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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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家伙还在看着她?”

“那个保镖?还在呢。艾弗里医生说他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马丁逊小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需要一个保镖?”

“机密,亲爱的,绝对机密。”

阿米拉沿着走廊来到了阳光房,房间里湿润的空气如同一条潮湿的毛毯盖在她的脸上。马丁逊小姐正坐在轮椅上,盯着慢慢降临的夜幕。保镖听到阿米拉的脚步,站起了身。他高大魁梧,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头短发,眼睛湛蓝。他带着浓重的英国口音,但阿米拉怀疑他应该不是英国人。她低头看了看马丁逊小姐。

“太晚了,亲爱的。要上楼睡觉了。”

她把轮椅推出了阳光房,沿着走廊来到电梯前,保镖按下了按钮。不一会儿,他们就走上电梯,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马丁逊小姐位于四楼的房间。进屋前,阿米拉停了下来,望着那个保镖。

“我要帮她洗澡了。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可以吗?”

“她去哪里,我就得去哪里。”

“我们每晚都要洗澡。这位可怜的女士需要一点隐私。”

“她去哪里,我就得去哪里。”他重复了一遍。

阿米拉摇了摇头,把马丁逊小姐推进了房间。保镖也跟了进去。

17

博萨,撒丁岛

两天以来,加百列一直在等他们的消息。这座黄褐色的小酒店矗立在特莫河的入海口,他的房间在顶层,房间还有一个围着铁栏杆的小阳台。他每天很晚才入睡,在餐厅用早餐,上午的时候会看看书。午餐时,他会在港口选一间餐厅吃意大利面和鱼。然后,他会沿着海边的公路向上走,到城北的海滩去,把毛巾铺在沙滩上,躺在那里享受阳光。两天后,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体重增加了,力量增长了,黑眼圈和眼袋也消失了。他还开始喜欢上了自己留胡子的样子。

第三天早晨,电话铃响了。他一言不发地听完对方的指示,然后挂断了电话。他洗澡换衣服,收拾好行李,下楼用了早餐。早餐后他付好账单,把包放进了从卡利亚里租来的汽车后备箱里,随后一路向北,开了三十英里后到达了阿尔盖罗。他下车来到指定的那条路上,沿着树荫遮蔽着的人行道向海边走去。

迪娜正坐在码头的咖啡馆里喝咖啡。她戴着太阳眼镜,穿着拖鞋,身上是一件无袖的连衣长裙,短短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彩。加百列走下几级石阶来到码头,登上了一条十五英尺长的小船,船身上写着“忠诚号”的字样。他启动了九十马力的雅马哈引擎,解开绳索。迪娜也上了船,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告诉他,去跟停在海岸半英里外的一艘白色机动游艇会合。

加百列把小船缓缓开出港口,驶入了大海。他加速航行,小船随着和缓的波浪起伏荡漾。靠近那艘游艇时,加百列看到拉米出现在了船尾,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卡其布短裤。他走下游泳梯,等着加百列他们过去。

游艇的主舱看上去和他们在扫罗王大道总部地下室的那间小屋很像,墙壁上挂着大标尺的地图和航空拍摄的照片。船上的电子设备比以前丰富了很多,有些通信设备是加百列自从阿布·吉哈德死后再也没看到过的。雅科夫从电脑桌前抬起了头,伸出手欢迎他。沙姆龙则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卡其色长裤,坐在一张长条桌前。他把老花镜架在额头上,仔细地研究着加百列,仿佛他是一份文件或一张地图。“欢迎登上‘忠诚号’,”他说,“这儿既是指挥部,又是安全屋。”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条船?”

“从情报处的朋友那儿,它恰好停在戛纳。我们把它开到海上,加了一些仪器,还给它改了名字。”

“谁起的?”

