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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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5)

  她讲到一半突然停住。皮帕因为被打断而露出的明显恼怒的神情,也滑稽地从脸上消失殆尽。罗宾看得出来,她们俩都突然想起在欧文热情洋溢地给予她们鼓励、关注和称赞的同时,那个恶妇和阴阳人的猥亵下流形象,正在她们热切的目光所看不见的一台旧电动打字机上慢慢成形。

  “这么说来,他跟你说过他自己的作品?”斯特莱克问。

  “说过一点。”凯瑟琳·肯特用单调的语气说。

  “他写《家蚕》花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我认识他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写。”她说。

  “关于这本书他说过什么?”

  停顿了一下。凯瑟琳和皮帕互相看着对方。

  “我已经对他说过了,”皮帕对凯瑟琳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斯特莱克一眼,“我说过他告诉我们这本书会不同凡响。”

  “是啊。”凯瑟琳语气沉重地说。她抱起双臂。“他没有告诉我们结果会是这样。”

  会是这样……斯特莱克想起恶妇乳房里流淌出的黏性物质。对他来说,这是书里最令人作呕的画面之一。他记得凯瑟琳的姐姐就死于乳腺癌。

  “他有没有说过会是什么样?”斯特莱克问。

  “他说了谎话,”凯瑟琳干脆地说,“他说会是作家的心路历程之类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他对我们说,在书里我们都是……”

  “‘迷失的美丽灵魂’。”皮帕说,这句话似乎已深深烙在她心里。

  “是的。”凯瑟琳口气沉重地说。

  “他有没有给你读过其中的内容,凯瑟琳?”

  “没有,”她说,“他说他希望这是一部——一部——”

  “哦,凯瑟。”皮帕难过地说。凯瑟琳用双手捂住脸。

  “给。”罗宾温和地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纸巾。

  “不。”凯瑟琳粗暴地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冲进厨房。回来时拿着一卷厨房用纸。

  “他说,”她继续说道,“他想来个出其不意。那个混蛋,”她说着又坐下来,“混蛋。”

  她擦擦眼睛,摇摇头,长长的红头发飘动着,皮帕给她揉着后背。

  “皮帕告诉我们,”斯特莱克说,“奎因把一份书稿塞进你家的门里。”

  “是的。”凯瑟琳说。

  显然皮帕已经供认了这个鲁莽之举。

  “隔壁的裘德看见他这么做的。裘德是个好管闲事的女人,总是在刺探我。”

  斯特莱克刚才又把二十英镑塞进那个好管闲事的邻居的信箱,感谢她让自己了解到凯瑟琳的动向,这时他问:

  “什么时候?”

  “六号凌晨。”凯瑟琳说。

  斯特莱克几乎可以感觉到罗宾的紧张和兴奋。

  “当时你大门外的灯还亮吗?”

  “那些灯?已经坏了好几个月了。”

  “裘德跟奎因说话了吗?”

  “没有,只是从窗户里往外望。当时是凌晨两点钟左右,她不愿意穿着睡衣出来。但是她曾许多次看见奎因在这里出出进进,知道他长什——什么样子,”凯瑟琳抽泣着说,“穿着傻——傻乎乎的大衣,戴着帽子。”

  “皮帕说有一张纸条?”斯特莱克说。

  “是啊——‘我们俩的报应来了’。”凯瑟琳说。

  “纸条还在吗?”

  “我烧了。”凯瑟琳说。

  “是写给你的吗?‘亲爱的凯瑟琳’?”

  “不是,”她说,“就是那句话和一个该死的吻。混蛋!”她抽噎着。

  “我去给大家拿点酒好吗?”罗宾出人意外地主动提议。

  “厨房里有一些。”凯瑟琳回答,她用厨房卷纸捂着嘴巴和面颊,声音发闷,“皮普,你去拿。”

  “你确定纸条是他写的?”斯特莱克问,皮帕跑去拿酒了。

  “确定,是他的笔迹,到哪儿我都认得出来。”凯瑟琳说。

  “你是怎么理解的?”

  “不知道,”凯瑟琳有气无力地说,擦了擦流泪的眼睛,“我的报应,因为他要跟老婆复合?还是他自己的报应,跟每个人算总账……包括我?没骨气的混蛋,”她说,无意间重复了迈克尔·范克特的话,“他可以跟我说呀,如果他不愿意……如果他想结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而且不光是我……皮普……他假装关心,跟皮普探讨她的生活……皮普经历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我是说,她的自传算不上了不起的杰作,可是——”

  皮帕拿着几个叮叮作响的酒杯和一瓶白兰地回来了,凯瑟琳立刻噤声。

  “我们本来留着它配圣诞节布丁的,”皮帕说,灵巧地打开白兰地的瓶塞,“给你来些,凯瑟。”

  凯瑟琳要了不少白兰地,一口气喝光。酒似乎达到预期的效果。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后背。罗宾接受了很少一点,斯特莱克谢绝了。

  “你是什么时候读那份书稿的?”他问凯瑟琳,凯瑟琳已经又给自己倒了一些白兰地。

  “就在我发现它的那天,九号,当时我回家来拿衣服。我一直在医院陪安吉拉……自从篝火夜之后,他就一直不接我的电话,一个都不接,我已经跟他说了安吉拉病情恶化,还给他留了言。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地板上散落着书稿。我想,怪不得他不接电话,难道是想让我先读读这个吗?我把书稿拿到医院,一边读一边照看安吉拉。”

