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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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这么说的。”

  皮帕看到凯瑟琳·肯特突然爆发出这样强烈的喜悦,听到她的笑声,不禁也眉开眼笑。凯瑟琳倒靠在沙发背上,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从心底里感到乐不可支,笑得浑身颤动,白兰地洒到裤子上。皮帕被她的歇斯底里感染,也大笑起来。

  “绝对不可能,”凯瑟琳喘着气说,“一百万……年……也不……可能……”

  “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斯特莱克说,可是凯瑟琳继续发出由衷的粗声大笑,红色的长头发不停地抖动。

  “欧文和利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不了解,”她说,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欧文认为利兹是丑八怪。如果真有事,他会告诉我的……欧文把他睡过的每个人都跟我说了,他在这方面可不像个绅士,对吗,皮普?如果他们真有事,我会知道的……真搞不懂迈克尔·范克特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绝对不可能。”凯瑟琳·肯特说,怀着发自内心的欢乐和十足的信心。

  

第四十五章(7)

  笑声使她变得放松。

  “可是你不知道切刀到底是什么意思,对吗?”罗宾问她,一边果断地把空酒杯放在松木咖啡桌上,好像准备告辞。

  “我从没说过我不知道,”凯瑟琳说,仍然因长时间的狂笑而气喘吁吁,“我当然知道。只是这么对待杰瑞太可怕了。这个该死的伪君子……欧文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结果他自己却把事情写进《家蚕》……”

  不需要斯特莱克目光的提醒,罗宾就知道应该保持沉默,因为凯瑟琳被白兰地刺激得情绪大好,美美地享受着他们对她的注意,并因了解文学界大腕的敏感隐私而沾沾自喜……现在就应该让这些因素发挥作用。

  “好吧,”她说,“好吧,是这样的……我们离开时欧文告诉我的。那天晚上杰瑞醉得很厉害,你知道,他的婚姻面临破裂,已经许多年了……那天晚上参加派对前,他和菲奈拉非常激烈地吵了一架,菲奈拉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可能不是他的,可能是……”

  斯特莱克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范克特的,”在恰到好处的戏剧性停顿之后,凯瑟琳说道,“大脑袋的侏儒,女人想把孩子流掉,因为不知道是谁的,明白了吗?长着土拨鼠犄角的切刀……欧文告诉我不许乱说。‘这不是闹着玩的,’他说,‘杰瑞爱他的女儿,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东西。’但他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谈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谈论范克特,说范克特发现自己有个女儿会是多恼恨,因为他从来不想要孩子……还跟我胡扯什么要保护杰瑞!为了报复迈克尔·范克特,真是不择手段。不择手段。”

  

第四十五章(8)

  利安得奋力挣扎;周围海浪汹涌,把他拖向海底,那里散落着珍珠……——克里斯托弗·马洛,《海洛和利安得》

  斯特莱克庆幸那瓶廉价白兰地发挥了奇效,也庆幸罗宾兼有头脑清醒和态度亲切两个特点。半小时后,他连连称谢地跟罗宾告别。罗宾怀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回家去见马修。现在再看斯特莱克关于欧文·奎因凶手的那套推理,她的态度比先前温和了一些。这一部分是因为,凯瑟琳·肯特说的话与之没有任何矛盾,更主要是因为,在两人共同完成这次审讯之后,她对自己的老板有了特殊的好感。

  斯特莱克回到自己的阁楼房间时,情绪则没那么高涨。他只喝了茶,而且比以前更坚信自己的想法,但他能提供的证据只有那个打字机色带盒:这肯定不足以推翻警方对利奥诺拉的指控。

  星期六和星期天夜里结了硬硬的霜冻,但白天耀眼的阳光会从云层后面射出来。雨把阴沟里的积雪变成瘫软的雪泥。斯特莱克独自在公寓和办公室里沉思,没有接妮娜·拉塞尔斯打来的电话,并拒绝了去尼克和伊尔莎家吃饭的邀请,借口有案头工作要做,实际上是愿意自己待着,不想跟别人谈论奎因的案子。