“我。”沙姆龙说,“代表着忠心和信仰。”

“还有职责、义务、誓言,”加百列说,“我知道它的意思。我还知道你为什么选这个名字——这和你让西蒙·帕斯纳带我去看罗马使馆的废墟是一个道理。”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有时候,当我们执行任务时,敌人会扰乱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很容易忘记他们的本来面目。我觉得你需要这样的提醒。”

“这活儿我已经千了很多年了,阿里。我知道敌人的本来面目,我也知道忠诚的意思。”加百列坐在沙姆龙的对面,“我听说‘瓦拉什’在我离开开罗后碰过面,他们心意已决。”

“哈立德已经受到了审判,”沙姆龙说,“‘瓦拉什’也已经做出了裁决。”

加百列曾经执行过这种“判决”,但他从未参与过审判的过程。这种所谓的审判严重地偏向起诉的一方,而且过程非常隐秘,以至于被审判者根本无法获知它的存在。被告没有律师,他们的命运也并非由陪审团来决定;裁决者是他的死敌。罪证不会遭到任何质疑,没有为被告辩护的证据。没有记录,没有上诉。最后的判决只有一种,而且是不可逆的。

“既然我是调查负责人,你介意我也谈一谈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吗?”

“如果你很想说的话。”

“这个案子对哈立德的指控证据太间接了,而且非常脆弱。”

“证据很清楚,”沙姆龙说,“我们的审判依照的都是巴勒斯坦线人提供的证据。”

“这才是我担心的。”

雅科夫走了过来。“穆罕默德·亚维什几年来一直都是我们在巴勒斯坦政府最重要的线人,他告诉我们的每件事都得到了证明。”

“但亚维什本人都不确定那张照片中的人是不是哈立德。现在这个案子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如果其中的一张倒了,一切就都完了——我们会在法国街头杀掉一个无辜的人。”

“关于哈立德的外貌,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很像他的祖父,”沙姆龙说,“我是这里唯一一个面对面见过酋长的人,而且那次见面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沙姆龙拿起那张照片给大家看,“照片里的这个人和阿萨德酋长看上去就像双胞胎。”

“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哈立德。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要杀掉一个人。”

沙姆龙把那张照片举到了加百列面前:“只要照片里这个男人走进圣雷米大街56号,你就能认可他是哈立德·阿勒-哈利法了吧?”

“可以。”

“那么我们就把那栋楼监视起来,然后我们等。当然,我们希望他会在下一次屠杀之前就来。我们会在入口拿着他的照片,如果我们的专家确定他就是那个人,我们就行动。”沙姆龙把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当然,如果还有另一种方法来确认,那就是我们在‘天谴’行动中用的方法。”

加百列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幅画面。

“不好意思,你是瓦德尔·兹威特吗?”

“不要!求求你,不要!”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内心极其淡定的人才会对叫出自己真名的人不作任何回应,”沙姆龙说,“更淡定的人才能在看到别人用枪指着自己时不去拔枪。无论如何,只要那是哈立德,他就会给出反馈。你到时就能心安理得地开枪了。”

沙姆龙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额头上:“我希望‘忠诚号’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马赛。你会一起去吗?”

“我们会采用跟‘天谴’一样的模式,”沙漠龙说,“分A、B、C、D四个组。这有两个优点:你对它很熟悉;而且它确实能起到作用。”

加百列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作了一些细微改动,把几个角色合并在了一起。但一旦行动开始,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你是A,也就是杀手。C小队负责盯梢,现在已经就位了。如果哈立德确实去了那栋楼,那么两个盯梢者就会转为B的角色,帮你逃走。”

“雅科夫呢?”

“你们看来处得不错。雅科夫是行动队的副队长,行动的那晚,如果一切幸运的话,他会担任你的司机。”

“迪娜呢?”

