经历的缘故,所以我暂时还无法体会当初他那种内疚和痛彻心扉的感觉。所以看他哭,我没有说话。

就这么哭了大概分把钟,董孝波醒了醒鼻子,在电话里对师姐说了句,行吧,那我等你。挂上电话以后,他把电话放回衣服里,这回没有取下电话卡。然后他双手合十交叉,低下脑袋,把手撑住自己的下巴。

隔了一会,董孝波抬头望着师傅,苦笑着说,师傅,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那语气,就好像是一个偷东西的贼被主人抓到,一副无奈,却不知道主人是打算给他一条生路,还是要报警送他进号子里一样。师傅缓慢的说,辛然是怎么说的。董孝波说,她说在电话里,很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她这就去买来昆明的火车票,大概明天到这里。她还说希望我能跟着你们一块回去,到时候好当面谈。师傅问他,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一块回去等辛然吗?董孝波沉默了,只是抬起头远远看着湖心上那正在打捞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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