  克里斯托弗·马洛(1564—1593),英国诗人,剧作家。曾一度入狱。后被人刺死。共写了七部剧本,均属悲剧或带有悲剧意味的历史剧,革新了中世纪的戏剧,在舞台上创造了反映时代精神的巨人性格和“雄伟的诗行”,为莎士比亚的创作铺平了道路。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仍在遵循一种专业标准,其实在离开特别调查科之后,这种标准就不再适用了。从法律上来讲,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任何人,但他仍把它们当成机密一样严守。这既是一种长期的习惯,更主要是因为(别人可能会发出讥笑)他十分认真地认为,凶手可能会听说他在想什么和做什么。在斯特莱克看来,要确保那个秘密情报不泄露,最保险的做法是不把它告诉任何人。

  星期一,那个水性杨花的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老板兼男友又来了,他的受虐倾向进一步升级,竟然想知道那女人是否像他强烈怀疑的那样,在某个地方还藏着第三个情人。斯特莱克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在想戴夫·普尔沃斯的行动,现在那似乎是他最后的希望。罗宾花了许多时间想搞到斯特莱克叫她去找的证据,但她的努力仍然毫无结果。

  那天晚上六点半,斯特莱克坐在公寓里,天气预报说这个周末又有严寒天气,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你猜怎么着,迪迪?”普尔沃斯的声音顺着劈啪作响的线路传来。

  “你没骗我吧?”斯特莱克说,因为期待,他突然感到胸口发紧。

  “东西找到了,伙计。”

  “天哪。”斯特莱克低声叹道。

  其实想法是他的,但他那么震惊,就好像这件事是普尔沃斯独立完成的。

  “装在袋子里等着你呢。”

  “我明天一早就派人来取——”

  “我得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了。”普尔沃斯说。

  “伙计,你小子可真——”

  “我知道我厉害。回头再讨论我的功劳吧。我他妈都快冻死了,迪迪,要回家了。”

  斯特莱克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罗宾。罗宾跟他一样欣喜若狂。

  “好的,明天!”她信心十足地说,“明天我一定把它弄到手,我要确保——”

  “别草率行事,”斯特莱克劝道,“这不是比赛。”

  那天晚上他几乎没合眼。

  罗宾直到下午一点才出现在办公室,斯特莱克听见玻璃门响和罗宾叫他的声音,心里就明白了。

  “你没有——”

  “有了。”罗宾气喘吁吁地说。

  她以为斯特莱克会拥抱自己,那样就突破了一道他以前从未接近的界限,然而,他突然冲上前不是来拥抱她,而是去拿桌上的手机。

  “我给安斯蒂斯打个电话。我们成功了,罗宾。”

  

第四十六章

  “科莫兰,我认为——”罗宾刚要说话,但斯特莱克没有听见。

  他匆匆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罗宾坐进电脑椅里,心里觉得很不安。门那边隐约传来斯特莱克忽高忽低的声音。罗宾焦虑地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对着水池上方那块带有裂纹和斑点的镜子,观察给自己带来不便的金灿灿的头发。她回到办公室坐下,却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注意到那棵艳俗的小圣诞树的电源没有打开,就把它打开,等待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咬着拇指指甲,她已经许多年不这么做了。

  二十分钟后,斯特莱克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咬牙切齿,脸色很难看。

  “该死的蠢货!”他一开口就骂道。

  “不!”罗宾惊讶地说。

  “他根本听不进去,”斯特莱克说,激动得根本坐不下来,瘸着腿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他把带锁的储藏间里找到的那块沾血的破布拿去化验,上面有奎因的血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奎因几个月前把自己割伤了。他那么痴迷自己的那套混账推理——”

  “你跟他说了吗,只要他弄到一份许可证——”

  “白痴!”斯特莱克吼道,一拳砸得金属文件柜连连震动,罗宾吓了一跳。

  “但他没法否认——一旦法医鉴定出来——”

  “那才是最要命的,罗宾!”斯特莱克突然冲着她大发雷霆,“除非他在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就开展搜捕,不然什么也不会找到!”