“她是D,”沙姆龙说,“负责沟通。她会向扫罗王大道确认目标的识别,同时假扮雅科夫的女朋友。你要一直躲在船上,直到行动开始。干掉哈立德之后,每个人都要分头离开法国。你和雅科夫去日内瓦,然后从那边回国;迪娜坐船离开港口。她入海之后,我们会派一个行动队把她带回来。”

沙姆龙把马赛市中心的地图放在了桌子上。“有一艘船会在这里等着你们。”他用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在老港口的东边,沿着新河,圣雷米大街在这儿。”他又点了点另一个位置,“往东走六条街,从辖区广场向南一直到皮埃尔·普吉花园。”

沙姆龙把一张卫星照片放在了地图上。

“坦白地说,这条街真是非常适合我们的行动。56号就在这里,在路的东边,它只有一个入口,所以只要哈立德一出现,我们就一定可以把他拿下。看照片你就会发现,这条街很热闹——很多车,人行道、商店、办公室里都是人。在正义宫前面的空地上就能看到56号的入口。这个公园是流浪汉的聚集地,我们在那儿已经安排了人盯梢。”

沙姆龙调整了一下照片的角度。

“但是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这是中间的停车场,我们的监视人员已经把车停在这儿了。我们还有五辆车,都已经装好高清摄像机,可以通过无线信号传输图像。唯一的解码器在你那儿。”

沙姆龙朝雅科夫点了点头,后者按下一个按钮。一块很大的等离子屏从影音操纵台升了起来。“你要从这儿监视楼的入口,”沙姆龙说,“监视员会随时变更车的位置,以免哈立德或者他的手下发现。他们已经定下了时间流程,所以当一辆车离开后,另一辆车会停到那辆车的位置上。”

“聪明。”加百列轻声说。

“事实上,这是雅科夫的建议。他在一些不容易掩护盯梢车辆的地方用过这种方法。”沙姆龙点燃了一支香烟,“让他看看那个电脑程序。”

雅科夫坐在电脑前,键入了一条指令,一张圣雷米大街和附近街道的动态图片出现在了屏幕上。

“因为他们见过你的脸,所以你必须等行动开始再离开船。这意味着你没有机会熟悉周围的街道,但至少你可以在这儿熟悉一下,这个软件可以模拟你从‘忠诚号’走到圣雷米大街的整个过程。”

“这不一样。”

“我同意,”沙姆龙说,“但得知足。”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看到一个三十几岁的阿拉伯人走进56号楼,要怎么做呢?”他让这个问题在空气中盘旋了一会儿,便接着回答说,“你和迪娜要决定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他。如果你们认为有可能,就通过安全线路通知扫罗王大道,然后传输照片。如果我们觉得是他,就下命令让你们行动。到时你和雅科夫就离开‘忠诚号’,直接开摩托车到辖区广场——雅科夫开车,你坐后面。你得找个地方等他出现。你可以把车停在广场上,或者去路边的咖啡馆喝一杯。如果他在里面停留得比较久,你们就得时不时换个地方。这个区域晚上很热闹,你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探员,知道该怎么做。迪娜看到哈立德走出那扇门的时候,会通过无线电通知你。你必须在三十秒内回到圣雷米大街。”

沙姆龙慢慢地熄灭了香烟。

“我不在乎当时光线亮不亮,”沙姆龙淡淡地说,“我也不在乎他身边有没有朋友,我不管旁边是不是有一堆人围观,只要哈立德·阿勒-哈利法走出那栋楼,我希望你搞定他。”

“逃跑的路线呢?”

“沿着圣母院道向上走,到普拉多大街,然后向东加速开。C组会在室内赛车场的停车场给你们准备一辆车,然后尽快去日内瓦,我们会给你们在那边准备好安全屋,等一切安全之后再让你们离开。”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撒丁岛?”

“现在,”沙姆龙说,“去北边,到科西嘉。岛的西南角是普罗普里亚诺港口,马赛的渡船从那里出发,你可以从那儿穿过地中海。从普罗普里亚诺到那边要九个小时,天黑后再进港,跟港口管理员打个招呼,然后联络监视人员,连接好监视器。”

“你呢?”