  罗宾能够想象到,坐在临终姐姐的病床旁,读着恋人对她的描写,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给皮普打电话——是不是?”凯瑟琳说,皮帕点点头,“把他做的事告诉了皮普。我一直给他打电话,但他还是不接。后来,安吉拉死了,我就想,管他呢,我来找你吧。”白兰地使凯瑟琳苍白的面颊泛出血色。“我去了他们家,我一看见那女人——他老婆——就知道她没有说假话。他确实不在。于是我叫那女人告诉他,安吉拉死了。他以前见过安吉拉,”凯瑟琳说,脸又变得扭曲。皮帕放下自己的酒杯,用胳膊搂住凯瑟琳颤抖的肩膀,“我以为他至少能意识到他对我做了什么,当我正在失去……当我已经失去……”

  

第四十五章(6)

  在那一分多钟里,房间里只听见凯瑟琳的啜泣声,和楼下院子里那些小青年模糊的喊叫声。

  “对不起。”斯特莱克得体地说。

  “这对你肯定是极大的打击。”罗宾说。

  此刻,一种脆弱的凝聚力把他们四人拴在一起。他们至少有一点共识:欧文·奎因做的事很不地道。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求助于你的文本分析能力。”斯特莱克说,凯瑟琳已经擦干眼泪,两只眼睛在脸上肿成细缝。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问,罗宾在唐突的语气后面听出一种得意。

  “奎因在《家蚕》里写的一些内容我不能理解。”

  “其实不难,”她说,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说了跟范克特同样的话,“它可不会因为晦涩难懂而获诺贝尔奖,是不是?”

  “不知道,”斯特莱克说,“里面有一个特别令人感兴趣的角色。”

  “虚荣狂?”她问。

  斯特莱克想,她肯定会立刻得出这个结论。范克特大名鼎鼎。

  “我想到的是切刀。”

  “我不想谈论这个角色。”她说,语气之刺耳令罗宾吃了一惊。凯瑟琳看了皮帕一眼,罗宾看到她俩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像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他假装好人,”凯瑟琳说,“假装有一些东西是神圣的。结果他却……”

  “似乎谁也不愿为我解读切刀这个角色。”斯特莱克说。

  “因为我们中间有些人良心未泯。”凯瑟琳说。

  斯特莱克看向罗宾,催促她把任务接过去。

  “杰瑞·瓦德格拉夫已经告诉科莫兰说他是切刀。”罗宾试探性地说。

  “我喜欢杰瑞·瓦德格拉夫。”凯瑟琳执拗地说。

  “你见过他?”罗宾问。

  “前年圣诞节,欧文带我去参加一个派对,”她说,“瓦德格拉夫也在。可爱的男人。当时喝了几杯。”她说。

  “他那时候就喝酒了?”斯特莱克突然插嘴问道。

  这是个失误。他鼓励罗宾把任务接过去,就是因为觉得罗宾看上去没那么令人生畏。他的插话使凯瑟琳把嘴闭上了。

  “派对上还有别的有意思的人吗?”罗宾问,一边小口喝着白兰地。

  “迈克尔·范克特也在,”凯瑟琳立刻说道,“别人都说他傲慢,但我觉得挺有魅力的。”

  “噢——你跟他说话了吗?”

  “欧文要我尽量离他远点儿,”她说,“但我去上卫生间,回来时跟范克特说我非常喜欢《空心房子》。欧文知道肯定不高兴,”她带着一种可怜的满足,“总是说对范克特的评价过高,但我认为范克特很出色。反正,我们聊了一会儿,后来就有人把他拉走了。没错,”她挑衅地说,似乎欧文·奎因的幽灵就在这屋里,能听见她在称赞他的死对头,“范克特对我很和气。他祝我写作顺利。”她喝着白兰地说。

  “你跟他说了你是欧文的女朋友吗?”罗宾问。

  “说了,”凯瑟琳说,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他笑了起来,说‘我对你深表同情’。他根本没往心里去。看得出来,他对欧文已经不在意了。没错,我认为范克特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作家。人难免会嫉妒,是不是?当你成功的时候?”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些白兰地。酒杯端得很稳,若不是面颊上泛起红晕,根本看不出一点醉态。

  “你也喜欢杰瑞·瓦德格拉夫。”罗宾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哦,他很可爱。”凯瑟琳说,她此刻处于亢奋状态,对奎因可能攻击的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可爱的男人。不过他当时醉得非常、非常厉害。他待在旁边一个房间里,大家都躲着他,你知道的。塔塞尔那个坏女人叫我们别管他,说他满嘴胡言乱语。”

  “你为什么说塔塞尔是坏女人?”罗宾问。

  “势利的老太婆,”凯瑟琳说,“瞧她跟我说话,跟每个人说话那架势。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生气是因为迈克尔·范克特在那儿。我对她说——当时欧文去看看杰瑞是否有事,不管那坏老太婆怎么说,欧文不愿让杰瑞在椅子上醉得不省人事——我对她说:‘我刚才在跟范克特说话,他很有魅力。’她听了很不高兴,”凯瑟琳沾沾自喜地说,“不愿知道范克特对我和颜悦色,而对她避之不及。欧文告诉我,那女人以前爱过范克特,但范克特根本不愿搭理她。”

  她津津有味地说着这些八卦,虽然都是陈年旧事。至少在那个晚上,她是圈内人。

  “我跟她说完那些话,她就走了,”凯瑟琳满足地说,“讨厌的女人。”

  “迈克尔·范克特告诉我,”斯特莱克说,凯瑟琳和皮帕立刻盯住他,急于听到那位著名作家说了什么,“欧文·奎因和伊丽莎白·塔塞尔曾经好过一段。”

  她们都惊呆了,一阵沉默后,凯瑟琳·肯特突然大笑起来。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笑:沙哑的、几乎是喜悦的狂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欧文和伊丽莎白·塔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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