  “可是你跟他说了打字机的事吗?”

  “既然这样一个简单事实都不能让那笨蛋清醒一点——”

  罗宾不敢再提别的建议,只是看着他眉头紧锁地走来走去,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担忧告诉他。

  “妈的,”斯特莱克第六次走回她的桌旁,吼道,“采取威慑战术吧。没有别的选择。阿尔,”他喃喃地说,又把手机掏了出来,“和尼克。”

  “尼克是谁?”罗宾问,拼命想跟上他的思路。

  “他娶了利奥诺拉的律师,”斯特莱克说,重重地按着手机上的按键,“老哥们儿……是个肠胃科医生……”

  他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砰的关上门。

  罗宾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把水壶灌满,给两人都沏了茶。她等待着,杯里的水慢慢放凉了。

  十五分钟后,斯特莱克出来,显得平静了一些。

  “好了,”他说,抓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我有了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罗宾说。

  他简明扼要地把自己想做的事讲了一遍。这是个宏大的计划,需要足够的运气。

  “怎么样?”斯特莱克最后问道。

  “没问题。”罗宾说。

  “我们可能不需要你。”

  “好的。”罗宾说。

  “另一方面,你可能是关键。”

  “明白。”罗宾说。

  “真的没问题吗?”斯特莱克问,专注地看着她。

  “绝对没问题,”罗宾说,“我愿意,真的愿意——只是,”她迟疑地说,“我认为他——”

  “什么?”斯特莱克厉声问道。

  “我认为我最好练习一下。”罗宾说。

  “哦,”斯特莱克打量着她说,“对,有道理。我估计要到星期四呢。我这就去查查日期……”

  他第三次钻进里间办公室。罗宾回到自己的电脑椅上。

  她迫切希望在抓捕欧文·奎因凶手的行动中发挥作用,但是,她在被斯特莱克的厉声追问吓住之前想说的那句话是:“我认为他可能看见我了。”

  

第四十七章(1)

  哈,哈,哈,你就像蚕,被自己的劳动成果缠绕。

  ——约翰·韦伯斯特,《白色的魔鬼》

  在老式街灯的映照下,切尔西艺术俱乐部前脸的那些卡通壁画显得十分诡异。长长一排低矮的普通白色房屋连为一体,彩虹斑点的外墙上绘着马戏团的怪物:一个四条腿的金发女郎;一头把饲养员吞入腹中的大象;一个穿条纹囚服的脸色苍白的柔术演员,脑袋似乎钻进了自己的肛门。俱乐部位于一条树荫密布、冷清而优雅的街道,在漫天大雪中显得格外幽静。大雪怀着复仇之心卷土重来,在房顶和人行道上迅速堆积,似乎凛冽的严冬从未有过那次短暂的间歇。在整个星期四,暴风雪越下越大,此刻透过路灯映照下的纷飞雪花看去,古老的俱乐部配上这些新绘制的彩色粉笔画,显得特别虚幻缥缈,像纸板上的风景,像错视画派的作品。

  斯特莱克站在老教堂街外的一条暗巷子里,注视着他们一个个到来,参加那个小规模聚会。他看见年迈的平克曼在面无表情的杰瑞·瓦德格拉夫搀扶下,从出租车里出来,丹尼尔·查德戴着毛皮帽、拄着双拐站在那里,不自然地点头、微笑,表示欢迎。伊丽莎白·塔塞尔独自打车过来,摸索着掏车费,被冻得瑟瑟发抖。最后露面的是迈克尔·范克特,由司机开车送来。他不慌不忙地从车里出来,整了整大衣,迈步走上门前的台阶。

  雪花密集地飘落在侦探浓密的卷发上,他掏出手机,拨通同父异母兄弟的电话。

  “喂,”阿尔说,声音里透着兴奋,“他们都在餐厅里了。”

  “多少人?”

  “有十来个吧。”

  “我马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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