“你在马赛可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指点。拉米和我会把你们留在这儿,我们明晚回特拉维夫。”

加百列拿起那张圣雷米大街的卫星照片,仔细地研究了一下。

“A、B、C、D,”沙姆龙说,“就跟当年一样。”

“是啊,”加百列回答说,“还能出什么差池呢?”

雅科夫和迪娜站在“忠诚号”上,看着加百列带着沙姆龙和拉米上了岸。拉米跳到码头上,稳稳地拉住那艘小船;而沙姆龙则缓缓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结束了,”加百列说,“这是最后一次,一切就要结束了。”

“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沙姆龙说,“你会回家来,我们一起变老。”

“我们已经老了。”

沙姆龙耸了耸肩:“不过还打得了这最后一仗。”

“拭目以待吧。”

“如果抓到机会,不要犹豫,完成你的任务。”

“对谁的任务?”

“对我,还用问吗?”

加百列回到小船上,掉头驶向海湾。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码头上的沙姆龙:一动不动,一只手高高举起,在向他道别。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忠诚号”已经起航,加百列发动引擎,跟在它后面。

18

马赛

“忠诚号”抵达马赛二十四小时后,加百列就开始憎恨圣雷米大街56号公寓楼的门廊了。他憎恨那扇门,他讨厌门上的锁和外面的门框,他憎恨那栋楼的灰石砖墙,窗外的护栏也让他看不顺眼。他憎恨人行道上走过的所有人,尤其是三十岁左右长得像阿拉伯人的人。而他最恨的还是其他的租户:那个穿着皮尔卡丹外套在二楼开法律事务所的绅士;那个早晨第一时间出来遛狗的灰白头发贵妇;还有那个叫苏菲的女人,整天就只知道买东西,而她的样子又很像莉亚。

他们轮流监视着显示器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人工作一个小时,然后休息两小时。每个人在工作时的表现都很不同。雅科夫会边抽烟边对着屏幕皱眉,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逼着哈立德在屏幕上出现。迪娜则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叉、手抱着膝,除了右手食指在膝头无目的地敲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加百列已经习惯了在完成最后目标之前长达几个小时的待命。他只是在屏幕前慢慢地踱步,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支撑着右手肘,头歪向一边。假使威尼斯的弗朗两斯科·提埃坡罗也在这条船上,一定会对加百列的姿势非常熟悉。因为在决定一幅画是否已完成修复时,他也是这个模样。

监控车位置的变化给单调乏味的盯梢工作增加了一点新意。A组设计了完美的移动线路,所以每次更换位置都非常准确。替换的那辆车会从南边开到公园入口处,之前的车会倒出来离开,新车随即停到那个位置。有一次,两个A组成员故意刮蹭保险杠,上演了一出吵架的戏码,这样可以引开别人的注意力,有利于另一辆车的监视工作。当一台摄像机需要更换新摄像机时,大家总要经历几秒钟的紧张。加百列会下令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整——角度或者是焦距——然后一切又恢复原状。

虽然加百列一直被关在“忠诚号”上,但他还是让迪娜和雅科夫扮演正常的游人。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工作两个甚至三个小时,以便让他们两人在码头的饭店吃饭,或骑着摩托车到城里转转。雅科夫会在一天里的不同时间沿着逃跑路线开一圈,以熟悉这里的交通状况。迪娜则在人行道两旁的商铺里买衣服,或者穿着泳衣在甲板上晒太阳。她身上还留着迪岑哥夫广场爆炸案的痕迹——右腹上有一条宽宽的红色疤痕,大腿上也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在马赛的大街上,她会用衣服遮住它们,但在“忠诚号”上,她完全没有在加百列和雅科夫面前作任何遮掩。

晚上,加百列提出三小时一换班,这样每个人都能好好睡一会儿。可他很快就后悔自己作了这个决定,因为这三小时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大街上一片死寂,每个路过的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攻击目标。为了舒缓烦闷的情绪,加百列会和在正义宫的空地上执勤的C组组员轻轻地打个招呼——或者假装测试卫星信号,呼叫一下扫罗王大道工作台的工作人员,听一听来自家乡的声音。

迪娜对于加百列来说实在是个安慰。她像做瑜伽一样坐在显示器前时,加百列就可以回去试着睡一会儿了。但他的头脑完全无法平静,眼前总会出现那扇门,或者是萨布里拉着爱人的手走在圣日耳曼大街上的情景,又或者是贝特赛义德的阿拉伯人被流放的场面,又或者是沙姆龙在撒丁岛海边提醒他履行职责的样子。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冷酷无情,是否还能够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把那颗灼烧着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有时候,他甚至期待哈立德不会出现在圣雷米大街上。可这时他又会想起罗马大使馆的断壁残垣,想起那股灼烧的残肢焦味,如同死者的灵魂久久不能散去。然后他又看到了哈立德死时的样子,仿佛笼罩着光环,像贝利尼的画作一样带着激情,却又无比沉静。哈立德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加百列因此而憎恨这个人。

第四晚,他完全没睡。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他从床上爬起来,等着八点开始工作。他喝了一杯咖啡,看了看冰箱门上的日历。明天就是贝特赛义德的祭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他走进船舱,雅科夫正坐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盯着眼前的屏幕。加百列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睡一会儿。加百列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然后便又摆出自己的惯有姿势——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支撑着右手肘,在屏幕前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八点十五分,律师离开了那栋楼。贵妇也在十分钟后走了出来,她的小猎犬对着加百列的镜头拉了一坨屎。而那个长得像莉亚的苏菲则站在大门前,从手袋里找了一会儿太阳镜,然后漂漂亮亮地消失在了屏幕上。

“你看上去糟透了。”迪娜说,“今晚你休息吧,我和雅科夫盯着。”

刚刚入夜。港口除了另一艘游艇上传来的法国电子音乐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加百列打了个哈欠,告诉迪娜,他们到这里之后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迪娜建议他吃一片药。

“我在房间里昏睡的时候哈立德来了怎么办?”

“你说得也对。”她在沙发上盘起腿,盯着屏幕,圣雷米大街的人行道依然熙熙攘攘,“那么你为什么睡不着?”

“你真需要我解释吗?”

她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因为担心他不会来,担心打不中他,还是担心我们都被抓起来?”

“我不喜欢这份工作,迪娜,从来都不。”

“没有人喜欢。如果我们喜欢,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我们干这个是因为没有选择,因为他们强迫我们这样做。加百列,告诉我,如果他们明天决定停止爆炸、停止杀戮,那会怎么样?那样就和平了,对吗?但他们不喜欢和平,他们想毁掉我们。哈马斯和希特勒唯一的区别是,哈马斯没有技术和手段屠杀犹太人,但他们正在研究这样的手段。”

“巴勒斯坦和纳粹之间还是有明显的道德分界的。哈立德做这件事的背后有某种正义的支撑,他只是采用了可憎的手段。”

“正义?哈立德和他的同党有太多机会可以拥有和平了,但他们不想要。他的逻辑就是毁掉我们。如果你相信他想要和平,那么你就是在自欺欺人。”她指了指屏幕,“如果他来到这条街上,你有权利、也有道德上的义务,确保他永远不会离开那栋楼,永远没机会再进行杀戮。结果了他吧,加百列,否则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替你杀掉他。”

“你真的会吗?你真觉得你可以在街上杀掉一个人?你觉得扣动扳机对你来说就那么容易?”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一直停留在闪动的屏幕上。“我父亲是乌克兰人,”她说,“叫齐夫,他是他家在战后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其他人都去了巴比谷,和另外三万犹太人一样被枪毙了。战后他去了巴勒斯坦,改用希伯来名萨里德,意思是幸存者。他娶了我母亲,生了六个孩子,每个孩子都代表一百万浩劫的殉难者。我是最后一个,他们给我起名叫迪娜,意思是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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